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了幾下，從特意沒有關嚴的房門朝外偷窺了一下，確定堂本提督已經走遠，巴拉德把手上的箱子放到附近的桌上，忍不住癱坐了下來。

越陷越深、還是越抹越黑，這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本來上司們的私生活與自己又有什麼干係呢？對幾乎還處在青春期，還稍稍有些純情的巴拉德青年來說，這份刺激主要來自連續的“現場目擊”，就跟在這層樓裡遇到的那幾對同樣，可是巴拉德總是忍不住去回想包括舍友的餒徹在內，所有人都差不多說過的話：要理解兩位堂本之間的關係，才能更好地適應Alphabet號。

高層的隱秘戀情——那話外之音是這個意思嗎？從資料上看來兩位元堂本都是單身，退一步來說，巴拉德作為在健全的家庭裡受到良好教育成長起來的青年，根本不可能會干涉他人的感情形態，難道說是自己看起來像是極端偏激的保守教徒嗎？這樣的話還真是會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

還是有著更深一層的考量？比如——巴拉德很不開心地皺緊了眉頭。這是他目前從未考慮過、幾乎不存在疑問的，需要絞盡腦汁，從最不可能的角度來挖掘的層面。儘管異性組成的家庭仍然占絕對多數，這在巴拉德母星實在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甚至會懷疑現在是否還存在著針對性取向的區別對待。外星的混血偶爾還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因為在生活習慣和生理結構上有著差別，這也並不完全是壞事，對同樣是地球系血統的人之間，還會因為觀念上的不同而產生歧視，實在是不可想像的情況。

至少，巴拉德在混亂中漂流到這裡，從未因為“異星人”的身份感受到不快。可是開拓船團畢竟不同于安定的殖民星球，一個在二十年前還遭遇過戰爭，直到最近還擁有“軍隊”概念的社會，一個來自于巴拉德只在教科書中見過的地球的古老體系，是不是還暗藏著什麼在漫長的歲月中仍未被拋棄的禁忌，就不是巴拉德這樣的新參者能夠觸摸到的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對於Alphabet號，乃至整個船團都會相當失望。

總是有著將事情過度複雜化的傾向是巴拉德青年的一個壞毛病，可惜他暫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突然間，從房間的角落裡傳來了輕微的響動，讓在近乎黑暗中沉浸于思考的巴拉德嚇了一跳。

“誰？！”

莫非……這房間裡也正好有其他人在？一想到自己是不是打擾了他人的“好事”，青年的臉猛然燒了起來。

“呃，我不是，我只是，路過歇歇……”

對方沒有回應他，只是在安靜的房間裡，靜靜地響起了平滑的運作聲。片刻之後，一個與巴拉德視線平齊的紅點宛如浮動著向門口移動過去。

是在充能的自動掃除機器人。入住率比較低的這一層應該主要都是它們在維護吧。想到情侶們的幽會有相當的幾率被巡邏的機器人們撞破，巴拉德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在機器人開門出去，應該是沿著既定路線執行掃除計畫的時候，巴拉德的終端也響起了呼叫聲，顯示的ID正是讓他撞上這等危機的始作俑者。

“你小子跑哪裡鬼混去啦？”

剛打開應答，對方毫不客氣的聲音就跳了出來。

“羅曼斯先生……”

“還沒送到？你這是在哪裡？”

看著他周圍漆黑一片，對方也免不了奇怪起來。

“居住K區。”巴拉德老老實實地解釋道，因為在艦橋、人事部、休閒區和兒童遊樂場都沒有找到人，自己只好來宿舍碰碰運氣。

“K區啊——”連一向嚴肅的羅曼斯也露出了有些曖昧的表情：“那邊還真是有些麻煩。”

“是……啊，不是，我只是有些迷路……”

或許是聽出了巴拉德情緒的低落，男人再度伸出手指強調道：“你這可是工作，不需要留什麼情面，快去抓住那個隨便亂跑的艦長，我這邊還等著試做呢！”

“收到。”

