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兩人推著行李箱走在東京車站內，雖說搭乘時間並非是盆節連假的前幾天，人潮卻沒有因此較少，車站內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彼此一不注意就有可能被沖散分開。

此時的健屋一隻手推著自己的行李箱，另外一隻手則緊緊抓牢巴的手，像隻怕生的小狗狗，唯恐自己一被撞開或是鬆開手，巴就會消失不見，然後再也找不到那個把自己當成全世界的巴。

巴像是能感覺到健屋此時的不安，原本被抓著的手反手朝對方的手腕拉去。

敏感的手腕被突然抓住，健屋的臉上浮現一抹羞紅，望著前方那溫柔地拉著自己前進的背影，又想起兩年前冬天那時的相遇──巴不時回頭張望，確認著自己還在後頭沒有走丟，此番舉動以及那漾起的溫暖笑容，不斷與回憶中的畫面重疊著。

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巴さん真好，小細節中認真保護自己的巴さん真讓人感到安心。

兩人選擇搭乘東海道新幹線希望號（のぞみ）前往京都，列車從東京出發，中間僅會停留品川、新橫濱與名古屋三站，到達終點站京都只需要短短的兩小時十五分，抵達後兩人再步行至健屋位在京都車站附近的老家。

「巴さん，車站人真的好多呢。」

「人真的太多了，我剛剛真的好怕我最可愛的花那さん會走丟……」

「要是走丟了……我該怎麼辦啊……」

「剛剛拉著健屋前進的巴さん，那背影很帥也很讓人安心哦！」

「好啦，花那さん不要再誇了，趕緊和媽媽聯繫一下我們上車了。」

「嗯。」

當列車駛離車站，窗外逐漸西下的晚陽與穿越高樓大廈產生的大片黑色陰影交錯著，帶有一絲橙黃的光亮透過車窗投映於兩人身上，不斷閃爍的光影如同在車廂內演繹著間斷不停的無聲交響曲。

健屋低頭敲擊要給媽媽的訊息，眼角餘光不時飄向一旁的巴。出乎意料地，列車才剛過品川沒多久，身旁的巴就倚靠在她肩上睡著了。

帶有巴獨特髮香的青絲輕輕刮弄著健屋的側臉，即便被頭髮搔得有些癢，她也不敢亂動，深怕因而吵醒身旁的佳人。

「嗚，好難得看到這樣的巴さん……」

「不過睡著的巴さん也太可愛了！還記得她之前可不會這麼快就睡著的呀？」

「雖然想靠著一起睡，但明年即將到來的國家考試可不能鬆懈太多。」

對於倚靠著健屋熟睡的巴來說，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或許不算太長，但對於身兼考生的健屋來說，這只是段足夠使用平板翻閱完幾篇病例與文獻的短暫念書時間。

◇ 　 ◇ 　 ◇ 　 ◇ 　 ◇ 　 ◇

兩人抵達了充滿未來感美學的京都車站，映入眼簾的不是古色古香的仿古傳統車站，而是玻璃幕牆與金屬框架做搭配，以此構築出想像中的近未來門戶；這裡是所有旅客抵達後直面的第一扇大門，充滿衝突感的設計，在這座有著千年文化的古都中，顯得獨樹一格。

「這設計真讓人嘆為觀止啊……」

「京都車站很厲害也很特別對吧！」

耳邊聽著健屋訴說京都車站的變革，巴也不斷張望著車站內的設計，心中對於建築師原廣司的敬佩更加強烈。

那挑高十一層樓的大廳有著不輸山勢的壯闊，一層層上升的階梯彷彿山谷間才會有的梯田，由鋼架所支撐的玻璃帷幕更令人有種正身處懸崖邊的錯覺。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入夜後的璀璨景色隨之映入眼簾，宛如走進了京都的空中花園。

離開車站，僅走了一小段路便來到健屋位於京都的老家。那是棟有著平安時代京町家特色的木造小庭園建築，大塀造式的建築方法使屋舍不直接面對道路，兩人得先經過坪庭景色才會看見玄關，接著才能穿越玄關進到町家裡頭。

