岩泉沒來得及還嘴，阿猛已經甩開他的手哇哇抗議起來：

「阿徹你很煩耶不要一直弄我的ㄊ——你這是什麼鬼樣子？？」

炸毛抱怨一秒轉孟克的吶喊，因為他看見自己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舅舅，穿著全套女僕裝。

蕾絲緞帶、荷葉邊、頭飾圍裙大腿襪，一個不缺。

還是粉紅色的。

「那人家就是媽媽了？」及川食指壓著下唇，刻意收起下巴，用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營造仰望的可愛角度。

「我媽才不是這樣！」阿猛全力拒絕這個對母親天大的侮辱，「臉是很像——……不對！我媽媽才不是金剛芭比！」

「什麼金剛芭比！」及川插腰，跺腳跟九歲的外甥較真，「我哪裡金剛了？！瞧瞧我才刮了腿毛的網襪美腿！金剛會有白嫩嫩的乳溝嗎？！人家只是骨架大了點！」

「及川！」

岩泉的警告與鐵拳即時落下，阻止了及川繼續引人側目。

「嘶……」其實沒很痛，及川摸摸自己被打的地方，向岩泉眨眼甜笑，「小岩我美嗎？」

岩泉瞇起眼，「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

「沒騙你啊！我怎麼看都是男的吧！」及川臉馬上就垮了，流露內心的無奈，「我哪知道要連扮兩次女裝……」

該死的女僕咖啡廳。

「不過……我是挺好看的吧？」及川偷偷牽起他的手。

瞧那被妝容點綴得更精緻完美的臉蛋就湊在自己面前，上了唇蜜的薄唇傳來水蜜桃的香氣，讓岩泉想起他們的那個吻，不禁臉一紅，抽回手，撇過頭往自己班級的鬼屋走去、

「……好看啦！」

及川被丟在原地，剛牽過岩泉的手摸著心口，回味這抹偷偷摸摸的酸甜。

「喂——阿徹走了啦——發什麼呆——」

「再一下下……」

「再一下下什麼啦——你為什麼也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像我爸看我媽的表情。」

「…………」

「……」

＊

及川的女僕造型在全校內外掀起一場小小的騷動，他甚至沒戴假髮，也憑著那張化妝後雌雄莫辨的美貌跟短裙下的翹臀成了最大的招財貓，光是手插著腰站在教室門口擺姿勢，就讓他們班整個上午座無虛席，門口還排起隊來，簡直快搶光了松川他們班的生意。

「我們班有人說快被你掰彎了。」松川也一身女僕打扮，靠著走廊柱子邊吸飲料邊爆料。

「因為我的美腿嗎？」好不容易中午被放出來休息，及川癱坐在地，很沒形象地叉開著腿啃便當，抽空跟蹲在旁邊往裙子裡張望的花卷說了聲，「裡面是平常的四角褲啦。」

「我的腿也很美啊。」松川低頭瞧瞧自己裹在薄黑絲襪裡的長腿。

臉吧，被你這張臉一穿，女僕裝都能穿成喪服。及川抬頭，剛好對上眼，不忍直說，「……因為你們的制服是黑色的吧。」

不夠騷。

「黑色有黑色的市場。」花卷吊著波瀾不興的死魚眼舉起手，「我投黑色一票。」

「……」隨便啦。可能是精神上太疲累，也可能是打從心底覺得這種事怎樣都好，及川眼睛轉了圈，懶得開口。

是說一個年級有兩班都搞女僕咖啡店是有多喜歡女僕啦。

「搞不好明天開始你連男生的告白都要應付了。」

及川聽了嘆口氣，摸摸面頰抬起頭，「……我真的這麼美嗎？」

「嗯。」松川斬釘截鐵點點頭，難得被損友如此肯定的及川都要有些受寵若驚了，結果下一句就是：「太美了感覺好噁心。」

「喂！越來越過分囉！」及川再累也被激得奮起，「人家才不噁心！」

「哈哈哈哈哈！」「噗哈哈哈哈！」

氣鼓鼓扒了兩口飯，及川忿忿咀嚼，過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不管男女我都不會接受。」

