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去洗澡，暉允可不能忍受自己的房間傳出異味。」頓了頓，江寧欲言又止。

像是看穿了江寧內心的想法，余修的表情突然黯淡下來。

「不只是妳，我也很討厭這樣的狀況啊。妳以為我很想介入妳跟他之間的事嗎？」余修的語調忍不住上揚，對於這一切，他已經受夠了。

「……走吧。」江寧的眼神暗了下來，替余修解開手銬。

見到余修似乎沒有打算跟上自己，依舊坐在地板上，江寧輕蹙起眉。

「你想跑？」

「不……」余修難受的皺起眉，「讓我緩緩，腳麻了。」

「……」

余修今天沒有來學校。

他漫不經心的聽著友人的責罵，在心裡默默的想。

他全身上下幾乎都受了傷，頂著這樣的傷口來學校理當是不被允許的，而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被從小認識的友人罵，但他就是想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要確認對方的安危，因為昨天被救走的只有自己，那抹薄弱的身影依舊被遺留在那。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被人這樣吼了一聲後，藍亦帆轉過頭，露出笑容，卻牽動到嘴角的傷口，讓他的臉皺了起來。

「沒有。」

終於找到不會動到傷口但還是可以露出笑容的方法後，他笑著回應怒氣沖沖的友人。

「你……！」對方被他的態度弄得氣結，瞪視藍亦帆許久之後才又火大的開口：「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那麼接近余修！要不是我昨天去救你，你怎麼可能還可以動啊！居然還跑來學校！別以為你現在在保健室就沒事！」

對方重重的拍了一下床鋪，從椅子上站起來憤怒的拉開簾子離開。

「至少把簾子拉好啊……」藍亦帆無奈的下了床，忍著腳部的疼痛去將簾子拉上，期間不經意的注意到趴在桌上睡覺的保健老師。

沒被商尉的聲音吵醒，這老師在某方面來說也挺厲害的啊。

倒回床上後，他不禁想起對方一開始責罵他的那句話。

『不是沒有人會擔心你！』

是啊，還是有人會擔心他的。只是那些人早已不在了。

他其實很討厭夕陽，因為那樣鮮豔的橙紅色總會讓他聯想到火。

他其實非常討厭看到火，因為那總會讓他聯想到幾年前的意外。

燃燒的火焰，灼人的溫度，令人窒息的氣體。

只有他一個人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他忍不住用被子把整個人蓋起來。

「喔？用那種眼神看我是因為羨慕我穿的是妳心上人的衣服嗎？」

看著眼前這個瞪著自己的美人，余修扯了扯自己的領口，朝對方露出挑釁的笑容。

「你講話變欠打了。」江寧先是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隨後緩和面部表情，向對方靠過去打算將手銬上鎖。

然而下一秒她卻驚訝的發現余修一把將她推到在地，壓在她身上。

「我的狗終於對我有興趣了嗎？」

回過神江寧綻開笑容，右手撫上余修的側臉。

「如果我上了妳御暉允會不會一氣之下就把我殺了？」

余修看著對方的眼神毫無溫度，語調平淡的問道。

「不清楚呢，要不要試試。」

說著江寧就把手環上余修頸子，卻被余修快速閃過。

從對方身上爬起來後余修嫌惡的看了一眼仍舊躺在地上的江寧，朝她伸出雙手，一邊開口。

「想想還是算了，實在是不想跟一個不怎麼乾淨的人搞上。快點弄一弄吧，我想睡覺了。」

靠在牆壁上，余修疲憊的嘆了口氣。

然而這回卻換江寧自己貼了上來。

雙腳跨在對方雙腳兩側，坐上對方的大腿，江寧雙手捧上余修的臉，強迫他直視自己。

「這可不行啊，你都把我的興致挑起了，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

江寧嘴邊掛著妖媚的笑容，放開對方的臉頰後抓起余修的手銬上手銬。

不知道為什麼余修腦海裡閃過自作自受這四個字。

「我沒有跟女人做過的經驗，還是算了吧。」余修想要推開對方，但是忽然不知道推哪一個部位比較好。

簡直要命。

「等一下你就會有了。況且你自己也說了啊，我的經驗比你豐富呢，自己動也是可以的。」江寧笑了出來，雙手環上對方的頸子。

她忽然理解為什麼御暉允那麼喜歡欺負余修了，任誰看到這種表情都會欲罷不能吧？但是她還是不喜歡對方，因為余修，御暉允大半心思都不在她身上。

想到這裡江寧就不悅了起來，欺負眼前這個人的心思更甚，然而這時卻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像是被按開了什麼開關，江寧立刻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房間外接起電話。

