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4]

#1

沙加不喜欢在周末没有课的日子还要跑去学校，于是把和米罗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波塞冬酒吧，反正他这个希腊人朋友是不嫌出门的，精力旺盛得很，随他跑，不用太心窄。那天下午他们约在刚刚开店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光临，加隆忙着教新来的应侍生小姑娘怎么用收银机，也懒得管他哥的小情人在自己店里乱逛，叫沙加想喝什么就自助一下。

不过这里的饮品琳琅满目，饶是沙加不喝含酒精的东西也能挑上好久，他站在吧台后面看一墙的各色瓶子看得眼花缭乱，数到第二行的时候米罗到了，他又只好先扭头回去，招呼一下好朋友，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要约见面——原来是卡妙的生日快到了，米罗实在有些为难之处。

“这还是卡妙搬到我家入住后过的第一个生日！”米罗说，他表示自己作为本地人房东、好朋友以及热情的爱琴海好男人，就有义务为卡妙举办一个生日会，但他想不到究竟要做些什么特殊准备才能让卡妙“永生难忘”，只好在穆和艾欧里亚的建议下来求助沙加。

沙加一边听一边继续找喝的，“他们怎么没给你出出主意？”

“穆忙着写论文发表，他要准备材料去考史昂老师的研究生，搞不懂他，才大二就开始操心这些。艾欧里亚我们都知道，他在这种事上可以说是没有天赋。”

“那么我就要如实告诉你了，米罗，我也没有天赋。”

“不不不，不是要你策划整个生日会，只要想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好了！”米罗有些激动地回答道。

“那你就在生日会上向他求婚吧，保证永生难忘。”

“拜托！”米罗一张苦脸立刻扭成一团，不知他是否在脑袋里真的做了一番自己向卡妙求婚的假想，“我和卡妙只是室友，他还要付我房钱的那种！”

沙加云淡风轻，终于从酒架上挑了不含酒精的气泡水，“从室友发展起来的情人，也不少见。米罗，你真的不爱卡妙？你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完全可以算在‘你想追他’的那个范围内了，相信我，这就是本人作为围观群众的真实感受。”

“不要因为你是gay就用gay的眼光看别人，我，邦邦直。”米罗拍了拍胸口，冲着给沙加拿来杯子的狄蒂丝眨眨眼，并点了一杯干味马天尼。

沙加严肃地看了米罗一眼，“我必须要纠正你，我不是同性恋，我是泛性恋。”

“有什么区别嘛，至少你现在就是在和男人谈恋爱。”米罗故意挑了挑眉毛，“还是老男人。”

沙加可没有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帮对象争论的兴趣，一笑置之随好朋友怎么说，甚至体贴地在米罗忙着愁眉苦脸的空隙给狄蒂丝比了个手势，叫她在米罗那杯烈酒里兑点水。小姑娘看不懂他们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满脸为难地望了老板一眼，加隆也不知是觉得米罗这个人有意思还是欺负米罗这个人有意思，干脆亲自调酒，端着漂亮的马天尼杯来到吧台前，郑重其事地推给米罗。

“你好，沙加的朋友。”

即使仍然是在发愁的状态中，我们贴心的希腊小伙还是对过来问好的人摆出笑脸，“你好，我是米罗·斯科比昂，叫我米罗就可以。你就是撒加吧，沙加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

听到这种误解，加隆十分轻快地一笑，“撒加是我的死板老哥，我的名字是加隆。”

“哎呀，真是抱歉！”米罗可从没听沙加提起过他的老男人还有双胞胎兄弟，这会儿只好举起他要的酒一口喝下来缓解尴尬，兴许正因如此，他没品出来这透明饮料里头一半都是水，“你们长得可真是太像了，一模一样。”

加隆点点头，“但你一定很快就能轻松把我们分出来，我和那家伙也只有脸是一样的。”

“哈哈，你真有意思。可以再来一杯吗？”米罗笑嘻嘻地把那玻璃杯又推了回去，现在大家都该知道他以前或许从没喝过烈酒了，而这个被兑水饮料欺骗了一次的倒霉青年快乐地抬头看起了波塞冬店内精致的装修，“我第一次来，没想到这里这么漂亮，加隆先生，我能就在这包场给卡妙开生日会吗？”