對方氣勢洶洶地切斷了通信，巴拉德看了眼身邊的箱子。戳出來的那幾根蔥竟然還隱隱地放著微光，看來果然是自己沒見過的品種。

說得倒是輕鬆，羅曼斯本人在這裡作為主廚工作了十八年，屬於能夠隨意吐槽堂本艦長的超級元老等級，根本和自己這樣的新人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不過不該打擾的也已經打擾過了，該完成的工作總要完成。已經完全為羅曼斯的手藝所折服的巴拉德倒也不能算是心不甘情不願。

認命地走出房間，剛才那段“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其實不過十幾步路程，可算是毫無躊躇的時間，巴拉德就站在了24號的門口。

“堂本艦長，在下是巴拉德•宋二級領航士，羅曼斯先生委託在下送東西來。”

讀取了身份認證之後，房間的門就自動打開了。深吸一口氣，巴拉德強調決心般的大步跨了進去。

與巴拉德所住的四人間類似的簡樸傢俱，結構上則跟剛才自己躲藏的房間一樣，真是是普普通通的單人間，多年來從未搬過家這一點絕非誇張。正對著巴拉德右手邊是艦長正在使用的終端處理器，堆著現在還挺少見的傳統書籍及雜物的桌子。唯一與眾不同的是，左手邊有著一個巨大的水槽，恰好阻擋了投向應該是床鋪位置的視線。儘管巴拉德儘量控制自己特意不向那邊看，可是水槽裡游來遊去、不知道品種的魚類卻總時不時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久等了。”並未關閉終端，堂本艦長轉過椅子說道。畫面上顯示的是在船團頗為流行的互動式遊戲，巴拉德也曾見過餒徹登陸其中。過於重視玩家之間的協作關係、非沉浸式效果和有些陳舊的世界觀在青年看來算得上是落後於時代了，不過這些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參與者的興致。在長達十年的運營期間，製作團隊始終都在孜孜不倦的更新，這在巴拉德的星球是件挺難想像的事。

“有興趣嗎？”

注意到巴拉德的目光，艦長指了指遊戲的介面。

“啊，不。不是很擅長這一類。”說實在，主要是那上面不停跳出的對話提示太過惹眼，除了超大的字體和閃瞎的顏色乃至爆炸般的效果，還有乾脆直接露臉，假裝在敲打終端的誇張人物。

“臨時下線的話，那幫傢伙會反而更會鬧個不停，不用管他們。”房間的主人撥弄著還帶著濕意的發尾，一臉期待地望著巴拉德：“呐，傑特有什麼要拿給我？”

“報告艦長，是蔬菜。”在周圍人的影響下，巴拉德的語氣也多少沾染了“軍隊”的氣息。

由於一直以來負責供貨的DASH農場致力於開發的新品種在今年終於有了顯著成果，羅曼斯主廚決定明年開始在艦上嘗試採用，在最終簽約之前，要先讓艦長確認。

“這是之前已經送達您這裡的申請事項。”照本宣科地讀了一遍，青年補充道。

“嗯，我知道。”艦長點了點頭，繼續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望著巴拉德。

巴拉德被他盯得發慌，不知自己是哪裡引起了關注：“那個，請您先簽收——羅曼斯先生會等待您的判斷再行訂購事宜。”他伸手把箱子遞了出去，試圖借此回避艦長筆直好奇的目光。

對方卻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就著這個姿勢打開了箱子。箱子底部滾動著四個馬鈴薯、兩條胡蘿蔔、一個番茄，以及三根蔥，在暗處還會發光。在心中核對了一遍清單，巴拉德暗暗補充道。

內容之簡單，再一目了然不過了。可是堂本艦長卻似乎致力於尋找什麼並未存在於目錄上的東西，許久之後才不甘心地抬起頭：“就這麼多？”

“就這麼多——具體數量應該都提前送達了。”

“沒有了？”

“沒有了。”

第三遍聽到這個簡明扼要的回答，男人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巴拉德甚至覺得他有些嘟起了嘴：“啊——傑特那傢伙！”

“請問……”本想趁著還沒有被捲進什麼神秘的糟糕內幕之前離開——青年是如此地心有餘悸——但看著艦長的神情，他卻又出乎自己意料地開了口：“是應該還有什麼東西嗎？”

