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染唐红】

“家庭会议开完了的样子，该退场的也退场了。那么接下来，让本大爷考虑一下先解决谁吧。”

半晌，白虎暴戾无情的声音响起，手中的铁弓也再次被拉满。朱雀稍微有些不满，拉扯住白虎的腰带抗议。

“让你一个人把功劳占了可不行，说好丹波是我来处理的。”

“想从老虎嘴里抢肉，你脑子烧坏了吧？你见过野兽会把抓到的猎物让给别人吗？”少年即使准备大开杀戒，也能做出露齿坏笑的表情，“我知道酒吞很强，但有坂田金时这个旧识就必定被牵累。而我说过这一箭一开始就射在金时的身上，无论我选择哪个目标，他都会奋不顾身去挡，真是个傻瓜！”

“闭嘴，你这个禽兽！”丹波瞪圆的眼睛满溢着杀意，为了工作而隐藏起来的尖利指甲瞬间伸出，“我不准你玷污金太郎！”

“哦，杀人恶鬼有资格说我吗？让世间重新恢复秩序，不牺牲几个人是做不到的，本大爷可是过来人。”

“是啊，面对一只没有心肝的野兽，没什么好废话的。”

“上吧小雀儿，给我先断了他们的后路！”

“牙太，不准这样叫我！”

白虎的眼神一凛，身后的朱雀只好忍着被胡乱使唤的耻辱，冲上前去向周围投掷扩散的火种，一圈火堆紧紧包围了赖光和手持髭切的丹波。接着是带火的箭枝，朝酒楼射去，落在门板上的火苗蔓延开来。

“哎呀，真对不起这酒楼原来的房主雪凌大人了，烧的可是他的店面。不过我们奉命行事，他也能理解吧。我说丹波，你真不打算把赤鬼交出来？还是说胆小鬼已经逃跑了呢，即使看见你们被杀死也不愿意出来吗？”

“糟了，小赤！”

回头看着大火已经烧上门槛，丹波才想起来昏迷过去的赤鬼还在楼上，刚才分不出神去想他的事，因为这个白虎真是难缠，不打倒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感到背后被赖光的背顶上来，丹波有些惊异。赖光的身体颤得很厉害，不是害怕，是身上有异状的样子。这时候樱鬼才注意到，赖光的脖颈上浮现出可怕的东西。

“黑羽的印记……你遇到了奈落鸦？”

“刚才抱着金时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早就在我身上蔓延开来了……幕后黑手不是你，是利用了你的仇恨的家伙们。他们要让我们自相残杀。”赖光拼命回想着今晚经历的种种事情，禁不住绝望起来，因为只有一个他以为是朋友的人，可以做到不知不觉在他身上留下诅咒。

丹波也感到不寒而栗，曾经有个叫奈落鸦的混蛋式神，跟召唤出他的大阴阳师都是屠杀鬼族的元凶。只要被留下噬命的印痕，伤口就不会愈合，随着黑色的羽毛花纹覆盖身体，生命也会一点一点流失，最后呼吸困难痛苦死去。无数同胞死于这样的折磨，丹波是不会记错的。

这么说十年前跟贺茂一族一起被杀死的奈落鸦已经复活了吗？这意味着贺茂家族没有灭亡，至少还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自己也从头到尾只是一枚棋子罢了，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丹波，刚才有人给源赖光挡，这回除了你就没有了。你说吧，我先杀掉谁好呢？”

白虎的话让丹波警觉起来，马上横在了赖光身前，却被那纤细的手腕推开。源家的少主把刀插回腰间，就这样踉踉跄跄，径直走在了樱色的鬼族前面，现在反而是让丹波无比窘迫。

“你要去干什么！金太郎都那样拼命保护你了，我不许你送死！”

回应他的只有另一张弓弦张开的声音，和擦干泪水的少主掷地有声的话语。

“我是他们的主人，却连他们都保护不好。”

“那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听命关白的可恶式神！”

“酒吞童子！不要以为你对金时的死没有责任！我先把阿纲找回来，再来算你的账！最后惩罚我自己，说到做到。”

年轻的狮子意外觉醒了，丹波也不禁侧目，他远远低估了一个人类武士在绝望之中所能爆发出的愤怒。

“我讨厌鬼族，从来没有让这把刀被阿纲以外的任何人碰过，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居然要和鬼族联手，但是白虎这一箭你必须交给我。“

“救小赤和赢那只白虎，我都有把握，你别来拖后腿！”

“听好了，金太郎的仇就由我来报！但如果这一箭输了，我拜托你一件事。”

“哼，把渡边纲救回来？”

“无论如何请把我们五个人为之流汗过的这座京都，从那群肮脏的家伙手上夺回来！”

漆黑空洞的黑夜里只有一弯上弦之月，无数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飞舞，黑白绞杀的棋局步入终盘，开始了收官的对决。赖光的檀木弓发出蓄势待发的声响，寒光闪闪的箭锋直指另一边也在瞄准的白虎。

“源赖光，此番特地前来领教白井大人的箭术。”

“本大爷差点忘记了，源赖光，你小时候是御祖神社流镝马的第一名，跟你比射箭我是要吃亏的。但我一定会把酒吞就地正法，把赤鬼抓回去，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固执再多添几条无辜的人命。”

“如果要不再有人牺牲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停止这场纷争，第一步就是要你不能再继续杀人。”

