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4

　　北方的冬天地上積滿了厚雪，ラギー上次去輝石之國時就是踩著純白的道路前進。

　　腳下柔軟的感覺跟夕燒草原的岩石和砂土大不相同，若是躺在上面，還能看見砂糖般的雪花落在身上，一點一點在裸露出的皮膚上融化成水。

　　那時的他閉上眼睛，想起自己說過的傳說。

　　聖誕老人駕著雪橇，將孩子們一年來的乖巧化作禮物放在聖誕襪裡，而馴鹿踏著的旋律就是耳熟能詳的聖誕曲。

　　不過貧民窟哪裡有什麼聖誕老人？他們連聖誕節該放什麼音樂都不知道。

　　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

　　CH. 35

　　在王宮的每一夜都很溫暖，這是ラギー在學校以外第一個覺得四季如春的地方。

　　憑藉著房間內微弱的燈光，他一針一線地替孩子們縫製娃娃，順便也替チェカ完成他小小的心願。

　　雖然拼布做成的玩偶內塞了許多廉價的填充物，卻是貧民窟的孩子們最期待收到的禮物。貴族棄如敝屣的破舊聖誕襪也是他們的寶貝，每年接近聖誕節時，孩子們總是小心翼翼地在垃圾堆裡翻找著，一有收穫便迫不及待地帶回來給ラギー清洗縫補，為的就是等待聖誕老人將禮物投入其中。

　　他將鈕扣固定在眼睛的位置，在最後一針穿過之處打了結，用獠牙咬斷多出來的線。即使一個晚上也未必能做完一隻，他還是努力地在半夜趕工，值得慶幸的是，貧民窟的小孩原本就不多。

　　ラギー回憶著，不自覺地露出了些許欣慰的表情，正巧被失眠的レオナ撞見。雖然ラギー絲毫不曾向他透漏半個字，他還是馬上就推論出了答案，這就是為什麼從國外進貨的推理小說レオナ總是能提前猜出劇情走向的原因。

　　「有意思。」

　　二王子想，他大概找到完成這個布局的最後一片拼圖。

　　在レオナ的認知裡，兩人間的某些思想是極為相似的。比如經歷絕望後發現了仍被愛著的事實，都會使他們願意真正地敞開心胸，這就是ラギー對他做的事。

　　同樣的套路反過來，鬣狗一樣會跳進圈子。

　　夠久了。

　　差不多也該讓兩個人都解脫了。

　　レオナ抬起頭，雖然看不見外面的天空是什麼模樣，但他篤定看不到月亮的容貌。

　　因為明天——

　　▶▶▶

　　聖誕節前夕，王宮裡總會舉辦盛大的聚會，邀請貴族、鄰近國家的王族和正好旅行至此的旅行商人前來參加，享受充滿野味且不存在無垠雪地的平安夜。夕燒草原本沒有這個習俗，但隨著這幾十年來和外地的貿易往來頻繁，漸漸地也被染上了異國風情，更重要的是，チェカ很喜歡這些活動。

　　「チェカくん想吃什麼？」

　　ラギー牽著他穿梭在貴族的香水味中，小獅子打了個噴嚏，說：「肉！」

　　「這點還真是跟レオナさん一模一樣啊，シシシッ！」他說著，順走了幾個貴族的飾品。

　　Lucky！

　　正當他這麼想的同時，一隻手拎住了ラギー的衣領，那人發出グルル的聲音，極度不滿地說道：「ラギー，你給我過來。」

　　「レオナさん？」該不會是發現他偷東西所以生氣了吧？ラギー看了看チェカ，鬆開手，說：「チェカくん先去找其他召使或是回國王陛下那裡，我晚點就回來。」

　　「哦！」

　　被拉扯著毫無反抗之力的鬣狗被帶到無人的長廊上，原本他的步伐就比較小，レオナ現在又不知道為什麼在氣頭上，比平時跨得更大步，ラギー自覺跟不上二王子，便使勁掙脫了他。

　　「ラギー你這傢伙！」震耳欲聾的獅吼撲面而來，ラギー還是滿腦子疑惑，明明被無故抓來的是自己，為什麼就被凶了？

　　「レオナさん……」

　　他還來不及開口詢問狀況，兩隻娃娃就被レオナ扔了出來，正好落在兩人正中間。

　　「這是不是你做的？」

　　ラギー雖然沒有靠近，卻隱約能看出來是他這幾天晚上在縫製的娃娃，一隻獅子、一隻鬣狗，正是要給チェカ的聖誕禮物。

　　「這是我要給チェカくん的聖誕禮物，有什麼問題嗎？」

　　「這不是禮物！這是ラギー做來詛咒王族的，這是詛咒娃娃！你想殺了殿下！殺了所有人！」平時照料著チェカ的召使衝了出來，五官因憤怒全部皺在一起，像極了貧民窟裡因為誤食毒物而掙扎死去的人。

　　「哈啊？」

　　那個召使拿著幾支針，說：「只有獅子造型的娃娃上扎滿了這個，你打算施完咒之後再給チェカ様，反正用的是細針，也不會被發現……」

　　「你在說什麼？」ラギー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是做了娃娃要給チェカくん，但我並沒有扎針。」

　　「你是不是也覺得王族都是自傲的傢伙。」

　　將他扯到走廊的人終於再一次開口，這個質問來得突然，像是一把劍刺穿心臟，而拿劍的人還沒打算拔出來。

　　ラギー錯愕地垂下耳朵，他怔怔地看著走到面前的二王子，說：「レオナ……さん？連你都……」

　　「你在廚房說過，貧民窟時常有人這麼做。」レオナ瞪著他，說：「你不也住在那裡嗎？很清楚怎麼做吧？」

　　「我說過我沒有做過，レオナさん現在想把罪名強加到我身上嗎？」

　　「不管你沒做過這件事是不是謊言，都給我扔了，王宮裡不允許出現這種東西！」

　　「レオナさん！」ラギ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說：「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