過沒多久就聽到大門被人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見狀，余修鬆了口氣。

絕對不要去招惹江寧，絕對不要。

章之十七

『我要你用自己的雙眼，親自見證絕望的降臨。』

這樣無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個星期左右。

余修滿臉無聊的坐在地板上玩弄著連接手銬的鍊子。

自那天之後御暉允沒對他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不過調戲之類的倒是照三餐來，這讓他有點心累。

在繼續玩了好一陣鏈子之後，余修突然感到一陣殺氣襲來，他立刻抬頭，正好被一個白色的柔軟物體正中臉龐。

「再繼續弄出聲音，老子就上爛你。」

「……」御暉允的起床氣什麼時後變得這麼恐怖了？

看著御暉允殺氣騰騰的又倒回床上繼續睡眠後，余修抓著枕頭，咽了口口水。

然後他看了看手上的枕頭，想了一會後便以輕柔的動作往旁邊倒下，將枕頭墊在頭下。

畢竟睡了一個禮拜的地板，有枕頭不用白不用。

況且他無聊也是無聊，那就來睡覺吧。

這麼想著，過沒多久余修就睡著了。

然而像是不打算讓他好好休息似的，他又夢到了國三的事情。

他看了下四周，對應上目前自己的情況，確定了時間。

是自己生日那天吧。

在夢裡的好處便是不會感覺到痛，然而他還是清楚的感覺的到那種疼痛。

那是早已銘刻在他的記憶裡頭，只要想到這畫面神經便會傳遞出當時的痛覺。

他知道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但他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人類記得最清楚的便是恐懼，他想，自己這一生是遺忘不了的。

夢還在繼續，他的腹部被揍了一拳，但是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居然真的感覺得到疼痛。

意識到是有人在打自己肚子後他也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一雙腳，他循著視線往上，江寧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想來是這傢伙踢自己肚子吧，該死的女人。

「暉允讓我來叫你吃早餐。」見到他醒來，江寧便開了口，還朝他丟了一個東西，不偏不倚打在他臉上。

我說你們今天是跟我的臉有仇是吧？一邊摸著被打到的地方，余修一邊坐起身，解開手銬。

江寧早就出去了，半掩的的房門隱約能夠聽到談話聲。

余修在解開手銬後先是坐在地上發呆了一陣子，隨後才起身拍拍屁股，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御暉允的房間離大門只有一步之隔。

只要越過玄關，推開那扇門，他就自由了。

然而他還是轉過身，朝客廳走去。

他說過他不會再躲了。不僅是告訴御暉允，也是告訴他自己。

這一切終究還是要畫下句點。

「余修。」

聽見有人喊自己名字，余修聞言抬起頭，御暉允帶著淡笑的要他過去。

早上吃完早餐回到房間後，御暉允沒有要他銬上手銬，難得的小自由讓他開心了下。現在看到御暉允要自己過去，一陣不安在余修心底萌芽。

「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呢。」

雙手環上余修的腰，順帶將人拉到自己大腿上坐著，御暉允說道，看到余修錯愕的神情笑了一下。

「畢竟我只幫你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況且，」御暉允頓了頓，環著余修的腰的手收緊了力道，「明天是你生日呢。」

