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憂的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

第二天早上，基羅朗可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人都還沒醒完，身體便已經先摸到一旁。

他只摸到一手空氣。

他盯著那個空位看了幾秒，等腦袋終於運轉完，才意識到白石不見了。

上過一次床就跑……可還真像白石會幹的事情。基羅朗可想。

白石昨天還說要把事情留給今天的自己煩惱呢，結果解決煩惱的方式居然就是直接偷跑，他怎麼就不覺得意外？

基羅朗可不知道到底是該生氣還是該笑。

他對白石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程度，早在發現人跑走的當下就已經接受事實，倒也沒什麼被始亂終棄的情緒。

應該說，要是白石不跑，他可能還會覺得很奇怪。

誰也沒想過該怎麼面對這種事情，雖然基羅朗可的腦袋裡對後續的相處對應是一片未知，但是，不管最後是選擇裝沒事，還是好好的想辦法去處理，總歸都還有一個交流討論的時機。

但是，白石跑走了，連交談都不願意，這個意思是在生氣還是覺得不在乎沒關係？

比起被留在房間而感到不悅，倒不如說，基羅朗可困惑的想法還比較多。

對他而言，白石的下個行動總是有點難猜。

……又或者說，他可以憑著個性的認識大約摸索幾個會發生的狀況，他試想過白石清醒後的反應──可能會生氣、會害羞、會抱怨、會不在乎，或者像現在這樣，會跑走。

所有可能性都有，但白石到底會在哪個情緒與狀態落定則是他永遠猜不透的。

白石像個矛盾集合體，什麼樣子好像都有可能，大多時候的反應很易懂，但有些行為卻又堪稱使人迷惑。

不管如何，他決定還是先找到人，確認一下對方狀況再說。

再次看到白石是在起床後沒多久，那時候的白石就窩在阿席莉帕身邊，跟著少女搗鼓著食物，看見自己時也只是一如往常地打了招呼。

基羅朗可在那大概只有一秒的對視時間內讀懂了白石的意思。

他把原本要張口的話吞嚥回去，之後配合著什麼也沒提。

可即便不明說，那個不自然的氣氛卻以無法令人忽視的方式橫跨在兩人之間。

原先，他們的四人小隊為了增加效率與搜索範圍，總會拆成兩人一組各自分頭執行任務，白石和基羅朗可、阿席莉帕與杉元，組合多數時候都是這樣。

但白石卻開始有意無意地閃避著與基羅朗可獨處的機會，不是先一步與阿席莉帕相約去採野菜，就是硬跟著杉元一起去捕捉獵物。

而當兩個人都嫌棄白石跟著沒有幫助趕走他時，他便隻身一個人跑去城鎮裡蒐集刺青的消息。

是在逃避。

白石很清楚自己就是在逃避。

那天清晨要不是他的臉皮厚到夠支撐他等到獨自一人才撞樹後悔，恐怕在起床的第一時間他就能先用自己的腰帶羞愧自盡了。

白石非常恨自己身上並沒有出現所謂的酒醉失憶，與其說失憶，更可以說，那天晚上所有細節都一分不差地好好記在他的大腦裡。

不管是酒醉求對方背，還是無理取鬧的把人當作遊女求愛，甚至主動把自己藏了好幾年的祕密拱了出來，那天發生的事情就像懲罰似的每一幕都沒有被他的大腦給遺忘。

……不，果然還是該自盡了。

白石心如死灰。

那個夜晚意外地令他感到困擾，原先他以為只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稍微避一避就好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羞恥心逐漸平息後，看著兩個人之間微妙的距離，心裡卻又無端地升起一陣焦慮。

他應該感到滿意的，基羅朗可是個很配合的人，從沒提過那天的事情，也從未改變對於自己的態度，就彷彿那個夜晚並不存在，大腦的記憶像被剔除了一般。

沒有強迫，甚至沒有問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各方面來說，都是白石曾碰過的床伴裡最好相處的那一個了。