「因為岩泉嗎？」

「很明顯嗎？」及川好像笑了下。

「最近很明顯。」

他苦笑，「……抱歉。」

他也有自覺黏岩泉黏得太過分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及川咬著筷子，帶點不安，刻意不看他們兩個，「你們覺得小岩喜歡我嗎？」

「……」「……」

花卷與松川對望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見徹底的無語。

沒救了。

「……你說呢？」松川撇嘴。

「你看不出來嗎？」花卷翻個白眼，搖頭。

「我們才懶得告訴你。」

「是說岩泉到現在都還沒出來休息，」他們就在岩泉班級的鬼屋外面，花卷推了推及川，「你要不要進去救他？」

「咦……」

及川看看他、轉頭看看黑漆漆的入口、再轉頭看看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有些古怪：

「你們要陪我進去嗎？」

「才不要。」花卷別開頭。

「欸——？」

「你其實也沒那麼怕吧。」松川喝完飲料了，叼著吸管無意識地咬。

及川僵了僵，紫棕的眼睛慢慢滑向松川，大約就是一個默認。

「連我們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你覺得岩泉不知道嗎？」

及川還是沉默。

小時候他是真的怕鬼，不過……是啊，他堅持著這個明知早被岩泉看透的人設，大概只是想享受被岩泉寵著的特別。

「那我該回去值班了。」松川低頭揮揮手。

花卷跟著站起來，拍拍褲子，「我也該回去煎章魚燒了。」

「其實——」松川臨走前回頭，「〝你怕得要命還是進去討他出來吃飯休息〞也是個感人的設定啊。」

花卷笑了出來：

「對、對，我們晚點會去看你們的《源氏物語》，加油啦～」

「……」

損友。

及川在心底碎唸埋怨，看向鬼屋的入口——

＊

及川給了門口櫃台一個五百圓銅板，抓抓後腦勺踏進三年五班，很快被黑暗淹沒。

也太黑了點……雖然不怕，但這連走都很難走，及川在轉角撞到牆，伸手一扶，便摸到什麼濕濕涼涼軟軟的東西。

他知道是蒟蒻，但還是張口尖叫了聲。

「呀——什麼東西！小岩你在哪……」

他可沒打算丟掉這個人設。

一旦開始演，入戲倒很輕鬆，驚呼、慘叫、蹦跳，不需多加思考，及川自然而然就演了出來，逼真得很。

一路上都沒看到要找的人，他也不知道岩泉負責的位置跟角色，但應該是要跳出來嚇人的……納悶間，已經走到出口前最後一個轉角。

呼地一聲，牆邊突然亮起幽綠螢光，五六個紙板做成的廢棄油罐裡發出噪音，伸出一雙雙手來胡亂揮舞、作勢要抓。

「——……」

及川睜大了煙紫的眼，上面映著一雙血手，眼下肌肉微微彎出笑意。

找到了。

他一把抓住那隻手，直接將人拉了出來、

「小岩。」

呼喚的聲音柔和低沉，就這麼親暱地吐在岩泉錯愕的耳邊，麻得他一時難以反應。

「……你、怎麼……」

「喂！及川你幹嘛？」負責人察覺動靜，從出口跑了進來。

「都快一點了你還不讓小岩吃飯怎麼行？」

「及川你放、」岩泉手掙了下。

「不放。」及川轉頭小聲跟他說，再回過來據理力爭，「我們一點半就要去話劇那邊準備，也該讓他休息了吧？」

「……」

見對方也無話可說，及川很快跟他比個大拇指，「那我們就先走啦～」然後側頭問岩泉，「你東西跟便當呢？」

「……後面。」岩泉比比身後布幕。

「走吧。」

掀開布幕走到教室窗邊隔出來的空間，窄小得大約就容單人通行。

「你別靠著我。」岩泉提起包包，拿手肘頂他。