或許是羅曼斯忙忘了，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情書也好機密也罷，自己再跑一趟倒也不算什麼。

“……蛋……”

“什麼？”

“蛋糕……”

就在巴拉德不安地想接入終端搜尋“多音、多意、同音、自己不知道的船團方言”可能性的時候，艦長自己突然捂住了嘴：“宋領航士。”

“在！”被直呼自己姓氏的沉悶聲音嚇了一跳，巴拉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物品核對無誤，感謝你的幫助。”

“啊、哈……”

“辛苦了，確認之後我會跟羅曼斯主廚直接聯絡。”

“好、好的。”

就這麼懵懵懂懂地，巴拉德離開了24號室。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在回艦橋的主通道上，手裡還多了一包做成幼犬形狀的餅乾，隱約只記得自己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宵夜就做咖喱吧。”

所以，那果然是……害羞了嗎？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起值班的羅斯似乎正打算去搞點吃的，興高采烈的把餅乾分走了一大半。

“還真是沒什麼進步。”一口就能吞下兩三片，還指揮巴拉德泡起了紅茶的二級通訊士這麼感歎道。

“請問……”這段時間不論是泡茶還是煮咖啡的技術都突飛猛進的青年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灌掉一半，也不知道是潤了喉還是緩解緊張：“蛋糕，是什麼意思？”

“啊？”只比巴拉德稍長一歲的男人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後輩。

“我不是……”從頭解釋了一遍情況、當然省略了途中的各種目擊，巴拉德心懷忐忑：“回憶了一下當時交接的狀況，應該不會有遺漏才對。”

“你這傢伙啊——”羅斯一副差點要把餅乾屑給噴出來的表情，青年連忙遞過了茶杯。

避免了操作臺的慘劇之後，對方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雖然沒有選茶葉的眼光，倒是會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啊。”

這段時間裡也不是第一次被這樣評價，巴拉德也只能點頭承認。

“你是從羅曼斯主廚那接的活，又不是從情報部，蛋糕、不就只能有一個意思嘛。”

現在想起來，確實是應該限定在食品範圍的對話才是。只能說，十有八九是那位艦長散發出的特殊氣氛誤導了巴拉德的思路吧。

曾經恐嚇、差一點陷害自己，同時又用溫柔的笑臉歡迎過自己，還曾出於無奈登上了表演舞臺——圍繞在這個有著惡作劇少年般氣質的艦長身邊的盡是些謎團。

“不過對剛來的你來說難度也是有點高啦，畢竟是那位任性的公主殿下。”

我那時候也是被折騰得夠嗆——比巴拉德早大半年就職的前輩感歎道。

“任性的公主殿下”是較為年輕的船員裡對堂本艦長的稱呼，相對的堂本提督則是“家裡蹲的王子殿下”。然而這其中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吐槽的成分居多。兩位艦長都堅持著各自的原則與責任，這點上作為企業員工的船員們還是抱有共通的認知。

但是，這個愛稱在年長者那裡卻行不通。“無責任艦長”，這個據說來自異常古老作品的名號，才是從軍隊早期多年任職的成員們所慣用的。

讓目前的巴拉德來比較，是完全分辨不出這兩者的差別的。至少知道了自己並沒有做出什麼離譜的事，就讓青年安心了許多。如果出現了差錯的偏偏是那位摸不清頭緒的大人物，巴拉德怕是無法將它置於腦後，勢必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了。

不，光是今天所見的光景，就已經夠讓自己頭疼的了。

羅斯還在饒舌似地感歎著羅曼斯主廚的手藝：“柴薪蛋糕真的太好吃了，每年都還會有細微的不同，這種貴重的限定感，果然不是每天都能嘗到。啊不過之前夏天的時候……”看來又是一個應聘的理由搞不好是船員餐點的例子。

“嗯、羅斯，你覺得艦長們怎麼樣？我是說，這種形式——”

當時自己是想從羅斯那裡得到怎樣的答案呢？羅斯又是怎麼回答自己的呢？現在的巴拉德有些搞不清了。

眼前的堂本提督正在跟羅曼斯主廚進行著輕鬆愉快地攻防戰。

“今天的牛排怎麼樣，閣下？”