結果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反而就更介意了。

於是他開始躲，開始用著各種理由避免掉與對方獨處的機會，真的只能一起行動時也當作無事發生，像往常一般嘻笑打鬧。

基羅朗可還是什麼都沒說。

明明都已經刻意疏遠的那麼明顯了，結果對方卻什麼都沒表示，還真的就這麼陪他一直裝傻下去。

什麼嘛，搞得好像只有我在意一樣……

白石忍不住腹誹著，卻也說不清自己到底還想要對方怎麼樣，就只能這麼一直彆扭地躲避下去。

最終，那份疏離在某個夜後總算消失了。

那天夜晚特別的冷，即便已經盡可能地靠近火源了，裹著毯子的身體仍止不住微微顫抖，任憑白石如何翻來覆去都沒辦法讓自己產生睡意。

他就這麼張著眼，伴著耳邊木材燃燒的劈啪聲與夥伴們熟睡時的呼吸聲，腦子裡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著。

而後他注意到了杉元跟阿席莉帕。

白石早對他們連睡覺也要貼在一塊習以為常了，要不是杉元透漏過，白石還以為他們已經認識多年，但實際上，他們相遇也不過比遇到他的時間還早一些罷了。

他就這麼盯著他們取暖的睡姿，突然覺得有些羨慕。

要是他貼過去一起睡，應該也不會怎麼樣吧？

白石邊想邊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本來想偷偷挪過去，但阿席莉帕離他比較近，一想到愛努少女的起床氣白石就有些畏懼，猶豫多久也不敢有動作。

他皺著臉坐在原地掙扎了一會，視線突然就落到背對著他睡在一旁的基羅朗可身上。

阿，對了，基羅醬一直都睡得很熟，肯定不用怕吵醒。這是白石腦子裡第一個想法，但緊接著想起了上次的事情，不由得停了動作。

他本還想考慮，但一陣冷風吹過後，他的身體便誠實地往基羅朗可的方向爬了過去。

反正、反正只要明天在基羅醬起床前先離開應該就沒事吧？白石已經開始想著逃避的方式，輕而易舉就快速說服了自己。

「打擾了……」

他有些心虛地對著熟睡的人喃喃自語，想一想，用兩根手指輕巧地翻開了對方的毯子，從後頭鑽了進去。

果然很溫暖。白石爬進去後這麼想著，將雙手曲在胸前，抵在對方寬厚的背上，腿也貼著腿，努力想藉由大範圍的接觸讓自己能夠暖和一些。

過沒多久後，他的身體總算不再因為寒冷而打著顫了。

人一暖腦袋就跟著活躍起來，白石整個人都縮在對方身上，卻又總感覺自己的姿勢怎麼樣都不舒服，不太適合睡覺。

考慮了一下，他把耳朵貼在了基羅朗可的背後，在確定對方熟睡的呼吸還在持續後，便開始移動起來。

他先把腿跨了上去，用腳夾著對方的腰側，接著又往上扭了扭，一手虛抱住基羅朗可的頭，另一手則穿過腋下，探進了對方的衣服裡。

白石舒服地呼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本想就這麼睡去，可手卻有些不安份的在對方胸口胡亂摸索著想更往更溫暖的裡頭塞。

「……你在幹什麼？」

「欸！」

白石嚇了一跳，想抽回來的手卻馬上被按住，直接就讓人抓了個現行。

「阿，你醒了喔基羅醬……」白石聲音乾巴巴的，怎麼聽怎麼心虛。

基羅朗可沉默了一下，才說：「你在我後面貼這麼緊，手還在我身上亂摸，怎麼可能不醒？」

「我只是很冷嘛……」白石說，但怎麼也不能解釋為什麼自己不冷了還要在對方身上亂摸。

他抿了抿唇，突然感覺之前那種尷尬的氣氛似乎又回來了，這讓他有些犯愁。

但基羅朗可似乎沒有感覺到白石一夕之間跌落的情緒，卻也沒鬆手讓他的手離開，只是問：「你的毯子呢？」

「蓋了，還是很冷。」

白石回應，試圖裝可憐讓基羅朗可不要把他趕出去，但對方沉默了一會，還是張口讓白石從自己身後出來。

「什麼嘛，小氣鬼……」

白石小聲地抱怨著，聽上去還有些委屈，就在他拖拖拉拉地爬出來要回原位時，基羅朗可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基羅朗可臉上還有剛睡醒的睏意，眉毛壓得很低，眼睛微微瞇起，看上去有些嚴肅，但語氣卻很柔和，「你去把毯子拿過來。」