“付钱的话当然欢迎，看在你是沙加朋友的份上还可以赠送定制调酒服务。”

“定制调酒服务，那是什么？”米罗睁大他大方的眼睛，这个生活无忧无虑的家伙就是对新鲜东西最有兴趣。

加隆挂上一副神秘表情，嘴角能挂上一颗樱桃，他绕到吧台后面摸出几只雪克杯，盯着米罗边打量边问道，“你是什么星座？”

“天蝎！”米罗甩了甩头发，他看得出来加隆要现场表演，已经把期待拉到最大，原本提不起劲头的状态一下就恢复了他往常的精神。

“唔，虽然已经有以天蝎座命名的酒，但我并不很喜欢它直接的橘色，自我的水象星座如果需要用酸味来表达神秘莫测，那么不如用蓝橙酒。”加隆又选了无色朗姆，与冰块一同清脆地碎在雪克杯，一番漂亮干脆的手摇之后，透彻晶莹的蓝色液体如银河般流入马天尼杯，他故意又添上一点碎冰浮在酒面，拿来与米罗绿宝石眼睛一般的薄荷叶和新鲜莱姆切片点缀，最后小心放入一颗樱桃，“不能忘记天蝎座的红超巨星，心宿二，这款酒就叫专门为米罗调制的安达里士。”

这酒好不好喝的，现在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米罗看着加隆这于自己而言就是变魔术般神奇的调酒，心中被感染得灵感大增，兴奋地拍起手来。

“加隆，你能教我这个吗？我要给卡妙也整一个！”话毕，他还望了一眼旁边始终在悄悄看戏的沙加，“这可比现场求婚好多了，至少，我肯定不会被卡妙打。”

沙加听见他明显对自己的调侃，却也不当回事，仍然云淡风轻地喝眼前的气泡水，“真好啊，米罗，亲手为对方调制一杯以他为主题的酒，我看就这样决定吧，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来给你鼓掌。”

“那可真是太好了……”米罗还想说，我看你这么羡慕怎么不让你的撒加也给你来一个，话到了喉咙口又意识到他这位朋友不碰酒精，还是体贴地把话咽了下去，侧头看向加隆，用十分真诚热切地眼神征求波塞冬主理人的同意。

加隆自然不会和生意过不去，做作地比了个OK，一副好像已经和米罗熟到是生死之交的样子，两个人凑到一起开始聊2月7日当天需要做的准备都有什么，留下沙加成了个孤家寡人。不过这孤家寡人显然毫不受那些寂寞的控制，气泡水饮尽就又去挑选口味合适的果汁，静静靠在吧台前听甲方乙方热火朝天的交流，偶尔也摸出手机看两眼，只是在没有课更没有工作的周末这现代机器在他手里就和模型玩具没什么区别，沙加知道自己心中在等待出差的撒加给他发消息，但这愿望并未得到回应，不免有一点失落，虽然这情绪几乎不会影响他整个人的状态。

——几乎不影响，不代表完全不影响，当米罗兴高采烈说到他要把朋友们全都找来的时候，沙加终究还是忍不住点开了撒加的对话框。这都是米罗闹的，他心想，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删删改改终于把他的寻人启事精准投放了出去。

Shaka：你好，请问2月7日门诊预约有空位吗？

没一会儿，窗口左边就跳出新的消息。

Saga：你好，休假日不上班。

Saga：只接受我亲爱的预约呢。

真是太奇怪了。沙加立刻做了以后绝对不要再搞这种无聊东西的决定，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把他真实想要对撒加说的话题继续下去。

Shaka：那就是那天你会回希腊的意思了。

Saga：正好是这天早上到雅典。

Saga：想要来接我吗？时间太早了，还是在被窝里等我吧。

Shaka：不，我朋友这天生日而已。

Shaka：也许会在楼下开派对，看看你要不要来一下年轻人的世界。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人”三个字真能刺痛撒加的心，他又没有回音了，沙加撇了撇嘴把手机塞回口袋，请狄蒂丝给他拿了杯葡萄西柚汁，酸甜口味沁人，其实恰好能够形容此时沙加的心情。他真的很喜欢在撒加身上找软处，似乎掌握了那些就可以掌握住这个男人，能见他不同于用以示人的强大可靠的那一面，这样就会叫他感觉到被爱。

