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Mana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带着匆匆挑选好、用来补偿Nano的小蛋糕，在2月14日的最后一个小时回到了家。

可当她推开屋门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陈设与带着嗔怪表情迎上来的妻子，而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

高悬的穹顶上垂落下灰暗、残败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绸带，宽阔的走廊被阴沉沉的木质地板覆盖。不知是装饰还是军备的全身板甲成对地地伫立在走廊两侧，臂铠端平在胸甲前，手甲中抓握着造型奇异、带着倒钩与棘刺的长戟。镶嵌在墙壁中的灯盏中跃动着黄绿色的火光，在暗红色的墙壁与地板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而后，她注意到了那站在远处的身影——熟悉的轮廓与金色长发，毫无疑问是Nano。爱人穿着单薄的衣裙，背对着她，一动不动。Mana顾不得周围的异常景象，向着走廊的尽头奔跑起来，仿佛只要慢一点，Nano就会活生生地从她眼前消失一般。

幸好，那背朝着她的身影并没有逃开或是突然消失。她冲到近前，伸手搭上那瘦弱、裸露的肩膀。金发的少女回过头来，Mana却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那张面孔毫无疑问是Nano没错，但是眉眼间却溢出阴冷的气质来，显得格外陌生。

与Nano一模一样的女性似乎是被小狐狸后退的举动刺激到了，她抬起手臂，猛地向下按压。她的裙摆飘飞起来，获得了形体的阴影从那下边倾泻而出，化作可怖的触须与指爪，缠绕上Mana的身体。原本踩在坚实地板上的双脚突然踏空，她沉了下去，粘稠冰冷的液体涌上来，将她吞没。那些狰狞的肢体牵着她不停向下落去。

光消失了，一片漆黑中，身体的知觉也逐渐变得模糊。她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连弯曲指头都做不到，而又缓慢、不停地翻转着，最终，上与下再无分别。皮肤接触织物的感觉不知何时消失了，她仿佛赤条条地浸泡在深海中，这让Mana感到格外不安，却并不寒冷，因为冷热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遗失了。

下沉……她或许是仍在下沉的。昏昏沉沉之间时间感变得近乎于无，但感官的缺失仍令小狐狸逐渐焦躁起来。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呼吸，是与人的生存最为紧密的活动，可只有当它被剥夺的时候，人们才能意识到，能自由、顺畅地呼吸是多么宝贵的一件事。

尽管感受不到触碰，Mana仍然能够判断出，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口鼻。气流在身体中停滞，没过多久，窒息感便一阵阵袭来。死亡……她从来没有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理智与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都在急迫地向她发出警报。狐狸女孩无法再思考更多，她拼尽全力想要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眩晕和脑颅的胀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做着毫无意义的抗争，意识几乎就要被彻底淹没。就在这时，奇迹终于出现了。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绷断了一般，“啪”的一下，她重新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冷热觉与触觉回归，身体多处都传来强烈的压迫和充血的感觉。沉重的眼皮猛然睁开来，刺眼的光涌入双眼，将视野渲染成一片白。而与此同时，窒息感也一下子消失了。

Mana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但仍有什么东西限制着她的嘴，使其无法自由开合。尽管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是她仍旧无法动弹。

狐女孩眨了眨眼，视野中，一片纯色里逐渐分化出形状来。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却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脑袋。

也许她仍然困在那个噩梦中……

与Nano有着完全相同样貌的女孩站在面前，穿着她很熟悉的那身睡裙，却有着与记忆中的妻子截然不同的气质。

紧接着，Mana又注意到了自己视角的异样，她试着活动手脚，却无法如愿，想要低下头查看情况，喉头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卡住了。她意识到自己口中正塞着异物，嘴角也传来压迫感，无法发出声音，舌尖向前抵，便感受到橡胶特有的粗糙感。最后，她又奋力扭过脸，看到自己的手臂正被坚固的拘束带固定在覆盖皮革的床板上。

“早安，Mana。”那金发赤瞳的女孩扭过脸来，就像过去无数个朦胧、困顿而温暖的早晨一般，向她致以亲切的问候。

“呜……唔！”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被封堵住的口中发出不成形的呜咽声。

Nano歪着头，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呀，Mana？虽然刚才是做得过火了一些，不过应该没有撞到脑袋才对。”

