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身后已经没有一轻一重的声音跟上来。鹤蝶呼出一口气，被一阵风穿过耳边时，才有所察觉——十月已经快结束了啊。

08

　　再度收到医院的紧急联络也才过去四天。尽管从当时医生的交谈中，已经知道Draken那些安慰人的话说得有多勉强，但短短四天便再次陷入急救的状态，还是远远超出了乾青宗的意料范围。

　　他急匆匆地闭店，一路疾驰往医院，等到达时，紧急治疗已经结束，Omega也再次转回了单人病房。

　　主治医生还是上次急诊的那位，正和护士在病房外小声交代用药更替方案，刚说完话便看见了乾青宗气喘吁吁地从走廊拐角跑出来。

　　这个Beta青年看上去比上次狼狈多了，手上、脸庞都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更别提胡乱一气、都不知道多久没换药的包扎手法。医生在他冲过来之前率先走了过去，将人堵在不会打扰到病房的过道。

　　“你这是去找那个Alpha打了一架还是怎么？”虽然已经从登记上知道对方和病人并非亲属关系，只是朋友，但着实被病人的状况搞得焦头烂额、又无法直接责怪状态糟糕的Omega，臭脾气的医生只好选择迁怒。

　　大概是这个医生上次过于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乾青宗依然只能磕磕巴巴地回答：“不、并不是。”

　　虽然也算和“那个”Alpha脱不开关系就是了。

　　看着医生还一副等待下文的样子，乾青宗只好解释：“非常抱歉，我并没有能力让那个Alpha来进行辅助治疗……Draken怎么样了？！”

　　已经对年轻人的花名免疫，医生把诊断记录翻开：“主要还是由于缺乏结合Alpha信息素来进行合成剂，导致孕激素分泌异常，影响到胎儿在生长过程中所需要的母体内部机能转变。而母体自身的信息素水平在此期间也会相当不稳定，不能使用抑制剂，又没有Alpha的陪伴，说实话真的非常难办……”

　　他看着病人家属一脸凝重地捏紧了手，总归还是不忍心说得太悲观：“没有Alpha的辅助虽然影响很大，但医院的综合类合成剂也能涵盖到社会75%的Omega需求，目前对龙宫寺君使用的状况来看，即便不如预期中效果那么好，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而且，作为Omega，他的身体素质真的非常优异，即使……”

　　他再瞄了对方一眼，才把话含糊着带过去：“……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先兆流产，以他自身的条件来说，母体即使元气大伤应该也还是能活下来的。”

　　能活下来的。乾青宗的大脑似乎比往常转动得还要慢，医生的每一个字他好像都需要仔细辨别半天其中的含义才行。

　　“绑定的Alpha那边没办法的话，能不能找到比较亲近……或者平时有来往、相对熟悉一点的Omega亲友呢？关系亲近的Omega之间，彼此的信息素也能起到一定安抚作用。”

　　医生的话又让他强打起精神来。可是，乾青宗即便把身边所有、他所知道的和Draken有所往来的人都回想了一遍，除了日向符合，在不良群体之中，有天生压制优势的Alpha已经非常稀少，更别提胆子大到跟人天天打个头破血流的Omega。

　　曾经的瓦城千咒也是如此独特的Omega，所以在得知Draken的第二性征之后，反而更爽快地接纳了他们。可是对方早已在两年前的“三天”争斗中死了。

　　至于日向，她和武道，更是他和Draken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度牵扯进来的“恩人”。

　　乾青宗艰难地回答着：“没有。”而后又急切地向对方询问：“一定要认识熟悉的吗？医院没有专门可以提供这种帮助的人选或者渠道吗？”

