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轻松，不要太紧张，真主伴你左右。”

“遵命。”

前辈的教诲是恳切而耐心的，仿佛自己也置身于这场审判，他观察着阿勒斯一步步的动作，给予最为正确的指导。此时阿勒斯已经将脖子割到了一半，斩断骨头前方的器官，摆正鲜血淋漓的右手，准备切断颈椎了。但由于进展缓慢，伤口大量放血已经许久，前辈和得兹勒皱了皱眉，这样的行刑就似乎成了割喉放血而不是斩首了。

“我的穆斯林兄弟，你的进度稍微有点缓慢。不过，对于脖颈这一块，是需要反复掂量的。你得找到骨头中间的缝隙，才能将之利索地割开。反之，是不能轻松和顺利的。”

虽然异物已经气绝身亡，但她的脑袋终究还是要取下来的。阿勒斯作为初学者的笨拙令他找不到方寸，只得用手试探异物的颈骨，摸索着传说的诀窍。第一次触碰是失败的，他无法割断那磐石般的骨骼，待到他将刀刃向下去点，在两块骨头中间寻找最为凹陷的部位，小施莽劲一举插入，再顺着实体的走势，从骨骼的后方切出，割开了后颈的肉皮。

此时，他感觉怀里的脑袋一滑，便将施展匕首的右手腾出一点气力，拎着长发，再交给复命的左手。至此，他左手提着异物狰狞的脑袋，右手将刀刃指向相机，眼里闪烁着初尝的欣喜，俨然一副小行刑者的样子。

“很好，很不错。”前辈右手握拳竖起食指，向他致敬，而恩师目无神色，他的学生睁大了眼睛，又时不时移去。

“此後，你们的心变硬了，变得像石头一样，或比石头还硬。有些石头，河水从其中涌出；有些石头，自己破裂，而水泉从其中流出；有些石头为惧怕真主而坠落。真主绝不忽视你们的行为。（2:74）”阿勒斯感受到。

他看看手里的脑袋，将其丢在地上，再踹倒异物的躯体，于心中默念阿訇曾教过的话：“‘如果你们感恩而且信道，真主何必惩罚你们呢？真主是博施的，全知的。（4:147）’‘难道你不知道真主有天地的国权吗？除真主之外，你们既没有任何保护者，又没有任何援助者。（2:107）’”

“下面，我们在摄像机面前一起同时砍下它与它的头罢。”他有条不紊地说着，好让将来的观众听清他的每一个发音。

“遵命，真主至上。”

在面对第二个异物时，阿勒斯的手法就娴熟许多，当然还是不及前辈那么专业而利索，毕竟对方是专门为此工作的。但当阿勒斯把第二个头颅扔到一旁的时候，宣传组的通讯员却接到了个警报的电话——侵略者的观测飞机即将抵达。

行刑者听罢通知，皱了皱眉头，他用手帕将匕首上的血污拭净，放回刀鞘，走到得兹勒的身边，请求他让手下对剩下的这些异物开火。“这也是对新人的磨练罢。”他说，于是得兹勒也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思考的是蜜糖山那若隐若现的威胁，他们的圣战事业已经在外面树敌无数了，要再惹上一个恐怖组织大牌，可不是很好办的。可惜这种事情到底还是看苏丹们的，自己也没什么进谏权。

“录像仍在进行，开始罢，真主至上。”行刑者不慌不忙地催促着。

得兹勒命令他的学生们将剩下的异类驱赶到那些无头尸旁边跪下，然后来到摄像机两侧，同时确保枪口对准的地方没有己方的人。那些异类好像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表现的平静而自然，只有一个较小的还有微微啜泣的呜呜声。随着得兹勒一声令下，包括阿勒斯在内所有的人都打开了步枪的保险，接着射击命令下达，大家一齐开火。

子弹把她们的躯体打得血肉横飞，直到弹匣打空才得以收手。但即便是在所有躯体都遍体鳞伤的情况下，得兹勒还是让他的学生们去在她们的脑袋上逐个补枪。在所有清点工作结束后，大家将镜头还给了自己华美的杰作，录像到此结束。

