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曹操忙於平定北方時，投了劉表的劉備突然由荊州出兵北伐，以迎皇帝為由，偷襲許都。

其時袁紹已亡，眾軍師上書推薦夏侯淵和徐晃留守東北各郡，防範袁氏殘黨。以于禁為先鋒，張遼隨後，擊破劉備，再東西夾擊取下荊州，滅亡劉表，長遠保許都安定。

曹操反而派了夏侯惇為主帥，于禁為副帥，李典隨後，去迎擊劉備。

因夏侯惇心儀曹操，所以妒恨于禁，二人不可能發生什麼事。

荀彧勸過他，曹操不聽，差點付上沉重代價。

曹操低估了將帥之間不和有多壞事。

難得壓在情敵頭上為主帥，夏侯惇意氣風發，直把于禁當奴僕使喚，老嘲笑他大字不識幾個，乖乖聽命就好。

于禁當然知夏侯惇為何恨他，一直忍讓。

劉備跟他們交戰即敗，二人領軍追至博望坡，于禁見窄路上草木幽森，心中不安，建議掉頭。

夏侯惇不理，一馬當先追擊，突然坐騎前蹄踏空，落入陷阱。

于禁上前救起夏侯惇，夏侯惇的坐騎已被陷阱中的尖刺刺死，夏侯惇也被刺傷了一腿，血流如注，站立不穩。

前方火光大作，後方殺聲震天，關羽和張飛同時左右領軍殺出，大呼生擒夏侯惇。

被包圍的曹軍很快被殺得七零八落，見形勢不妙，于禁把自己坐騎讓給夏侯惇，扶他上馬之後，在馬屁股上狠抽一下，坐騎就帶著夏侯惇往來路突圍奔去。

這匹大宛良駒，由曹操贈予于禁，以賞他平張繡亂之功，當時妒火攻心的夏侯惇哪想到今日此馬救他一命。

夏侯惇回頭見在火光中，關張二人騎在馬上圍攻于禁，于禁徒步力戰，漸落下風。

夏侯惇突然視線模糊。

他領軍屢敗，次次都害慘自己部下，如于禁般捨命為他斷後的部下，從未有過。

枉自己讀多年聖賢書，但竟因曹操不回應自己的愛慕，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絕不可讓于禁死在此地！

