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6

　　「奶奶，有些話我只想說給您聽。」

　　「王子殿下想說什麼？」

　　「ラギー的後半輩子，我收下了。」

　　或許因為是年長的長輩，レオナ看著他緩慢的呼吸，覺得連時間都慢了下來。他耐心地等待奶奶開口，幾秒後，她道：「ラギー他……從來沒有為了自己任性過，哭的時候是一個人，受傷的時候也是一個人，連我也很少看見他軟弱的樣子。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讓他對你說出真心話。」

　　「真心話？」

　　「他習慣隱匿想法，如果他卸下心防，才是真的想把一切交給你。」奶奶把滿是皺紋的手放在レオナ手上，說：「你想求得的同意權在那孩子身上，聰明的王子殿下，ラギー的幸福就交給你了。」

　　「我明白了。」

　　▶▶▶

　　レオナ第一次幫他擦藥的時候就知道，ラギー也是愛逞強的性子，他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著一些貧民窟的事，吵架時也只是疏遠，住在小狗屋裡的時候也是，無論任何時候，都看不到ラギー難過的樣子。

　　自從被奶奶託付這件事，レオナ就想，自己一直以來是不是過於忽略ラギー，於是他開始詢問學校的人，這是升上四年級，和鬣狗長期分開之後的故事。

　　他找出手機裡存有通訊方式的人，儘管有些是不情願的，レオナ還是給比較了解自己和ラギー的人打電話，並且問了同一個問題：

　　「喂，關於ラギー的事情，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レオナ前輩離開的那天，雖然沒有特別問……但我看得出來ラギー前輩哭得很厲害，雙眼都是腫的，前輩不在所以應該不知道。

　　最尊敬兩人的ジャック撓撓頭這樣回答。

　　——ラギー？對了！レオナ知道ラギー家的萬聖節怎麼過的嗎？上次他說給我們二年級聽哦！

　　時常邀請ラギー參加宴會的カリム興奮地道。

　　——レオナ前輩確實該好好地關心ラギー，他為了前輩的飲食均衡費盡心思，總是跟同在廚房的我還有ジェイド交換食物。

　　在カリム身邊總是操壞了心的ジャミル無奈地說。

　　——ラギー……說過レオナ前輩很難找，在購買部的時候也遇過，教了我一些殺價的技巧，不過レオナ前輩應該不用學？所以不知道好像也很正常。

　　來自シルバー。

　　——ラギーさん很能幹呢，時常配合モストロ・ラウンジ的活動穿著不同的裝扮，是吧，ジェイド。

　　——是的，而且二年級湊在一起話題也比較多，偶爾會和他聊到關於奶奶的手藝，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コバンザメちゃん的家鄉有很多有趣的事欸，陸地真的挺好玩，你也想聽海裡的故事嗎？

　　アズール、ジェイド、フロイド你一言我一語地說。

　　——我好像不知道什麼祕密，只是覺得ラギーサン和レオナ前輩在一起的氛圍很好。

　　來自同社團的エぺル。

　　——厶シュー・タンポポ知道你左眼的祕密，但他有告訴你什麼屬於他的祕密嗎？你們只是知道有這份愛意，會為了依賴而思念，可是他的面具你一層都沒有摘下來。

　　同鄉的ルーク毫不客氣地評論道。

　　——你對著沒有禮數的孩子抬起了下巴，對於該鼓勵的人也給予獎賞，可是總是在身邊的人你又懂得多少？這個釦子到底是不是ラギー縫的，為什麼我會比你更清楚？他會採蒲公英來吃，為什麼ルーク會比你更清楚？ラギー說的話、做的事，你都是從他嘴裡聽來的嗎？最後，你有沒有問過任何『一件』能讓他流露出感情的事？レオナ，我不只是重視美感而已，但是你確實只會偷懶。

　　最後完美主義的ヴィル說出了宛如他親手製的毒一般致命的回覆。

　　結果便是——

　　身為夕燒草原二王子的他被一堆人言語教訓了。

　　現在想想，他們說出來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反而他的口味、習慣等等，都無意間成為ラギー生活的一部分。

　　他確實……沒能讓ラギー感到安心。

　　就連ファレナ剛剛都痛罵自己一頓，看來真的只有他單方面地以為早就得到對方的一切。

　　レオナ把ラギー帶進了內心，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回頭、不願意開口，就算接受了這份愛，卻還是藏著祕密。

　　手上的魔法規律的閃爍著白光，這是之前和村長聊到失蹤的鬣狗們時得到的情報，由於貧民窟資源不足，總是會有無法照料周全的地區，搶不到食物就只能餓死在街邊。但有些沒有回家的孩子只是貪玩迷了路，為了讓他們能順著指引平安歸來，村長每天都會在入口處放一盞燈。

