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olish Heart

“夏油傑已经死了。”面对着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这件事你最清楚了，夏油傑正是被你亲手杀死的，难道不是吗？”

这样的质问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用第三者的身份，并且顶着对话中所提及的那个“死人”的脸，看着面前这个几乎天下无敌的男人故作镇定、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那颗如初恋般跳动的心，甚至快活到了接近扭曲的地步。

对方看了我一眼。

啊，是五条悟的叹息。

我的灵魂似乎都要因此而风化了。

Foolish Heart

1

“没能和过去的夏油傑做这样的事，果然还是有点可惜的吧？”眯着眼睛看着五条悟从我的身上离开，他看起来已经不会像前几次会面时那样被我的言语刺痛，不知道是托了这个“假夏油傑”的福，还是他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仅仅把我当作“那个”夏油傑的替身。

我的灵魂一定是太虚弱了，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瞒过五条悟，让他对我的新身份深信不疑——如果不然的话，现在的我绝不可能这样安然地躺在床上一边揶揄着对方，一边笃定地抹掉他留在我身体上的精液。正因为没有杀掉我的理由，也无法确认我是否是他曾经杀过一次的那个人，于是五条悟犹豫了。

五条悟堕落了。

当然这只是通俗的讲法，这个词给他是不合适的。没有什么可以拘束五条悟，对于“最强”而言不存在高低上下，他以下全是深渊，他之上是晴空，五条悟永远都是自由的。

倒退数十年，将过去两人的身影重新投射在这临时的空间内——就是我们此刻的魔法。

——炮友之术。用普通人类的语言来说的话就是这个了。

“下次这种话记得要在做爱的途中说，我一定会加倍疼爱你的。”因为长了那样一张标准帅哥的脸，所以即便是这样劣质情话也不会有太多的违和。

“哇，五条悟老师好可怕——”事后的哲学时间已过，我坐起来，开始在周围寻找属于自己的衣服。

“之前就提醒过了，不允许你叫我老师。”

“如果是以前的夏油傑就可以吗？”

“他更不会这样叫我。”对方的语气始终平静。看来测试已经不需要了，即便是用这张脸重复念出夏油傑的名字，那个人再也不会流露出任何情感的波动。

尽管只是猜测，但凭着多年来对搭档的认知，这种反应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演技而已——正如无法确定我和过去那个夏油傑之间的关系一般，他也不会确信我是个冒牌货。

玩着危险游戏的不仅是我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很多年，有太久没有人叫过我“傑”了。

当然这样优秀的字眼和现在的我并无关系，夏油傑早已不复存在。

而任何诅咒和情感，大概都不能靠近五条悟这个人半毫吧。

“‘最强’什么都不是。”高中时代的五条悟曾经这样告诉我。那是我至今都尚未去理解过的东西。

“新干线今早又停了。”

“喔，是吗。”我看着房间里的钟，再过几分钟他说的事件就会变成昨天的过去。

“祛魔结束了？”

“这话不该你来说吧。”五条悟开玩笑的方式总是如此，十次里会有九次被人当真，并且误以为是在骂人。

“那这次的我可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

“说不定和咒灵也没关系。”

“比如刚好有人自杀之类的。”

“那也不能说是和咒灵没关系——死了搞不好就会有了。”

我没有回答。主要原因当然是不能回应——我明白对方所指的是自杀者常常带着强烈到足够形成咒灵的情感。过去我们没少处理自杀者死亡之后失控的咒灵形成危害的事件，那种很容易破坏和攻击周围的一切，所以一般都要在影响扩大前尽快解决。

曾经常常和五条悟搭档处理这些——东京的自杀率很高，我们则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很擅长操纵咒灵，而五条悟的领域总是高效好用。

一个不小心差点就陷入了不可暴露的回忆里。

“真是不错的死法。”

五条悟的表情被眼罩盖住了大半，我的话依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总有一方不带招呼地自行离开，是我们自第一次幽会以来保留的规矩。上次不告而别的人是我，这次则轮到了他，看似事先说好，其实全靠随机。

伴随着黑色的背影，我身上属于对方的味道也消失了。

今夜夏油傑又死了一次。

2

——如果下雪就好了。

幸好。幸好只是梦。

沉睡的时候我梦到了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非常普通的新年。我和五条悟站在排队参拜的队伍里，上午的阳光很好，从肩膀到脖子都被晒得暖烘烘的。

其实是对方的提议——在前一天的夜里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初诣。开始我当然是拒绝了，用起不来这样的理由推辞之后，不死心的人又表示只是难得去凑个热闹，睡到自然醒再去也没问题——佛祖一年也就加那么几次班，不会那么小气只招待第一批会面的客人的。

“不要擅自把我算进信徒里。”

“细节的地方就别在意啦！”五条悟不负责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当然明白他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但又不愿独自一人前往。五条悟——一个时不时就想体验普通人生活的天才，即使知道自己模仿不来一般人，仍旧乐此不疲地尝试着各种民众的爱好——尤其是女高中生喜欢的那些。

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已经被迫尝试了不少。因为在我看来全是些无意义的事，虽然还不至于反感，不过我确实不能理解让他如此坚持的理由。重复着普通人的无聊行为，那个人能得到什么呢？

新鲜感？还是会有快乐呢？

我同样无法判别，五条悟是否会有快乐的时候。那个人和我不一样，乍看单纯得像个傻子，实际上又什么都理解得比别人更快更深刻。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感到开心呢？