「沒辦法啊……」我也不想離開。一跟岩泉單獨在一起，及川就耐不住胸口搔癢般的悸動，伸手從後方摟住他的腰，「這裡這麼窄。」

「……」明明可以往旁邊退，但岩泉感覺小腹上大掌的力道與溫度，不知怎地也說不出口。

或許是他不想說。

熱度在深秋的涼意中逐漸堆積，染上兩人的面頰，及川紅著臉，往岩泉挨得更緊了些，喃喃喚了聲、

「小岩……」

他喜歡他，喜歡了那麼久……

岩泉也紅著臉，停頓幾秒，才往後回頭。

嘴唇立刻被點了下。

「小岩、我想親你……」

岩泉瞪眼，「你已經、唔、」

才說了三個字，岩泉又被吻住。

這次是扎扎實實、傾訴衷腸般的深吻，趁著岩泉張口，及川順從本能伸出舌，舌尖相觸時，他們兩人都顫抖了下，不知是膽怯抑或是興奮，懵懵懂懂地探索著彼此，心跳聲讓他們閉起眼，收攏手臂緊緊擁抱，只感受著……

親吻自己喜歡的人有多美好。

《evergreen、二十》

下午兩點，禮堂後台可比米蘭時裝週大秀般混亂。

「女主化好妝了！可以戴假髮了！葵之上請過來化妝！」

「男主在哪？男主！」

「女主髮型整理好請去stand by，小道具負責人請過來找我！」

「…………」

「……」

嘈雜紛亂中，及川被一站接著一站、像工廠流水線似地推到了舞台左側入口等待開場，兩頰厚重的側髮遮掩去他男性的稜角，但導演特意沒用服裝修飾那挺拔寬肩，就是要凸顯他高大的身形。

過了一會兒，直衣造型的岩泉也到了他身邊，及川轉頭看看他，跟自己不一樣，妝化得很淡，只加強了輪廓與那雙鳳眼暈染的魅力。

「……小岩在緊張嗎？」他輕聲問。

岩泉沉默了下，「有一點。」

直率的坦白讓及川微笑。

「為什麼？沒把詞背熟嗎？」明知道不是，還是故意拿錯的答案去轉移他注意力。

「……我實在不覺得我適合演光源氏。」

個性不對，外型也不對。

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角色，能說服其他觀眾嗎？

「入江改編過了啊……」他們站得很近，及川在層層衣物下偷偷牽住岩泉的手，「而且我們合起來，演這兩個人再合適不過了。」

岩泉側眼投來詢問目光。

「光源氏發現六條御息所化為生靈作祟時，不是曾經感嘆過嗎……」

〝沒有人像妳這般愛我。〞

及川看著岩泉臉上粉底也遮不住的紅暈，知道他聽懂了，很快往後瞄了圈，沒人在注意這邊，忍不住就傾首過去想再親他一下，但臨到唇前，想想不好，又遲疑打住了。

卻沒想反倒是岩泉揚起臉在他唇間啾了下。

「！」

及川睜大眼睛，看見岩泉吊著凶巴巴的貓眼，朝他吐了吐舌，轉回頭去。

……這對心臟可不好。

「……你是想妨礙我們三年級拿吃到飽的餐券嗎？」這叫我怎麼演個醋意攻心不惜殺人的妒婦。

活該。岩泉好像不緊張了，斜過眼咧嘴笑開，吐出他們賽前及川總要講的那句話、

「我相信你哪。」

他們對望之時，總是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噹——

音樂聲起，舞台燈亮，該開場了。

＊

這場話劇之後好一陣子，及川都被半真半假地戲稱為〝被排球耽誤的名演員〞。

大概也要歸功於導演。

導演與演員，總是互相成就的。

大幅改寫過的劇本，從六條御息所被選為東宮妃、產下女兒、東宮早逝後守寡孀居開始，補足了原作中沒有描寫的、她與光源氏相遇相戀的部分。

正因有了那些甜蜜熱戀刻劃的支撐，後來源氏回到正妻葵之上身邊、冷落她的情節才更有渲染力；直到她在與葵之上發生摩擦的牛車事件中受辱，徹底黑化，夜夜生靈出竅去折磨待產的葵之上，才看得出由身材高大、面容姣美的及川出演，有什麼用意。

