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疲倦汹涌来袭，睡梦中似乎有人说话，但这一切都离开太远，张清麓只是略有几分模糊的感受，并没有任何反应。

程钧站在床前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陷在床铺中的人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然后转了个面，又将自己丢入了睡梦中。

“阿旭。”

程钧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看到得并非真实，而是无数次在自己睡梦中展现出来的幻象。那人只要伸手一碰，就会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在黑暗中，如既往无数次一般，毫无意外。

闭了闭眼，他微微弯腰，手指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显现出一种莹白又灰败的色泽来，然后落在那纤细的发丝里，触感冰凉。

“……”

幻觉在一瞬间化作了真实，那人的头发如记忆中的一样，细软柔顺，轻微的蓬松感下是隔绝了温度的冰冷。程钧的手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指尖落在那头皮上，细腻的触感在指端扩散，令他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忽然就想起来，这人确实就回来了。并非如同往日那些在极其疲惫下翻出来的回忆，不仅仅可以让他看到，也能碰触到。现在的他，不过是因为二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而已。

多少有些好奇，为什么张延旭……不，现在应该叫张清麓，为何会睡在自己的床上？

程钧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走错房间。

或许只能说惊喜来的有些快。

所以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甚至都生出了一些不知所措。

程钧居然会觉得不知所措，这话说出去，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伸手将人揽在怀里，那身体的触感真实的从皮肤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传递开，反馈到垂体，又因为脑皮质反馈的多巴胺而不由自主的颤栗着，兴奋着，将他一身的疲惫生生压了下去。

心脏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跳动得越来越快，程钧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黑暗中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变化，唯独面上极其平静。他的皮肤他的肌肉他的骨骼，仿佛一层壳，将他的灵魂他的心牢牢得禁箍在一个不可触及的位置，即便已经呼喊着要冲出来，身体的牢笼却又将他们压了下去。

“阿旭……”

声音混合在叹息里，拖着长长得尾调，如一道涟漪一点点的扩散在空气中，连悬浮着的肉眼不可见的那些微尘都不曾惊动。

然而张清麓却醒了。

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程钧一会儿，随后一声冷笑。

如三九天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所有的感觉从虚幻的美好中抽身而出，固锁着的牢笼分崩离析，内心的喜悦飞扑而出，然后落在那冰冷的笑声里，冻结成沉重的雪团，闷声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程董忘了我是谁了？”

张清麓声音不响，大约是睡得有些迷糊，嗓音中还带着一些模糊朦胧的不清晰，却也掩盖不住他情绪中的冷意。

“清麓。”

程钧清晰的叫着他的名字，两人身体并未半分挪动，却和方才又有了些不同。

亲密而疏离。

“嗯。”

张清麓应了一声，却不知为何自己方才会突然露出锐利的尖角去破开程钧的痴想。怒意在听到程钧的声音后不受控制，此刻却又莫名平息下去。他想了想，大约是倦得很了。因为失眠而导致情绪失控的事情，对他来说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乃至于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即便是过去的五年，一直一直无法入睡的他，也没有在白天显露出多少，只是疲倦而已。

如此看来，人类果然是非常情绪化的生物，一旦有了可退之路，便会显现出不曾有的脆弱来。

程钧，从最初开始，就是他可以完全后退依靠的存在，即使是从生命中剥离了5年，但过往的习惯依旧在回来的一瞬间，恢复如常。

让他万分的想要抛弃过往。

“睡不好？”

不及深想，程钧已经打断了他纷乱的思路，见张清麓不曾回答，又问了一边：“睡不着？”

张清麓浅眠的事情乃是从来就有的，当初泊夜那边事发后程钧接他回来，便发现了这点。后来两人确立了关系，张清麓身上这点小问题也被慢慢养了回来，但此刻看来，或许这问题从未被纠正好。

和习惯一样，刻在身体细胞的记忆中，无法纠正。

“嗯。”

张清麓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知道无法隐瞒，何况并无隐瞒的必要。

他闭着眼睛，一边寻找着方才被惊扰走的睡意，一边随意问道：“怎么提前回来了？”

按照程钧之前的计划表，应该是明天晚上的飞机。

“事情结束了，明天只是一个宴会，秦越留着就行。”

张清麓挑挑眉，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几乎贴着面孔间细微的空气流动还是让程钧感觉到了他这个动作。

“我想或许早点回来会有惊喜。”

不尽不实，然而惊喜确实就在他面前，在他怀里。

“呵。”

张清麓短促得笑了一声，睡意倒是真的淡去了不少，但之前翻涌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原本可以就这么睡过去，但他却觉得自己在等程钧的一句话，等得太久，反倒让他有些睡不着了。

“要牛奶吗？”

“你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没用。”

那句话盘桓在程钧嘴边，萦绕在张清麓的脑海里，最终却无法出现。

“需要我吗？”

程钧问了另一个问题。

声音轻微，甚至带着点柔软，暧昧的贴在张清麓耳畔，气息撩动了他几根发丝，落在面上有些细微的痒意。

“你有用吗？”

张清麓笑了一声，他倒是忘了，即便他不说，程钧不提，他们之间也有足够的方式来了解对方的心思。虽说那积攒了五年的冰冷包裹着他的内心无法消散，但明确这一点，依旧让张清麓觉得有几分愉快。

若非有所期待，方才也不用真的醒过来。

从他决定躺到这张床上开始，程钧是否出现已经没有任何意外因素可以影响最后的结果了。

无非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所以当他话音落下，程钧的吻便随之落下的时候，张清麓并无半分意外。

他闭着眼睛，原本埋在枕头里的面孔向上稍稍抬起，下巴被程钧捏着，黑暗中甚至不用视觉，只凭借最简单的本能，他们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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