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如果是Alpha就好了。」

他低沉的嗓音迴盪在耳邊。

那是股熟悉，卻不使人感到懷念的聲音。

明明是從自己出生起就一直在聽著的聲音。

隨著年齡的增長，那股聲音像是安插在心臟上的小刀。每聽到一次，心臟便感到刺痛，然後流出了只能感受而摸不著的血液。

「未來的皇帝終有一天會屈身於別人之下嗎？噗！至少能找個帶給您性福的人也挺好的？」

身邊的家臣們不顧在場的自己，紛紛發出了讓人厭惡的竊笑聲。

雖然感到氣憤，但她只能咬緊牙關無法給予任何反駁。

這是正常的、這就是人之常情，要怪就只能責怪於出生便被註定為Omega的自己。

雖然她明白這個道理，但心中那份高傲的自尊心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個法則。

然後，她在某天得出了結論——要改變的並非是自己，而是這個世界。

*

以前的事情如同惡夢般，今日也在侵蝕著艾黛爾賈特。

一如往常的在睡了三、四個小時後醒過來，耳邊想起父皇那如同詛咒般，將伴隨自己一生的話語，艾黛爾賈特兩眼無神的望著木製的天花板。

——Omega什麼的，我根本也不想當。

心中不禁小小的埋怨起她的天命，但這也不是第一次就是了。

她起身下了床，走近梳妝鏡後透過燭火看著在鏡中自己那憔悴的面容。

逐漸凹陷的眼窩以及厚重的黑眼圈在提醒著自己此時身體的狀態。但艾黛爾賈特又能怎麼辦？她就是難以入眠。

當夜深人靜時，那個人的聲音猶如為嬰兒助眠的搖籃曲，不停重複訴說著，然後深深刻在記憶裡。

本該是和藹可親的慈父，但自己因為分化為Omega，進而對自己不再關愛，甚至宰相們在嘲笑她時，他也沒有維護自己的打算。

在那個皇宮，自己只不過是一名擁有皇室血統的小丑。

好在亞蘭德爾公詢問了自己願不願意入學修道院，她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多麽高興，多麽期待逃離那個「家」。

「⋯⋯我已經離開那裡了。」

她對著鏡中一臉悲傷的人物說著，但鏡中人物的表情看起來卻沒有好一點。

憎恨與悲傷交織在鏡中人物的臉上，艾黛爾賈特不禁為她感到心疼，她希望她能想開點，但這是不可能的。

——再待在這裡只會把自己悶死。

決定到外頭轉換心情，艾黛爾賈特轉身走向了房門，她看了眼衣架上的外套，腦中浮現了修伯特叫她穿上外套再出門的畫面。

眉頭一蹙，將腦中的修伯特抹去，她便開了門走出寢室。

四月。夜晚的修道院吹起帶有春意的涼風。

艾黛爾賈特沿著城牆上的道路走著。她並沒有想去哪裡，她就只是想走走，讓自己散散心。

她偶爾會想，如果可以將心裡的悲傷對誰傾瀉，那自己肯定也會變得輕鬆許多，但她做不到，連最親近的修伯特也不行。

如果表現出了這份軟弱，那就等同承認了Omega的自己。

口中的牙緊咬著下唇，那是她無論如何也不願去接受的事情。

夜晚的修道院非常安靜，是靜到耳朵都會痛的那種程度。簡直就像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存在一樣。

艾黛爾賈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這樣就沒有嘲笑自己的人以及那些會讓自己難過的事情發生。

她享受於這份寧靜，但卻有人在此時打破了她的這份安逸。

為什麼那個人此時會出現在那裡？

艾黛爾賈特看著修道院的大門。

在夜裡，修道院的大門正被緊閉的鐵門守護著，所以貝雷絲只能從一旁的小門進入。

非常諷刺可不是嗎？

當自己正在想著有誰能聽聽自己心中的聲音時，那位與自己立場相反的人便出現在視野裡。

她朝著自己位於的方向走來，不經意的抬頭，注意到了位於城牆上的自己。

艾黛爾賈特與那雙蒼穹色的美麗雙眸對視。貝雷絲的臉上帶著點錯愕，接著小跑進正廳。

沒有多久，她的腳步聲變得清晰可聞。

「睡不著嗎？」

她說著，與艾黛爾賈特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嗯，倒是老師您這也回來的太早了點，妓院有趣嗎？」