平時與身形相稱的俊俏臉蛋，在化妝後少了帥氣、滿是陰柔邪美的妖異，再加上假髮造型讓臉看起來更小，配上他毫無修飾的寬肩與身高，什麼都不用說不用演，就已經給觀眾一種不協調的壓迫感。

他本來音質就是高時清澈、低時濃醇，在開場時刻意用著輕柔假音，掩不住男聲的一絲低沉恰巧符合六條御息所出身高貴、教養良好的設定，而在劇情推進中，慢慢混入真聲，混亂的不穩定感從角色開始掙扎層層堆疊到後期失控的瘋狂，更是像掐住台下觀客脖子般、充滿令人窒息的魄力。

相對於精彩演出了六條御息所面對愛情那些絕望與狂氣的及川，岩泉也是個精準的選角。

由於女主角已經是男子反串，若真選了另一位寶塚男役般的美少年演光源氏，反而營造不出男女角色的對比感，所以岩泉偏向陽光粗獷的外型，正好拉住了畫面上的平衡感。

另外就是，天知地知導演知，他們從小培養出來的、誰也模仿不了的親暱感與曖昧情愫，在戲劇中的化學反應，可謂是最棒的調味料……

「不要……不要走！」

終於到了最後一幕，六條御息所臨終之時。

「那是我去伊勢前，最想聽到的話……如今還能聽到……真好……」

「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呢？！」岩泉扮演的源氏痛心地將人擁入懷裡。

「我以為你討厭我……我再活下去……」

「那不是妳的錯……我從來都沒有怪過妳。」

身形相仿、甚至比源氏更高一些的六條御息所躺在他懷裡，相擁間，繪滿蜘蛛絲的衣袖層層掩蓋、糾纏，竟有些像……

「永別了……」

……是六條御息所將源氏抱在懷中，緊緊地、充滿執念地，即使他不能呼吸了，也不願放手——

我的愛。

燈光熄滅，布幕降下，觀眾席仍一片寂靜。

然後爆出熱烈掌聲。

「……好了，放開我。」岩泉等了一會兒，及川就是沒放手，忍不住扭肩掙了下，「結束了。」

「沒有結束。」

及川的唇貼在他頸邊開合，癢得岩泉一抖。

「哪裡沒結束了？」

「我死後的幽魂還得去找紫之上跟女三宮麻煩。」及川說著，還把抱著岩泉的手緊了緊。

「……有你在、」岩泉沒好氣伸手去擋在自己脖子上搗亂的嘴，捂著將及川的頭推開些，在黑暗中眼對眼，狠狠捏起他軟軟的臉頰，「我怎麼可能會有紫之上還是女三宮？！」

及川微微歪頭，「真的？」

「就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

及川沉默著，情不自禁般、塗著深緋口紅的唇慢慢靠近岩泉。

岩泉也沒有要躲。

五公分、四公分、三公分……

啪！

燈光大亮，他們反射性想彈開，又被撲上來的入江導演一手一個摟在了臂彎裡，臉擠著臉。

「太棒了！你們演得太棒了！BRAVO！謝謝你們！」

幾乎動彈不得，他們勉強往上看，覺得入江似乎快哭了，無奈中又有種戰友情誼油然而生，先是有些苦笑，再聽她喊一句「走啦我們去謝幕！」、

便都愉快地大笑了出來。

＊

由於這次文化祭除了各班活動外，還多了全年級合作的話劇，所以參與製作的人不用回班上收尾、只需留在話劇組清掃善後。

三個年級都表演完畢後，他們便開始收拾，差不多只剩把垃圾拿去丟時，觀眾投票結果也公佈了出來。

畢竟還是輕鬆熱鬧的愛情喜劇更討喜，優勝跟吃到飽餐券都給一年級的《仲夏夜之夢》拿走了。

「真可惜。」岩泉跟剛好搬著廢紙板經過身邊的及川隨口嘟噥，「慶功宴沒了。」

「是嗎……我沒有很想要有慶功宴哪。」我比較想跟你獨處。及川思考著，慢吞吞回應，又停下腳步，探頭到岩泉面前，若有所指地問他，「小岩想參加慶功宴？」

