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勒忘了自己是怎樣離開那個地方的，也忘了凡維亞是怎麽在路上安撫自己的。

當他回過神來時，他不斷問凡維亞一句話：‘爲甚麽？’他不停地問，一句比一句激動、憤怒，當情緒堆積到臨界點，淚提崩潰，淚水搶著流出，力竭聲嘶。他雙手按著腦袋，無論如何，也無法停下腦中那聲音，那聲音依然在重複同一句：

‘他拋棄了你。’

羅勒以爲傑夫已經死了時的感受是冷徹心扉的悲痛的話，那麽現在得知事實的感受便是一腔怒火混雜著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慶幸，混成一個海洋般的迷茫，而他就在這迷茫的海中溺水，無法自救，也沒有人救他。

更多的疑團塞進本來已經全是疑問的腦袋，羅勒頭痛欲裂。

爲甚麽他活著也不來找他呢？

爲甚麽要將他遺棄其他地方受盡煎熬？

爲甚麽他離開了？

羅勒想起每一句傑夫對他的承諾，那些話曾經都很真摯，羅勒全心全意地相信傑夫的每一句話，現在聽上去是多麽諷刺。當初那些融入血肉的約定，其實比一張虛僞的合約更加脆弱。

凡維亞看著面前的孩子哭得聲音沙啞，滿臉通紅，雙手抱頭，無助地縮在空無一人的草地上，是多麽令人心痛、憐憫。他面對這個要崩潰的孩子，他知道他要安慰羅勒，然而他手足無措，只能眼睜睜看著羅勒哭，他的哭聲鑽進凡維亞的耳朵中，流到心中，一下一下猛然捶在心上。他伸出手，想出聲安慰羅勒。

‘別碰我！’

‘啪！’的一聲，羅勒打開了凡維亞的手，尖叫道。

‘你要走，現在就馬上走！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你也要離開我的話，乾脆不要再留在我身邊了。

凡維亞愣了愣，聽到這句話，按照平日他的脾氣，肯定會頭也不回地走了，但他認爲自己不該這麽做，他決定單膝跪在羅勒面前，輕擁孩子單薄的身體，就算羅勒用力掙紮也沒有放手，作爲一個亞魔族，凡維亞根本不會在意羅勒那一點點力氣。他的手化爲狼爪，小心翼翼地輕拍羅勒的背，免得爪子抓在他背上。

肉墊輕柔地拍在背上，不論怎麽説也是很舒服的享受，凡維亞的溫柔透過每一下觸碰滲進羅勒的心裏，逐漸，羅勒的情緒安定下來了，起碼沒有向凡維亞發脾氣——凡維亞不應該受他的氣的。

‘我哪裏也不會去。’凡維亞讓羅勒靠在自己懷中，自己微微擡頭低聲說，凡維亞的聲音低沉磁性，每一個字都留在羅勒腦中盤旋，‘就在這裏陪你。’

今後許多個百年，凡維亞總是會回想起這一天做過的事，不論回想多少次，凡維亞都覺得這是他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羅勒放聲大哭，這次不再是失控的叫喊了，而是純粹的宣洩，好好把這幾天沉積下來的情緒一次性宣洩出來，所有的委屈、傷心、思念都融進哭聲中宣洩出來。

凡維亞任由羅勒在他懷中哭，就算淚水浸濕了他昂貴的衣服也沒有阻止他。他只想著幸好這片草坪在市中心外圍，平日沒有人經過，羅勒才能這麽輕鬆地表達他的情緒。

當羅勒哭完時，已經是下午了，凡維亞掏出一條絲巾細心地給羅勒抹乾淨臉，問：‘感覺好點了嗎？’羅勒沉默地點頭，凡維亞人形的手揉了揉羅勒發紅的眼角，帶著笑意說：‘都哭腫了。’羅勒推開凡維亞的手，自己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凡維亞問：‘想去哪兒？’羅勒一言不發，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正在思考時，凡維亞抓住他的手一拉，羅勒倒在凡維亞身上，驚訝之情明顯地表現在臉上，配上剛哭過的臉蛋，凡維亞竟然看出有一點可愛。