「別說了。」

貝雷絲一手遮著自己羞紅的臉蛋，將整張臉撇向一邊，在過了幾秒的沈默後，眼睛悄悄瞄向艾黛爾賈特。

「妳不冷嗎？」

「在房間裡倒是覺得還好，看來四月還不能算暖和呢。」

貝雷絲突然邁步走近自己，這讓艾黛爾賈特往後退了一步。

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想起了下午無力抵抗於她的恐懼，艾黛爾賈特的手無聲無息地摸向了腰間的小刀。

「感冒可不好了。」

原本打算她如果再靠近一步便將手中的小刀揮出，艾黛爾賈特全程緊盯著貝雷絲的腳步，但低頭的她突然感覺有種東西被披在自己頭上。

抬起臉，比她高了一點的貝雷絲正低頭看著自己，那雙藍色的眼睛充滿著某種感情。

並非嘲笑，並非忠誠，不是冷眼旁觀，不是等著自己出糗⋯⋯是更加溫暖的東西⋯⋯

那是什麼？

想不透的艾黛爾賈特緊抓著被她披在身上的外套。

「⋯⋯謝謝。」

接受感謝的貝雷絲笑了一下，接著她走向城牆的外圍，一臉在思考著什麼的樣子。

艾黛爾賈特走近她，被夜風吹拂的她偶然嗅到了那件外套上的氣味。除了貝雷斯獨有的Alpha信息素外，其中還混雜了不知名的Omega味道。

艾黛爾賈特皺眉，那味道不難聞，但她不是很喜歡。

「⋯⋯」

看著一臉認真凝望某個方向的貝雷絲，艾黛爾賈特與她一同看去，除了山頭就是樹林，艾黛爾賈特不太清楚她到底在看著什麼。

也許，在回味那股餘溫吧。

原本悲傷的心理不知道為什麼有了點落寞，艾黛爾賈特對著貝雷絲開口。

「舒服嗎？」

「⋯⋯什麼？」

「做了吧？找了個Omega。感覺怎麼樣？」

「⋯⋯」

貝雷絲沒有回話，氣氛突然變得安靜，看著遠方的她眼睛眨了幾下，接著臉上被赤紅的顏色佔據。

「等等！妳在說些什麼？」

貝雷絲的手遮著自己已經滿臉通紅的臉蛋。

「怎麼可能跟第一次見面的人做呢⋯⋯還有妳不要說妓院或是做了沒這種詞⋯⋯」

「為什麼不能說？」

「⋯⋯為什麼？」

貝雷絲眼睛瞪大，看著艾黛爾賈特。

如果她說了「因為妳是皇女」或是任何Alpha主義的發言，艾黛爾賈特決定調頭就走。

畢竟，艾黛爾賈特在這個修道院裡並非什麼皇女，而是普通的學生。並非人類底層的Omega，而是一個普通人。至少她希望她現在能夠以一個普通人的身分待在這裡。

「吶，為什麼？」

再一次開口逼問了貝雷絲，貝雷絲的肩膀有點微垂，然後她嘆了一口長氣。

「⋯⋯因為很害羞啊⋯⋯標記了別人就要對人家負責，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負責。」

艾黛爾賈特因貝雷絲的發言而愣住，忘記闔上的嘴巴又提出了疑問。

「妳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看著那樣的父親跟母親走過來吧。」

貝雷絲苦笑道。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再次飄向了遠方，這讓艾黛爾賈特不禁好奇起她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

像她一樣美麗嗎？是個慈善的人嗎？為身為Alpha的她感到驕傲嗎？貝雷絲的髮色跟瞳色都與傑拉爾特不同，那是遺傳自那位母親嗎？沒有待在傑拉爾特及貝雷絲身邊，那她人又在哪裡？

