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大家都在为了这件事忙活。菲奥多尔先生老是去修道院那边找牧师打听教堂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其他人每天都向我和大个儿打听迦里和他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和大个儿就说：啊，那是我们打仗时候的事啦！迦里每天夜里都偷偷溜出去找她，还抱着她送的画要死要活的。他们还计划要个孩子！柳德米拉阿姨听完打了我一下，问我怎么不早说。她记得仓库里还留着菲奥多尔少爷小时候的摇篮床。

柳德米拉阿姨说菲奥多尔先生会同意的，他也会高兴的。

是啊，一个新生的孩子。或许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安慰。

我想起维拉。

不知道她还好吗。

96.

迦里那边没什么消息。新闻里说罗德岛的博士越狱了，警方正在追捕，也许迦里他们路上不好走。

97.

他的同伙在转送犯人时袭击了警方的队伍。找不到线索。依然在逃。可能持有武器。提供线索赏金最高五十万。

每天都是这些消息。

迦里他们还没到。

呃啊！

这狗人！

98.

今天大个儿拿了份报纸来找我。

有件事得告诉你。他说。保持冷静好吗？

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我，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我说看了一眼，你指什么？

他说，就是罗德岛的博士死了那件事。

我说，啊，知道点儿。在海边，自杀，是吧？

他把报纸塞给我，然后说，看看这个，他旁边那个人。

我打开报纸。

然后他说，我想迦里他们来不了了。

那是迦里。

在车里。在报纸上。在博士的怀里。

那是他，那是迦里。

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后来我大概是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傻话。我记得我说，我一直以为他老婆是个女人。

大个儿说其实一直是博士。他早就猜到了。当初迦里执行的任务……他去过的地方……每次都是罗德岛，总是罗德岛，一直都是。

有一次迦里看着那副画——他以为周围没有人的，大个儿听见他念的是：博士。

博士。

你……

你们……你们很难吧？

迦里，你这个傻逼。

你和他很难吧？

99.

利兹，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再呼唤你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所以听我说，好吗？

利兹，我写下这些，都是为了你。

有天晚上我梦见了迦里，他说他现在过得还不错，你也是。他说你把伊莲娜照顾得很好，所以，我得向你道谢。既然你们见过面了，那我想迦里的事情也不用我再说什么了，你都知道。我问迦里，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他说你或许只是有所顾虑，你总是犹豫。

其实……好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傻逼利兹。

报纸那件事过后没几天，一个叫莫斯提马的女人来找我和大个儿，把迦里和他老婆的死讯正式地告知给了我们。这之后我们随便地聊了两句，莫斯提马有我们萨卡兹人的角和尾巴，但她是位萨科塔姑娘。

是的，她是拉特兰人。

我想起你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我请她帮我个小忙，我请她帮我翻译你的字条。她告诉我说那是首拉特兰小曲儿，我请她唱了一下。

我听过它，就在我们去龙门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唱的。

当时我想：啊，原来就是这个。

你是否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仿佛神的指引，

仿佛命中注定，

仿佛夜空中的星星，

全都被风吹落到了我的头顶。

一瞬间，

我遗忘了姓名。

我，我遗忘了我自己。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也能谈论爱情。

利兹，你这个大傻逼。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想过我也能谈论爱情，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去谈论爱情。它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种……一种奢侈品。在整合运动的时候，我们心里想的全是如何杀死别人，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在那种地方，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去爱。我身心俱疲。

我，迦里，还有大个儿，我们都一样，没想过去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被爱。迦里比我们幸运，幸运得多。我不知道博士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让迦里感受到了被爱的可能。尽管当时迦里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但现在，在他为了博士做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在博士为了他放弃了整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全泰拉的人都知道，他们彼此相爱。

所以，我想我们并不是拒绝爱情本身，我们只是在拒绝失去爱情的可能。

源石病从我们身上夺走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我们恐惧去给予他人任何……任何可能伤害到我们的机会。