「媽媽！健屋回來了！」

「花那ちゃん回來啦，妳們先去放東西，媽媽正在弄晚餐，等等就能吃囉。」

健屋走進玄關後才想到，這是第一次和巴一起回家，不由得為她感到有些緊張，牽在一起的手下意識地握得更緊了些。

對方的家人並未坐在庭院邊迎接，這讓巴鬆了口氣，忽然有些慶幸現在是晚餐時段，不然這樣見面絕對是腦袋一片空白；她剛剛進門前，可是先預想了上百種可能對應的語句，好掩飾自己的緊張。

巴張望著屋子裡頭的一切，古色古香的內部擺設讓她覺得像是走進了平安時代，而剛剛進入建築前，她也注意到外頭有著糸屋格子的木製裝飾條，令她有些在意地詢問著。

「花那さん的老家，以前是做什麼的呢？」

「咦？怎麼會問這個？」

「進入坪庭前有注意到外頭裝飾著糸屋格子，健屋老家以前有開過服飾店嗎？」

「巴さん真細心，長輩曾經營過和服店，不過到媽媽這代就收起來沒繼續做了。」

「原來如此。」

「吶，我們下去吃飯吧，媽媽應該準備好了。」

「嗯。」

兩人將行李箱拉進健屋位於二樓的和室房間，房間內的狀況和她在東京的租屋處相比可說是天差地遠，被整理得相當整齊，所有東西都像是藝術品般被擺放好，巴見狀便會心一笑地搖了搖頭。

◇ 　 ◇ 　 ◇ 　 ◇ 　 ◇ 　 ◇

榻榻米和室的矮木桌上擺了相當豐盛的懷石料理，料理中有著健屋媽媽的各種用心之處，可以感受到花了不少時間準備。

媽媽端著最後一小盤餐食過來，於兩人對面落坐，而她們則異口同聲地發出了讚嘆。

「好豐盛呀！」

「真難得媽媽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巴さん一定要好好嚐嚐媽媽的好手藝唷。」

巴發現媽媽和健屋有著高達九成的相似度，她身上那經過歲月雕琢後留下的獨特韻味，使巴覺得媽媽是一位很有內涵的美人。

「兩位趁熱趕緊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呢。」

「那個，這位就是花那ちゃん常在電話中提到的巴さん對吧？」

「感謝妳平常對花那ちゃん的照顧，她應該給妳添了不少麻煩了？」

「媽媽！？妳怎麼這樣說！！」

健屋媽媽對巴笑著，彎起的眼角含著笑意，像是在說：我的女兒有妳照顧真好。

巴被這突如其來的道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腦袋一片空白地傻愣了兩三秒才接著回應。

「健屋媽媽妳好，初次見面，我是白雪巴。」

「不會啦，我們成為好朋友後互相照顧後是應該的，沒什麼麻不麻煩的問題唷。」

「那就好呢。我們邊聊邊吃，不然這些餐食涼掉了多可惜呢。」

「巴さん，先吃媽媽弄得冬瓜豆腐佐味噌海膽，然後這些………」

晚餐中健屋媽媽聆聽著兩人分享了各自的生活與相處，當看著兩人有些手忙腳亂地夾著菜給對方，她眼裡的笑意更多了；兩人親暱的互動，讓她想起了自己和健屋爸爸的相處時光。

花那ちゃん和巴ちゃん能有這樣的關係，真是太好了。

飯後兩人協助媽媽清洗了碗盤，晚餐中巴的對應進退自如，現在還和媽媽繼續開心聊著，讓本來有些擔心巴會過度緊張的健屋放下心來。

看來媽媽很喜歡巴呢。

健屋上樓前又單獨和媽媽聊了一會兒，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和媽媽聊天，摟著媽媽細數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情，還有各種不安與改變；開心暢談的母女二人，給人感覺更像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花那ちゃん妳們明天要去嵐山對吧？」