「我——……」

岩泉看著及川，驀地發起呆來。

他本來覺得，只要跟及川一起，怎樣都好，但話才剛出口，突然發覺自己其實更想——

只跟及川在一起。

他想起他們初遇時，及川讓他一見鍾情的模樣。

後來，知道及川是男生，他們成了朋友，青梅竹馬，一路相伴到大，每個日與夜，比家人、比任何人都相處得更久。

那——他是什麼時候，再次喜歡上及川的？

他們一起開始打排球時？及川心愛的簽名被媽媽洗了一次、撲進自己懷裡哭訴時？他們攜手勝利相互碰拳呼喝時？打輸了比賽、及川一把將倔強的自己擁進懷裡、不讓別人看見他在哭時？及川耍白癡惹自己生氣、可憐巴巴摀著頭來討饒時？他們暢談未來夢想時？陪伴自己每個不安與徬徨時？比誰都護著自己時？看著及川為了排球拚盡全力、幾近粉身碎骨時？

不……

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停止喜歡他過。

「小岩？」

岩泉像聽見了、也像沒聽見，遊走的思緒在看見及川沒卸乾淨的唇色時，牽起自己的手指、摸了上去，想幫他擦掉般，稍稍施力抹過……

「小、小岩……？」

這次岩泉真的聽見了。

他一眨眼，回過神來，發現不只及川微紅了臉、詫異望著自己，連周圍同學都停下動作，齊齊看了過來。

不過幾瞬的靜默，彷彿永劫一般漫長。

岩泉猛地收回手，手肘慌亂中砰地一聲重重撞在木桌旁，他痛得嘶了聲，及川馬上面露心疼，彎腰要來拉他的手查看、

「小岩！還好、」

「我沒事！」岩泉低著頭，但連耳尖都紅透了，「我、我拿垃圾去丟了！」

「小岩！……」

跟著岩泉轉身衝出的腳步，及川連忙也抓起兩袋垃圾，追了出去。

岩泉走得飛快，及川連聲喊了他幾次也沒用，直追到垃圾放置區前的大操場，想說自己就這樣看著，人總不會不見，索性緩下腳步，等著拉住丟完垃圾折返的岩泉。

沒多久，及川剛走過操場中央，看見岩泉從鐵棚下出來，不禁揚起薄唇，正要朝他揮手，就見岩泉原本害羞板著的臉像看見什麼似地一變，嘴張成Ｏ型，盯著及川身後、伸手指向天空，及川無暇多想，下意識便轉身，順著岩泉的目光與手指看了過去——

漫天金黃銀杏落葉，從操場後那區樹群上，隨大風迎面飛舞而來。

襯著夕照天色，美得不可思議……

「……」

他在青葉城西待了快三年，為什麼至今都沒見過這般景象呢？

「太漂亮了……」岩泉已經走到他身邊，喃喃說出他心底同樣的話，「為什麼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啊……？」

簡直像要為他們的高中生活送行般，足以刻劃在記憶深處、永遠與青春綁在一起的印記。

「小岩……我想打排球。」

岩泉轉頭看向他，沒有說話。

「我們、」喉頭滑動了下，及川手指勾住他小指尖、

「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體育館大門深鎖，暗著燈，夕陽即將西沉，下弦月尚未升起，昏沉中隱約有一雙黑影緊緊靠在一起。

喘息、悶哼、低吟與唇舌交纏的水聲在寂靜中異常曖昧清晰。

「……嗯、唔……」

「呼……呼……」

兩三顆排球散落在旁，大概也沒被打幾下，反倒是在及川吻到忍不住將岩泉抵上牆時，才被撞了開去。

岩泉仰著頭，在每個快要窒息的深吻間隙努力呼吸，卻怎麼也不願推開及川，他們的喘息越來越粗重，腰身的挺動磨蹭也越發露骨難耐，誰也離不開誰，舌與舌的每一下摩擦都將火焰送往胯間。