正胡思乱想着，口袋里又传来一声消息提醒。沙加按亮屏幕看了一眼，脸上悄然泛起一层浅薄的愉快。

Saga：刚才有点事。没问题呀，你在我就在。

#2

那对于米罗来说十分光辉灿烂的日子终于到来的那天，清晨挂在天穹的是晴朗无云的蓝色巨幕，薄热的红色太阳从重叠的建筑物中缓缓而升，为普拉卡区洒下在冬末时分更显温暖的安宁。好天气往往象征着好运气，规矩健康的生物钟按时叫醒沙加，他顶着一头睡乱的长发来到窗前看了一会儿日出，如是想着，忽然想起之前撒加与他说过今天早上就会回来雅典，心中飞起一些期待，一边用指尖理着头发一边出了卧室，想去洗洗脸。

才推开门，客厅里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金发男人背影立刻抓住了沙加的注意。他放松地坐在餐桌前，姿态熟悉非常，只是过于安分了些，因为此时这独处的情况，沙加也无法肯定他到底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

“加隆？”沙加问道，他也松松散散地靠在卧室的门框上，还是选择了可能性更高的那个选项。

那男人听见他的声音就扭过头来，脸上一抹毫不掩饰的热烈又温柔的笑容，也不说话，就歪头看着他，伸手在自己唇上点了点。那种理所当然的眼神是弟弟对着他决计装不来的，这下沙加毫无疑问了，他也回敬似的笑了笑，把刚刚端起来的架势完全放下，走到撒加身侧，扶着那人宽阔的肩，低头在他指尖方才停留过的地方吻了吻。

此等亲密表现对沙加来说已然不是什么难事。当初他和撒加说好，半个月的长假他留宿在这，结果潜移默化中一住就住到春天几近到来之前，已经和正式搬入这里没什么不同，连带着加隆都习惯了家里多出个身影，还好他们相处得也十分融洽——撒加评价道，这是因为他俩都多少对同一个人（“当然就是本人啦”）怀抱着并不冲突的感情——这让他被沙加和加隆共同针对了两顿晚饭，但他反而心中更是欣喜。

沙加结束了洗漱，在撒加身边坐下，眼前是清爽的沙拉和已被剥好的蒸紫薯，他用叉子在盘中乱戳，并不着急享用，先开始了有人归家时最普通的问候，“这次的研讨会开得怎么样？”

“非常顺利，我还见到艾俄洛斯了。”撒加回答，他抬高的声调散播着他的愉快。

“噢——你那个很早就去了日本发展的发小。”

“是他。”撒加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找出手机，翻了一会儿递到沙加面前，“我和你说过他家的缅因猫吧，看，前不久刚生了小猫，非常可爱。”

沙加瞥了一眼，因为那照片中撒加在三只成猫和一只奶猫的簇拥之下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滑稽而毫不掩饰地笑了。他心想着你可比小动物还要可爱些，却不会宣之于口，静静听撒加介绍着“这是猫爸爸叫做伊利亚斯，这是伊利亚斯的弟弟希绪弗斯，小猫的名字叫雷古鲁斯，猫妈妈则是阿尔柯丝”，不禁开始对艾俄洛斯此人也产生一点兴趣：能如此郑重其事地为一家子猫咪起名，想必是一位对待生活极其认真的男士。

他伸手去划屏幕，几张小猫嬉戏图之后终于出现了艾俄洛斯的身形。影像里的男人身材高大，健康的肤色仍然散发着爱琴海畔的气息，褐色短发显得人十分精神，眉眼中正气凛然。他真是个英俊如古希腊雕塑般的男人，沙加想，但是怎么总觉得他的脸自己在哪里见过？

“他长得好像我一个朋友。”一番思索之后，沙加确定了既视感的来源。

撒加饶有兴趣，“朋友？”

“学院活动时认识的，他姓塞吉塔里斯，也是希腊人。”

“这就太巧了，艾俄洛斯正好也是一位塞吉塔里斯。”撒加停了停，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你的朋友是不是叫艾欧里亚？”