夏侯惇拉馬殺回，領軍不是他強項，但單挑是。

一刀砍至，加之大宛馬衝刺力，張飛以矛擋格時，被震至落馬。

「沒馬的交給你，騎馬的留我對付。」

失血漸多，逼退張飛之後的夏侯惇強忍暈眩之感，冷冷盯著關羽，對于禁下令。

後世稱夏侯惇為曹魏第二人，不光是他深得曹操信任，而是他武功冠絕曹魏眾將。他身為曹操近衞多年，不曾讓刺客近其身。

二人互相背向對方，一同提刀戒備，此刻私怨煙消雲散。

張飛知道此人被射瞎一目時仍能在亂軍中殺敵斬將，不敢輕敵，眾荊州兵也一時不敢近。

關羽心生毒計，命弓箭手對準夏侯惇坐騎發射。

失去一目的人難以計算箭矢遠近，無法格擋，未己坐騎被射死，夏侯惇落馬，二人背靠背，相依而立，一同揮刀撥箭頑抗。

幾輪箭雨，二人身中多箭，混身血污。其中一箭射中于禁大腿，久戰半日的于禁力竭跪地，有腿傷的夏侯惇也同時跪地。

「夏侯惇要死的，于禁要活的。」 關羽瞇眼下令。

關羽知道對於曹操，于禁比夏侯惇更有作為人質的價值。

張飛當先一矛掃向二人，于禁抬刀擋格，牽動傷勢，吐血昏迷。荊州士卒見二人龍游淺水，紛紛拔刀殺上。

單膝跪地的夏侯惇仍揮刀砍殺十數人，他護著于禁，怒視關張二人，死戰不屈。

眾兵久攻無果，關羽動了殺意，正打算下令弓箭手把二人亂箭射殺時，後方殺聲震天。

原來李典見二人追擊逾時未回，領援軍殺至。

關羽咬牙切齒，雖不欲失去擒敵良機，但又怕反中曹軍伏，急命徹退。

博望坡之戰，三將保命而回，但令曹軍失去奪荊州的最佳時機。

爾後，曹操再不派夏侯惇上前線。

「你差點害死于禁，要不是念你隨我多年，我早已殺了你！ 早知如此我就派夏侯淵去！」

夏侯惇伏地請罪，他是個常敗將軍，曹操哪會不知？ 曹操為了面子，就是不願認自己錯在私心為先，所有事都是別人的錯。

罵完之後，曹操才抬起他的臉，淚流滿面 : 「 你已沒了一目，還不惜命嗎？」

二人相擁大哭。

曹操再喜愛其他賢臣猛將也好，然而自幼相識，不論仕途失意自暴自棄，被董卓追殺亡命天涯，甚至兵敗如山倒皆不離不棄，比親手足和諸妻妾還親的，只有夏侯惇。

曹操多次拒絕夏侯惇求歡，借口二人為同一祖父所出，現實是曹操不敢打破手足之情的界線。

曹操多愁善感，御女無數的他，早已看透愛情無常，他經受不起和夏侯惇之間的兄弟情變質。

有失也有得。

此戰令夏侯惇從心底敬重于禁。

至日後水淹七軍，人人要麼推測于禁戰死，要麼唾罵其為廢將，為叛徒時……

夏侯惇仍堅信詐降的于禁一定能刺殺關羽，全身歸回。

相比事事抑壓的漢人，張遼沒這種百結愁腸。

喜歡不喜歡，直接了當，這性格令他跟同袍不時起衝突，但大家飲上幾杯又和好如初。

聽聞于禁在博望坡中伏受傷，註守魯地的張遼寢食難安，多次要求休假回許都探望。

曹操知他想乘機糾纏于禁，心中有氣，不予回覆。

張遼不知死活的老毛病發作，竟要部下在魯地扮成自己當替身，微服潛回許都。

「前輩！ 擔心死張遼啦！」

于禁一開房門，張遼即把他抱入懷中。

「想不到關羽這麼狠毒啊！ 還好前輩還活著！ 下次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頓！」

張遼抱著于禁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不習慣異族熱情的于禁尷尬得無地自容。

「別叫我前輩，我年紀比你小。」 于禁好不容易掙脫，關上房門。

「但你武功比我好，所以是前輩。」

張遼取出一藥瓶 : 「 這是雁門郡特產傷藥。」

張遼二話不說就把于禁上衣脫去，于禁還要推辭時，張遼已在扯那裹傷口的纏布，拉到傷口，痛得于禁眼淚直流。

「好痛！ 死張遼！ 」

「前輩吖，匈奴人長年在塞外征戰，中箭受傷是常事，中原的藥哪及雁門出產的傷藥好用？」

好不容易捱過拆纏布，于禁還以為上藥時會一如以往痛得昏死過去。

怎料此藥抹在傷口上，一陣涼意過去，痛楚全消，張遼所言不虛。

于禁乖乖的自行脫光，臥榻等張遼把藥上完。

此時房外家僕報主君來訪。

張遼嚇的罵了句髒話，翻窗跳出花園，于禁見他在花園越牆而逃時還遺落一靴子，不禁笑了出來。

兩年不見，輕功還是沒進步。

曹操進來時，于禁已披回衣服，曹操拉住他的手，閒話家常。

聊了半天後，曹操離去時笑說 :「文則啊，你真心笑時多可愛。」

于禁怔住，難道剛才張遼來時曹操已看見了？

「文遠雖比你大，但他做事就是丟三落四，沒大沒小，你日後也得好好看著他。」

別時，曹操說話意有所指，于禁尷尬得臉紅。

曹操坐馬車回去時，回頭望著于府，有點落寞。

夏侯惇傷未癒，近衛換了只要有饅頭就能樂上半天的許褚。

像許褚張遼這些人，真活得自在。

張遼愛于禁，從不忌諱顯露，不惜欺君抗命也要回許都給他送傷藥，就算寫信錯字連篇也要託人定時送信給于禁噓寒問暖。

曹操剛才入于府時命人不要通傳，在房外窺見遼于二人互動。

于禁被張遼脫去上衣時那欲拒還迎的神態，張遼為他上藥時他既羞澀又陶醉的樣子。

曹操想作弄張遼，叫人通傳時，張遼落荒而逃的樣子竟令一直不苟言笑的于禁會心一笑。

于禁不自知，他的心早已被張遼打動了，一顰一笑都因張遼而牽動。

何時開始的事？

誤服淫藥那一夜？ 白門樓？ 受命偽降呂布之時？

還是如西域僧人所言，前生早已注定？

曹操苦笑，人心多變，情為何物？

得到人，就得到了心嗎？

他永不忘差點害他喪命的蛇蠍美人鄒氏，身邊姬妾有誰真心愛慕他？

他作為主君，可以用權術名利收買于禁的忠誠，但無法逼使于禁戀慕自己。

如同夏侯惇無法用忠誠來交換他的愛慕，關羽無法用戰功得到他的青睞一樣。

情無常法。

人生譬如朝露，卻又總為無常所苦。

何不一醉解千愁？

「許褚，買兩酲美酒，去元讓的府第。」

「主上，買酒時可以讓偶先買包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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