“很好吃。”

“一直都是這句話啊。”

“因為就是很好吃嘛。”說著還示範似的吃了一塊：“嗯嗯，超好吃。”

“算了，跟一個每次都會先把整塊牛排切碎毫不在意精心保留的風味的人計較是我的錯。”

“別這麼說嘛傑特。”即使被這麼說，褐發的男人依舊笑嘻嘻：“美食repo這種事還是交給剛吧。”

“會講究食材的艦長大人確實比你可愛一萬倍。”

“哎？我以為我這種不挑食的才比較可愛。”

“你這樣的只是沒有討好的價值，也就只有艦長會去費心了。”

“啊，說起來前幾天，剛說送來了Dash的新育種改良什麼的，做了咖喱。”

“是有這麼回事。”羅曼斯的瞟了了一眼埋頭與羊排的骨頭搏鬥的巴拉德：“口感如何？”

“普通——？剛的手藝從以前就那麼回事啦你也知道。啊，不過那個蔥挺好玩的，會發光呢。我拿了一根去格納庫，大家都說再亮點就可以做應急維護照明了。”

不用抬頭，青年都能從那聲長長的歎息裡想像出主廚皺緊了眉頭的樣子。

然而毫無自覺的提督大人依舊我行我素地做著手勢，空揮了幾下：“怎麼樣，傑特？有沒有保存時間長一些的方法？”

“在下只希望浪費食物當應急設備的那一天永遠不要來到。”

丟下這句話的主廚向著自己的固定位置走去，只留下還在回味的長蔥手感的堂本光一閣下和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巴拉德。

“小氣，我一會兒就去問問leader。”對基因工程似乎也有著濃厚興趣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麼，咳嗽了一聲，輕輕攪拌了一下冰塊融化了不少的飲料：“當然剛才是開玩笑的，巴拉德。”

被點到名青年不解的望著這位頂頭上司。

“畢竟我的職責，就是盡全力保證不出現這樣的狀況。”

男人一邊正色說著，一邊又顯得頗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在食堂的簡易座位上普普通通地說出的這句話，在巴拉德聽來卻有著身處全艦頂點的魄力。

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還是小看了這位前上校。即使他身兼數職，在研究和管理上都有著相當的手腕，各類資料和外界報導對他的評價也十分高，卻給巴拉德留下了“身為高位者事必躬親”反而會導致不平衡的違和感。

然而自己畢竟只是個毫無經驗的外來者。對自己的觀察與分析還算自信的巴拉德在這一刻多少有著“太過年輕”的實感。畢竟“家裡蹲”修飾的可是王子殿下呢——

那麼，在工作上與王子殿下平分同一個王座，私下裡則作為戀人的“公主殿下”，究竟又是怎樣的存在呢？畢竟“無責任艦長”這個專屬稱謂是給予堂本剛前少校的——比起單純有著“寵愛”感情的“公主”，船員們在其中混雜了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尊敬成分。

理解兩個堂本的關係，才能理解這份工作，這宛如咒語縈繞在青年腦中。巴拉德當然承認艦長那鮮明的個人魅力和——一部分他願意承擔的工作上的能力表現，但是否離“絕對平衡”有著一定差距呢？

“那個，提督閣下……”

“嗯？”男人微微歪著頭，臉上浮現出“快來向我提問”的表情，飽含著期待已久的喜感。

“艦長大人他……”停頓了一下，巴拉德硬生生的轉向了他一直試圖逃避的某個結論。

“特策科現在就是藝能科，對嗎？”

對方確實因為這出其不意的內容而停滯了片刻，隨即笑了起來：“正解——我是想這麼說，不過剛的話大概只能打六十分了。”

巴拉德靜靜地等著他吃掉了最後一塊牛排：“準確的說，只是特策科位於藝能科的內部，或者說，藝能科的其中一部分，承擔著特策科的職能。”

正如餒徹所說，不論是在各個船團還是殖民星球，“歌”都幾乎是半公開化的研究。只是因為遭遇不同，那些某種意義上作為武裝的偶像們在大眾視線內的活躍，也漸漸失去了附加的意義，而回歸了本源的目的。這既不是因為時間，也不能怪民眾健忘，應該多少也有些有意為之的情報操作的成分。