沙加点了点头，聪明如他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份巧合是怎么回事，原来艾欧里亚和艾俄洛斯是兄弟。其实仔细想来这巧合也算有迹可循，他们这些本地人，只要条件允许大多都会选择在沙加就读的大学读书，能把六人定律压榨到这么靠近也不是难事了。

“还是我对你的朋友圈太不了解了。”撒加感叹道，“这才知道原来你的好朋友和我的好朋友是兄弟。”

这男人一副反省的模样，让沙加都有点过意不去了，他把手机交还回去，将自己习惯抬高的口气都放得温柔了一些，“没事的，今天晚上楼下就有活动，到时候你就可以熟悉熟悉了。”

“十分期待。”

撒加伸手抚了抚沙加丝绸般顺滑的金发，侧身看他将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咀嚼，只觉得他嘴角微动的模样乖巧又可爱，不久之前那个亲吻的感觉也让撒加食髓知味，加上此刻这样靠近的距离与晨间清爽温暖的气氛，心底又生出一些冲动。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吻应该是酸甜味道的……

刚想亲下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做作的咳嗽。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加隆起来了。为着不要给弟弟再添一个调侃自己的理由，撒加只好作罢，又正襟危坐起来，扭过头去和一脸得逞的愉悦的加隆问早安。

波塞冬酒吧的主理人先生则十分大方地假装起无事发生来，他今天还有大事情要忙，一甩头发钻进浴室准备冲凉，只是关上门之前又伸头出来冲着他正陷入爱里面的兄长挤眉弄眼，用最快的速度抛了个飞吻之后躲在了门后面。

撒加并没有什么想追究的意思，他只是看了会儿浴室的门，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真是极其有趣，放下他抚在沙加发间的手，转而搁到这个漂亮南亚青年的肩上。感觉不到对方哪怕一点点的颤动，自己的心底就落下沉沉的安慰。

他觉得今天一定会快活地度过。

接近黄昏时分，米罗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带了许多想要用上的装饰物，兴致极高地和波塞冬酒吧的各位应侍生们布置了起来。虽然这位生日会的主要负责人先生强调了很多次不用帮助、他全能行，撒加和沙加也做不到完全袖手旁观，一人抓了一袋气球做起充气的工作，稍动一动也蛮有趣。

动着动着，朋友们也一个接一个到达，酒吧里变得热闹，所有人都等待着主角的到来，大家要一同向他揭开这个米罗为他精心准备的惊喜——但终于到了单独与主角约定好的时间，门一开，卡妙顶着一头烈焰似的红发先把大家给齐齐震惊了——显然，这是专门为了今天去染的头发，灿烂得比晚霞还要鲜艳，如果不是他那张依旧淡然庄重的脸，大家不禁要认为这是一位走错路的摩登青年。

“卡妙！你也……太酷了！”米罗第一个迎上去，也合该是他第一个迎上去，把红发酷哥拽到中央，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练。这下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卡妙都是当之无愧今日的主角了。

而撒加站在最边缘，很容易就从各位的眼神中察觉到今晚已经爆发了第一个有趣，侧头悄悄和沙加耳语，“你这朋友以前不是这种风格吧？”

“以前是观音菩萨。”沙加还是在喝苏打水，语气平静得很，仿佛视觉冲击，“现在是电音菩萨了。唔，其实我能理解，好像这阵子漂红发正流行，我堂兄前阵子也染了，至于卡妙，我一直觉得他本身也不是什么保守派。”

“你堂兄？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撒加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是以沙加为准。

但沙加似乎并不买账，“没有机会，他在图书馆工作，可找不到假期能来希腊。”

“那么也可以我去瓦拉纳西呀。”

这男人十分诚恳的模样让沙加欲言又止。沙加想反驳撒加一句怎么总有好听的可说，但话到了喉咙又因为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的柔和被咽了下去，这时米罗要开始表演他向加隆努力学习很久的调酒技术了，正好叫他们能够化解掉此时的小意外，索性跟着大家都围上去，乐得看看忙活了这么久的米罗究竟能有什么收获。

“各位，各位。”米罗清了清嗓子，他面前摆了一排高低圆方形态各异的酒瓶，至少阵仗弄得已经够厉害了，“今天，2月7日，是一个必然伟大而值得铭记的——”