　　“有的话我们早就用了啊……”小声吐槽了一句，医生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孕期的Omega对环境的感知是非常敏感脆弱的，如果不熟悉、没得到信任，是没办法让母体接收到安抚的，说不好还会起反作用。你是个Beta还算稳定，如果你是Alpha，即便是直系亲属，由于绑定Alpha的领地意识在结合标记中会作用于Omega，孕期更是在返祖基因片段下将其加倍反应在信息素中，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不稳定情况，我们是不允许除伴侣以外的Alpha探病的。”

　　眼看面前的Beta变得更加颓丧，医生最后还是安慰道：“这也就是提议一下，没有也没关系。总之，我们一起相信母体本身的意志吧！”

　　接下去医生再度进行了用药更改的情况说明，确认后，他拍着乾的肩，收好病历簿，离开这条阴冷的走廊。

　　乾青宗坐在病床旁。他在医院走廊的窗口处吹了大半天的冷风，直到有护士小姐看他实在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才主动和他说，16号房的病人虽然还没醒来，但目前状态平稳下来，在不作出打扰的举止下，可以允许10分钟左右简短的探视。

　　尽管有一大半原因都只是在理自己的思绪，但既然被这么告知了，乾自然顺从着坐在了这里。

　　在此番混乱的状况之前，其实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进过医院了。消毒水、呼吸机、重症监护室宛如倒计时一般的监测电子音；被褥、墙体、灯光都是惨白的颜色；到处都一尘不染，细致到病人不管再糟糕的状况，也会尽量保持其体面和整洁。

　　是啊，赤音当时，就是这样的。

　　血肉模糊、皮肤如焦炭结成一块一块，绷带裹住了大半的身体，呼吸要么急促到像喘不过气，要么平稳到如同下一秒就会停止。那时的姐姐一定很痛苦吧，就算病房外的大家如何祈祷，希望自己的祈求、希望都能被姐姐所接收，给予她醒转的力量，但时刻被灼烧感煎熬着的姐姐，依然放弃了求生的意志。

　　可是我在做什么呢？乾青宗回想着。他就和现在一样，只能呆坐在病床旁，看着大家被带进痛苦的旋涡。

　　可可拼命赚钱进入扭曲的社会暗影中，他无能为力；姐姐在疼痛中死去，他无能为力；收留了他、支撑着他不放弃可可的Draken现在这样，他不仅无法找到联系Mikey的途径，作为Beta，连给对方提供一点同伴的安抚都不够格。

　　眼泪自发地滚落，乾青宗犹豫而颤抖地握住搭在病床边缘那只手，感受到对方温暖干燥的手心、节奏稳定而有力的脉搏。泪珠砸过手腕，乾埋着头无声宣泄着自己的不安。

　　——拜托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如果毫无用处的我，也能给予你一点支撑的话。

09

　　佐野万次郎最近感到格外焦躁。更早之前，梵天内部就已经把他定性为相当阴晴不定的“暴君”，但这段时间显然已经是本人都难以忽视、且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解决的状态了。

　　如果说之前那份无法抑制的“黑色冲动”，是刹车失灵的脱轨列车，让他在冲向地狱深处的同时，从终结车厢里乘客的求救声、被碾过的路人的惨叫声中得到一丝宁静；现在的这份躁动，则更多的来自于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每一根最细小的神经。

　　无法宣泄的情绪最终都催促着他：去找阿坚、去见阿坚。

　　基因传承的原始本能下，站在人类金字塔尖的Alpha，尽管是进行标记的那一方，即便再怎么耀武扬威，永久绑定的情况下，对自己Omega的依赖也是无可避免的。只有被Omega才能安抚到的过激情绪；只有在 Omega身边才能找到的、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

　　Alpha与Omega之间的联系，是这么多代生物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研究了几百年也无法彻底破译的谜题。

　　可是万次郎无法保证再见到阿坚，自己能克制住不把他留下、把他绑在身边，将自己全数的黑暗、痛苦都倾倒于他，毁灭他、杀了他、把他的骨灰放进佐野家的墓地，永远不再离开他。