在看到摄像师的点头后，行刑者向他们右手握拳竖起食指以示肯定，所有人也向他回礼，然后大家做了简要的道别，就各自离开了。

回到藏身的洞穴后，大家复杂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同伴的死难与残忍的行刑来回交织在大家的脑海里，仅有阿勒斯感觉良好。他为战友的就义感到骄傲，为艰巨的胜利感到自豪，可同时也不忘跟幸存的同伴们夸耀那异物的皮肤是有多么细腻和柔软，他这辈子都没触碰过手感如此之好的东西，就像丝绸一样——虽然他都没有见过丝绸。

“信道而且行善者，是乐园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2:82）”阿訇挎着那支西蒙诺夫步枪，向他的听众们神采奕奕地念叨着。

得兹勒看了看为大家解除疑惑的阿訇，又看了看兴高采烈的阿勒斯，内心生出一点一滴的复杂情感，他的理智告诉他，那估计是略微的负罪感。残忍虐杀的感觉，怎么可以拿来享受呢，他渴望的是做一名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英勇杀敌的圣战信徒——现在确也成功了，倒自己的学生，为何又产生了喜爱虐杀的扭曲之心？那本是野蛮的，狞恶的，真主绝对是不大喜欢的。

“他们中有些文盲，不知经典，只知妄言，他们专事猜测。（2:78）”阿訇高举手中的SKS步枪，摆出一副极具侵略意味的造型，他的听众也一齐高举自己的武器，呼喊着至上的真主。

这场大捷后，大家又被得兹勒安排去稍远点的训练营学习汽车的驾驶技术，告别了同居的阿訇和其他的穆斯林兄弟。管理者是聪明而智慧的，为资源的最大化合理分配，进阶技能培训机构一般是从该预选生经受住了多少次实战、及实际表现如何而决定是否有录取进修的价值。但资源终究是有限的，虽说是训练营，可整片场地确并不怎么开阔，只有山脚下的伪装车库和前方的空地可用。

所谓逆境磨实干，经过几个星期的锻炼，虽然他们的驾驶技术没有正式的汽车驾照考取者的那般熟练，但也算是掌握了一项新的技能。

“什么时候我能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呢？”学成毕业的阿勒斯祈盼道，虽然他们村子的路况明显不方便车辆的行驶。

“等圣战事业大功告成吧，阿富汗必须回归当年的安稳，再无侵略者的来犯。”得兹勒回。

待他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故乡的日子已不再安稳。潜在威胁蜜糖山没有消息，而为了报复那场伏击和打击他们嚣张的气焰，侵略者对藏匿山林的圣战斗士们进行了肆意的扫荡和轰炸，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损失——包括没有直接参与圣战的平民。他们原先居住的洞穴，就因燃料空气炸弹造成的超压高温而变成人间地狱，里面的所有人都不幸毙命，而阿訇当天正在别处教务，因此逃过一劫。

“如果你们为主道而阵亡，或病故，那么，从真主发出的赦宥和慈恩，必定比他们所聚集的（财产）还要宝贵些。（3:157）”阿訇语重心长的安慰着阿勒斯一行道，并告诉他们，早在苏联入侵时期，像他们这样的反抗者，甚至还遭受到了一类响遏行云的、被称作“弹道导弹”的武器的袭击。它们往往都是长圆锥体的构造，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产生的爆炸至少能瞬间毁灭上百米直径的区域——几乎是半个小村庄。他最后补充道：“像这样的事情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我们一定要做好准备。”

但不管如何，侵略者残酷的袭击还是激怒了他们，不止这片地区的圣战斗士，准确的说是组织驻阿富汗的指挥部，都在策划一场规模宏大的突袭。不同于那场遭遇战——那是对他们领土的不敬，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是复仇，纯粹的复仇。他们将主动攻击日本部队负责的一系列前哨检查站，重创他们，让他们后悔来到这片土地。为此，他们准备了大礼。

半个月后，行动日期到了，开始时间是凌晨四点，在真主至上的口号下，好几路圣战斗士同时展开了对不同前哨基地的突袭。这样做是为了令他们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支援力量应接不暇，苏丹们一口咬定，以美国为首的多国联军出于自身长远利益和遏制战略的考虑，绝不会对日军进行任何实质上的支援。时间将很快证明，他们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