聞言，余修的臉色在閃過一絲訝異後隨即黯淡了下來。

「我知道了。」

他點了點頭，打算要從御暉允腿上起來，然而對方突然加重手上的力道，似乎沒有打算要讓他離開的意思。

「不跟主人表示些甚麼嗎？」御暉允微微一笑，直勾勾的盯著余修。

妥協的話，是不是就不用活的那麼累了？

這麼想著，余修按住御暉允的後腦勺，對著他的唇親了下去。

畢竟他的自尊早已讓人踐踏的連渣都不剩。

「我去下廁所。」

趁著御暉允因為訝異而鬆手的時候，余修立刻起身，不給人挽留機會的衝出房間。

見狀，回過神的御暉允摸了摸唇瓣，勾起一抹笑容。

糟糕，更想看到修絕望的表情了。

「你剛才的舉動真是出人意料啊……」

御卿靠在洗手台旁，看著不斷以冷水漱口和洗臉的余修嘆了口氣。

余修瞪了他一眼，隨後關掉水，抓起衣襟擦了擦臉頰。

「藍亦帆這幾天還好嗎？」

這幾天余修讓御卿去看看藍亦帆的狀況，雖然對方曾經表示想待在他的身邊，不過倒是被他冷淡的回絕了。

至於回絕的原因……他不希望御卿待在這棟房子的時間太長，畢竟這是他生前居住的地方，而他的生命也在這裡終結。

想到這裡余修忍不住皺起眉。

「傷有好一些了。」

御卿不冷不熱的回答，不知為何語氣聽著有點不耐。

余修沒多想，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裡鬆了口氣，又在廁所待了一陣子才出去。

途中他經過一扇房門時注意到御卿的腳步明顯頓了頓，見狀，余修留意了下是哪間房間後就回到御暉允的臥室裡。

一進門就被人逮了正著。

余修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一進門就把自己壓在牆壁吻的自己喘不過氣的少年，調整好呼吸後直視對方。

「我能去看看你哥的房間嗎？」

御暉允先是一愣，隨後笑了。

「不行。」

說罷又把人壓在牆上吻了個徹底。

隔天起床的時候御暉允已經不在了，一邊納悶對方為什麼那麼早走，余修一邊進行洗漱。

昨天後來就沒再被銬上手銬了，雖然還是睡在堅硬的地板上，不過至少手上不再有那種鈍重感，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睡的那麼踏實。

因為自己的制服上衣被御暉允用破了，所以他現在身上這件是御暉允的另一件制服。由於體型不相同，所以他整理的時間比平常久。

走出房門，踏上玄關，余修盯著那扇門，深吸了一口氣。

他打開門，門外刺眼的光線讓他下意識瞇起雙眼，待終於適應光線之後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一次覺得能夠去上學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然而當他到達學校，看到位於學生大樓的佈告欄上被人用相片排出「生日快樂」這四個大字時，他彷彿看的見御暉允朝他露出愉快的笑容，說著「我喜歡你現在的表情」的樣子。

那每一張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衣衫凌亂，臉上潮紅，只差私密部位沒露出來的不雅照。

余修丟下手上的書包，走向佈告欄，將那些照片一張一張的撕下。

照片排的很有規律，所以空著的地方想必是被人撕走了。想到這裡，余修背脊竄起一股涼意，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

佈告欄上遺留的「快樂」二字對此刻的他來說格外諷刺。

咬緊下唇，他深吸了一口氣後便繼續將照片撕下。

裡頭除了國中時拍的之外，還有最近這幾次的。

為什麼不能放過我呢？

將最後一張照片撕下，他攥緊手上疊了厚厚一疊的相片，轉過身，提起書包，沒有進到教室，反倒是走上樓梯。

越是往上，四周的聲音便漸漸減少。

然後他推開頂樓大門，隨意找了個地方放下書包，坐了下來。

他從口袋抽出打火機，拿起一張相片，點燃，還順道替自己點上一支煙。

還好御卿又不見了，不然他現在肯定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擔憂著自己。

正慶幸這難得的安靜，頂樓的門卻被人用力的打開。

余修正要拿起下一張相片的手頓住，看向來人，來人也氣喘吁吁的看著他。

「余修！」

某個理應待在家裡好好養傷的傢伙大叫了他的名字。

「你……沒有要自殺……太好了……」

藍亦帆鬆了口氣，大步朝余修走去，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剛來學校聽說你的事情後我就立刻來了。還以為你想不開要跳樓，嚇死我了。」