這裡的軍事機構既然在近幾十年間依舊擁有著莫大的地位和權利，那麼直接以軍校為主導進行研究和實用化培養，而非像其他傳聞一樣從民間甄選，也是可以推測出來的。囿於三日戰爭那巨大的失誤導致的混亂，為了平息船團一般群眾的不安與疑慮，挽回防衛軍那所剩無幾的顏面，將本來完全可以與外界絕緣的兩人刻意地暴露出來，塑造成了華麗的英雄，也確實是高層會採用的策略。

至於那之後，既沒有被無端架空也沒有被掛上莫須有的罪責，反而順勢而上的兩人手段之高明，巴拉德從他們目前的狀態中大致能夠略窺一二。

一二或許有些太誇大了，青年看著仍然保留著誠摯笑臉、醉心于技術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吃著乳酪霜淇淋的樣子，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看上去就心力交瘁的工作狂，或者一臉陰沉的城府面孔，兩個堂本都應該比現在好懂得多。似乎是因為“特殊情況下的特殊才能”而出人頭地的他們，連會被輕視大概也計算在內了。

如果連僅僅入職一周的巴拉德都能瞭解，全艦上下應該更是心知肚明。不存在“服役”概念的現在，看著那些十數年來一直堅守在Alphabet號的人們，青年覺得這是份能讓自己有所期待的工作。

“下個月十號是發薪日。”

“啊？嗯。”

“你剛剛入職，獎金和年終獎恐怕不會很可觀，畢竟我們現在也還處在有點尷尬的位置上。”從交疊在桌面上的手臂看起來，提督那單座戰機駕駛員的實力也並非其他人的謙虛襯托。

“哪兒的話。”

“如果在還貸款和生活費上有問題，可以直接找堂本艦長，下一個季度拿到獎金之後應該會好一些。”

巴拉德有些吃驚：“閣下都知道了嗎？”

“啊啊，剛、艦長直接跟傑尼校長溝通過了。”男人撓了撓下巴：“軍校那時候有免除學費的制度，所以我不太清楚，‘那孩子可是身無分文來著啊’，他有些擔心，於是跟學校那邊確認過了。”

正如他所說，因為事故而“漂流”過來的巴拉德，身上除了一套衣服之外什麼都沒有——就算在母星有些積蓄，在網路溝通延遲時間長達二十七天，也沒有準確兌換規則的狀況下也毫無意義。

當然出於人道主義，巴拉德在船團的生活得到了保障。應該感謝船團與殖民星球始終是同一個文明起源，至少省下了不少溝通的環節。

然而遭遇了他人看來宇宙級別的不幸，巴拉德本人卻顯得異常冷靜。考慮到自己對夢想的堅持，為了完成最後的學業，他申請了助學貸款，主要是用於資格檢定和教材費用。貸款的數額並不大，不過對於一個實實在在“毫無收入”的人，在校期間的費用也累積了一些，預計入職之後還要花費幾年的時間來還款。但他最終仍然選擇了薪水不算特別優渥的Alphabet號，實現了一部分的理想。同時，擁有宿舍和食堂的獨立生活區，連制服都會配發，讓他立刻輕鬆了許多，面對負債抱持著樂觀的態度。

不值一提的程度，倒也沒那麼自大，只是沒有特意去跟他人表達的必要，連已經知道他屬於“外來人員”的室友餒徹都並不清楚。巴拉德只是偶爾會陷入突發性的憂鬱，看上去跟他思慮過度的外表倒也不會不協調，感情上既沒有顧影自憐的愛好，理性上也不願為此浪費時間。

但是，為他人所關心的溫暖，依然準確地傳達到了他的內心。在“同僚與上司”的名義之外，艦上的大家還存在著另外一種更為親密的依存關係。

“為什麼……突然……”

“‘如果巴拉德領航士提到了特策科的話，就告訴他。'”