他們都能感覺到自己、以及隔著布料的對方，那勃發跳動的性器，在互相挑逗、渴求。

「及川……」

及川舔吻著他的唇，輕咬了下，迷亂的吻在岩泉臉頰徘徊，順耳垂、下顎、頸項、鎖骨，埋下火種，岩泉知道及川的手在自己身上掙扎著，剛爬上胸膛就撤開、想探進上衣底下卻握緊了拳克制、本能地揉掐住後臀、又重重吐氣收手……

「小岩、」深呼吸，及川再度給他一個濃烈舌吻後退開，額抵著額，難受地喘息，「小岩……」

不行。

我……

岩泉看著他，感覺他的拇指摩娑著唇瓣，指甲劃過上唇，探了進來……

忍不住恨恨地咬住了。

他真是愛慘了這個男人，也恨透了他的膽小。

岩泉喘息著抓緊了他的衣領，咬牙切齒、

「說出來。給我清楚說出來！」

血絲爬進及川幾欲瘋魔的紫棕眼裡，終於說出口，「……我想要你。」

他們對望，眼中只映著對方面容，有一瞬，岩泉看起來要哭了，但下一秒卻抿著嘴揚起了唇角。

他攀著及川的肩，生澀地打開大腿——

「那就來拿。」

《evergreen、二十一》

岩泉是真的很寵他。

及川在往後的人生中無數次憶起今夜，都這麼想著。

然後無比感謝，自己能有岩泉在身邊。

他們第一次的性愛青澀、又有些痛苦。

岩泉的動作與應允像鬆開柵欄的手，將及川壓抑的慾望全放了出來。

理智被淹沒，他張口吞下岩泉的喘息與悶哼，將自己卡進他雙腿間，急切地扯去他下身衣物，岩泉也忘情回應著他的吻，伸手解開及川褲頭，替他掏出硬挺發燙的性器。

及川抓住岩泉大腿往自己一拉，兩人赤裸的亢奮靠上，都不禁粗喘，挺腰磨蹭間，及川的手指摸上了岩泉臀間的後穴，試圖往裡面探進一個指節，卻連指尖都還沒進去，便聽岩泉嘶地一聲、臀部往上躲了躲，連忙停下動作。

沒有潤滑果然不行嗎……

兩人對視，岩泉像從及川眼裡讀出了什麼，反手抓住他手臂，搖了搖頭。

不要停。

感覺架在身側的雙腿也曲起圈住自己，及川受不住這種撩撥般、稍稍扭曲了面容，低頭又吻住岩泉，大手撫上他的陰莖，自囊袋、莖身揉捏到最敏感的龜頭，就著不斷溢出的清液，替他手淫。

岩泉本就懵懂，被喜歡的人親吻著這樣伺候，很快便哼唧著抖腰，將精液吐進及川手裡。

「及川……」他貼著及川唇邊喘息，似乎也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乖、」及川安撫地啄吻他，沾滿濃稠滑液的手指再度探向穴口，「我試試看……」

岩泉攀著他頭頸，自己將大腿張得更大些，他們都太緊張、太急切了，沒有發現這是如何放蕩的姿態，及川喃喃叫他放鬆，試著將指頭伸進後穴，奇異的感覺與微疼讓岩泉皺緊眉頭，咬住唇才忍住呻吟。

及川在幾乎滅頂的性慾中努力回想過去兩個月查找過的資訊，手指在那溫暖的內裡慢慢轉動，摸索著前列腺，卻似乎怎麼也找不到，胯間的性器脹得發疼，一跳一跳地喧囂，他想埋進來佔滿岩泉、在裡面釋放一切，又捨不得看他眼裡隱忍的不適……

