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趁著凜雪鴉安頓那群人的空檔，殺無生回了趟七罪塔。

浸泡在池水裡細細體會著乏力感慢慢消融，其實還不算很迫切，只是凜雪鴉擔心他會像上回那般嚴重脫力，因此催著他先回來。

雖然不明白凜雪鴉窮緊張什麼，但他卻十分受用。

將衣飾仔細穿戴整齊後，他離開血池，獨自前往謁見之間。

殺無生待在七罪塔的時日不長，除去魔主等寥寥數人不提，餘下的宗眾對他一向驚懼非常，身邊連個能使喚的人也沒有，好在他本就不習慣旁人近身，倒也樂得清閒。

似他這等游離於組織之外的狀況，魔主不發話，其他人就像瞎了一樣全作不知，殺無生琢磨著自己這算不算尸位素餐，想半天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索性不管。玄鬼宗缺高手缺得緊，很需要人坐鎮幹部之位，看看暴食之池連個人才都沒養出來就知道多寒磣。

途經演武場時殘兇正從門口走出，對方主動向他打了招呼，他頷首回禮──這辮子頭是玄鬼宗少數敢搭理他的人之一。

「想不到天台競試之後，還能看見你和掠風竊塵這般親密。」殘兇隨口感嘆一句。

「天台競試？」殺無生面露疑惑。

──掠風竊塵明明不使劍，怎會和天台競試的試劍會有關？

「啊……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嘛……」殘兇黝黑的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囁嚅幾句便咋舌不言。

「你的意思是，我參加過天台競試，並且當時就識得掠風竊塵？」

殺無生原本和對方一起走著，這時他停下腳步，慢慢剖析那句話。

見他彈指間便理清狀況，殘兇破罐子破摔，點頭承認。

「你如何知道這件事？」

「那一屆的天台競試本宗躬逢其盛，我就是選手之一，也和你交過手，不過……輸了。」殘兇說到這裡，被殺無生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噎了一下。

「至於掠風竊塵的事，整個東離的人都知道你追殺了他一年，想知道詳情，問他本人會更清楚，只是……」

他猶豫一陣，還是補了一句，「可別後悔。」

「……看來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歷呢。」

殺無生瞇起眼睛，語意森然。

例會上，他輕描淡寫的提及殲滅棲鳳崖山賊一事，魔主點頭示意曉得了，便不再過問，轉而談起宗內劍術傳授相關事宜。

凋命出列報告進度的時候腿腳和聲音都有點兒哆哆嗦嗦。

鳴鳳決殺就站在邊上這事他還沒開始習慣，雖然這人已經是魔主的手下敗將，甚至現在同樣隸屬玄鬼宗，但他雙手環胸一語不發地瞪人的樣子過於殺氣騰騰，凋命自覺心理陰影面積大概有三個鍛劍祠那麼大，並且暫時沒可能消失。

殺無生聆聽片刻，覺得和自己沒多少牽連，便倚在牆邊發呆，思索殘兇告訴他的那番話。例會結束時他第一個踏出謁見之間。

「請留步，鳴鳳決殺。」

才走出幾步遠，便有人喊住他。殺無生回頭，看見原護印師追了出來。

似曾相識的場合，只是此刻二人立場互換，心境與當時已然大不相同。

「先前舍妹之事，感激不盡。」丹衡上前兩步，溫聲道。

──若非此人提醒，他也許沒機會重拾對妹妹的情感。

殺無生望著他出神了一會兒，先被誤認為行俠仗義的「好人」，如今又蒙受他人謝意，陌生的情緒盤旋在胸口，有一點侷促和躁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別開臉，道：「別誤會了，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隨心所欲，並不是特別為了誰才去做，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

杜鵑不啼，就逼牠啼；鳳鳥稀有，便以劍鳴為鳳唳。

鳴鳳決殺之道，自他憑此為號以來，不曾有變。

本應如此。

☠

為求證試劍會一事，下山後他左思右想，決定買幾壇佳釀灌醉凜雪鴉試圖套話。

然而掠風竊塵何等人物，千杯不醉只是基本，別說還有各式迷香幻術輔助，又擅於揣摩人心，幾個來回就放倒了鳴鳳決殺。

又一杯黃湯下肚，殺無生的眼睛都直了，舌頭也鈍鈍的，暈暈呼呼的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坐在這邊和人喝酒。

凜雪鴉看他努力撐著眼皮顯得有些木木呆呆的模樣，迥異於平日銳利張揚的形象，竟覺得十分可愛。

「過了子時，便是無生的生辰了，以前……罷了，無生現在，有什麼願望嗎？」

他溫言軟語，哄孩子似的輕輕搓揉對方的耳垂，一遍又一遍，直把那圓潤的耳珠搓得微微發紅。在那段被殺無生遺忘的日子裡，他曾經替對方慶賀過生辰，平日不時也會送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想來在那一年裡差不多都毀壞棄置了吧。

又過了半晌，殺無生才理解他的話，皺眉苦思良久，嘴裡咕噥著迸出幾個字：「劍道，還有掠風竊塵的事……」

「我的事？」凜雪鴉挑眉。

似乎被他的手指弄得有點癢，殺無生縮了縮脖子，卻沒有制止他的動作。

「嗯，想知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都想知道。」

魔主說，掠風竊塵有些事沒跟他坦白；那個滿頭辮子的黑皮膚同僚也說，關於天台競試，想了解得更清楚可以問掠風竊塵──能不能得到正確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這兩件事麼……我可以一併滿足你。」

語畢，凜雪鴉起身離開座椅，走向庭中空曠之處。

「如果無生勝過我，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說。」

月色掩映，疏影橫斜，雪色長髮在轉身的瞬間猶如浪花在岩堆裡飛濺四散，逆光讓他臉部的神情諱莫如深。

他手執煙管，湛藍衣袂迎風翻飛，朗聲道：「傳說劍術修煉到極致之時，飛花落葉皆可為劍，次一等者，草木皆能成兵。那殤不患，便是以木棍為劍，至於在下修為如何……」溫雅閑適的嗓音漸次染上隱微的冷肅，潔白如玉的指節撫過漆黑管身。

「請鳴鳳決殺賜教！」

只見他手掌一翻，銀絲繞纏的雁首下方雪白翎羽猛烈搖晃，耀眼奪目的銀光閃現之間，寸長煙管化作一柄波狀長劍，劍鍔綴滿羽飾，當中的深藍碧璽透著冷澈的瑩潤光華。

──劍名『煙月』。

冰寒刺骨的劍氣令殺無生瞬間酒醒了大半，只覺滿腔戰意隨著血液沸騰起來，他倏地抽出背後雙劍，踢開桌椅便朝著對方攻去。

「哎呀，那酒可惜了……」

凜雪鴉誠意不足地慨嘆，腳下疾退，避開鳳啼雙聲這波劈砍，足尖一頓欺身向前，反轉劍鋒險之又險地撩向對方脖頸。

殺無生擰腰後仰化掉這一著，借勢一個鷂子翻身，抬腿掃過凜雪鴉耳畔，雙劍推出直取對方下盤。凜雪鴉飛快地反握劍柄，尖端朝下點向鳳啼雙聲劍身，劍尖觸擊發出錚然怒鳴的剎那借力使力躍至半空。

一聲輕斥，煙月劍鋒的流光宛如銀練墜潭般劃破夜空。

「──天霜‧掠影浮光！」

「殺劫‧黑禽夜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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