「欸？」

白石眨了眨眼，隨後才意會到他說的話，喜孜孜地轉身過去拿毯子，又快速地爬回基羅朗可身邊，雀躍的樣子藏都藏不住。

基羅朗可就這麼看著白石傻樂著，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無奈又有些放縱的微笑。

白石原以為最多也就只是像阿席莉帕他們一樣互相靠著取暖，哪知道在他躺下後，基羅朗可卻接過他手上的毯子蓋在他們兩個身上，最後手一揮，將他抱在了懷裡。

白石原本有些驚訝，但想了想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伸出手回抱住對方，把自己整個人都藏在了毯子底下，頭枕在手臂上，把鼻子湊在了對方的胸口前，連腿悄悄又再次跨上去基羅朗可都沒有半句怨言。

他們用著親密的姿勢擁抱著，共享著彼此的體溫，在有些寒冷的夜裡，白石覺得好像胸口都被暖意給佔滿了。

他閉上眼，把自己蹭深了點，聞著滿鼻子屬於基羅朗可的麝香味感到既安心又可靠，他覺得這些味道很熟悉，想了想，才突然驚覺這好像是在那個糊里糊塗的夜後第一次如此親近。

糟了，差點忘了。

隨著那些有些糟糕羞恥的回憶浮上心頭，他的體溫也跟著升高起來，明明自己離基羅朗可的胸口這麼近，該聽見的也是對方的心跳聲，然而此時此刻的白石卻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怦怦狂跳著。

他嚥下口水，突然覺得好像有些暈眩，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基羅朗可完全沒有察覺到白石的不對勁，他的手正輕貼在白石的背後，像安撫幼兒似的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背，像要把白石哄睡一般。

直到白石終於忍不住從毯子裡探頭出來，手上的動作才停下。

「又不睡？」

基羅朗可說得有些無奈，但又不是真的打算責怪他，在此時的白石耳裡聽起來卻多少有幾分寵溺的味道在。

「怎麼了？」一直等不到回應的基羅朗可感到納悶，一低下頭來發現白石的臉有些泛紅，嚇了一跳，還有些擔心地摸了摸他的臉，「臉怎麼那麼紅？」

白石微微抬起頭，望著對方深邃的眉眼裡明明還帶著睏意，卻仍然不掩裡頭漸濃的擔憂。白石的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只是說：「太悶了。」

確認過沒事後，基羅朗可才終於放下心，他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講，卻也沒逼白石再縮回毯子下，只是收攏手臂，抱緊了些。

「睡吧。」基羅朗可低聲說。

白石咕噥著應聲，過了好一會，他熱呼呼的腦袋才終於曉得冷卻下來。

基羅朗可早就重新睡著了，白石這時才敢偷偷去看對方的睡臉。

從這個角度去看，基羅朗可在閉眼後睫毛就更加的濃密，很長，在末端則微微翹起，火光搖曳著在下眼瞼投出一小片細長的陰影。

基羅朗可是個好看的男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如今仔細看白石才發現對方的五官很漂亮，但又不顯得女氣，如果拆分開來看很精緻，合起來卻又覺得剛硬，帥氣得不得了。

白石看得有些著迷，回過來神才赫然發現對方的嘴唇離自己的額頭只有一小截手指頭的距離，他眨了眨眼，等了一下，然後又一下。

最後悄悄往前靠了一點，在感覺額頭傳來柔軟的觸感後，才閉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或許是心情不一樣了，白石不再躲著基羅朗可，又恢復以往那個有事沒事就愛往對方身邊湊的黏人樣子，甚至可以說還有著變本加厲的趨勢。