阿勒斯他们所在的部分，负责的是一个较大型前哨基地的攻坚。这场攻击即有各式迫击炮的曲射火力，又有无后座力炮和全自动榴弹发射器的直射压制，甚至出动了T-55主战坦克，看得出苏丹们是下了巨大的功夫。尖啸的迫击炮弹在营中炸开，侵略者狼狈逃窜，皮卡车携带着人员和各式重量级轻武器迂回侧击，T-55坦克在斗士的伴随下对正门和火力点猛烈轰炸。他们勇敢而无畏，竭力而尽心，因为他们知道，真主在天上看着他们。

缺失信仰的日本人哪里承受得住这般强大的攻势，他们只拥有一些轻装甲车辆、为数不多的火箭筒以及极少的反坦克导弹，而这些武器在斗士们的强大火力和狙击手的压制下倒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若不是他们可以依托着较为坚固的工事进行防御，不然还真的只有被横扫的选择可供商榷。

阿勒斯相信他们心理上的防线已经土崩瓦解，在得兹勒的指挥下，他和同伴们高呼起至上的真主，用手中的AKM向他们疯狂地泼洒子弹。他们这些步兵单位的任务就是压制对方的反坦克力量，让己方的坦克、火箭筒、无后坐力炮等破坏武器发挥效能，毕竟指望他们手中乱射的步枪去摧营拔寨是不现实的。

日本人的防御是坚固的，他们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连续进攻没有什么效果，而己方还有一些碍眼的损失。这样拖延时间对他们是不利的，如果日本人的支援缓过来了，那他们就只有挨炸弹的份了。苏丹急切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将之一举摧毁，最后他们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自爆卡车。

圣战斗士们随即在附近找来两辆民用载重卡车。他们给整车的前方和两侧焊上5mm厚的钢板，用以保护司机，并在车窗处各开了一条小缝用作观察。接着切开驾驶座的顶部，这就是司机进入的通道，到时候会用梯子让其进入。不切割车门的钢板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没必要，一个是影响坚固程度。卡车后面的载货区则装满紧急调运来的土制炸药，足足6吨，引爆绳牵于驾驶室内便于驾驶员启动炸药，但同时也能由后方遥控进行引爆。

仅仅两个小时，两辆自爆卡车就双双制成了，他们称之为“圣战突击车”。这两辆车虽然不够华美，车身手感糟糕，散发着一股乡土气息，但实用终究是至上的。

现在差的便是人了。卡车的驾驶者定是具有极高觉悟和狂热信仰的圣战信徒，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要么只是“合同兵”，以拿工资谋生为己任，要么就是想要品味胜利果实的“生活派”。他们都没有可以直面自己必死结局的勇气，即便家人可以得到价值10万美元的抚恤金也无济于事。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什么崇高信徒敢站出来，无不让负责指挥的苏丹懊恼不已，这要是在叙利亚，大家可都是争着殉道的，怎么在阿富汗就不一样了呢。于是，他抬高价码，价值30万美元，直接抬高至三倍是为了让人无话可说，免得20万美元会翻到40万去。

阿勒斯知道后，思索了许久。他知道价值30万美元的报酬，即使只有四分之一，都可以迅速改变村子的现状，自己估计两辈子都搞不到这么多钱。而且，为圣战光荣战死，是定能可以进入天堂的，得到真主慷慨的照顾与关怀。作为他的恩师，得兹勒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但得兹勒并没有想打扰他的意思，毕竟这种事要尊重他自己的打算，真主的信徒是自由的。

在他陷入迷茫时，阿訇到来了，他无奈地拍了拍阿勒斯坚实的肩膀，告诫道：“‘如果你们为主道而阵亡，或病故，那么，从真主发出的赦宥和慈恩，必定比他们所聚集的（财产）还要宝贵些。（3:157）’我的穆斯林兄弟，你若想去，我就和你一起去，我们为真主的信徒，应为真主奉献身躯。”

“好，我去。”阿勒斯看着他蒙纱似的眼睛，回答道。

他们随即去向苏丹报名，途中，阿訇看了看得兹勒忧愁的神色，在袍中叹了口气。

苏丹亲自接见了他们，但并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好像在他看来，他们是为钱而来的。一个真真正正具有崇高理想的圣战信徒，是绝不会等到苏丹窘迫到需要提高价码才前来报道的。苏丹寒暄了几句，准备询问他们是否确定，他看了看两人身高的差距，决心先问小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苏丹，赫瓦贾·阿勒斯。”