凡維亞側身躺在草上，伸出手枕在羅勒頭下，閉上眼說：‘想不到想去哪裏的話，在這裏睡午覺休息吧？’説著，凡維亞的手摸了一把羅勒的頭髮，柔軟的髮絲摸上去讓人愛不釋手。抽抽鼻子，空氣中全是凡維亞身上的淡雅幽香，聞久了便會漸漸放鬆下來，而且羅勒都哭累了，加上這兩天的事令他的精神疲憊，他真的聽了凡維亞的話乖乖閉上了眼，睡在這個認識了兩天而已的男子懷中。

明明這種事他只和傑夫做過，除了傑夫，羅勒從來沒有和其他人這麽親密過，然而，他就這麽無防備地睡在凡維亞身旁。即使有了傑夫的前車之鑒，他也心甘情願地相信凡維亞，可能是因爲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吧，再次相信一個人也無妨吧。

睡醒之後已經日落了，是凡維亞叫醒羅勒的。羅勒隱約還記得睡夢中柔軟的觸感，明明睡在草地上，卻感覺睡在皮草上面似的。羅勒揉了揉眼睛，凡維亞問他要不要回去援助院，羅勒搖頭了，他不想回去那種冰冷的地方，可以的話，他想待在凡維亞身邊久一點，起碼凡維亞能陪著他。凡維亞又問羅勒以後的打算，羅勒認真地想了想，他不想以後都留在援助院，等凡維亞修復好他的家之後便回去吧。凡維亞聽了羅勒的回答，說：‘可是援助院通常要孩子成年後才批准他們到外面住的吧？’

羅勒抱臂思考片刻，問：‘那麽凡維亞你能領養我嗎？那麽我就能脫離援助院了。’凡維亞不假思索便答應了。羅勒還愣著，他純粹抱著試一下的心態問凡維亞，凡維亞竟然這麽爽快地答應了，並且答應會好好照顧羅勒，凡維亞和他非親非故，竟説出這樣的話，羅勒心中一陣不安，凡維亞怎麽會對一個認識了沒久的孩子這麽上心呢？還是説這只不過是一時的敷衍話？

凡維亞看得出羅勒的憂慮，再三保證他是真心想幫助羅勒後，他問：‘那離開了援助院，你想幹甚麽？’

‘我想為父母報仇。’羅勒語氣堅定地回答，‘我會用盡所有辦法接近傑夫，然後殺死他。’説到最後三個字，羅勒咬牙切齒地説出來，硬是擠出不應該屬於他的憎恨出來。

一個孩子爲甚麽要在這麽年紀背負這種東西？凡維亞暗自自問，羅勒繼續説：‘他坐牢了的話我就混進軍隊接近他，他逃了的話，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他。還有。’羅勒正視凡維亞，凡維亞很清楚看到銀瞳中自己的倒影：‘我要學會魔法，我要變得比傑夫更強，才能殺死他。凡維亞，你能教我魔法嗎？’

凡維亞想羅勒頂多二十歲，以亞貴族而言，學習魔法實在是言之過早，更何況羅勒剛剛成爲完全亞貴族，就算對魔法理論有不少認識，但實行起來不論在體力上還是法力上也有很大的限制，他說：‘但學習魔法很難，而且你的身體，還不適合學習魔法。’

羅勒不會因爲凡維亞這兩句話而放棄自己的想法，他急切地重複：‘你教我吧。’

凡維亞一臉擔憂，正想説甚麽，羅勒多多少少猜到凡維亞要説的，連忙坐起來，單手按胸口說：‘你教我吧！教我能夠變強的魔法，教我能夠復仇的魔法！我不怕受苦，也不會半途而廢，只要我想做，我就會做到！’

可能是因爲羅勒的語氣誠懇、可能是因爲羅勒的神情堅定、也可能是因爲羅勒的身份特殊，凡維亞心中直接給了肯定的答案，但他沒有説出口，因爲他還沉溺於那雙完美的銀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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