任何改變都是明顯的。

起先只是重新一起組隊行動，不管是撿樹枝生火，還是去溪邊捕魚，他都沒有再要求過更換隊友。

而後是越來越多的肢體接觸，聊天時一時興起的挽手或是拉衣襬已成常態，每個稍微涼快些夜晚則都會以怕冷為名要求想睡一起。

直到後來，甚至連那些怕冷的藉口也都捨棄，只是拉著毯子，在對方張手時就能自然而然地撲進懷裡，邊閒聊著邊等待睡意。

白石擁有能夠和人快速打好關係的能力，似乎對誰都能夠迅速親近起來，但就連阿席莉帕都開始覺得白石似乎是黏人得有些過頭了。

『白石，你太像小孩子了。』『你不要總是去麻煩基羅朗可尼西帕。』

阿席莉帕會這樣對白石說，而白石不但沒反駁，反而還嘻嘻哈哈回應說：明明阿席莉帕醬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呢，而且又有什麼關係嘛，反正基羅醬不是不討厭嗎？

──是的，基羅朗可沒有拒絕過他，一次也沒有。

面對白石各式各樣的接近，基羅朗可卻好像從來沒有感到困擾過，通常只會露出一貫的笑容，充滿無奈的、包容的、無限接近寵溺的全盤接受著。

就連在生火的時候，被人從後頭貼上，抱著脖子問東問西而沒有任何想要搭個手幫助時，也完全不介意，只是微微壓低著身子，手上的動作不停，邊忙碌邊聊著天。

最終，不管是誰，都好像習慣了隊伍裡有些黏黏糊糊的兩個人。

要說什麼會有這種轉變，白石比誰都清楚為什麼。

一直以來，他都有個不算好的習慣。

往淺了說就是喜歡把握所有機會，往深的講，就是喜歡順著竿子爬，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只要不危害生命就想跟著佔點便宜，對金塊是如此，對基羅朗可也是如此。

白石總算是發現了這件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基羅朗可總對他有著特別多的耐心，無論白石多麼黏人、提出什麼要求都會全部答應。

……啊等等，也不是全部要求都會答應。白石如此反駁著自己。基羅醬對於馬或者是借錢這件事情可是完全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有一次，當他們在路過的城鎮休息時白石的賭癮突然就起了，但身上除了糖以外就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無論怎麼賣乖撒嬌，對方就是完全無動於衷，一改之前各種好說話的樣子。

原先基羅朗可還以為白石只是想買些東西，甚至還體貼的說可以陪著去買，結果一知道是為了賭博，便直接了當地拒絕了。

雖然最後基羅朗可還是抵擋不住白石苦苦哀求的模樣，為了平息白石好賭的心，只好拉著白石去買了一對骰子陪他玩丁半。

為了讓白石更有賭博的感覺，便在遊戲規則上加了賭注，贏了的人則可以對輸的那方提出除了借錢以外的要求。

勝率是一半一半，雖然贏了對白石而言沒什麼區別，畢竟大部分時候他都不會被拒絕，可若要是輸了賭注他也不大願意。

因為基羅朗可都會利用提要求時讓白石好好的幫忙。

平常時候他可以嘴裡喊著好累、好麻煩，就會被對方用著嫌棄的語氣趕到一旁休息，他只需要坐在溪邊泡著腳等著對方捉魚回來就好，可一但輸了，他就得好好跟著勞動，不管怎麼哀累都沒用。

但輸了之後最多也只是如此，更過分更強人所難的要求從來沒有出現過。

白石還以為只是剛好對方也沒什麼事情需要他幫忙，直到後來才發現基羅朗可總提簡易的要求，其實也只是變相在讓著他。

原先他們之間就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界線，白石摸不准這個人到底能接受的範圍在哪，他在界線外琢磨著不知道能不能接近。

結果最後發現不只可以，對方還願意為他把那條底線一退再退，而他也仗著對方忍讓就拼命索取。

白石左思右想，覺得他們的互動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似乎就像……一個父親在寵讓他調皮搗蛋的孩子。