“你能不能快点，冰都要化了！”

艾欧里亚喊了一嗓子，米罗还没找到话去反驳他，站在中间等着看好戏的卡妙先忍俊不禁点了点头。主角的这一笑，倒也让米罗决定不再搞花里胡哨的前摇，一口深呼吸把心放了下来，扬起自信的下巴，以澄澈的伏特加和奎宁水注入柯林杯，开始他诚心诚意的表演。

米罗当然还是肉眼可见十分紧张，所有动作都一改往日的潇洒作风变得小心翼翼。还好效果不错，小气泡覆在杯壁，已经化去些许棱角的冰块浮在酒面，如同坠落坍塌的小星球与碎片尘埃一同在宇宙中飘浮；又加一层薄薄的青葡萄汁，那颜色恰似在极地能够铺满天幕的极光；最后沿着杯壁让蓝橙糖浆一淌到底，完全是海水从天空倒灌。没有选择任何装饰，只配上极细的吸管，米罗举着这杯他的心血之作来到卡妙面前。

“曙光女神保佑卡妙，新的一岁天天开心。”

“米罗，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惊喜，谢谢。”卡妙接过那杯灿烂的酒，先仔细端详了一番，直觉得仿佛白日里也能看见极光，这让曾经是在西伯利亚大陆上成长的他十分感动，品尝之后，最重要的伏特加的味道更是好好取悦了他的舌头。

所有人都跟着卡妙一同用鼓掌的方式赞许起米罗，希腊青年大方骄傲地收下了各位的好意，沙加想他看上去甚至比卡妙还要快乐，一时又记起当初他们在这商量计划的时候，对于这二人之间微妙关系的好奇心再次浮出一点来，让他脸上挂起了一些心不在焉。撒加始终还是注意着沙加，知道这人一定别有所想，但如果现在追问又显得自己太无聊了，米罗准备了这么有趣的节目，还有这么多他暂且不熟的朋友等着认识，想起最开始答应下来玩的缘由，撒加还是安静地又凑近一些，准备在加隆把话筒开机之后做忠实听众。

他并不清楚沙加那些朋友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只是从今晚各位的表现看来，至少感情不错，同一件事对不同人来说总有各自关注看重的事，20岁的年轻人们纯享受一时的愉快，他自己则会想更多，想想他的沙加平日里和这些人在一起生活学习，应该是不会过得太辛苦的。原本他是很期待见一下印象中是个机灵鬼的米罗，但现在让他尤其感兴趣的还是今天的主角——卡妙此人，也许是因为沙加那个“电音菩萨”的玩笑话刻薄又可爱，撒加认为他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沙加在意的。

但今晚的场合，也只合适让大家认认脸，撒加没打算硬去装熟，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沙加身边。他的南亚小情人似乎非常喜欢弟弟这酒吧的蜿蜒吧台，始终靠在那儿，和那个今天负责上夜班的印度学生库里修纳有说有笑，凑近偷听一下，果然是在说自己听不明白的别人家的家乡话。

“啊，撒加先生。”忽然又换回希腊语，库里修纳说话还有些打结，“……您喝点什么。”

撒加没什么想法，抬头瞧了一眼搁在眼前最近夹子里的酒单，对着第一行念出声，“就杏子白兰地吧。”

“已经玩累了？”沙加撑着一侧脸颊，讲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撒加，目光放到了热闹的中心，看现场卡拉OK。

“我的兴趣始终不在那边呀。”

沙加哼了一声，听见库里修纳为撒加的杏子白兰地加冰块的清脆声响才回过头，“你就没有想要完全放松下来玩乐的时候么。”

“现在就是。”

“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世界里独一份的……过于简单的人。”沙加瞥了一眼在撒加手中摇曳的琥珀色酒面，即使轻易就能闻见酒精的气味，这时候也因为撒加而更像一杯糖浆，“就算是卡妙，也会在过生日这天把头发染成红色的。”

撒加笑了笑，“你对卡妙同学似乎评价很高。”

“我喜欢做事时刻都心中有数的人。”

“好啊，那我当你这也是在夸奖我咯。”