　　这是武小道曾经看见过的未来吧。万次郎想起，那个他杀了所有人，最终只能请求武道终结他的未来。

　　阿坚会是他第一个杀死的人吗？一定是吧，那家伙的话，说不定是主动献身希望以此可以带着他庞大的黑影一并投身于地狱，期盼着就此能结束一切的吧。

　　即使外表如何成熟可靠，却仍然天真地对他那颗早已被蛀空的心抱有信念，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感受到区别于情事中、阿坚属于Omega的温柔、包容、笨拙的一面。

　　——我也希望这样的阿坚能够幸福、能够活下去、能拥有不再绝望的未来啊。

　　窗外阴雨绵绵，今年的秋雨期似乎格外的长，明明十月就要结束了，却还是断断续续地下着。佐野万次郎俯瞰着东京都的夜景，九井一的公寓大概是全东京最适合观赏夜景的地方，光与暗在这个视角下能看得最为分明：亮丽喧哗的中心圈，往外一点点地变得晦暗不明。

　　在这之下，是靠着暴力吞并而急速扩张的梵天，还有佐野万次郎胸腔中无法被填补的空洞。

　　比起其他人，万次郎在这样偶尔烦闷的时候，意外地能在九井这里稍微冷静下来。大概对方通常处理工作时井然有序且安静的状态，也能给人以氛围上的影响吧。

　　“做一个Beta是什么感受？”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声音，专注于手上工作的九井抬起头，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从佐野万次郎进入他的公寓开始，这里就被Alpha不自觉释放的威压给占据，房子里的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喘不上气。

　　没有得到回复，Alpha踱步到沙发边坐下：“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干扰，冲动、易怒、狂妄自大、像野兽……Beta都是这么看待Alpha的吧？”

　　一边给人打工赚钱卖命，一边被惨无人道的第二性征压制给攻击——老实说虽然已经是犯罪集团了，但九井一还是在和梵天首领共处一室时有强烈地、想要向相关部门检举Alpha上司违反社会治安条例，涉嫌长时间使用信息素迫害Beta员工的行径。

　　没什么好心情的九井继续低头查看文件：“你是来找我谈心的吗？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个爱好。”

　　可是万次郎并没有理会他摆明了想终止话题的意图，直直地看向他，让人难以忽视。

　　万次郎问：“做Beta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了吧？”

　　排除梵天在有稳定的资金流转线路前，Boss会蠢到想故意找茬除掉自己，九井从万次郎那双深得如一潭死水的双眼中，诡异地感受到一丝求助的意味——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三途这疯子有可取之处，至少他看起来对着Alpha非常游刃有余且乐在其中。

　　想要敷衍着回答对方一个答案，却在“痛苦”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病床上几乎无法辨认出的赤音；是和乾青宗自黑龙起就维持着的那份不正常关系下，两人交缠的身影。

　　于是又难以避免地回想起之前和对方的那次见面。

　　大抵在这样的联想下，他的表情变化十分明显，佐野万次郎的提问变得更刻薄了起来：“怎么？还是说，你也觉得做一个仅仅靠信息素就可以压制人的Alpha，更有意思？”

　　“不，”九井终于给出自己的答复，“我只是想说，也许人的痛苦大多只是自找的，因为自身的弱小和孤独。分化成Beta或Alpha，也只会决定我们最终的处理方式不同而已。”

　　“……是吗？”万次郎像是对这番话进行了推敲。他想到自己对阿坚无度地索取、又想到阿坚对他无条件地包容。

　　武小道告诉他，在最初的未来里，阿坚原本是自真一郎后第一个离开他的人，明明好不容易在和时空的角逐中，被救了下来，之后的每一次，却宁愿再度投身黑暗，一如既往地为他而给出自己的性命。

　　是啊，自我中心的Alpha、甘愿追随的Omega。在做笨蛋这件事上，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相配。

　　“那你一定可以处理得比我好吧，你这样像写在模板里一样理智又冷静的Beta。”