「放心。」余修又拿起一張相片，點燃，「要死也要先把這疊東西毀掉。」

特地早起就是為了這個嗎？還真是，為了讓他絕望而無所不用其極啊。

難怪他當時他問御暉允沒有把他的照片傳出去時，對方卻只回給他一個笑容。

他笑了笑，看著手中的相片化作焦黑的紙團。

「今天是我生日。」余修側過頭，看向因為他開口而轉向他的藍亦帆，「我最討厭這一天了。」

章之十八

『我很討厭自己的生日，因為我所有的一切從那天開始崩塌毀壞。』

「我最討厭這一天了。」

看著眼前的人又繼續機械式的燒著相片，藍亦帆一瞬間閃過把御暉允暴打一頓的念頭，但最後他還是決定留在這裡，雖然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你的傷還好吧？」

在照片燒了一半的量後，余修突然開口。

「復原的還不錯。」藍亦帆漾開笑容，卻因為扯到嘴邊的傷口而倒抽了口氣。

「小心點，別再受傷了。」余修忍不住嘆氣。

「你這幾天……還好吧？」

眼角餘光瞥見藍亦帆小心翼翼詢問的樣子，余修嘴角一勾，嘴上叼著的煙也晃了晃。

「你忘了自己身上的傷怎麼來的啦？居然還問這種問題，就算只是擔心，如果被那傢伙知道的話八成又會覺得你很礙眼喔。」余修乾笑了幾聲，臉色卻突然黯淡下來，「我這個人沒什麼放不下的，所以他其實怎麼對我都沒關係。像是這些照片已經是第二次了，也只要燒掉就好了，雖然要小心以後別被奇怪的傢伙纏上。」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沒什麼放不下的，御暉允又怎麼會抓著你不放？余修，別拿這種話塘塞我了，你那天回去……」

藍亦帆像是顧慮到余修的情緒般止住了嘴，反倒是余修自己接了下去。

「被上了。」

他以一種不是在陳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平淡語氣回答，然而就是這樣的語氣讓藍亦帆感到難受。

又是這樣的表情。

每次在提起和御暉允有關的事情時，余修的表情就像是所有知覺都被抽空了般，彷彿這樣就不會感覺到傷痛。

「那……等你把這些弄完，我帶你出去晃晃吧？做些可以讓你不討厭自己生日的事情。」

余修聞言看向對方，而藍亦帆也正好把視線轉向他，朝他揚起一抹笑容。

余修先是沉默，然後像是想到什麼般笑了出來。

「好啊。」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既然有個替自己帶路的人，何樂而不為呢？

「對了，你今天衣服怎麼那麼大件？」

「……這就別問了吧。」

看到余修神色複雜的別過頭，藍亦帆也非常識相的不再追問，不過內心想好好教訓御暉允的念頭倒是增添了不少。

那個混蛋。

看著不遠處的兩人，江寧轉過身，逕自坐回位在陰影處的地板上。

抽出手機，解開螢幕，上面傳來的訊息時間顯示為幾分鐘前。

她看著御暉允傳來詢問余修有沒有在頂樓的訊息，默默的回覆了兩個字。

『不在』。

像是終於放下什麼似的，她舒了口氣，盯著手機又看了一會後便把手機關機。

早在余修來頂樓前她就在了，因為御暉允猜到在撕完照片後，余修大概會上來頂樓。

至於為什麼是她來，而不是御暉允，那是因為是她向御暉允自告奮勇的。

『我去那邊等吧。如果他不在的話也省得你白跑一趟。』

想到自己當時的話，再想到當時御暉允聽完這番說詞後露出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早就被對方猜到了。只是對方選擇和從前一樣，什麼都不說。

跟她當初散佈余修勾引自己男朋友時一樣的態度，明明對方當時告訴自己別說出去的。

什麼也不說，彷彿就算出了亂子他也能掌控局面一樣。

她是如此的深愛著對方，所有靠近對方的一切她都勢必毀壞，然而做了這麼多，對方的心思卻還是一樣在那個人身上。

真是礙眼。

一想到御暉允最近碰自己的次數少了，她心中也跟著升起一股無名火。

明明他是我的，明明我是那麼的愛他。

燒東西的味道消失了，江寧探出頭，正好看到兩人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隨後她又轉回去，靠在牆上嘆了口氣。

不管她做了多少，一切都只是徒勞。

所以余修走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和御暉允的面前。

就算自己被暴力對待也沒關係，她只要御暉允的視線在自己身上。

「說是要帶我做些好玩的事，其實你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吧？」

在漫無目的的走了十幾分鐘後，余修側過頭，看向藍亦帆。

而藍亦帆則是乾笑了幾聲。

他怎麼會知道啊！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原本以為會被否決，沒想到余修卻馬上答應，他怎麼會知道該做些什麼啊？就算在等待余修把相片處理完的時間裡也根本不夠他想啊！況且他根本不知道余修喜歡什麼！