征服感、成就感、满足感，天才真的需要这些东西吗？

我需要吗？我是需要的吗？

以这种方式思考的话，大概又要失眠了吧。我翻身躺下，想着神社的大门然后睡去。

“轮到你许愿了啊。”五条悟在边上催促着我。

“我没什么愿望。”

“那就‘祝五条悟的愿望成真’。”他一边说着，一遍抓着我的手拍了两下完成了仪式。

“喂——”

“反正傑也想不出愿望嘛，不如把美好的机会与我共享。”

“呵，真敢说。”我们走下台阶，突然有一阵冷风吹来。尽管阳光还是很好，晴朗的冬日，整个神社内都有一种温暖的气氛。

“如果下雪就好了。”五条悟随着我抬头看了会天之后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想象了此刻下起雪来的样子。

体感比刚才更冷了些。我呼出一口气，没有接对方的话。

大多数的时候我都是蜷缩在目前这个“夏油傑”身体里的亡灵。我表现得没有意识，当然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我”已经“死了”。

这也是我的愿望——如果不是“那个”夏油傑派人去了五条悟那里的话。接下来大概只是作为一个“死人”最想做的事吧，于是我利用“现在的夏油傑”意识休眠的时候偷偷控制这具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去找五条悟，看他的反应。

我告诉他我已经不记得他了。

“夏油傑不是被你杀死了吗？”我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的表情虽然差强人意，但确实露出了我想看到的那种眼神。

明知道毫无所谓，我仍然想看对方纠结的模样。

这不是出于仇恨之类的情感，只是“生前”没能达成的愿望——他任何时候都很潇洒，浪漫得令人难免生气。

如果这样的人会因为杀了自己而有些动摇的话，好像这种死亡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以前的夏油傑有这样和你说过话吗？”我故意过度靠近五条悟，他如同我预料的那样下一秒就会将我消灭。

然后他停了下来，尽管没有收起攻击的手势。

“没有。”他平静地说。

“你想象过这样和他对话吗？”我伸出手，掌心触到对方的手指，“五条悟。”我喊了一遍他的全名，不带任何声调变化。

“你是谁？”

“我是名为夏油傑的亡灵……这种话你会信吗？”

“谁知道呢。”五条悟笑得很完美，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笑容从哪里开始是表演，是否真的存在笑容。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五条悟用手掌盖住了我的眼睛。

3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那个人似乎想要用狱门疆封住五条悟。

我比他更清楚，这种事成功的概率究竟有多么低——我不会阻止他，却也不打算帮助他。

原本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是打算袖手旁观的。

但是五条悟……

他们似乎得到了有趣的人，甚至还不止一个。

会有变化吗？这个乏味的世界。

不如来帮那个人提高一点胜算吧——虽然多半还是行不通的，但这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靠武力是关不住五条悟的，来几个人都一样。

赌一把吧。

赌上我无谓的灵魂。

这世上会有能令五条悟动摇的东西吗？

“喂喂，在佛像前动手不好吧。”

这是第几次了呢，五条悟用消灭来威胁我——不如说是试探，他仍没有停止怀疑我的身份。

这种迫切的否定，是心虚的表现。封印的概率似乎变大了，如果对方确实如他所做的这样不惜采用极端手段也想要辨别我的真伪的话，我或许真的可以期待下自己和现在的“夏油傑”共同的目标。

我决心帮他封印五条悟。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假扮他一阵子。

扮演假的夏油傑并且让面前的男人确信，恐怕的确是只有我才办得到得事——毕竟那个人可以共享我的记忆，他无意识的行动很有可能会降低“伪造”的可信度。

真的夏油傑不会做的事是什么呢？

当然是顺从自己内心的事了。

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自由快乐的时候——会被咒术束缚的，也有可能是咒术师。

过去的夏油傑便是个典范。

“怎么，这就要走了吗？真是冷淡呐。”我还是如同之前几次一样，见缝插针地揶揄对方。

五条悟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外走去，黑衣和寺院十分不符，我想他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的。那个人从过去开始就没什么宗教信仰或者忌讳，当然也没那个必要。

——下次见。

模棱两可的话语。

期待下次见面——这未尝不是一句咒语。咒术的根本也可以说是一种语言，尽管视不同的情境或者对象、又或者是为了力量的增幅，咒术师所使用的“武器”看起来是一些“招式”或是“法术”，但论起核心，语言才是一切的根本。

五条悟很擅长这个——他很会说话。无论是交流意义，还是带有某种目的的沟通，和人、和咒灵、和一切他想要与之对话的事物，就算结果都只是驱除，但是五条悟的祛魔和我的祛魔从很早以前就不一样，我不会在乎那些东西的性质，而他好像可以体会咒灵内部某种类似情感或者说执念的东西。

他不会有动摇。而我则一味地感到丑陋。

咒灵很难吃。这是自己从过去到现在全部的感想，灵的情绪——谁会在乎一个食物的心情呢，更何况是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

五条悟离开的时候似乎说了“下次见”这样的话。我好像听到，又可能只是幻觉。

这是咒术的一种吗？就像他平时做的那样，和不可理喻的东西对话——如果说此刻五条悟眼中的我是一个顶着夏油傑皮囊的未知存在的话，四处搞着破坏、与咒术师为敌、一边吸收着魑魅魍魉一边摆着高尚的姿态在普通人中间招摇撞骗——就算不是咒灵，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诅咒的产物了吧。

我这样还算是人类吗？应该不算吧。至少摸着脑袋上的疤痕，我觉得大概不是这样的，无论是物理上的续存模式，还是精神意义的存在，我，夏油傑，已经不需要拥有姓名。

那只是用来迷惑五条悟所使用的花巧的咒术罢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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