　　不知为何突然表情柔和甚至挂上笑意的Alpha并没能让九井一感受到放松，对方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反而令他毛骨悚然。

　　好在三途春千夜终于及时登场，不请自来地做派也暂时让九井一无暇在意。

　　“Boss，我们该出发了。”

　　于是佐野万次郎又恢复了以往让人难以揣摩的状态，沉默着离开，好像之前莫名其妙的对话并未发生过。

　　三途春千夜紧随其后，却在即将出门时，回头笑眯着眼再度看向九井一，好似一个意味深长地道别示意。

　　步调一致的手下们也跟着鱼贯而出。等公寓里终于又只剩下九井一一个，他起身打开换风系统，总算透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才惊觉自己冷汗出了一整背。

10

　　龙宫寺坚的体征稳定下来后，乾青宗也不再每天抽时间往医院跑确认情况。摩托店的生意不温不火，天气冷下来后，骑车的人也兴致降低许多，至少从修缮、维护的订单数量上看是这样没错。

　　上次和九井一见过面后，乾再度失去了打探梵天的方向。梵天所有的据点都更改了，且行事变得更加隐蔽起来。过往不良们那样大摇大摆穿着上街、甚至引以为傲的特攻服也不再出现。姑且不论乾在情报收集一事上本就不够擅长，即使见到可可，又该如何劝说对方、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如果和可可之间复杂的纠葛也能通过痛快地打一场而解开，就好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简单地吃了两口速食，准备等天黑下来，再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就歇业。

　　店面是龙宫寺坚刚引退那阵靠着各路关系才选到的地段，并不是什么客流量大、或是更方便经营的位置，但一直是关东不良们活跃的地区，也就意味着能通过这些来往的活跃份子来了解到最新的消息。在“三天”之战落下帷幕后，这片地区理所当然地也被划入了梵天的领地，虽然没有人上门砸店强硬地将他们赶走，却也和这家店界限分明——梵天成员的车，是一定不会交到这家店里来的。

　　商住两用非常适合两人，尽管居住区域面积狭小，只能靠简陋的隔断来区分出两个人的卧室和公用的客厅。住宅的后门是背后的小巷，收放杂物、处理垃圾非常便利，偶尔也会有一些不太方便光明正大走正门的家伙，会在这里候着他们。

　　乾青宗扔完垃圾后才察觉到的不对。

　　比起那种需要靠强大的观察力才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好在他还拥有不算差的战斗直觉。第一次钢管从他后面落下的时候，在狭窄的巷道里勉强矮身躲过了。迅速调整好重心，转身踢腿，不出意料地击中对方。

　　但动作受限，力度并不够理想。乾青宗站直身体，看着那个手拿钢管、被他踹得往后连退好几步才稳住的家伙。

　　带着口罩、拉着帽子、着装非常低调甚至没有任何装饰，穿着最简单的黑裤、黑鞋、黑色帽衫外套。

　　“嘶……果然这样直攻还是动静太大了啊？”来人将钢管抵在墙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唯一露出的眼睛十分有目的性地围绕着乾在逡巡，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寻找第二次下手的时机。

　　在这条拥堵的过道里，对方除了正面冲击，大概找不到第二种路径。乾瞥过旁边并排的垃圾桶，寻找着用垃圾桶盖做第一波缓冲抵挡的时机，他完全有信心将这个找上门来的家伙给揍到求饶。

　　对方起势——

　　！

　　冰凉的毛巾猛地捂住他的脸，一只手横过他的脖子紧紧锁住他，本能地挣扎着呼吸，却在潮湿的水汽浸入身体时，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他依稀听见耳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都说了不能留下多余的痕迹，你要是打中了他还会增加多余的麻烦……”

　　九井一并不常关注那家摩托车店。梵天的领地日趋扩张，不是每条街都有被关注的价值，也不是每家店都有能和组织扯上关系的殊荣。作为“经济大臣”替黑暗帝国所作出的规划中，这条街属于明确的、以后不会被牵涉的安详表世界一角。

