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期一振坐在女人的房間裏，手上拿着三味線

撥子撥動着琴弦，那模樣卻是一副心不在焉

「一期一振君？」

「……」

「…和那位鶴丸國永大人發生了什麼事嗎？」

忽然聽得那個名字，像是從夢中驚醒般地，振盪的琴弦一下回擊到指尖上惹來了陣陣刺痛

「嗚！啊、…沒、沒有什麼」

他下意識地撫上了唇，琥珀色的眼下一片紅霞

「哎呀，沒想到你們還是……」

對於與鶴丸國永之間發生的種種，內心之中的感情變化

一期一振都在獨自煩惱着，也不知該對何人說起

畢竟在這花街之中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一不留神就會壞了鶴丸國永和他們家的名聲

眼前的女人是知曉的人，也一直在幫助一期一振，是他敬仰的、也是可信任的人

比起繼續一個人鑽牛角尖，一期一振最終還是把心中的糾結向她盡訴而出

聽罷他的話，就連女人也不禁提起袖子遮掩臉上的驚訝

本以為早該發生的關係遲遲沒有發生，不僅清清白白的，居然還添了幾分詩情畫意的味道

「果然讓人好生羨慕」

可是被那位大人好好珍惜着呢，女人笑着沒有說出來

「那麼，一期一振君是希望回應那位大人嗎？」

她試探地問着，觀察着一期一振的神色

那雙頰緋紅，情竇初開的模樣，已經透露了他所有心情

女人自然瞧得見那年少青澀的心思，可她也沒法說清

因為她也聽得太多，那些歡場情愛的甜言蜜語

就算早已見慣不怪，可若當事者換作自己，竟有如此一位真心相付之人，她也難保自己會不會一時亂了手腳

更何況是眼前這個純潔無暇的孩子，大概早被這周遭的虛實遮蔽了雙眼，辨不出真假

或許是鶴丸國永的囑託，也或許是孤身的她已將這年輕的孩子看作自己的弟弟

面對不知如何決斷的一期一振，女人柔聲說道

「一期一振君討厭鶴丸國永大人的觸碰嗎？」

就算分不清心中的感情，但身體的反應不會說謊

是厭惡的，就算欺騙自己也擋不住厭惡

若是喜歡的，就只會渴望可有更加多的接觸

一期一振還不明白，但他只知道

在鶴丸國永觸碰他的時候，他的溫度他的觸感他的味道，全部都讓他感覺安心和舒服，還有一陣陣的暖意在心頭

順着女人的問題，一期一振又想起那些美好的感覺，只能紅着臉搖了搖頭

「如此，妾身以為一期一振君只要隨心而行便好」

這片煙花之地，本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地方

或許只有年輕和純粹，才有本錢考慮那些遙不可及的未來吧？

但比起奢望那些不可知的事，還不如抓緊眼前的喜樂

畢竟人心變數太多，或許此時存在的感情，彼時便已消亡殆盡

醉生夢死，何不極樂一場？

「這個浮華之世好比曇花，一瞬便零落。既是如此，在最美之時沉醉它的燦爛便好」

女人淡淡地笑着，玉蔥般的手指握起了撥子

「他朝就算夢醒，也不枉有過一夜幸福」

看着如此說着的女人，一期一振的心裏有些淒然

『鶴啊，鶴，能否告訴我，那是真誠抑或謊言？』

唱罷一曲，一期一振放下了三味線

女人話中的意思，他無法盡然明白，但隱約也是明瞭

當初的美好，所謂的幸福，在這花街之中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就如同那天鶴丸國永的拒絕那般，即使他日並非花街中人，生為男兒身就注定無論如何也無法到達他所在的地方