藍亦帆懊惱的抓了抓頭髮，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余修卻搶先他開口了。

「既然你也不知道做什麼的話，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聞言，藍亦帆有點錯愕的盯著余修，然而余修卻不打算回答藍亦帆那表情所顯示的問題，自顧自的邁開步伐，前往那個他一直很想去看看的地方。

而他也覺得，今天早上就不見的人，或者說是鬼，應該也會待在那個地方吧。

聽說今天是他的忌日啊。

在去的路上他順手買了束花，想著等等要給對方一個驚喜，畢竟他也為自己做了許多事。

無視藍亦帆訝異的目光，他將花束抵在臉龐，聞者傳來的陣陣芳香，不自覺的揚起笑容。

然而他卻在抵達那個地方時，頓住了腳步。

眼前那個佇立在御卿墓碑前的身影，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而是此刻明明應該待在學校的御暉允。

他還來不及思考什麼，便被一旁的藍亦帆抓住手臂，拖到一邊去。

他呆愣的看著一臉警戒的藍亦帆，思緒還沒從「在御卿墳前遇見御暉允」這件打擊中回過神，然後他聽到有人開口。

不遠處的御暉允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麼，以緊繃的語氣開口。

「為什麼你明明已經死了……卻還是可以看見你的影子……為什麼！那張相片也好，那些事情也好！為什麼你已經死了卻還是如此形影不離！死人就好好的待在墓裡啊！」

御暉允的聲音到後來接近嘶啞，在猛然跪下之後，又緩緩吐出一個字。

「哥……」

像是將所有情緒全數壓抑在心頭，所有對於墓裡的人的話語最終卻只凝結成一個字，以極為嘶啞的語氣重重吐出。

而那抹只有余修看得到的身影蹲在對方身側，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對方頭頂之際止住手，緩緩將手收了回去。

那雙眼在看向御暉允時，滿溢著哀傷與不解，更多的卻是對於自己弟弟泣不成聲的樣子而感到的心疼。

最終余修沒有上前，在御暉允還跪在墓前時拉了拉藍亦帆的衣角，示意他一起離開墓園。

章之十九

『會不會後悔這樣的想法從沒在我的腦海裡出現過，只是偶爾從櫃子的角落裡翻出的相片總會勾起我的回憶，憶起自己當時手沾染上對方的血時，那充滿鐵鏽味的溫度。』

「現在要去哪？」

在離開墓園後，為了打破沉重的氣氛，藍亦帆開口詢問。

「到底是誰說要帶我去做些會讓我開心的事啊？」

余修翻了一個白眼，在注意到藍亦帆尷尬的笑了幾聲之後他也跟著露出笑容。

「所以？」

「嗯……那就回我家吧。」

將近一個禮拜沒有回到居所，余修頓時想念起那張舒服的床，雖然曾經沾染上某人的氣息跟其他的東西，但絕對比一個禮拜待在御暉允房間裡這個選項好上一百倍。

然後他又想起那抹蹲踞在御暉允身旁的身影。比起自己，御卿果然還是比較想要伴在自己親弟弟身邊吧。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感，不是誰隨隨便便就可以評論的。

余修沒有注意到自己露出的落寞神情，而在看見這抹表情的藍亦帆在思考了會之後，一把勾住對方的脖子。

「我在這呢。」

短短的四個字，搭配藍亦帆唇邊令人舒心的微笑，余修先是一愣，隨後表情也和緩下來。

下一秒他立刻用手肘不輕不重的往對方身上撞下去。

「突然說什麼呢！」

見到余修笑得開心，藍亦帆也勾起笑容，快步跟上對方。

「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這話很帥，找個時機說出來看看。」

「不覺得這種話還是對女孩子說比較有影響力嗎？」

「欸──余修想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啊──」

聞言，余修沒好氣的看向故意曲解他的話，笑得一臉賊樣的藍亦帆，再度賞了對方一記白眼。

因為自家距離墓園也不過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在時而沉默時而聊天的過程裡，余修沒多久就看到自家公寓出現在眼前。