　　但他确实是有这家店的动向的。

　　从乾青宗成为这家店的店员、确定好“D&D”的店名、营业时间段、上门的顾客群体……不知不觉间，信息就汇集到了他的手中。

　　所以，在看见不符合固定时间而拉上的店门，九井一敏锐地感到不太正常。

　　他亲自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都是烦闷着想出门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为了不被店内的人发现，他专门留意过街对面那家喜欢堆夸张的立牌在门口吸引小孩儿的玩具店，给了他充足的隐蔽空间。

　　“想要这个玩具的话，可以进店看看哦，里面还有好几个不同的款式呢！”身上挂着小彩灯、捏着嗓子招揽拉着大人不肯走的小朋友，在夜幕下也活力满满的店员，用夸张又尖锐的声音让九井的充楞的状态中回神。

　　只去门口看看，应该不会这么巧碰见吧……毕竟都关门了。

　　这么想着，站在店门时，却发现卷帘门根本没有合上。像是因为用力拉合而在地面触底反弹了一样的空隙。

　　Draken细心的个性不会有这种疏忽；阿乾即使再迷糊，也不是粗枝大叶的类型，反而是会很认真对待自己所做的事的人。

　　丁零当啷的声音隔着听不真切，但不管怎么说，修理、组装车辆，都不至于把零件拖在地上吧？

　　内心深处的关切压过了谨慎的神经，九井小心翼翼地托起卷门，尽可能不让它再发出声响，待到弯腰可通过的程度，便猫着身体潜了进去。

　　“哎呀呀，用药就是这里不够方便，还得卡着时间。”

　　“少在这里抱怨了，你这边布置好没？”

　　“好歹我们也是老搭档，多少给点信任嘛！完全OK，只要您一声令下——”

　　“别说废话。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不该留在这里的痕迹。”

　　“是——话说，另一个人不解决真的没问题吗？”

　　“都蹲了这么几天都不见另外一个人，反正老大也没说一定要两个人都干掉吧？老子可不是替‘那家伙’卖命的，只要达到威慑梵天的作用就足够了。快干活！”

　　九井屏住呼吸从客厅墙后观察着里面。好在这里的布局从店里到住处并不是靠门隔开，否则开门的动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论如何也会引起人的注意。

　　两个一身黑、裹得十分严实、手套、鞋套一应俱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家伙，正在屋子里四处检查着；乾青宗趴在客厅的桌几上，头抵着桌面，看不出昏死还是有受伤，旁边放着好似正在修理中的发动机，还有一些测试的电路元件；狭小的储物间门大敞着，从里面一路蜿蜒出一道粘稠的水渍——

　　是汽油！空气中焦臭的味道提醒着九井。而当他再看向桌面，拆封的烟、打火机……

　　终于确认完状况的两人回到原地，其中一人捏起乾的下巴，从他嘴里取出一根未点燃的烟。

　　九井一的大脑飞快计算着，一对二他的胜算有多大。这里趁手的工具不少，但对他有利的同时也意味着对对方有利。看上去两人身材并不高大，也没有察觉到这两个人有Alpha的气场——

　　“喂——！”

　　在冲出的一瞬，就果不其然被注意到。九井把扳手用力掷出企图砸中其中一人，然后径直对着另外一人给出一拳。

　　扳手打中的矮个踉跄着摔倒，被打了一拳的高个倒是勉强稳住。

　　“混、蛋——！”高个子正要反击的时刻，一阵热浪和“嘭”地声响，矮个手上正点着的烟落在汽油里，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一路飞快地窜起焰火。