「嗯！」

「那出門前來讓媽媽幫妳們穿浴衣吧。」

「咦？媽媽不是沒在弄和服店的東西了嗎？」

「穿上浴衣參加夏日祭典，才能好好留下美好的夏日回憶呢！」

「媽媽收到妳的訊息後，隔天就把家裡那些浴衣都整理了出來，所有的款式任妳們選。」

「所以快去休息吧，這樣明天才能玩得開心！」

「嗯，謝謝媽媽！」

◇ 　 ◇ 　 ◇ 　 ◇ 　 ◇ 　 ◇

夏天的朝霞從紙窗透入兩人位於二樓的和室房內，雖說外頭的陽光熾熱無比，但在和室內卻只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照度。這對習慣早起的兩人並無太多影響，兩人幾乎同時醒來。

榻榻米上併排了兩床地舖，在巴仍閉眼想著今天嵐山的行程時，她感受到自己的棉被裡有陣小小的騷動。一股溫軟的熱感緩緩從大腿處襲上，有一隻手在她的腿上來回摸了許久，最後停在腰間，輕輕環抱住。巴配合地將一隻手放於環在腰間的手上，意識被溫暖的氛圍融化著，令她忍不住想睡個回籠覺。。

「巴さん，早安。」

「花那さん，早安。」

兩人互相用小小聲的氣音開口，巴睜開帶了點睏意的雙眼，美目凝視眼前正對著自己笑的健屋。幾縷髮絲散落在對方臉上，她用白玉般微涼的手輕輕撫著健屋那粉嫩臉頰，同時以手指撥開那些黏在上頭、狀似塗鴉的頭髮。

「剛睡醒頭髮有些雜亂的花那さん，今天也一樣很可愛呢。」

「巴さん，今天也很可愛哦！」

「我們該起床了，等等還要給媽媽協助換上浴衣呢。」

「欸？什麼？」

「媽媽昨晚有跟我說了，特意為我們整理出來家裡的和服和浴衣，讓我們隨意挑選，然後再協助我們穿上。」

「花那さん！？」

「所以我們先趕緊下樓品嘗媽媽準備的早膳！然後再去換上浴衣！」

說到夏天，最能讓人感受到夏日風情的，莫過於穿上浴衣參與夏日祭典和花火大會了。

最後一次穿上它又是什麼時候了呢？幾年前？高中生活？又或者是兒時？

回想起來，兩人都沒太多有關浴衣的深刻印象，若穿上浴衣去往嵐山散策，此番行程將成為兩人未來對於夏天最美的回憶。

◇ 　 ◇ 　 ◇ 　 ◇ 　 ◇ 　 ◇

用完媽媽所準備的早膳後，兩人在用於著裝的和室中挑著浴衣、配件和頭上髮髻的款式與顏色。

健屋媽媽在一旁仔細地說著浴衣與和服的差異，巴的腦中跟著浮現栩栩如生的畫面，搭配眼前琳琅滿目的和服浴衣，有如生動歷史呈現在眼前，讓對歷史熟捻的她聽得點頭如搗蒜。

「等等誰要先換呢？是花那ちゃん？還是巴ちゃん呢？」

「嗚……好難選啊！每件都好漂亮都好想穿！」

「媽媽妳先幫巴さん換，我還想再挑一下，以前都不知道家裡有這麼多能選……」

「好、好、好，花那ちゃん慢慢挑，那巴ちゃん我們先來吧？」

「嗯，麻煩媽媽了。」

隨著媽媽走入梳化間，所有東西都擺放得相當整齊，內部空間維持著一塵不染的狀態。若不是媽媽很快就從那些暗室隔間中推出工作檯與其他需要的東西，巴可能只會把這裡當成許久未使用的普通梳化間，而非聯想到這裡曾經是媽媽或是健屋家中其他長輩的工作場所。

浴衣與和服最直觀的差異，莫過於前者簡單輕便且通風涼爽了。穿上和服需要注意的事項頗多，對於不喜麻煩的巴來說，只要沒遇上重要場合，當然是能少穿就少穿。媽媽詢問著巴有無需要換上浴衣專用的內襯內衣，也有提到若是穿著現代內衣，並不會產生影響。

媽媽還沒等到巴回應需不需要，就見後者搖了搖頭，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衣物脫得只剩下貼身內衣，讓媽媽因此有些臉紅地笑了出來。