惟妙惟肖的模仿讓青年一瞬間明白了這是誰的原話：是要等自己下定決心的意思嗎？

“就我個人來說，完全不會在意這些，但是剛在這方面比較纖細。‘只有他自己願意跨出這一步，我才能站在家人的立場提出幫助，否則這些自以為是的干涉與強加的善意反而會對巴拉德造成困擾吧’——他應該是這麼考慮的。”

無端的隱私探查或許始終是一件讓人不快的事，而存在著利益關係的時候，情況會變得更加複雜。那位艦長謹慎地權衡著與巴拉德距離，即使只是些許可能，也力圖避開讓他不快的舉動。

“家族……嗎？”

“啊，這是剛的口頭禪啦，你不用什麼有負擔。”

family啦，愛啦，只有他能毫不害羞地說出這種話。明顯覺得不好意思的提督把桌上用過的餐具又依次排好：“太遲了嗎？”

“沒有沒有。”巴拉德搖了搖頭：“實在是讓兩位費心了。”

“是嗎？真的不用客氣哦。”用雙手支撐著下巴，提督仿佛審視著巴拉德：“我認為坦率地接受別人的幫助，絕不是一件壞事。”

我尊重剛的判斷，但是也不喜歡將本應明朗愉快的交流變得太過複雜化。男人這麼說道，如果互相之間都能更加誠實，不管是什麼樣困境也可以得到解決吧。

“被訓斥說是太過理想主義也是沒辦法。”這世間如果有這麼簡明扼要，條理清晰，艦隊的大家應該都能輕鬆一些吧。

苦笑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提督隨手把外套披在了肩上。巴拉德第一次發覺，劃分為技術與武裝部門的紅色立領制服就像是為他所設計的一般，說不定能夠燃燒一切阻礙吧。

“很好吃哦——”一邊把餐盤丟入回收器，一邊向著羅曼斯主廚的方向大聲說道，不過只得到了對方一個“行了行了”的冷淡揮手。

“換班了換班了。”終端那一頭估計是格納庫，男人特意小聲說道：“傑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你們記得要多說點好話。”

那應該只是針對你的……想來他是不可能參透這一點了，想像了一下他們這十多年的相處模式，巴拉德不由得笑了起來。直到結束了通話的提督茫然地看向自己，青年只得假裝被布丁嗆住咳嗽了兩聲。

“好表情。”對方這麼說著，也露出了笑容：“看來是沒事了，我也要回去幹活了。”

“啊！提督閣下！”覺得這樣對於上司來說未免失禮，巴拉德急忙跟著站起了身：“嗯……祝您新年快樂！”

“這倒是個新鮮的問候。”

留下了這句有點神秘的感歎，青年目送著男人的背影走出了食堂。

巴拉德被從未聽過的聲音驚醒，是在午夜剛過了兩小時，還遠遠稱不上清晨的時間裡。

睜開雙眼，房間四周到處漂浮著紅色的警告，終端上也彈出了強制圖像，伴隨著從走廊裡傳來的嘯音，巴拉德陷入了混亂之中。

現在不是迷茫著望著那些警報的時候，總之先換上了制服，正在這時，終端裡也有聯絡切了進來。是應該在實家慶祝新年的室友。

“巴拉德？你已經醒了吧？”畫面中的青年顛簸著，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快速奔跑著。

“餒徹？發生了什麼事？”

“敵襲。估計因為你還未進入編隊狀態嗎，所以沒收到呼叫。總之收拾好之後趕快去中央艦橋報到，我這邊的公共交通已關閉，要趕去應急路線那，大概還有三十分鐘才能到。”

“敵、敵襲。”

“來不及多解釋了，現在休假成員很多，那邊估計很缺人手……”

影像和聲音陡然模糊起來，幾乎不能分辨。

“餒徹？！”

“緊急……通路……遮罩信號……快……”

通信切斷之後，巴拉德也顧不上再度呼叫過去，立刻奔出了宿舍房間。

眼前的景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除了不斷重播的緊急通告，空無一人的通道就像是巴拉德來報導的那一天。只是這一次，青年不再悠閒和遲疑，向著漸漸熟悉起來的工作場所奔去。

等待艙門自動打開的數秒時間是如此漫長，以至於巴拉德恨不得用雙手將它扒開。門的那一邊已經變成了他從無法想像的場景：自從那個一日艦長活動以來，艦橋聚集了他未曾見過的眾多成員和從未見過的控制台。