白石為自己這個突發奇想糟心了好一陣子。

就連晚上原本還開開心心地枕著對方的手臂準備睡下，腦海裡就能莫名其妙想像出自己正躺在一個超大號襁褓裡嗷嗷待哺，一旁的基羅朗可用他充滿父愛的目光沐浴著他。

救命。好可怕。

白石覺得這種想法正透過自己無邊無際的想像力拼命攻擊著他。

他開始苦惱地連飯都吃不香，從這種詭異想像出現開始，就一直用一種特別複雜的心情看著在忙碌幹活的基羅朗可。

如果沒有刻意地想要藏起情緒，基本上他什麼想法都在臉上。

而每天看著的人擺著一臉奇怪的苦相，基羅朗可怎麼可能沒發現白石的不對勁。

白石就一直這麼站在遠處，既沒有直接開口叫他，又沒有像往常那樣沒皮沒臉地湊過來要抱，就只是站在一邊，跟著他屁股後面，眨著他其實一點也不大的眼睛拼命地看。

喔，原來要我主動。大概在被看了三天的基羅朗可有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只好無奈地對著站在一旁的白石招手，看著對方小跑著趕過來時，差點恍神以為自己其實是招了隻小狗過來。

小狗白石接近後就很自覺地把頭擱在他的手心上任他摸頭，但臉上的表情很微妙，雖然勉強是很享受被撫摸的樣子，但眉頭還是緊緊地皺著。

「基羅醬，我問你一件事情。」白石糾結一會，最後還是開口問了。

基羅朗可難得看他一臉認真，不由得跟著嚴肅起來，他揚眉，簡短地說：「問吧。」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你兒子在養？總覺得你好像一直把我當小孩子對待。」

白石滿臉凝重，又用一種『不能只有我痛苦』的語氣接著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情，作夢都夢到你用嬰兒搖籃推著我，可怕死了。」

「……」

基羅朗可一陣沉默，嚴肅的狀態馬上就沒了，大概是腦海裡有了白石剛剛形容的畫面，臉上的表情有些微扭曲。

問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把夢也說出來？他的指尖微微一抽，突然有了想要捏白石的衝動。

基羅朗可最後還是忍下來，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說：「別亂想，我沒這麼看待你。」

而且要是我有像你這樣的兒子，我大概會氣死。後半句基羅朗可沒說。

白石一顆心馬上安定下來。

因為有了本人的否認，他終於又可以睡得好、吃得香了。

雖然，在他睡得正好時，有個人則因為他的話，接連做了幾天差點把自己兒子往山裡丟的惡夢。

──總而言之，白石的生活可以說是過得越來越順心。

白石對這種相處模式非常滿意，覺得自己的生活品質提升到一種多年來從未到達過的新高度，幾乎每天清晨都可以笑醒。

他唯一的困擾，好像也就只剩下猜不透為什麼基羅朗可要對他這麼好。

在他的認知裡，要求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成真的，想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同等的代價或努力，這一直以來都是他深信不疑的真理。

但基羅朗可面對他堪稱無理取鬧的請求時從來都只是答應，也沒打算從他這裡得到過什麼。

世上有什麼關係的是可以讓人拼命容忍、幾乎是有求必應的？

親人、情人，他們兩者都不是。

要說是朋友、是夥伴，基羅朗可對自己也不像對阿席莉帕他們一樣，他對自己的好意已經遠遠超過所謂的夥伴情誼。

若是聖人應該不至於如此，更何況基羅朗可也不是，白石想破腦袋實在搞不清到底這個男人為什麼就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他遷就。

這是一個他怎麼都釐不清的難題。

而在那次有些胡鬧的詢問後，他基本上已經放棄尋求解答，若是不去想對方怎麼看待自己，日子照樣也過得去。

可是，貪心就好像一個無止盡的黑洞。

基羅朗可對他越好，他的內心就越不知足。

他一直覺得心裡有種模模糊糊的渴望還沒被滿足。

但他想得到的、以前曾經得不到而抱有遺憾的，似乎都已經慢慢一點被實現了，說起來，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麼。