　　“不、不好，我们快撤！”矮个爬起来，飞快地拽着同伙从后门跑出，九井也在同一时刻拉着正趴在汽油终点的乾滚到旁边。

　　储物间里大概还放了一整桶汽油，火蔓延进去后迅速引起了一场爆炸，门、墙、家具、地板，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尽情地烧了起来，浓浓的黑烟将整个屋子填满，火光映在两人身上。

　　和那年一样。

　　昏迷中的人正缓慢恢复知觉，入口的浓烟将他还没正常运转起来的气管呛得无法呼吸。随着被麻痹的神经一点点复苏，乾感受到一波波的热浪铺散到自己身上，费了很大的力也只能将眼睛睁开小半，入眼的是迷蒙的火光、熟悉的有着黑发的面庞……

　　是，可可啊。

　　一切都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小学的夜晚，化作烈火地狱的家，噼里啪啦被烧成灰烬的房间，被烟熏到昏迷在地的自己。

　　他被人抱了起来，颠簸着朝未知而去，跨过某个界限，火舌终于不再追着他们撕咬，所替代的是混乱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由远及近的消防警笛……

　　赤音呢？

　　赤音呢！

　　乾青宗猛烈地咳嗽着醒来，他紧紧抓着身前属于另一个人的衣襟，艰难却急促地说着：“不、不该救我……赤音、赤音，赤音还在厨房那边……咳咳咳、……”

　　他感到自己被紧紧箍住，于是用尽全力抗拒着将他继续往远处带的人，只可惜药效并没有完全消失，他此时的全力也不过是微弱的挣扎。

　　涕泗横流的他只好不断重复着：“快救赤音、快救赤音……求你、不要管我，赤音她……还在里面……”

　　终于，抱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把他放在地上。于是他支撑着自己勉强坐起，还来不及起身，便被人按住。那双手又捧起他的脸，强硬地让他将混散的视线集中起来，看向对方。

　　“你给我清醒一点！现在到底是谁分不清现实？！”九井愤怒地瞪着他，眼睛好像都要变作竖瞳，他一字一句地喊着，“赤音她——早就死了啊！”

　　是啊。

　　赤音，已经死在了过去。

　　乾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下来，连同心脏好像都被冻伤。那些夜夜侵扰着他的梦魇，这么多年，从未消失。

　　“为什么……被救的人是我呢？”他的眼睛像坏掉的水闸，无法拦截的泪水倾倒而出。

　　九井的嘴唇也颤抖起来，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抱住对方，让他们的心脏隔着胸腔贴在一起，两颗心跳动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从未跨过的深渊之中。

11

　　本来是想走的。

　　警察和消防找到二人时，确认过乾是店铺经营者之一后，经由现场医护人员判断，便决定带他回去配合进行火灾调查、以及确认受损情况。

　　九井在那之前就应该离开的。

　　可是乾紧紧攥着他的手，再想离开时，已经撇不开了。

　　算了，这个笨蛋八成连受损清点和保险赔偿的事都搞不定吧。九井这样说服着自己，丝毫不在意自己作为地下犯罪团伙重要成员，被连同带入警局做笔录会有什么风险。

　　需要他配合的内容很快就结束了，但乾青宗要做的登记备案手续要复杂一些。像是怕他又离开一样，两人做完笔录前后在走廊错身的时候，乾的眼神止不住地回望他。

　　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干脆站在警局门口等人，九井一便理着这件事的始末。摩托店在梵天的属地，在Mikey的命令和他的规划下，绝不可能是梵天底下的人；况且那两个人所提到的“威慑梵天”……果然这两个固执的家伙还是太高调了，就算再怎么划清界限、拉开距离，还一个劲往上撞。两人以前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收集的情报，再加上连砸场子这样的事，梵天都没对他们下死手，要猜到他们——至少，猜到Draken对Mikey是很重要的存在，一点也不难。