“巴拉德•宋二級領航士！”

“是！”突然被點到名，愣在門口的青年條件反射地應答道。

“我記得應該給你發出的是疏散通知。”面前的女性正是巴拉德的直屬上司斯旺•松戈。

“啊，是，但是……”

“既然來了，就立刻歸位。”

“是！”

至少自己的位置還是老樣子，左手邊坐著的羅斯也是一反常態地把制服穿得整整齊齊，還戴上了帽子。

“發生了什麼事？”總有點驚魂未定的感覺，巴拉德小聲詢問道。

“天頂上空出現了敵對標識信號。”羅斯緊緊盯著自己的螢幕，讓巴拉德去查看監視器畫面。

一艘與Alphabet號差不多同級的戰艦漂浮在船團的防護罩外面的夜空裡，周圍有著星星點點的亮光應該是小型戰機。

敵對信號而不是不明信號，意味著這是曾經與船團正面交鋒過的存在。

“宇宙海賊？”巴拉德捕捉著終端上不斷閃爍更新的情報。

“不要掉以輕心！”身後的上司提醒道：“目前還沒有排除偽裝的可能性。”

“收到。”

“目前就位人數達到37%，預計1200秒內將超過60%。”羅斯彙報。

“可以了。”

那個略帶鼻音的聲線從上方傳來，卻是巴拉德從未聽過的語氣：“艦橋進入戰鬥體勢，在人員到達50%之前暫不啟航，各方面做好準備。”

“是，Captain！”女性朗聲複述道：“全艦橋進入戰鬥體勢。”

猛然間，巴拉德像是被拉扯住一樣，整個人向後跌坐在椅子上。自己和眼前的操作臺一起下沉了，意識到這一點時候，艦橋已經被裝甲所包圍，展現在眼前的再不是那270度無死角的船團風景，而是投射出天頂空間的宇宙影像。敵艦無聲地懸浮在自己的頭上——顯出了異常的壓迫感。

“報告，目前戰鬥艦橋就位人員為42%，工程人員75%，單座式戰機可出動率為29%。”

“看來回家作戰執行得比較成功的部門已經很清楚了。”

“Captain！”作為副官的斯旺毫不客氣地提醒：“請您注意語氣，目前您的發言都會被記錄在案。”

“嘖。”伴隨著短促的彈舌，巴拉德聽到了可以算是相當不謹慎的話語：“反正所有記錄都會在戰鬥裡損壞，不是嗎？別緊張，斯旺。”

青年再一次確認了，坐在自己斜後上方，總攬全域的正是堂本剛艦長。

“只要他們還願意停留在週邊軌道上，就沒什麼好擔心的。”男人低聲補充道：“只是，為什麼……這個距離，還稱不上是威脅。”

“從對方的戰艦規模來看，應該也沒有從那個位置擊破防護罩的火力。”副官補充道。

“光一在哪裡？”

“提督閣下目前已經在格納庫待機。”

“還真是恰到好處的位置，真是他的風格。各部門注意，現在還在待機狀態，等候上面的指示，首先確保非戰鬥人員的安全疏散！”

“收到！”

——是指船團執政府還沒及時做出應對嗎？在這種情況下反應未免太慢了吧。巴拉德不由得緊張起來。一旦對方行動，動彈不得的Alphabet號恐怕就會落入被動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全艦就位人員已經超過了67%。

“大家還真是挺閑的啊，明明是假期中呢。”

“艦——”

“我是說，專門挑這個時候來攻擊，對方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強行轉換了話題，艦長清了清嗓子：“全艦各部門注意，本艦自0300起進入一級戰鬥準備，非戰鬥人員疏散和掩護完成之後立即升空。”

“啊、可是，艦長！”上司被困在了路上，不得不初次擔任主要通訊工作的羅斯看起來十分慌張：“上面的許可還沒下……”

“不用管，最多之後讓他們好好罵一頓。”

“這樣……”羅斯求助似的轉向斯旺，沒想到女性也點了點頭：“執行艦長命令，所有部門做好迎擊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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