看著那扇門，余修沒來由的感到激動。

「怎麼不開門？莫非是近鄉情怯？」

看著余修的手停在門把上遲遲沒有動作，藍亦帆出聲調侃，也順道拉回余修的思緒。

「不……我只是害怕打開家門後，見到的場景……」

余修的眼神黯淡下來，抿緊的嘴唇洩露了不安。

就算知道御暉允此刻不會出現在自己家中，他還是不由得感到害怕。當時的場景對他來說刺激太大，造成心理的創傷不說，過沒多久之後就陷入不見天日的生活，這要他如何在面對這扇門時不感到畏懼？

「我在呢，怕什麼。」

藍亦帆沒有注意到余修那瞬間愣住的神情，伸出手按在余修的手上，一把轉開門把，將門推開。

余修下意識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的客廳，這讓他緊繃的心情一瞬間放鬆下來。

沒人。

他重重的吐了口氣，正要把手抽開，卻發現到藍亦帆的手還緊緊的按在他手上。

「藍亦帆……？」

見到對方沒打算鬆開手的意思，余修疑惑的喊了下對方的名字。

「吶，余修，我們到底算不算是朋友啊？」

在把手從對方手上拿開後，藍亦帆也跟著將門關上，隨後一個反身把余修壓上門板。

對於突如其來的動作余修愣愣的沒反應，昏暗的光線中他看不清楚藍亦帆此刻的神情，只知道對方問出這個問題時語氣沉重的令他陌生。

「……我不知道。」

隔了許久之後，余修才緩緩的開口。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能不能夠信任，成為他口中所謂的「朋友」。不想再被珍視的人所傷害的情緒讓他總是把自己與外界隔絕起來。

他就只要好好的躲在那片充滿尖刺的牆壁後方，接受著安全的距離，即使再也無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所謂能夠互相信賴的朋友。

他有時候總是懷疑，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也不需要，還是說，真的如藍亦帆所說的，他不可能一切都無所謂。

「我想也是。」

藍亦帆低低的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樣的話語，余修突然覺得異常難受，於是他一把推開對方，頭也不回的往廚房走去。

「余修？」

沒想到自己會被推開的藍亦帆愣在原地，過了幾秒後才喊出對方的名字。

「你肚子餓嗎？」

余修沒停下腳步，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門掃了一眼裡頭剩餘的食材，沒頭沒尾的朝藍亦帆問道。

「呃，是有點。」

不知道余修接下來到底要幹嘛，藍亦帆的腦袋有點懵，本著生理反應就回答了。

「那很好。」從冰箱裡取出食材，余修直起身子，俐落的把東西放在流理台旁，係起圍裙，「冰箱的東西快過期了，我一個人吃不完，你來幫忙吃。」

「咦？」雖然能夠吃到余修親手煮的菜讓藍亦帆感到愉悅，而他也同時訝異余修居然會下廚這件事情，不過他更好奇的是余修口中的「一個人」所涵蓋的意思。

「你家人不吃嗎？」

在問題出口後，藍亦帆看見余修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下。

「父母幾乎不會回來吃飯，白癡哥哥自己會解決。」把切好的菜以熟練的手法丟進滾水裡後，余修轉過頭盯著藍亦帆，「愣在那裡幹嘛？過來幫忙，以為能白吃白喝嗎？」

「是！」

看見有別於以往，此刻充滿著自信的余修，藍亦帆漾開了大大的笑容，三步並作兩步跑的到余修身邊。

捨棄原本接近對方用意的最大收穫，莫過於這些了吧。

他終於可以用像是朋友之間聊天的方式分享對方的喜怒哀樂，即使微小，這點改變依舊令他興奮。

關於這點，他不得不感謝把余修傷害的支離破碎的御暉允，雖然這樣很對不起余修，但他卻沒有太大的罪惡感，或者該說，一切會變成這樣，還不如都是他的傑作。

沒有他，御暉允不會轉到余修就讀的學校；沒有他，御暉允不會知道余修早退的事情；沒有他，余修更不會在告訴御暉允自己不再逃避後被監禁一個禮拜，而在重獲自由後改變了自己對他的態度。