不過，白石其實沒有很特別去糾結這件事情，畢竟他過得很好，沒必要再給自己找那麼多不痛快。

說不知道其實也就只是偶爾想想，他抱持著總有一天還會想到，反正到時候再說的隨緣心態，繼續安然地度過他的日子。

問題的答案往往都是不經意出現的。

旅途的終點是網走監獄，雖然都知道那個人在監獄裡跑不掉，但四個人都因為各自擁有的理由，其實一路上都在趕路。

他們經過的村鎮很多，小到可能只有一兩條街就結束，大到可能得花上一整天才能逛完全部。

通常他們不太會久留，偶爾駐足下來吃點當地特色的食物，或者只是小小逛一會街，全當一日景點旅遊。

有一次，他們來到了一個以擁有眾多露天溫泉作為特色的小鎮。

小鎮的發展還不錯，商業活動很蓬勃，然而或許是為了保持地方特色，對於環境的破壞並沒有很多，所以從小鎮出發幾分鐘後便能找到一片還不錯的林地。

四個人仔細算了算身上還擁有的旅費，最終決定晚上一樣在野外找個地方露營將就著過。

做為隊伍裡面最容易抱怨的那個人，白石對於自己晚上又得睡在硬梆梆的地上有那麼點怨言。

不過也就只有一點點，畢竟阿席莉帕才算是管錢外加賺錢的人，所以白石也沒有去和愛努少女要求什麼──主要是他不敢，隊伍裡面會容忍他的人並不是她，如果開口又吵又鬧大機率會被斯托打。

說要睡野外其實也很習慣了，他的適應力一向很強，只是心裡知道距離營地幾步開外就有一座城鎮，多多少少就有些想睡在更好一點的地方。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畢竟住不了好地方，不還有更好的東西能夠享受嗎？

早在知道今天休息的地方在哪後，他的心裡就已經打上溫泉的主意。

為了趕路他們基本上把生活品質盡可能降到最低。

吃的隨便、住的隨便，什麼事情大部分都是從簡，就連每日漱洗這件事情，能夠悠哉地去錢湯洗澡都算是很奢侈，多數時依然是隨便找條小溪小河隨便沖個澡敷衍了事。

白石並不是什麼特別愛乾淨的人，他不是想抱怨洗澡也很隨便這件事，他就只是想久違地給自己泡泡熱水而已。

決定好晚上的去處後，四個人就已經分配好工作，阿席莉帕跟杉元兩個人負責跑去城鎮裡買點食物來吃，而白石和基羅朗可就留在原地準備晚上野營。

隔天一早就要走，所以他們沒有打算搭窟洽，地上稍稍整理過就好，更多時間其實是花在去周圍撿一些夜晚生火的枯葉樹枝這點上。

一想到溫泉，白石嘴上就開始快樂地哼起歌，他把自己的半禪脫下反綁在腰上，一手抓著衣服撐出一塊可以放東西的位置，另一手去撿地上的樹枝。

基羅朗可也跟在一旁撿東西，看到白石難得如此的勤奮幹活就覺得新鮮有趣。

白石唱歌實在沒什麼技巧，有些難聽又有些跑調，基羅朗可叼著煙管在後頭邊聽就邊笑，在聽他唱了兩次勉勉強強還能聽出歌詞是在講溫泉多美好後，基羅朗可總算明白為什麼白石的心情會那麼好。

因為這次有個人不偷懶，所以他們在太陽下山前就已經把需要的東西全部準備好，回營地休息了。

杉元他們還沒回來，基羅朗可在安置好東西就坐下先休息了，他朝白石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想要去泡溫泉就趁現在了，記得回來就好。」