對於她母親的問題瞬間佔滿了整個腦袋，但艾黛爾賈特沒有去詢問並解開任何一個疑惑，畢竟她沒有出現在大修道院裡，肯定凶大於吉吧。

「話說回來，我覺得妳身上的味道沒有這麼強烈了，妳吃了抑制藥嗎？」

「我一直都有在吃，大概在上午時是老師您的發情期吧。」

「⋯⋯原來如此，確實很久沒去注意這個了。」

貝雷絲爽快承認。

看著一臉對這件事不以為意的她，艾黛爾賈特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等等回去房間要將今天的日期記下來。

如果能算出這個人的發情期週期，自己也就能避免被Alpha的她所襲擊了。

但說也奇怪，貝雷絲身上的味道還是帶給自己某些影響，雖然不到讓自己想發瘋的程度，但卻不明所以的，對她愈來愈有好感。

信息素難道擁有除了性以外的影響嗎？

艾黛爾賈特決定之後要去查查書籍。

「所以老師您去妓院⋯⋯咳，我是說，去『那種地方』做了什麼？」

提出了自己在意的疑問，艾黛爾賈特隱約聽見了自己逐漸放大的心跳聲。

難道自己的發情期到了？她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週期是不是改變了。

「我什麼也沒做就回來了。」

「⋯⋯我很難相信。」

艾黛爾賈特還聞得到那外套上令人作嘔的Omega氣味，如果說她什麼都沒做的話，那外套上的味道又如何解釋？

貝雷絲的眼神飄向艾黛爾賈特，那是種冷漠到似乎在表達著「就算妳不相信我也沒關係」的眼神。

左邊的胸口隱隱作痛著，艾黛爾賈特的手緊抓住披在肩上的外套，與她對視。

「時間很晚了。」

聽到她這麼說，艾黛爾賈特總覺得有點失落。

她應該再為自己解釋些什麼，但她沒有。並非是好奇心而驅使問出口的問題被她迴避。

但身為學生的自己已經越過了那條界線，艾黛爾賈特知道。

「也是，今晚的談話讓我很開心，晚安了，老師。」

艾黛爾賈特一邊說著，一邊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但她沒有急著將外套還給她。

「這外套肯定沾上了我的味道，為了避免被誤會，還是由我來清洗吧。」

貝雷絲看了眼她手上的外套，挑起眉毛。

「可以嗎？」

見艾黛爾賈特點了頭，貝雷絲便道了謝，之後她便撇頭離開。

在看不見她的身影後，留在原地的艾黛爾賈特緊抱住手中的外套。

*

她在那之後洗了那件外套，接著在寢室裡弄了個靠窗的位置將它晾起來。

當天亮，艾黛爾賈特醒過來後，那件外套依然潮濕。

艾黛爾賈特希望貝雷絲還有其他的外套才好，雖然四月已經沒了冬季時的寒冷，但也不到炎熱的程度。

一如往常第一個入了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的艾黛爾賈特先是把教學書拿出來閱讀。這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情之一。

也許是因為累了，所以昨天回房後她沒有花多少時間入眠，但醒過來後，她發現她依然在意著昨日與貝雷絲的談話，應該說，她在意著貝雷絲去妓院做了什麼。

擺在桌上的書沒有一個字入自己的腦袋，艾黛爾賈特單手撐著自己的臉頰，雙眼無神地看著前台的講桌。

她的腦袋正一遍遍重複著昨晚與貝雷絲的談話，也許在哪個時候改口說了什麼，就能更加清楚她去妓院的經過了。

她有些後悔沒有將昨天的談話延長的久一點，但身為學生，自己已經算是有點介入太多了。艾黛爾賈特思考著是不是不應該再繼續過問，即使她依然在意。

這時，廊上傳出腳步聲，艾黛爾賈特瞄向正在走廊裡發出聲音的那人。

——是瑪努艾拉啊⋯⋯

艾黛爾賈特瞥了一眼，便將視線放回了眼前的講桌。她剛剛想到哪裡？那時老師說了些什麼？

「瑪努艾拉！」

想起了貝雷絲的口中提到過瑪努艾拉，艾黛爾賈特挺直了背站起來。

回頭望，外頭的走廊已經沒了瑪努艾拉的身影，艾黛爾賈特趕緊提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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