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旺季將至，吳服店五條屋這些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既要盤點存貨，計算需要補充的數量，又要聯繫匠人準備應付紛至沓來的訂單

正好大當家的父親到外地洽談生意去了，工作一下子都交在了繼承人鶴丸國永的手上

忙忙碌碌了兩個星期，鶴丸國永終於趁着午飯的空隙，跑到外頭透透氣

靠在河岸邊上，正值枯水期的小河潺潺如溪

正午的陽光落在流水上，閃閃爍爍，亮得晃眼

帶着些許目眩，鶴丸國永從懷裏拿出了一封書信

未算十分工整的字跡，透露着來信者的身份

鶴丸國永與一期一振的通信，是從那天開始的

袒露心意的翌日，因為惦念着一期一振的傷情，鶴丸國永便使人送了些藥物補品過去

沒想到了第二天，鶴丸國永竟收到了一期一振的書函

內容大致是感謝鶴丸國永大人關心之類的話語

本來只是一時無心，卻得到了意外的驚喜

剛好鶴丸國永最近也沒空去遊廓，於是便與一期一振筆紙寄意

儘管一期一振的信都只有三言兩語，但互通書信這事本身就讓鶴丸國永覺得着實的有趣

因為在那字裏行間，他彷彿能看見一期一振寫信的模樣

本來識字不算太多的他，為了給自己回信，該是下了多少苦功？

嗅着墨香，看着一期一振為自己努力寫下的每一個字

僅是如此，便讓鶴丸國永心中的勞累一掃而空

結束了這天的工作，鶴丸國永正盤算着哪天能跑去遊廓

可才回到大宅，母親凝重的神色卻讓他起了不好的預感

「國永，今天丸屋那邊又派人來說親了」

果然又是這件煩心事，就算對方是母親，鶴丸國永也擺不出一副好臉色

「我知道你最近老往花街跑，不過你也該是時候考慮着安定下來了吧？」

「母親，我現在暫時還不想考慮這些」

「這是在說什麼呢，你這孩子。你是我們五條屋唯一的繼承人，現在就該趁年輕給我們五條家開枝散葉，也算給我和你父親了了一件心事」

夫人挺直腰板端坐着，一雙妝容典雅的眉目看着自己的兒子

「不，母親，我現在真的還沒有這個心思」

就算平日呼風喚雨，在母親面前，鶴丸國永也不過是個孩子

「聽說你被哪個花街裏的小美人迷住了？你也知道的，國永，那種女人是不能踏入我們這個家門的，你要在外邊偷偷養着也行，但必須先給我成親」

鶴丸國永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但他確實無意娶妻

早對女人生膩的他，此時心裏已經住進了一個不能說出口的人

若是向父母親坦白也不知道會遭來什麼禍端，萬般困擾下他只好捏捏皺緊的眉頭

看着兒子沒有回話，夫人便緩下了語氣

「我與你父親當年也是這樣結了姻，丸屋小姐的照片和信我先放這了，不要讓人家失望」

看着母親走遠的背影，鶴丸國永嘆了口氣

終於重臨遊廓，已是相隔二十天

打賞了小費讓東家趕快上最好的菜餚，鶴丸國永坐在客間獨自飲起酒來

雖說往日也會小酌幾杯，但大概是被母親的話煩擾着，今天是一壺接着一壺，喝得比與人拼酒更沒節制

「鶴丸國永大人...」

循聲看去，是一期一振驚訝的眼神

也忘了本來的禮數，一期一振急急走進屋裏，止住了鶴丸國永拿酒杯的手

「請您別再喝了」

定眼看着眼前憂心的一期一振，鶴丸國永放下手中的杯盞

然後隨着酒意一把將他抱入懷裏

「鶴、鶴丸國永大人？！」

全身都被那燙熱的體溫包裹，一期一振只覺臉上也滾燙起來

但鶴丸國永只是抱着，暖暖的呼吸噴在一期一振的肩膀

「好想見你」

耳邊留下的是放鬆後一顆心沉下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見到了一期一振，鶴丸國永也停了灌酒，此刻便支着腦袋看着對方