　　「布偶是經由你手中出來的，我不得不懷疑。」レオナ感受著兩人之間逐漸瓦解的信任，補上一句，道：「ラギー，你下一個想吃的是不是獅子肉？」

　　「你真的覺得我會做這種事？」

　　「我不想聽你反問，現在這些東西和你自己說過的話相呼應，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如果是以前的ラギー，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地擺出嬉皮笑臉的表情，說：「レオナさん還會怕被針扎嗎？這種詛咒根本傷不了レオナさん吧？」

　　可他們現在是情侶啊？為什麼レオナ可以輕易地築起懷疑的牆，把這一切罪大惡極的事情都讓他背？

　　空蕩蕩的長廊突然安靜了下來，獸人優越的耳朵足以聽見這裡所有人的心跳聲，而靈敏的嗅覺則是能聞到每個人身邊瀰漫的情緒。

　　好臭。

　　像是丟滿魚的水溝裡竄出的腥味。

　　原來當時在マジフト大会的比賽場上，被掐緊脖子的自己錯過的，就是這個被信任的人背叛時傳出的腐敗味。

　　鬣狗扭曲的表情顯現出他的無助，他拔下身上的項鍊和手環，把它們扔在娃娃旁邊，說：「レオナさん，你真的有想過了解我嗎？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一輩子嗎？當初給出這個期限，就是以防我們之中有誰反悔，現在倒是真的實現了。」

　　レオナ握緊拳頭，因為壓抑情緒至極而突起的青筋清晰可見，一切都照著他的劇本走，鬣狗終將迷失在自己佈好的局裡。

　　夕燒草原少見地在這個季節降下了雨，比起喧嘩吵雜的中央大廳，這條長廊上的場景倒是很適合這個氛圍。

　　ラギー頭也不回地朝門口的方向跑去，這一切……這個王宮裡全部的一切，都是聖誕玻璃球裡的假象，就連レオナ也是。他知道自己正被獅子追趕，所以拼了命地狂奔，他不想看見レオナ的不信任，或許……在學校弄丟項鍊時逃過的那一劫，全都轉變成了現在這個報應。

　　斗大的水珠落在ラギー身上，布料吸飽水後變得有些沉重，略長的頭髮沾黏在脖頸，他停下腳步，站在離開王宮的最後一個台階上，而那人卻依舊在屋簷遮擋之處。

　　「你如果跨出這一步，就不用再回來。」

　　低沉的嗓音混雜著雨聲傳進ラギー的耳朵。

　　此時此刻，他幾乎篤定レオナ是不想和他結婚了。

　　混亂的腦海裡，レオナ畢業當天說的話卻顯得清晰，ラギー開始推測，「我的意思很明確」可能是說不想和自己結婚的意思明確，淌渾水是指他要接受他跟鄰國的公主在一起，所以才會半年過去了，連真正的戒指都沒有給，而最後導致一切崩盤的這件事，不過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這些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結局。

　　「レオナさん。」ラギー抬頭，冰冷的視線裡滿是絕望。他對站在階梯上的人說：「就算我離開這裡，我也沒有錯。」

　　レオナ看著那嬌小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簾幕般的大雨中，心裡反而鬆了口氣，他動了動耳朵，蹲下閃過身後人的攻擊。

　　「レオナ！」

　　「真可惜你來晚了，大哥。」

　　ファレナ看著擺出若無其事表情的レオナ，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ラギーくん！你為什麼沒有發現ラギーくん不能忍受背叛的味道！」

　　「我怎麼可能沒發現？只不過貧民窟當時根本還沒修整好，不可能送給他。」レオナ自認是有自尊心的男人，把半成品就這麼丟給別人，他辦不到。

　　「那總比吵架好啊！」

　　「這件事只是剛好讓我們有理由吵架，都是我安排的，可以了吧？」

　　「你連我也騙？」

　　「國王陛下是最可能因為心軟而說出實情的人，我不能毀了這一切。」

　　「……那現在這樣就好了嗎？」

　　「啊啊。」

　　「但是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太超過了。」

　　「嘁。」

　　「ラギーくん是一個那麼喜歡你的孩子。」

　　レオナ半眯起眼，說：「少囉嗦，剩下的我會處理。」

　　起初在王宮裡研習對貧民窟長大的ラギー來說自然辛苦，更別說現在他還在野外，任憑雨水沖刷著身體。

　　這和做愛之後的黏膩感不一樣，是落入井中被打撈上來的感覺。全身都被水浸透，加上在這裡視線不佳，所以ラギー完全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連貧民窟都回不了。

　　レオナさん，你終究還是反悔了。

　　ラギー吸著鼻子，眼睛的酸澀讓視線變得更加模糊，被燒痕佈滿的書頁莫名其妙地從回憶裡浮現，他好想再問奶奶幸福到底是什麼，他是不是根本不夠資格直接走那條捷徑。

　　現在該去哪裡？該往哪個方向？ラギー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身上的衣裳被砂土沾染，突然，一道白光在遠處閃爍著，就跟以前迷路時村長會用的信號燈一樣。

　　他像是著魔似地朝那裡前進，淪落到這一步，ラギー最後的歸屬就只剩下貧民窟了。

　　好想回家。

　　儘管他希望接納自己的不只是貧民窟，還有レオナ溫暖的懷抱，但後者早就已經如同人魚一般，化作如夢似幻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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