　　レオナ不顧一切直接淋雨來到貧民窟，並不是為了在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僅是為了等人而已，因為被拋下的ラギー一定會循著這個閃爍的光源而來。

　　到時候，他還要親自問問貧民窟的聖誕節是什麼樣子。

　　▶▶▶

　　ラギー佇立在濛濛細雨之中。

　　他總算看清自己投奔的方向所為何處，那個人披著斗篷，從下方露出了一截尾巴，手臂上還刺著黑色的獅子圖騰，他既不是村長，手拿的也不是燈，而是由鑲著晚霞般色澤寶石的マジカルペン變成的魔杖。

　　而這裡，也不是他該到的貧民窟。

　　「原來レオナさん就是這麼捕捉獵物的。」

　　「哼，獵物？難道不是囚犯嗎？」

　　ラギー抬頭，再一次向掀開帽子的人道：「我沒有錯。」

　　「今天是平安夜，說說看貧民窟是怎麼過的。」

　　レオナ的魔法已經不再閃爍，而是漂浮在空中，細如絲線的雨被照耀得彷彿流星雨一般，在兩人之間形成一個小小的宇宙。

　　ラギー看著レオナ微微勾起嘴角的臉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即將被定罪，所以才能從二王子身上得到施捨的笑容。

　　「都要死了，怎麼過的很重要嗎？」

　　「死什麼，我問你願不願意說你的事。」

　　「レオナさん會想聽？連我的辯解你都不願意聽，這個時候我還會相信你，讓你套出話嗎？我以為レオナさん追了這麼久，甚至帶我看了煙火，就是對我的堅持，我以為這就是愛，原來也不是。」

　　「我只問你願不願意說。」

　　「我不要！」ラギー垂下耳朵，緊抓著衣角不甘心地說：「最先背叛我的人是レオナさん，指著我興師問罪的是レオナさん，說要結婚又反悔的也是レオナさん，為什麼不永遠分開就好？為什麼要假裝給我糖又把它們扔在地上？你真的以為你是王子，所以所有人都要順著你嗎？我不會。」

　　「奶奶說的沒錯，你從來沒有說過真心話。」

　　「我為什麼要說真心話？這半年來的相處根本就是個騙局！」

　　「看來我們無法達成共識。」レオナ從一旁陰暗處扯了一個女孩到自己身邊，說：「既然如此，如果你不回答，我就殺了她。」

　　ラギー本不是這麼容易就範的人，可是二王子手裡抓著的是從小跟在他身邊的孩子之一，他握緊拳頭，說：「レオナさん太卑鄙了！專門把她帶來逼我開口？」

　　「卑鄙？曾經身為共犯的你沒資格這麼批評吧？平安夜和聖誕節貧民窟是怎麼過的。」

　　「就這個問題？」

　　「不說我也無所謂。」

　　看レオナ拎起小鬣狗，ラギー急忙說：「等等！我知道了……但不能讓她聽。」

　　「嘁，麻煩。」大概知道理由的レオナ把人放下來，摀住女孩的耳朵。

　　「那……我說了。貧民窟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平安夜如果沒有撿到貴族扔掉的厚棉被，沒有冷死就是萬幸，偶爾也可以在垃圾堆裡找到吃剩的骨頭果腹。」ラギー的眼神飄向別處，繼續說：「可是我能照顧的人有限，每次假期回到貧民窟，總是會發現少了人。為了這些努力活下來的孩子，往往到了聖誕節我就會用貴族們丟棄的衣服做娃娃給他們，被レオナさん扔在地上的那兩隻是特別做給チェカくん的。」

　　「你總算願意親口說出一件事了。」

　　「快點放開她。」

　　「我還沒有問完。」レオナ接著說：「你在躲避什麼？」

　　「我沒有躲。」

　　「呵。」二王子將小鬣狗推到ラギー面前，說：「你還是涉世太淺了，ラギー。」

　　「我是沒有レオナさん聰明，那也不代表每次我都得被牽著鼻子走。」

　　「你覺得你沒有嗎？」

　　雨漸漸停了，周圍潮溼的砂土和身上的衣服一下子被レオナ的魔法變得乾燥，連帶ラギー的喉嚨也是。

　　「唔……」看來是針對自己。

　　「在你那張嘴說不出話的時候，我姑且問一句，你還記不記得這裡是哪裡？」

　　鬣狗看了看，始終想不起他有在哪裡看過這個地方，也看不清這一夕之間瓦解的信任是為何，他搖搖頭，倏地，魔法給予的束縛解開了，ラギー乾咳了幾聲，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不知道才是對的，這是貧民窟。ラギー，我說過我有一個理想的世界，但這次不是要推翻原本的運作，而是改變。」レオナ看著他，道：「我能給你的只有這樣，原本打算等你四年級就送你，不過考慮了很久要做成什麼樣子，所以延遲了半年，想了想乾脆順水推舟，把你逼到絕望……現在是不是覺得更感動了？」