被注視的感覺讓一期一振十分窘迫，而鶴丸國永剛才的模樣也讓他擔憂

前思後想着，一期一振還是開了口

「鶴丸國永大人最近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不，沒什麼，只是一些家裏的事」

鶴丸國永的婉拒刺痛了一期一振，他的眼神變得黯然

一期一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哪能過問鶴丸國永的事

明明早已通曉的道理，可為什麼心裏卻難受得像缺了一個口？

噤口不語地，他垂眼喝盡了一杯酒

不知道一期一振的失意，鶴丸國永拉起了他的手

之前破開的口子癒合後在青白的肌膚上深深淺淺地留下了印記

儘管瘀青和紅腫已消退了大半，但明顯又添了幾道新的傷口

「還沒好嗎？還是說…他們又對你怎樣了？」

挑眉抬眼，鶴丸國永的語氣已經起了變化

「啊、不，他們已經沒再打我了」

一期一振慌忙搖頭，抽回手藏入衣袖中

「這…是我最近在學三味線，因為氣候太乾燥，有幾次不小心就割傷了手」

「三味線？」

一期一振的回答讓鶴丸國永產生了好奇

「我…不像姐姐們那樣會說討喜的話，也不會別的才藝，所以我希望、起碼能為您彈奏一曲，替您解悶消愁」

「你啊，不是說了你不需要和那些女人比較」

忍耐着觸碰他的衝動，鶴丸國永嘆口氣笑道

「那也好，現在就給我彈一曲吧」

「呃，不，我才剛學完一個曲子，現在還沒……」

一期一振搖搖頭，羞怯地抿着唇

「沒關係，我想聽」

清亮的琴音隨琴弦的顫動響起，一期一振手握着撥子一下一下撩動琴弦

應該是剛剛才記好的譜子，每下琴音都是戰戰兢兢

斷斷續續一曲下來，一期一振已羞愧得紅了臉

「在大人面前獻醜了….」

「《鶴之聲》？」

被一下聽出了曲名，一期一振很是驚訝

但對方畢竟是五條屋的少爺，通識琴棋書畫也是再自然不過

這樣想着，一期一振把頭低得更低了

「為什麼是這首？」

聽見問話，一期一振抬起頭

「因為姐姐說這首曲子比較適合我，而且…而且這裏有鶴丸國永大人您的名字…」

情不自禁地移開了視線，一期一振抬手掩飾着臉上的羞意

鶴丸國永也轉開了臉，靠着開口說話來掩飾內心的喜悅

「那…你知道這首曲子的意思嗎？」

「呃、聽姐姐說是講述愛…愛戀之情的」

一期一振的聲音越來越小，卻只因胸腔中的搏動聲越來越大

還真是給他挑了首特別的曲子，鶴丸國永意會了女人的用心

愛戀之情嗎？還真是一個狡猾的解釋

明明不僅如此，但鶴丸國永決定暫時不去說明

或許停留在此刻也好吧，如今也只能如此

他想着，手掌輕撫一期一振的臉

「那我可以把它看作是你獻給我的嗎？」

本想變個法子逗弄他，可一期一振的大腦早已被心跳衝亂，便沒有回應鶴丸國永的話

奇妙的尷尬在房中蔓延，這段沉默最終還是由鶴丸國永打破

「啊，說來…剛才你有好幾個地方彈得不太對」

像要轉移視線般，鶴丸國永拿過三味線和撥子將曲子彈了一遍

他感受到一期一振的眼神正一點點地改變，讓他十分享受

於是便就着一期一振的不足之處，不厭其煩地教述起來

早從教習寫字開始，鶴丸國永就發現一期一振的資質聰穎

儘管也有些笨拙的地方，但一期一振都用着努力和認真彌補

這些鶴丸國永都知道，也一如既往地喜愛着

應該說，是變得越來越喜愛、喜歡、愛不釋手

對於一期一振漸漸默許着可以觸碰得更多，他心裏着實地高興

但同時也更渴望想知道，一期一振心中的想法究竟如何

真不想着急，真希望可以有更多時間共處

真希望可以一直在一起，真希望你會完全屬於我

可是，就如不速之客般，鶴丸國永忽然想起了母親的話語

『鶴啊，能否告訴我，我的戀情走向該如何』

心裏暗自嘀咕着，手臂自然而然地摟向一期一振的肩膀

「我想吻你，」

本來只是專注練習，沒想到竟被如此打斷

來不及反應，一期一振便被唇上帶着酒氣的柔軟觸感填滿思考

「我可以吻你嗎，一期一振」

鼻尖碰着鼻尖，說話的氣息撲向了臉

多麼狡猾的人，明明已經吻過才故意尋求允許

一期一振注視着那雙淺金色的眸目，才發現這玻璃珠般晶瑩的球體內竟全部映着自己的身影

漾漾金眸恍如甘醇美酒，彷彿要將他吸引進去迷醉其中，就連身子也開始發軟

大驚之下，他慌忙移開了視線

「我、我並不討厭您要做那樣的事，但……」

手腕被抓住，腰也被緊實地固定，撥子已失手掉到了地上

一期一振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請、請不要把舌頭……」

通紅着臉的模樣換來鶴丸國永的一聲輕笑

「這應該是我說了算吧」

他這樣說着，深深地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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