而爱情是会让人心碎的，不是吗？

这些你写下来的东西，比冰还脆、比纸还薄、比风还轻的……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容易破碎的东西了。

在梦里迦里和我说起他为博士做那些打算时的想法，他说他希望博士能忘了他，然后好好活着。但是你看，结果是什么呢？只有被留下的人能明白，在迦里死后的那段时间里博士有多痛苦。我们根本无法遗忘我们自己身上的刻痕，在彻底失去之后，在完全心碎之后，我们就不再是自己了。逝去的已然逝去，留在世上的人却要与时间对抗。我们拥有的只有回忆，可时间却要剥蚀一切，每时每秒我们都要遗忘些细小的东西，仿佛被微小的火焰烧灼，忍受着一点点的痛苦、一点点的煎熬、一点点无法逃避的折磨。

你们把我们留在了一个我们可以忍受但不能接受的地狱里。

利兹，这就是你所做的一切。

其实我并非一无所知，利兹，我只是……

也许我们的时间线是反的，你结束了，我才能开始，最终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有无处放置的感情和对方稀薄的回应。就像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可是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你。

无论如何，我现在也要被地狱之火灼烧了。对于一个萨卡兹来说这确实合情合理。

但是，答应我，偶尔让我见见你好吗？

别忘了我。

天使啊，我一直在等待着你解救我的那一天。

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利兹。

100.

今天我和大个儿要去教堂那边解释一下取消婚礼的事情。菲奥多尔先生说毕竟是他订的，他去取消比较合适。但我说，我和大个儿是新郎新娘最亲近的人，也许还能算得上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应该我们去。

所以，尽管我们所有人的愿望都落空了，但生活还要继续。

免除了额外的赋税以后，牧场的财务状况也缓和了不少，菲奥多尔先生不用卖掉他的奶牛了。事实上他正计划着要再买下一块地，种些小麦，或是蔬菜什么的。他跟我和大个儿说，我们应该攒些钱，为未来做好准备。他进城谈生意的时候听见那些企业家说，莱茵生命和罗德岛已经在研究针对源石病的药物了。

101.

今天有位修女来找菲奥多尔先生。我和大个儿一下就认出了她。

那是维拉。

我们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使劲儿冲她挥手。

维拉也吓了一跳，她捂着嘴看了我们好久，但是没有哭。

哈！我早说过，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维拉说她离开之后流浪了几个月，一家修道院接纳了她和伊莲娜，她成了一名修女。两个月前修道院决定搬到这边的教堂里，他们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做准备。现在教堂的修缮工作已经结束，修道院想要从菲奥多尔先生这里订购牛奶，嬷嬷让她来问一问价钱。

维拉问我们愿不愿意去看看伊莲娜。我们当然愿意了！点点叔叔和大个儿叔叔又可以给她和小抱抱熊编金盏花的花环了。

我和大个儿有好多话想和维拉说。大个儿想跟她说我们在流浪时的故事。我想告诉她利兹的事，还有迦里的事。我要告诉她伊莲娜被我的天使照顾得好好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等她和菲奥多尔先生的谈话结束之后，我问她，修道院需不需要有送酒经验的送奶工。

菲奥多尔先生说当然，这样比较妥当。不能让修女们来做搬运牛奶这样的体力活儿。

维拉说，这样的话，我们得去修道院见见其他人才行，她问我们要如何介绍自己，毕竟……

大个儿难得聪明一次，他说，这个容易，维拉，我们可是伊莲娜的叔叔啊。

102.

在车上，维拉说这是最幸运的一天。我们又见面了，而且我们过得都好。

我和大个儿则有不同的看法。

我们两个使劲地摇头，跟维拉说可不能这样讲。

维拉问为什么。

生活总要继续的。在我的天使来接我之前，我想好好活着，等着。我现在很有耐心的。

所以我告诉维拉，因为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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