喉頭滑動，及川掙扎再三，還是抽出了擴張到一半的兩根手指。

「小、」

「閉嘴。」

岩泉伸手握住了那根明顯比三隻指頭都粗的亢奮肉莖，食指只不過擦過腫脹發紫的龜頭，就讓及川抽動悶哼，清液汩汩溢出，岩泉舔了舔下唇，長長吐息，臉跟及川的一樣紅，扭著腰臀將後穴對上手中粗莖……

「進來。」

及川扣著他髖部的手指忍不住用力，徒勞地搖頭，「小岩……」

「給我進來。」

岩泉咬著牙的嘶啞命令、與及川理智斷線的挺腰深頂幾乎沒有縫隙，撕裂的刺痛瞬間衝上腦袋，化做壓不住的痛哼。

「嘶——唔嗯！」

岩泉單手摀住嘴，有些脫力地沿著牆稍稍軟下，彎折在鎖骨前的頭勉強看得見他們結合的地方，及川粗長的性器一半沒入自己體內、還有一半進不去。

但下身陌生的悶脹感與疼痛已經讓他微微白了唇。

及川因慾望而混濁的鳶色深眸裡，無數矛盾交雜著。

「小岩……很痛嗎？」

他抓著岩泉腰身的手指在發抖，難耐與快感，都比不上他最珍惜的小岩。

及川伸手，撫摸他的臉頰與嘴唇。

性慾、煎熬、痛苦、快意、愛情、還有……

他們眼裡的情感是如此相似。

「……還好。」沒剛才那麼痛了。岩泉重新撐起上身，抓著及川耳朵跟後面的髮將他拉近，「親我。」

你親親我就好。

及川聽話地張嘴吻他，溫存、愛惜、纏綿入扣，如同應著岩泉催促慢慢抽送起來的動作……

「嗯、唔嗯……」

「嗯……小岩、啊……」

缺乏準備的初體驗，岩泉最多也就吞得下目前的侵入了，即使有著些許潤滑，他們彼此迎合的歡愛也不是那麼順利，及川的龐大、岩泉的緊澀，帶給他們身體上的折磨要勝過快樂，但他們緊貼著彼此，喘息、對視、在火熱的氣息中接吻，仍是如此投入得忘我……

終於、

他們得到了彼此。

「小岩、我愛你……」

及川在一次強硬挺入脫口而出，仰頭承受的岩泉微微張大了眼，及川汗濕的額映在上面，慢慢被晃蕩的水波扭曲、打散，忘記痛楚，他扣在及川肩上的指尖用力，陷進肌肉裡。

「……再說一次。」

「……」及川停頓了下，垂眼，親吻他頸項，「我愛你。」

「再說一次。」

「我愛你。」

岩泉低下頭，迎上及川如水深情的眸子，聲音裡已經有了哽咽、

「再說一次……」

「小岩，我愛你。」

及川將告白吻進他嘴裡，他們緊緊擁抱，想將對方壓進自己身體裡般，使力到發抖，超越了肉體快感的滿足與激情讓他們衝上頂峰，岩泉悶哼痙攣著磨蹭及川腹肌，射了出來，而及川也隨即重重頂了他幾下，把精液全灌進岩泉肚子裡……