沙加微妙地眨眨眼，“原来只是喜欢一下你就可以满足了啊，撒加。”

这话再接下去又是要进行一些不是那么必要的口头打架，撒加很能在这种时候让步，放弃了如果他要继续争论那么就要和沙加耳语一些情情爱爱话语的打算，一双嘴专心去品尝美酒，只是这样沉默地让周身跃动的热烈音乐渗入二人中间，也丝毫不会扰乱彼此的气氛。撒加已经说不清楚此等平衡他们是从何时开始习得，但始终还是会自己为沙加的情绪表达而牵动，想来他刚刚提到的所谓“简单的人”，也是意在说他压抑，想让他也能像这群朋友们一样，在有机会时可以多少挥洒出去一些积攒起来的热。

但是，他真的已经习惯如此了。撒加想，做一个永远可靠安分的人，没有什么必要一定去追求刺激的，即使饮酒也绝不让自己神志不清。沙加又开始和库里修纳搭话，说点他听不懂的东西，但轻松愉快的语气足够让他知道现在气氛很好，于是也甘愿如此陪着心上人消磨时间。

过了十点半，沙加的生物钟开始按部就班地响了，困倦出现在他的脸上，叫他小小打了个呵欠。看来即使是在这种会强行拔着精神的环境下，三大欲求之一的睡眠欲仍然在脑袋里占着上风，沙加一边疑惑着怎么他这些同学朋友个个都能闹通宵似的，一边扶着吧台站了起来。

“我上楼去了。”沙加揉揉眼睛，给身侧那双关切的眼睛回以柔软的注视，“替我跟米罗说一下。”

撒加微笑点头，将手中的空杯转了转，“好啊。”

#3

回到楼上，黑暗中沙加也不想再去开灯，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已经哪怕是闭上眼睛走路都不会磕绊了，更有皎洁月光从浴室大片的磨砂玻璃透进来，他只想随意冲一下就好直接睡，不开灯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困难。反正同居的人们此时也都还在楼下狂欢，只有他一个，无妨放肆一些。

把自己剥干净站在淋下热水的花洒底，脑袋在弥漫起来的热气中也暂且活络了一点。沙加想起之前住在学校宿舍的日子，想要洗澡就只有投币的淋浴间可用，关上门之后外面更衣室的感应灯也很快会熄灭，从狭窄的里面再往门外看，那种蒙蒙的黑会让人觉得此时身处的空间已经离开了现世，真正孤身一人的境界。但孤身一人也未尝不是好事，清净点更好专注自身的造塑。至少在异国求学的这几年中，沙加丝毫没有因为什么“寂寞”而感到“脆弱”，俨然和机场大厅中与亲人朋友分别时会潸然泪下的留学生们不是一路人，和撒加的结识、交往、同居也并没有影响他多少个性认知，例如现在，他困了就一定会自己休息，几乎就没想再努力撑着陪撒加喝一会儿或者软磨硬泡叫那人一起上楼来睡。

其实，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很确定，舒舒服服地入梦之后，隔天起来一定可以在身边见到撒加令人心安的身影……

进了被窝，沙加用被子盖住一半的脸，四周又归于寂静，很适合他开始在脑海中进行一些适合入梦的迷思。

他开始想：这里虽然是老房子，隔音装修却做得很好，楼下那样的热闹没能透入这间卧室一丝一毫，真是令人流连忘返的舒适之处。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想：米罗究竟是出于如何缘由对待卡妙这样好的呢，既然他在自己面前否认了他对卡妙心怀爱慕，世间如果真有人能越过欲情的渴望去付出几多，那米罗可真堪称一位奇人。

困意终于将他淹没，他还在想：原本是打算融一融自己朋友圈子的撒加，今晚到底有无收获呢……

沙加睡着了，睡眠质量一向优越的他今夜却稀奇地做了梦。脚下是无边的浅水。他抬起光裸的脚，看得见清冽的水流从他骨骼突出的脚背滑下，却没有一点触觉。很标准的梦境中，他想，在一片潮湿的白茫茫里漫无目的地行走。没有尽头，没有别人，也没有独角戏的剧本，沙加以为这会是一次偶尔透支生物钟所带来的精神紊乱被投射在脑海中的体验，开始感到无趣，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踝以下的肉体在波纹中融化似的变形。