　　打击报复？还是纯粹想挑衅？……是否有内鬼的参与？或许只有回去进行更彻底的调查，才能明白了。

　　九井一吐出一口浊气，思索着：无论如何，这次说什么也要让这两人彻底死心，远离梵天。

　　没多久，乾青宗也走了出来，看见他明显眼睛都亮了起来。九井酝酿着如何断绝对方念想的狠话，可还不等他开口，乾刚站到他面前，脏兮兮的裤袋里便传出手机铃声。

　　竟然能幸运的从火场中存活下来，这支手机也算有够奇迹了。

　　算不上好品牌的手机稀稀落落地传出一些夹着电流的对话声，乾青宗的表情也在简短的确认身份后变得愈发凝重起来。九井勉强听出是医院来电，拼拼凑凑地又辨听出了“Omega”、“胎儿”、“引产”等一个比一个重磅的信息。

　　“我们去医院！Draken的状况有变，需要马上进行引产手术！”挂上电话，乾就这样把一个堪称核弹级的消息囫囵告诉了对方。

　　来不及做更多准备，乾下意识就想先从警局里随便抢一辆警用摩托，还是九井和警察简单解释了情况，对方二话不说干脆安排了车紧急送他们前往医院。

　　龙宫寺坚和佐野万次郎一定有什么，这是九井一早就有所察觉的。但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身量足有185、一人对一百也能赢的杀神是Omega吧？！在“东卍”期间，九井隐约也有听一些人讨论过，但总归大部分人，包括他，还是最终认定，东卍副总长只是和总长因为不正当关系所以偶尔会从对方身上感知到总长气息的彪悍Beta。

　　结果根本就是因为这两个人已经永久绑定，信息素融合了啊！

　　主治医生已经安排好进入手术。另有一名医生在手术室前等着对他们进行情况告知，以及术后注意事项。

　　“……虽然规避了先兆流产，但在缺失Alpha信息素安抚的情况下，母体实在难以提供适应胎儿继续成长的环境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母体本身连同意志都十分强大的结果。”医生斟酌着用词，“还好是龙宫寺先生这样强壮的Omega，我的从业生涯中都还没见到过身体素质这么优秀的Omega，Alpha和Omega出生率会这么低下，大部分原因都是只能由Omega承载的母体生理条件较为柔弱，孕期更是连同心理都非常脆弱，一般Omega，不要说这样Alpha不在身旁，哪怕一直陪伴着，也会因为配合不够，导致流产、早夭。”

　　“本来之前一直安排，希望能尽可能撑到28周的时候再进行手术，孩子的存活率会更高一点，可是……”医生叹出一口气，“至少现在，母体平安无事就已经足够万幸。”

　　看着面前二人呆傻的状态，医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向他们传达：“刚进入27周的胎儿有大概率夭折，作为亲友，你们现在就是Omega唯一的依靠。一定要提前想好怎么安慰对方，失去孩子对Omega而言是非常致命的打击，往年也有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最后选择自我了结、或身体状况日趋下滑导致母体本身也无法挽回的情况。”

　　交代完最后的事项，医生急匆匆地离开。留下二人在手术室外焦灼地等候。

　　九井看着手术室门上令人胆战心惊的红灯，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乾。对方满脸从火灾出来的灰尘，都掩不住苍白的脸色，显然大脑在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停止运转了。

　　他们的手还是紧紧交握着，靠着这样的方式来从彼此之间汲取支撑的力量。

　　为什么这样的事其他人不知道？三谷呢？武道呢？东卍原来的成员，不管是谁都比他们俩更应该坐在这里才对吧？要告诉Mikey吗？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Mikey会后悔吗？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应该知道的吧……这种事，不知道才奇怪吧？那现在是Mikey想要的结果吗？

　　纷杂的思绪把九井的大脑堵塞成一团打结的毛线球，手中清晰地感知到乾传来的颤抖和冷汗，令九井也无法动弹，只能僵直着陪在对方身边。

　　医院，总是医院。这个藏匿了无数人噩梦的地方，在每一天都会迎来新的、绝望的灵魂，将其吞入腹中，细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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