「欸？」白石愣了，卻不是馬上跑去泡他心心念念的溫泉，而是留在原地，扁著嘴，語氣有些失望，「你不陪我去啊？」

基羅朗可早就知道白石可能會要自己陪他去，但他只是聳聳肩，指著剛剛放下的那堆樹枝，「總得有人顧東西吧？而且太陽下山後也得有人先生火，你就自己去吧。」

「這種隨地能撿的東西誰要偷拿啦。」白石嘟噥著蹭過去，一屁股坐他旁邊，試著想要說服他。

「基羅醬也好久沒泡熱水澡啦不是嗎？怕太陽下山的話就早點泡完回來不就好了？」

「嗯……的確是這樣，但是……」

「基羅醬，拜託嘛。」白石抱住了他的手臂，撒嬌地說：「陪我去嘛，我一個人泡澡沒人聊天多無聊啊？」

基羅朗可想了想，覺得好像的確就像白石所說的，東西先放著也沒差。

最後，他敗了下來，無奈地答應了。

「行吧，但不能太久。」

「耶嘿！」白石大聲歡呼，連忙蹦起來，迫不及待地拉扯著基羅朗可的手想把他也拉起來，「走吧走吧，我想好久了！」

快樂像是會感染，基羅朗可都忍不住為對方如此孩子氣的期待而笑起來，被趕也不生氣。

他們邊玩鬧邊離開了。

白石邊拉著他的袖子邊走在前頭，興沖沖地說：「剛剛在撿東西的時候我就有看到前面有一個露天溫泉，離我們睡覺的地方還算近，快去的話還可以多泡一會呢！」

「剛剛看你跑那麼遠撿，果然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阿。」

「什麼嘛，可以順利完成任務又可以找到溫泉，這叫善於利用時間！」白石大聲抗議。

「是是是，你最會利用時間……怎麼了？」

白石突然停住了，跟著鬆開的手讓基羅朗可一個趔趄，往前踩了幾步才穩住。

「我忘記拿東西了。」白石說，「我把我的衣服留在營地了，剛剛撿東西弄髒了，我還想把它拿來一起洗呢。」

「什麼？溫泉不能拿來洗衣服──」

來不及抓住旁邊人的手，白石就已經脫兔般地迅速跑了，基羅朗可還能聽見對方在不遠的地方大喊著『你先去』的聲音。

「……跑得還真快。」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速，基羅朗可愣愣地看著對方跑回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無可奈何地搔了搔自己的脖子。

白石跑回了營地。

他的半禪被自己丟在了地上，他想起他回來的時候是直接解開綁在腰間的袖子，把所有東西往地上一丟，隨後就一股腦全想著溫泉了。

他花了一點時間把壓在一堆葉子與樹枝下的衣服抽出來，拍了拍，仔細一看發現好像也沒自己想像得那麼髒。

但還是可以洗啦。白石歡快地想，用手臂夾著半禪，轉身想追上基羅朗可。

他講的露天溫泉的確離他們的營地不算太遠，白石愉快地小跳步著在樹林間穿梭，經過剛才離開的地方時沒看到基羅朗可，白石想了想，覺得對方可能真的聽他的話，先過去溫泉那邊了。

他無所謂地撇撇嘴，又繼續前進了。

「基羅──」

白石到的時候本來想喊人，但眼睛接受到的景象卻讓嘴巴下意識一閉。

基羅朗可已經先下水了，他的衣服被整整齊齊地折疊起來，放在離溫泉稍遠的大石頭上，身體正對著白石，然而目光低垂，視線落在水上，他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氳起的蒸氣壟罩著他整個身子，他兩條壯實的手臂高高舉著越過腦後，梳理著自己半長的頭髮準備扎起。

他的肱二頭肌隨著他的動作而鼓起，使他的胸肌線條更加明顯，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性感迷人的男性魅力。

儘管沒有勃起，大腿間蟄伏的性器也足夠可觀，陰莖的上半掩蓋在恥毛之中，另一半則直入水下，無法窺探。

白石愣了。

他想起自己也曾如此，看著對方的身體，腦海裡浮想聯翩。

怦怦。怦怦。

心跳的聲音開始在自己耳邊鼓噪，他遲鈍的大腦終於在這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中低速運作起來。

前幾日一直在思索的答案浮現在他腦海。

他終於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麼了。

他想要基羅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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