　　祖母綠一般的眼睛裡沒有了方才的戾氣，取而代之的是得意。ラギー這才明白，這盤棋從レオナ決定升上四年級時就已經下了半局。

　　他回頭看向躲在身後的女孩，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沒發現？」レオナ無奈地說：「這半年確實幾乎都是騙局。那個公主自顧自地說我是單身所以不肯放棄，那兩隻娃娃是我讓召使們用魔法複製的假貨，還有這些小鬼是我找出來的。」

　　「這些小鬼？」ラギー看了看附近，確實有好幾個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他氣鼓鼓地說：「レオナさん怎麼可以騙我！」

　　「當惡人一直都是我的專長，重要的是結果，在學校的時候不就教過你嗎？」

　　冷靜下來後，ラギー再一次望向整潔的道路和房子，不發一語。他平時總是喊著喜歡黃金，自然知道這一磚一瓦都是用錢堆出來的，很明顯地，レオナ犧牲了一年半的時間，替貧民窟的人們找到了居所，用半年的時間佈了這個讓彼此表露真心的局。

　　成長為少年的小鬣狗總算明白，並不是所有的聖誕玻璃球都一樣拒人於外。從一開始不問過往的僱用、貧民窟的滿天星斗、突如其來的誓言、夜空綻放的煙火、初次親嚐的禁果，到這煥然一新的家鄉，全都是レオナ一步一步走進他內心的證明。

　　ラギー突然覺得有點鼻酸，斗大的淚珠不可控制地從他的臉頰落下，儘管努力地擦拭，還是像要宣洩一切似地滿盈出來。

　　レオナ第一次看到他哭。

　　「喂，反應不會太遲鈍了嗎？」

　　「沒有……只是……對不起……レオナさん已經做得夠好了……全部我沒有的東西都是レオナさん給的，是我……明明知道レオナさん的感情，卻還是會感到不安，我知道我只是鬣狗……不是能讓レオナさん變得溫柔的公主……所以就算有這個傷疤，我也不敢把レオナさん綁在身邊……」

　　在這個這個期限內無法卸下心防的一直都是自己，無論他再怎麼和命運對抗，也沒有勇氣把這些和王族無法相襯的過去告訴レオナ。他害怕的從來不是被二王子拋棄，而是如果有一天這樣的自己被嫌惡了，レオナ還有機會反悔。

　　獅子彷彿看見面具從ラギー的臉上剝落，像是破碎的瓷器片片碎落化為齏粉，再怎麼堅強的人還是有脆弱的一面，到此他才總算完成奶奶交代的事。

　　レオナ拍了拍對方的頭，說：「別哭了，雖然你挺適合這個表情。」

　　「說什麼啦。」

　　「總之，以後多說點你的事給我聽吧，ラギー。」

　　「レオナさん，我可以相信你吧？」

　　「決定權在你。」他舔了舔ラギー的臉頰，說：「我只不過是辦妥奶奶說的話和問出我自己想知道的事罷了。」

　　「我相信レオナさん，但是我能幫上レオナさん什麼忙？」

　　「你做好你的本分，我就有更多精力做好你的王。」

　　「說起來我也不是レオナさん的玫瑰哦，我只是隨處可見的蒲公英。」

　　「哪個都一樣吧？花費的時間在哪裡才是重點，不是嗎？」

　　聞言，ラギー小聲地說了「謝謝」，隨後抓住レオナ的衣領，強迫對方彎下腰和自己親吻。

　　原本想要隱藏的事情最後還是因為跳入圈套裡全部坦白；原本想要隱藏的脆弱最後也因為レオナ的溫柔展露無遺。

　　如果說生長在貧民窟產生的警戒是封鎖內心的鎖，那這個人就是鑰匙，擁有和他契合的紋路，是唯一有能力用雙腳踏進他的心裡、足以讓他感到幸福的存在。

　　レオナ伸出有著古銅色肌膚的雙手，本以為又要撫摸他的頭，ラギー便自動地垂下耳朵，沒想到脖子和手腕上傳來微微冰涼的感覺。

　　「你把戴著的東西忘在王宮了。」レオナ往下摸了摸他藏著飾品的身子，說：「這些也不必還了，早就看不慣那些人的嘴臉。」

　　「嗯，就算很感謝レオナさん，請你還是要為了這半年負責，從現在開始二十四小時請不要跟我說話。」

　　「啊？」

　　「從我等等說再見開始算起。」ラギー帶著眼淚笑了笑，說：「レオナさん再見。」

　　見對方果斷地拋下自己往王宮走去，レオナ「嘁」了聲，他用手指抹了唇，順勢伸出舌頭，上面滿佈的味蕾很快地分辨出殘留在嘴裡的滋味——

　　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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