「呼……呼……」

「哈、呼……哈……」

久久不能平復，岩泉癱在牆邊，任及川趴在自己身上，無力地喘息。

又過了一陣子，及川才慢慢抽出自己，就著外面透進來的昏暗燈光，看見岩泉身下淌出的白濁裡似乎摻著紅絲，臉色登時愧疚得發青了。

「小岩！……」及川著急得很，又不敢碰，扶著岩泉大腿內側直起身去關切，「你還說不痛！都流血……」

「我沒事。」縮起腿，岩泉有些遲來的羞澀。

及川的那些……流出來的感覺……

「小岩……」

「你很煩耶！」岩泉抬手推開他的臉，沒好氣地，「是我叫你進來的，不關你的事。」

話是這麼說的嗎？！及川臉上神情古怪，但還是擔心，「小岩……真的沒有不舒服？」

「……」

當然不舒服。

岩泉轉頭瞧瞧及川，覺得他像隻做錯事的小狗、都快哭出來一樣，心下柔軟，眨了眨眼，噘嘴喃喃、

「與其問這些，還不如……」

「什麼？」後面太小聲了，及川真的聽不清。

「我叫你親我啦！」

被吼得一愣，及川又很快回神，笑意忍不住爬上唇角。

「好——遵命……」

及川情濃時哄人的聲音甜得讓岩泉耳尖發顫，他歪下臉輕輕啾了下岩泉唇瓣，再加深親吻，唇舌溫柔地寵他。

許久許久，他們才戀戀不捨分開。

及川還是蹲在岩泉身邊，撫摸他面頰，看了好一會兒，抿抿嘴開口：

「那——那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

岩泉沒有馬上回答他。

及川掩不住雀躍的期待神情很快凝固在臉上，看著岩泉的臉，心慢慢往下沉。

他們就是如此了解彼此。

但他還是勉強撐著笑，「小岩……？」

岩泉又多看了他片刻，仔細地，從額際、雙眼皮的摺線、鼻樑、到他唇上的稜角，一點一滴……

「我不跟你交往。」

「……小岩不喜歡我？」及川覺得呼吸困難。

這個問題似乎在岩泉眼底劃出一道裂痕，但他眨了下眼，再睜開時，便什麼也沒有了。

他輕輕將及川推向牆邊坐下，跨到他大腿上，捧著他的臉，小指刮過脖子，感覺頸動脈傳來的沉重心跳。

「及川，我喜歡你。」

他親吻及川。

「所以接吻也好、做愛也行，你想要的話我都跟你做。」

啾地，水聲輕緩。

他離開及川的唇，看進那雙紫棕的眼。

「但是，我不跟你交往。」

《evergreen、二十二》

縱使及川腦子裡有一千萬個問號，他也暫時沒心思來管這些。

因為第二天岩泉就下不了床了。

還好是週日。

輕敲兩下房門，聽見裡面悶悶一句請進，及川才推開門進了岩泉房間。

他在門口猶豫幾步，小心翼翼走到岩泉枕頭邊，席地坐下。

「……我上來的時候都不敢看阿姨的眼睛。」

見及川不像往常探病一樣偎過來，岩泉從被窩伸出手，掌心向上，及川自然立刻握了上去，涼涼的，岩泉淡淡一笑，把他的手拉過來，枕在自己側臥的臉頰下。

身體難受的時候總是比較愛撒嬌。

「我媽以為我是腸胃型感冒而已。」

岩泉發著燒，臉蛋紅紅的，及川也沒好到哪兒去。

「……對不起。」

「就說不關你的事。」

「哪裡不關我的事……」行凶的是我、凶器也是我的，我還射在……及川想著這些露骨的親密細節，很想摀住臉，但記起更重要的事，從口袋掏出一小盒藥膏放在床上，「我去藥局買了這個，記得按時擦。」

岩泉抿抿嘴，臉似乎更紅了，過了一會兒才握進手裡，「……喔。」

「還是要我幫忙擦……」

「不需要！」

「噢！」

及川揉著頭，想想岩泉還有力氣揍人自己就放心多了，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你傻笑什麼？」

「沒有哇……」

及川傻笑著睜眼說瞎話，往前將下巴擱上床沿，與岩泉眼對眼，覺得就這樣看看他也很好，便不再多說什麼，倒是岩泉慢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視線別開一下，再拉了回來、

「你去藥局有沒有順便買潤滑劑跟套子？」

「咦？」及川瞬間大眼圓睜，臉噌地紅到耳尖，「小岩你在說什、」

「你不想跟我做了？」

「我——」

及川被口水嗆到了。

就算沒被嗆到，他也真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怎麼可能不想，可是岩泉昨晚的話梗在心頭……

他也不想被岩泉以為自己這樣也可以。

一陣突兀慘烈的咳嗽聲中，他又聽見岩泉輕聲說：

「可是我想。」

及川這次被嗆出哮喘聲來了。

「咳！咳咳咳咳咳、嘶呵——咳咳咳咳！！」

「及川？」岩泉有點嚇到了，伸手攬過及川，替他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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