“‘这是哪里’？啊，的确，Mana还没有来过我的家里吧。这里是古堡的地下室，最近百年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外人哦。”吸血姬说着，又有些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我还真是失礼，明明都已经成婚了，居然一次都没有带妻子回过家。但是没关系，难得的机会，我会好好招待Mana的。开心吧？嘿嘿！”

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鲜红的光从她眯缝起来的双眼中流淌而出。

沉默了片刻，狐狸女孩的喉头再次耸动了一下，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什么？让我凑近点？”Nano微微皱了一下眉，“可是，Mana想要说什么，Nano都能马上理解，没有必要凑近听呀。啊，难道说……”她拍了一下手，继而笑了起来，“难道说，Mana想要……真拿你没办法。”

吸血姬走到床架的侧边，弯下腰，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相碰。

就在此时，Mana被束缚着的的右手突然结出一个手印，指尖亮起火光。

黑、白两色交融的火焰在Nano身后燃起，凝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那是一个壮硕的男性形象，面上覆盖着半黑半白的绸布，隆起的筋肉几乎要将一身西装撑破开来。它抬起臂膀，手作刀状，朝着吸血姬的后脖颈劈将下来。

Nano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无论如何，要拿到主动权，阻止一切向着更糟的方向发展才行……Mana并不担心会伤到自己的爱人，无需言语，心意相通的狐之火能够完美执行她的意愿，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击昏Nano。

只是，她搞错了一件事情——吸血姬并不会老老实实地配合她。

几乎就在狐之火抬手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从天花板上的阴影中显现出来，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划过一道亮红色的光迹，倏地从狐之火的身体中穿透过去。

样貌近似蝙蝠的使魔摔到地上，身上裹着的黑白火焰很快将它吞没，只留下一团灰烬。这一撞，在狐之火的身体上开了个洞，也让那劈下的手刀偏开些许，擦着Nano的头发划过，没能伤其分毫。

紧接着，一双又一双红色的眼睛从黑暗中亮起。几乎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蝙蝠”蜂拥而出，嘶鸣着，将狐之火团团包围起来。起初，还能穿过蝠群的缝隙看到漏出来的些许火光，但很快，那火焰构成的半透明人形就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涌动的黑红之中。

没过多久，蝠群又“呼啦”一下散开，各自飞回阴影中，只剩下一片被撕得破烂不堪的黑白绸布缓缓飘落。一只蝙蝠使魔慢悠悠地从天花板上飞降下来，用小爪子抓起那块绸布，飞到Nano身边，将它放在主人的手里。

尽管使魔们看上去几乎都一模一样，Nano却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就是刚才独自撞向狐之火的那一只。

“辛苦啦。”吸血姬捏了捏它圆滚滚的身体，低头轻轻衔一下它的耳朵，随后一抬手。这只小蝙蝠便飞出两个大圈，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天花板上的影子中，从那漆黑的小脸上似乎能看出两片害羞的潮红。

“不要再让狐之火们白费力气了。”她转过身，走到拘束床前面，把那片撕烂的、半黑半白的绸布放在Mana的肚子上。

“这里是我的古堡，也是牵丝蝠们的家。只要在古堡范围以内，牵丝蝠就算被消灭也可以立刻复活。“Nano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狐狸的小腹上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狐之火的残留物被震得滑落下来，飘飘扬扬地飞落在拘束床的支架旁边。

接着，她的面上又显露出难过的神色来：“不过，Mana你做得也太过分了。如果被刚才拿一下打中的话，会很痛的哦？看来得好好教育一下Mana才行。但是又不能伤到……啊，有了！”吸血姬拍了一下手，嘴角上扬，笑得像个突然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孩童。

裙摆下那不停起伏的阴影陡然间翻涌而出，一点点凝聚出更加具象的形态——指尖有小突起的人手，首端毛茸茸的触须，大片的羽毛……

Nano俯下身，捧住那张带着惊惧神色的小脸蛋，亲昵地用下巴碰了碰爱人的鼻尖。

“要好好忍住哦。”她低声道，“笑得太过头的话，会肚子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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