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我们的重型坦克，是在高中军训的时候，我与同学们一起在军训基地的放映室里观看了战争刚结束时我军在柏林的阅兵。那一排排庞大威猛的IS-3重型坦克，如同震惊当时的西方世界一样震撼了我的内心。我想到，如果这种坦克能早点出世，说不定我们就能解放欧洲——解放世界了，因此我决心要成为一名光荣的IS-3重型坦克的坦克手。

63年时我高中毕业了，由于58年的政策变动，高等学校优先录取有两年以上工龄的青年，学业平平的我无疑没能成为那能直接进入大学的20%的应届毕业生。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争不过其他的高干子弟，所以决心抓住这次被迫的机会，选择了参军。满怀着再次向西欧进发传播共产主义革命的理想，我如愿以偿地被征入了部队，由于身材较矮的同时体力很好，我被分配去了坦克部队。

我在基辅军区后备坦克团的训练基地里接受了坦克驾驶员的培训工作，在这片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见到了我的梦中情人——IS-3重型坦克。不过，我始终没能去开动这辆基地里的吉祥物，我与其他的学员一直都在驾驶摩托车、四轮车和老旧的T-44中型坦克。在一线部队里，T-44和T-34/85一样已经被T-54/55中型坦克所替代，在这里则成为了我们的教具。学习了三个月的军队条令后，我们正式开始了坦克的训练。

我们有着充足的T-44坦克，所以不需要像二战时期的部分基地一样，以三人一组的小组单位徒步模拟坦克的队形。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开着T-44翻山越岭，绕过各种各样的障碍，淌过各种各样的沟渠。由于对战时乘员替补的考量，我们这些驾驶员也同样得到了炮手的训练，我们载着被分配到的炮手、装填手进行着“联合”演练，同时也经常交换位置。因为车长是由专门的坦克学校训练的，所以我们一直没有真正的车长，只是由学员们轮着当的。

在经过了两个学期的训练后，我告别了后备坦克团里的同志，被分配到了驻德集群的第1近卫坦克集团军的第13重型坦克师。它是由第9坦克师改编来的，在这里我遇上了我一生的战友。此时已是64年，那个导致我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政策被当局废除，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招收应届高中毕业生，但我并不后悔。我的理想就是解放欧洲，向世界传播无产阶级革命，我时刻为这一壮举准备着。

在第13重型坦克师里，我和被分配到一起的同志一齐进修了T-10M重型坦克的操作技术。这是我们最强大的坦克，装甲最厚处达到了230mm，配备了全新的M62-T2型54倍径122mm线膛炮——它装有双向稳定器与半自动装弹机，还拥有能通过5米水深的潜渡通气系统，甚至车长可以超越炮手控制炮塔转向。虽然我到底还是没能成为IS-3的坦克手，但它的后辈T-10看起来也是能轻松碾压西方资本主义走狗的利器，所以我并没有多少意见。

我们时刻训练着，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三次世界大战——马克思曾说过：“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必有一战”。即使核武器的阴霾笼罩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并不害怕。他们有的，我们也有，有什么好怕的呢？革命是必然会有伤亡的、有牺牲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重型坦克师是突破的矛头，是一锤定音的铁拳，每当驾驶着T-10与其它的友车一齐奋力冲锋，我都为我能进入重型坦克师服役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我们反复训练着同样的科目，精心呵护着自己的那辆T-10坦克，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友一样的善待它。和连里的其它4辆T-10一样，它也有自己的名字——“为了人民”。我们的第13重型坦克师在一年后，也就是65年被撤销，改组回了第9坦克师。T-62中型坦克的加入使得我们的T-10有些难堪，除了装甲稍差，其它的一切都很新锐。因为它配备了115mm滑膛炮，我们引以为豪的火力也受到了严峻挑战。炮手和装填手就时常说，我们的时代可能要结束了。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68年，我们在军队里已经待到了第四个年头，T-10坦克掉两个螺丝都感觉得出来。说不定把我塞到炮手的位置，我都能比拟二战时的王牌炮手呢。看着那些步兵兄弟从BTR-152装甲车上面跳下，在我们的掩护下向预设的敌军阵地发起冲击，我都感到乏味。T-10还是那么强大，主炮无坚不摧，面对夜间的作战，我们有红外大灯和红外夜视仪，面对拒马和反坦克锥，我们能用50吨的身躯轻松碾过，我们攻无不克。

直到6月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才终于出现了一点点转机，我们师去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参与了一场华沙条约组织内部的演习。好啊，总算是小小的出一趟国了——不过训练场里依然是平坦的东欧风貌，也没什么有趣的。我们的车长，这个已经晋升到了上士的家伙对我们说，这是在威慑意图自主改革的捷克斯洛伐克当局，很可能会导致恶劣的后果。我们一开始是相信他的，但是过了一个多月都没什么动静，就渐渐忘却了这件事，局势似乎在好转。

到了8月20日，事情如他所料般发生了。整个师都行动起来，我们给坦克涂上了白色的十字识别标记，加挂副油箱，带满弹药和武装，全速开进捷克斯洛伐克，向其首都布拉格进发。坦克师亮着刺眼的大灯，浩浩荡荡地前进，122mm的硕长主炮与14.5mm的同轴机枪就在我的头顶，与车顶的高射机枪一齐直冲着沉寂的夜空。我们声势浩大，高歌猛进。我们知道，捷克斯洛伐克人民现在正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一直刻苦训练，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

捷克斯洛伐克人没有抵抗，我们很快就解除了他们所有的武装。但是，我们的进度还是落后了不少，这要归功于那些被调换过的路牌。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动作太过突然，我注意到很多的群众都以一种愤怒的眼神望着我们，有的挥动着他们的国旗，有的向我们投掷东西，甚至用人墙和车辆阻挡了我们的前进。我感到十分不解，因为我们明明是去帮助他们的，是为了把他们从泥潭之中拉扯出来。为此，连长告诉我们，他们一定是被那些该死的反革命分子蛊惑了。

此事结束后，我们撤回了东德境内。我很庆幸我们的T-10没有落得像匈牙利的IS-3一样的下场，那黑压压的捷克斯洛伐克民众看起来着实吓人，好似要一口把我们吞下。布拉格的空气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对我们不怀好意。我不仅为民众的敌意感到震惊，还暗自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我明明是以解放世界为目标的，如今也拥有了这样的实力，可现在，却会惧怕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这些人既没有反坦克武器，也没有枪械与炸药，他们有的，只是一腔怒火和挥舞的双拳。

在床头，我常常回忆起那些民众的吼声，被迫回味那地狱般的场景。不过，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继续折腾了。次年，为了照顾我那多病的父母，我离开了军队，离开了那亲爱的T-10坦克，离开了自己的梦想。我的父母都是在二战中积劳成疾的可怜工人，因为去年失去了务工的能力，现在已经没剩多少钱了。当我与他们在车站相见时，他们满含热泪，用干瘦的双手抚摸我的脸，夸我是为了国家、为了共产主义而奋斗的光荣战士。

哈哈，其实我是感到羞愧难当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那希望能解放世界的儿子，居然会被一群民众所战栗。

——本文创作于1970年8月21日，由一位匿名的前坦克兵撰写，标题为《我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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