忽然，水面开始向他的头顶上涌，只眨眼的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咽喉。有看不见的绳索在他生白脆弱的脖颈上紧缠，脚下变得悬虚，四处摸索的双手怎样都抓不住能叫自己稍微稳住的东西。可他又死不了，呼吸只是困难而非断绝，求生的本能让他无法干脆埋头进入这无边无际的监牢，潮湿感从皮肤开始向骨骼血管渗透，竟然真的能感觉到血液的烫热被逐渐冲淡。如此才终于有了点幻梦的意思！

会有人在梦中死亡后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吗，沙加从不相信，但真落到这境界时，仍然还是会在虚构的梦野中挣扎。但他赤手空拳，被意识操控，总归是要被那些无形的潮湿拉入漩涡之中，也许想要醒来就必须有一次要撕开意识那样强烈的冲动——

他真的从这短暂但危险的梦中挣脱出来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次怪异的体验。热帖的亲吻混杂着浓郁的杏子白兰地味道在他耳侧弥漫，他真想问撒加到底喝了多少，但半被迫的苏醒让沙加根本没力气张嘴，只能毫无用处地象征性挣一挣，而且越挣扎越给另半边床上那家伙得逞的空隙，一根硬物隔着单薄的睡衣招摇地抵在他的大腿内侧。

抬头还能看得到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不过才过了午夜，也许楼下刚刚散伙。沙加非常清楚，根本没有醉酒乱性这一说，只是这家伙兴致来了想做点什么。他也不是讨厌如此，只是任谁刚刚从噩梦里逃脱又要面对情人难以招架黏糊糊的亲热，心情都会有点愠怒的波澜，何况他本来起床气就大得很——沙加立刻做了觉悟，此时只想先让撒加停下猛烈的亲吻，哪怕这人今夜任性发作非要和他上床，那也得按流程来。

“撒加……！”身上占不到上风，就只好动用大音量，沙加扭头冲着那颗在自己颈间乱蹭的毛绒绒脑袋大声喊，反正出了这间屋子也听不见，“你先放开我！”

杏子白兰地味的男人竟然很容易就听了话，没有等沙加再喊第二次，摇摇晃晃地松开了手。他换了个姿势，安静地从床上起来，对着沙加屈膝跪坐在枕边，黑暗中只看得清一个浓重的轮廓，沉默着，又开始一动不动，大概是在定定地瞧着另一具在此时同样只有轮廓的身体。

听见撒加细小却拖长深重的呼吸声，沙加又有些悔：他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许自己不应该那么凶人。

对待撒加，沙加终究还是做不起死心的坏人，他也掀开被子起身，伸手去摸眼前那一团光影极其黯淡的黑影，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撒加还有些因为饮酒而泛热的脸颊。虽然肉眼看不真切，但心中也有他的样子，沙加动用起记忆中的那些映像，再凑近了一点，细声细语开口，“究竟怎么了，你有点反常……”

“不，没有什么。”撒加小声说，边说边将他攥得发烫的掌心搁在沙加纤细的腕上，抓着它们放到身体两侧去。这个动作象征着亲近，让两具胸膛中间没有任何阻隔，撒加再次凑上前用温热的吐息吹打沙加的耳根，那块嫩软脆弱的肉这次没有躲，接受了杏子白兰地逐渐侵占上来的浓郁的香味，甚至很快也一样贴近了。

沙加轻靠在撒加身上，像一种乖巧的完全无害的小动物任由这个爱他的人类为他梳毛，与方才还会以大叫来逃脱的沙加完全判若两人。他想着，撒加一定知道这是自己在示好，他是喝多了，但一定没有醉，只是恰到好处地让过多的酒精催出了他心底一些以往未曾显露的潜意识——或者说是“本性”也好——那会是种有些恶劣的可爱，在狂欢过后的午夜中显得极其迷人，尤其发生在撒加这种永远矜持、永远优雅的家伙身上。而那种潜意识会是什么呢，是他自然会对所爱产生的占有和索取，所以撒加抓着他腕子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这一会儿又要开始动，让那纤细修长的五指放在自己来势汹汹的性器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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