他的存在催生了御暉允對余修的執著，也因為他的存在余修這些日子沒少嚐苦頭，他毫不猶豫的利用這點來增加余修對自己的好感與信賴，即使這麼做風險很大，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會失去這些日子余修對自己產生的信任，或者直接命喪黃泉。

接近余修的初衷，不知不覺轉變成了其他念頭。

而現在的結果，他很滿意。

看著余修在自己身邊忙碌的樣子，藍亦帆漾開笑容。

夜幕低垂，他又再一次踏進那間自對方死後不曾被動過的房間。

裡頭的物品都維持著對方消失前的樣子，唯獨那本沾染上血跡的書被確確實實的銷毀之外，唯一的變動就是前些日子那被他取出相片的相框。

裡頭的相片早已被他燒成焦炭。

他從口袋拿出方才在房間裡翻出來的相片，拿起桌上的相框，把相片放了回去。

相片裡，是一名笑得溫和的青年，青年手上抱著一名稚齡的孩子，精緻的臉上平淡無波，唯有明眼人才能注意到孩子的雙眼裡帶著淺淺的笑意。

把相框放回桌上原來的地方後，他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離開房間。

是時候去帶回他的玩具了。今天在墓園聽到的腳步聲以及他眼角餘光瞥見的身影，都讓他感到驚訝。

他必須知道為什麼余修會帶著花束來到墓園，況且自己那副樣子必定也被對方盡收眼底，這可是讓身為主人的他顏面盡失啊。

隨著他的離開，一抹身影也緊跟在後。

和他有著幾分相似的面龐全程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帶著哀傷的雙眼宛如哭訴著自己再怎麼樣也無法碰觸眼前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看透他的心。

章之二十

『意識消失的突如其來，再次醒來時，我又回到了那片黑暗，而眼前的最後一幕是你昏暗的房間。』

把冰箱裡的東西解決的差不多後，秉持著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的概念，余修讓藍亦帆上來自己房間幫忙整理。

他的房間自御卿出現後就沒有好好整理過了，如今一番清掃下來倒是讓他發現了個意外的收穫。

從抽屜最裡層找到的墜子勾起他薄弱的記憶，印象中是某個人贈與他的，而不待余修細想，藍亦帆喚他的嗓音便傳來。

下意識的把墜子收起來後，他一邊回答藍亦帆的疑問，一邊繼續整理房間。

直到傍晚藍亦帆回去，余修洗完澡躺在床上發呆後，才想起那因為洗澡而從口袋裡拿出的墜子。

於是余修翻身下床，從桌上拿起墜子後又躺回床上。

將墜子舉至眼前，他藉著光線觀察起墜子的紋路。

深藍色指甲般大小的圓潤水晶不知為何讓他聯想到御卿，而他這時才意識到，在墓園見過對方一次面後，今天一整天下來都沒瞧見對方的影子。

八成待在御暉允身邊吧，那可是他珍愛的弟弟呢。

御卿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

待人溫和，習慣性的將他人的感受擺到自己的想法之前，就算被人酸言酸語也只會笑笑的，或者是露出納悶的神情問你那是什麼意思。

他總是拿這樣的人沒輒，而他也習慣了自己身邊總有個人待在自己身旁的日子。

看著墜子，他忍不住自嘲的漾開笑容。

去找御卿吧。

他想著，再度下床，換上外出的衣物。

「真難得。」

推開大門，御暉允看著眼前單薄瘦弱的身影先是詫異，隨後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才剛想著把玩具領回來呢，這玩具居然自己回來了，真是稀奇。

余修意思意思的扯了個笑容，視線往御暉允身後望去。

令他意外的是，沒有御卿的身影。

他忍不住握緊被他放在口袋裡的墜子。

既然人不在，他似乎沒有必要待在這裡，正打算不告而別，御暉允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

「早上收到禮物，如今是來感謝我的？」

御暉允當然注意到余修的視線，此刻他看著眼前因為這句話而恍神的余修，笑容忍不住加大。

「在這之前，」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余修直直望向御暉允，「讓我去你哥房間看看吧。」

「那就來吧。」

聞言，余修詫異的瞪大雙眸，沒有意料到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有被答應的機會，更何況之前才被拒絕過一次，御暉允這次又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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