「巴ちゃん妳也脫太快了，這麼急著換浴衣嗎？」

「不過呢，巴ちゃん的身材真好呢，而且身上這套內衣也不會在浴衣中過度凸顯身形。」

巴照著指示穿好了藍紫色系浴衣，媽媽仔細地確認整件浴衣有無鬆垮和異樣，並協助調整下擺的高度與腰間多餘的衣料，拿出條紐帶在巴的腰間簡單地打了個活結，多餘的部分則平整對折繞腰間塞好，接著回頭再調整腰間的衣長與寬鬆感。

「耶？後頸那邊好癢，媽媽妳在我背後弄什麼？」

「我在幫妳調整浴衣的衣領，來幫巴ちゃん弄出性感的後頸線條唷！」

「巴ちゃん的身體太美麗了，真不想讓花那ちゃん以外的人看到，該怎麼辦呢？」

「可是不露些後頸出來又太浪費了，且不露也不符合浴衣的穿著，媽媽只能勉為其難地繼續弄了。」

浴衣的領子被媽媽折起交疊，她小心地從巴的背後將領子拉高於鎖骨處，讓領口微微露出了巴那明顯的鎖骨交界處，再將衣領往後拉開一段離後頸約一個拳頭的距離，再仔細調整衣襟與多餘的布料，最後用伊達帶繞身拉緊於前方打了個結，這樣浴衣就初步穿好了。

「哇！媽媽好厲害！還沒全穿完就覺得好漂亮！」

「那是這件浴衣襯托了巴ちゃん的漂亮啊！」

她看見媽媽拿了腰帶與腰帶帶板出來，先將帶板墊在自己腹部上──帶板能使等等要綁的腰帶更服貼自己的身型──接著仔細地用兵兒帶為巴綁上了一個像是芍藥花形狀的花結於後頭，最後再用裝飾綁繩收尾。

巴在連身鏡前看著自己穿上浴衣的身姿，不斷地稱讚媽媽有如巧手魔術般的協助。由於方才看不到媽媽在後頭弄著花結的狀況，鏡子也只能顯現一部份，她出於好奇地問了媽媽為自己弄了什麼結。

「媽媽剛剛弄了什麼花結呢？」

「是芍藥花的花結唷！」

「在妳們來之前，媽媽可是花了不少時間研究芍藥花的花結要怎麼綁和呈現。」

「咦，為什麼是芍藥花？」

「因為巴ちゃん和花那ちゃん的誕生花都是芍藥花呢！」

「媽媽也想讓妳們留下特別的夏日印象，所以就特別選了芍藥花。」

聽完媽媽說的話，巴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緋紅。

這對母女都是這麼浪漫的嗎？總會準備那種現背後含義被發現後會讓人很感動的驚喜與小巧思。就像今天這朵大膽的綁帶花結，仔細了解就會知道花的特殊含義，讓人感到窩心與感動。

在巴換裝完畢沒多久後，健屋就選好一套粉白色系的浴衣，走進來讓媽媽協助穿上。，健屋媽媽最後一樣也幫她在腰帶後方綁上了一朵芍藥花形狀的花結，綁的時候還不斷對一旁觀看的巴眨眨眼。

那眼神就像是在說著：這是只有妳我知道的小祕密，如果妳要和花那ちゃん說這朵花結是妳想到所以提出的要求，媽媽會配合妳的這樣也沒問題唷。

在髮妝的部分，媽媽用髮飾和髮髻為兩人分別做了不同的造型，經過梳化後便呈現出不同的美感。

巴給人溫婉又俐落的成熟感，像是事業有成的鄰家姐姐陪著男友來祭典玩；健屋則顯現出與平常不同的一面，氣質優雅，猶如受過良好儀態訓練的貴族千金出遊。

「巴さん這套真的好漂亮哦！」

「花那さん穿的這套也很漂亮唷，而且又有氣質，像出來玩的千金小姐。」

「花那ちゃん和巴ちゃん妳們該出門囉，再誇下去外頭可又都是人了。」

「謝謝媽媽！啊啊啊，已經要九點了，我們出門了。」

「謝謝媽媽～那我們出門囉。」

「兩位路上小心，要玩得盡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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