“年龄呢。”

“上个月刚满18岁。”

听罢，苏丹摘下帽子，垂下了头，但不一会又很快抬了起来。阿訇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知道苏丹是出于阿勒斯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才会这么表现的。

“你确定愿意担任‘圣战突击车’的驾驶员吗，即便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你的亲友，和这个世界？”

“是的苏丹，我希望……伟大的苏丹，我可以在这里讲述一下我死后奖金的安排吗。”

苏丹招呼了他的文秘，准备记录：“请讲。”

“我死后，我希望这笔奖金的两成能给予我的母亲，两成摊与我村子里的居民，两成给予我的恩师，两成摊与我的同门，剩下两成，就当我对圣战的捐赠吧，可以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呆了，苏丹默默地耸了耸鼻子。

“你的恩师是？”

“穆罕默德·得兹勒。”

苏丹恍了一下神，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在本子上写上你的部落、村庄，母亲和恩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吧。”

阿勒斯在本子上刷刷地写上了这些东西，他第一次觉得能识字写字是那么有用。

“好的，愿真主保佑你，你定上天堂，望成功。”苏丹张开双臂，与阿勒斯拥抱，右手握拳竖起食指，向他致敬。

阿勒斯离开了，在外面拿回放置的步枪，等待着阿訇，但阿訇倒是很快便出来了，因为他被问的就简单很多。两人一起回到原单位，与大家一起合影，得兹勒没说什么太多的话，只是耸了耸鼻子，道了句：“愿真主保佑你。”

在交代完琐事后，他们爬进了圣战突击车的驾驶室，待技师为他们封上顶盖，插上战旗后，便在专门为他们负责的指挥员的引导下驶出车库开赴战场。大家争相掏出手机为他们拍照送行，右手握拳竖起食指向他们敬礼，这些旁道斗士即将看到的，是英雄的诞生与就义。

“如果你们为主道而阵亡，或病故，那么，从真主发出的赦宥和慈恩，必定比他们所聚集的（财产）还要宝贵些。（3:157）”阿勒斯相信阿訇和他所想的是一样的。

封闭的环境里只有对讲机的杂音，阿勒斯感到一丝害怕，换个角度想想，这辆“圣战突击车”就是他自己的汽车，他笑了笑。他看向了副驾驶席上的那支AKM，这支出自卡拉什尼科夫之手的武器是那么的精美、可靠，陪伴了自己的所有战斗，几乎从未卡过壳，它使自己始终保持着强有力的状态，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为了掩护他们，围攻单位的火力开始爆发性地猛烈起来，子弹、榴弹、炮弹、火箭弹接踵而至，炮火连天，就仿佛巨人使出了全力一样，使得侵略者的反击羸弱而无力。而作为全军中最靠近敌人的单位，他们在这零星的枪弹中全速冲刺。阿訇的一号车在前，阿勒斯的二号车在后，彼此拉开一百五十米的间距防止被一网打尽。他们的计划是，一号车接近至敌方工事旁炸出缺口，然后二号车开入其中重创其防御阵地。

“盒子突然出现了！天上的盒子俯冲下来了！”

对讲机里传出指挥员惊愕的声音，如同牧笛一般的死亡尖啸迅速刺入阿勒斯的耳膜，接着是震天撼地的巨响，干旱的大地都因那巨大的爆炸而颤抖。无数的铁片和残骸被抛到空中，一时间前路烟雾弥漫，只有依稀的火光得以指明方向。

“一号车被摧毁了，二号车，看你了，盒子越过了我们的头顶在准备回旋，还有机会，你只用全速直走。”

阿勒斯的眼眶落下了泪滴，他啜泣着，没有腾出手拭去自己的泪水。在那似曾相识的银色恶鸟的逐赶下，他牙关锁死，两手紧握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球紧盯着路的缝隙，恨不得把油门踩踏。当他终于冲破迷雾，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围墙，墙上的纹路印刻成他记忆中最深刻的画卷，撞击已然咫尺，阿勒斯毫不犹豫地拽动了引爆绳。

“真主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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