明明早已看慣了這些現實，但心裏仍然忍不住期望

究竟是何時變得如此天真又多愁善感？

不知不覺間，對鶴丸國永這個人，竟投入了那麼多感情

到底從何時開始，一期一振也說不清

本來只是一些無法命名的感覺，某個瞬間突然清晰起來

想看他的笑容，想聽他的聲音，想他一直注視，想他更多更多的碰觸自己

回過神來，就已無時無刻地思念着他所有的全部

如果這些感覺便是『喜歡』的話，那如今已是無法自拔

那句『我喜歡你』日日夜夜縈繞在耳邊，那是多麼甜蜜的句子，美好得難以置信，但真的會有那麼幸福的事嗎？

為什麼越是喜歡卻越是恐懼，越是想接近就越是察覺到距離？

拿着撥子，一期一振的手在微微顫抖

鶴丸國永覺察了一期一振眉目間的神緒

他甚至覺得那雙美麗的眼裏哀傷得像是凝住了淚

「一期一振，你……」

才開口，卻被一期一振打斷

「鶴丸國永大人，」

琥珀石的雙眸中裝滿了鶴丸國永的臉孔，淚水終於緩緩泛起

「我還可以接受您的感情嗎？」

明明早已明白，這種關係如果終有一天要結束的話，乾脆就不要開始

但就算如此，依然無法抑制地變得越來越喜歡

越是喜歡，就越會有期望，也會有貪心，也希望獨佔

哪怕這一切最終可能只是一場夢

第一次被一期一振打斷了話語，鶴丸國永本是驚訝

可是在聽了他的話後，鶴丸國永反而忍不住笑了

「可以啊，你就照單全收吧，」

他伸手擦掉一期一振即將滑下的淚，張手把他抱住

「你想要多少都好，我全部都給你。只要你想要，我會把所有的感情全都給你」

就算明知一期一振不安，但這不安的本質，鶴丸國永仍不了解

可是除了不斷付出好意，鶴丸國永也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

相識至今已有數月，每一次見面，鶴丸國永都能清晰地認知到一期一振對自己逐漸卸下心防

他知道一直以來的努力並非徒勞，但他也從未敢去奢望

本來光是允許親吻觸摸也已讓他高興得不能自已

更何況他終於接受自己的感情，心花怒放得已不知該如何應對

「抱歉，一期，我可能會弄痛你」

鶴丸國永輕聲說着，加大了雙臂的力度

他只想緊緊擁抱着他，讓兩顆激烈跳動的心碰撞在一起，讓溫度融化彼此再也不會分開

好喜歡你、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明明興奮得想要大聲呼叫，鶴丸國永此時的聲線卻細微地顫抖

「我現在真的非常高興」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鶴丸國永撓頭掩飾着剛才的失態

他看看已經止住淚水的一期一振，指尖輕撫着他的臉

「我沒想到你會有那麼多的不安」

一期一振什麼也沒有說，鶴丸國永仍不明白那份不安究竟為何

他只知道，會給對方帶來這些不安，全都是自己的過錯

因為每次每次他都為可以更接近對方而開心，說不定就因此忽略了其他事情

若不是今天看得一期一振的眼淚，鶴丸國永也不知道他的不安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

「你看我都做了些什麼，竟然讓你一個人煩惱這些事情」

流過眼淚的臉頰濕濕涼涼的，和肌膚下的燙熱剛好相反

他忍不住吻了他的眼睛，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聲音

「我對你是認真的，一期一振，我很喜歡你，非常喜歡。只要能消除你的不安，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明知聽起來就像是廉價又輕佻的話語，鶴丸國永也是無法組織出更好的句子

因為心中所想就是如此無法修飾

慣於在鶯鶯燕燕間周旋的鶴丸國永也不曾料到，一旦面對真心，自己也會笨拙得有如情竇初開的少年

聽着鶴丸國永的話，一期一振才發現，他的臉上也如自己那般泛着薄薄的紅暈

原來，他也有着和自己相似的感受

就算只有一瞬也好，希望相信這個人，希望珍惜這份感情，希望記住這段時光

一種濃烈的情意包裹着一期一振的心，就算哭過也有種溫暖讓他不禁展露笑容

「謝謝您」

鼻子有點酸酸的，似乎又快將落下淚水

「我或許沒有這個資格對您說，我也喜歡您，鶴丸國永大人」

手掌覆着鶴丸國永的手，一期一振主動向他靠近

「能在這裏和您相遇，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額頭碰着額頭，鼻尖碰着鼻尖，心跳劇烈得連聲音也開始顫抖

「請問…我可以吻您嗎，鶴丸國永大人」

迫不及待地在那片薄唇上輕吻一口，鶴丸國永凝視着一期一振

「這種時候就不要問了，一期，閉上眼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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