“可惜你阻止不了咱，咱数三个数，就要杀下一个了哦。“

下一支铁箭，搭在了白虎的弓上。

“三！”

第一个数，虎牙竟然就离弦了！

“破邪神速箭！”仿佛料到白虎一定会耍诈似的，赖光的箭也应声而出，那赤色尾羽的箭在赖光的箭筒里是最特别的一支。两支刁钻的箭枝在半空中居然狠狠对峙在了一起，本该自动往各自的目标前进的它们被硬生生钉在了那里。

“啧！老伙计，加油！”

“季武从真正的朱雀式神那里得到的信物，现在就代表我和四天王的力量！”

凝望着鲜红的尾羽，白虎的声音剧烈震颤了起来，“这是绯羽的箭！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辨认出故人遗物的白虎无力维持住铁箭的力量，铁箭竟然一刹那化成了碎片，赖光的箭则继续保持贯穿邪恶的意志，径直向白虎射去。朱雀一把将愣住的白虎抱起来避开，却发现破邪箭与白虎武器的特质一样，不是实体的武器，而是一种意志，会跟踪过来。朱雀带着白虎腾空飞起，狼狈躲避着致命的飞箭，四象之阵的两个支柱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么大失风度的倒霉事情。错误的应对方式导致了更严重的错误，朱雀飞起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抱不动牙太这样健壮的少年。

“小雀儿，放我下去！”

“你太重了！”

“蠢货！我叫你别管我，你只要用火焰挡住那箭就好了，这下你抽不出手来，我们都要完蛋！”

“因为我再也不想被人叫冒牌的朱雀了！在你弟弟的事情有个结论之前，你还不能死。”

“本来就死不了！哼！”

根本不是斗嘴的场合，两个式神也能吵成一团，可破邪之箭很快就尾随而来，越飞越吃力的朱雀，眼看着箭尖就要刺向白虎的胸口了，赶紧来了一个大回转。

“咦？”

突然，赤羽箭擦过两个式神的身侧，直直的坠落在了地上，插进了泥土之中，仅有尾羽露在外头，吓得朱雀面无人色，这玩意儿击碎式神的灵体那真是绰绰有余了。

“喂！你怎么样！？”

远远望去，射出一箭的赖光半跪在地，已经支撑不住了。丹波强行拉开赖光的衣襟，看见有新的印痕爬上了赖光的锁骨，一片紫黑。奈落鸦的诅咒已经不可逆转，巨大的痛苦正在蚕食少主倔强的生命，若不是还有对金时的愧疚和对阿纲的担心，他现在就应该已经死去了。

“好机会，咱们可以上了。”朱雀大喜过望，眼前的敌人只剩下丹波一个了，真是绝好的机会，现在就可以把白虎放下来，然后趁机合围丹波。

“极彩……”

这是谁的声音？

红色的小身影从房檐上轻巧跳跃，几乎是一路飞奔而来，铃铛激烈碰撞铁环，鞋底踩上一条屋脊，向空中正好徐徐下降的朱雀直冲而去！

“……华神！！”

赤鬼的双拳缠满彩虹般炫目的七色光芒，随着他向空中的两个式神身后冲去，朝着来不及防备的朱雀背脊猛力一击。

朱雀死死抱紧白虎的腰，被充满鬼之力量的冲拳打得几乎散架也没松开手，没想到紧接着红发的少年一个头槌直接重重砸过来，顶着两个家伙一起从空中直坠地面，轰然一声巨响，火苗乱蹿的街道直接给两个式神的身体砸出一个大坑。被式神带来的卫队士兵们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也动不了。

击坠。

“呼哈，赶巧了。”

小鬼一个跟头从两个家伙身上跳起来，拍拍一身尘土。丹波很想直接冲过去，把总是给人带来意外惊喜的赤鬼紧紧抱住，可是现在他的腿上，还躺着因为印记侵蚀而垂危的源赖光。

“小赤！你没事吧！”

“你看咱这样像是有事吗？”笑着擦擦鼻子的小鬼露出骄傲的神情，但是转瞬就失去了笑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先过来帮我的忙。”

“哦！”

毛躁的赤鬼注意到丹波一直在给源赖光疗伤，尽管丹波法力深厚，也很难压制住那个诅咒的力量。赤鬼捏捏拳头，也来到喘气不止的赖光身边，嘟嘴小声念诵一个短的咒文，灼热的红色气息从手中跳出，和丹波的愈力汇合，这温暖的力量突然把狰狞的黑羽印记撕扯开来，暂时阻止了那个力量吸食赖光的生命，让丹波忍不住惊讶。

“小赤……你什么时候？”

“喂，难道咱不可以厉害一次吗？咳……不行，快换个地方！”

接踵而来的浓烟把赤鬼呛得流泪，他和丹波一起把垂危的赖光移到街的另一边。两个式神带来的卫队们警惕着丹波和赤鬼，但又不敢上前救出白虎和朱雀。

“我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们会被盯上，所以我想让你先走的。”

“没关系啦。”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还以为你在里面出不来，吓得我够呛。”

叮铃，铃铛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是这个哦，多亏了它。”

紧紧箍在赤鬼两只小胳膊上的银色铁环，带着两只小巧的铃铛，上面还有精细的符文。丹波当然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

“是玄川铁生那个老头儿给你的东西啊。”

如果没有它们的话，赤鬼也许不会来到这里。难道说，它们又一次救了这个命运坎坷却十分坚强的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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