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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髭膝】與兄長書(中國語),6

[db:作者] 2025-07-11 23:09 5hhhhh 5820 ℃

【其三】(3)

※文字地獄。涉及早乙女先生的信、審神者的筆記等大量人類的文本资料和大量私設。

※以恐怖遊戲為藍本,參考了少許克蘇魯概念,對這方面接受不能的請務必退避,拜謝。

※我個人挺喜歡嘗試那種一方不出鏡但始終抱有存在感的寫法,不喜歡請務必退避,拜謝。

【第十一頁】

(這一頁用的不是弟弟一貫使用的信紙,是從那位審神者的書房中找到的,泛黃的旧信紙)

一邊查閱文檔一邊寫信很是累人,不過還是先向兄長說說那位早乙女先生的事情吧。

先前提到了早乙女先生的來歷,不知道兄長是否還記得?

這封信就是他寫給這座本丸的審神者的,寫於2205年6月。

這麼說來,差不多是戶野山一帶新興信仰剛剛成長起來的時候,而這封信的內容講的就是早乙女先生組織的考察隊對新興信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為了能更深一步研究這類信仰的習俗,同時也想瞻仰一下傳說中的“神跡”,寫信給信仰播撒的源頭,也就是發現了“神跡”的審神者,希望審神者能夠向他們提供盡可能詳細的資料,條件允許的話最好能帶他的考察隊一起進山實地考察。

這是早乙女先生寄出的第一封信,而據二振目所言,戶野山的本丸除了時之政府的人和山下幾個與本丸有物資來往的當地人(被叫成了“忌子”,審神者本人好像不怎麼喜歡當地人窺探他太多)之外,從來不允許其他任何人進入,例如早乙女先生這樣的外人就更不可能有機會了。而事實上,如果不是輪到過幾次收拾檔的工作,二振目說他根本不知道還有早乙女良介這一號人。

不止如此,審神者的拒絕沒能磨滅早乙女先生對研究事業的熱情,日後似乎又投遞過兩三封信的樣子,我找到的最後一封的寄送時間是2206年1月,然而自第一封信后寄來的信甚至連拆都沒有拆開過,全被扔在信籃裡無人問津。再之後,早乙女先生和他的考察隊就不幸遇難了。

對於我尋根究底的態度,二振目詫異地睜大眼睛問我“那個早乙女是你什麼人”,他會心生懷疑也不奇怪吧,畢竟身為一把刀,過度關心人類的事情實在很不對勁。我將山下遇到的柳生先生並從柳生先生那裡知道了早乙女先生的过程一五一十說給二振目聽,對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回答卻是“原來你已經見過那個柳生要了”這種好像早有所料的話。他的解釋是,隨著第一封信寄來的還有一張作為薄禮的照片,內容是考察隊以前考察珍貴的古代遺跡時,在遺跡建築前面拍攝的全員合影,照片背面的名字中就出現了“柳生要”。“二振目會不會還知道些什麼”,懷揣著這樣的猜想,我問他是否聽過考察隊在這座山中發生意外的事,他果然回答了“是”,他說他沒有目擊到,可是事發第二天,這個消息就在本丸裡不脛而走,他想不聽到一點什麼都難。

原來如此……但光是一兩封信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相比起我,二振目確實熟悉這個本丸太多了,多虧了他的幫助,我才能從林林總總一大堆檔裡頭找到審神者的筆記,還有其他幾頁相關的檔。粗略翻看了一下,筆記的前半部分基本上是審神者還在大神宮任職少宮司時的工作記錄,筆記的後半部分才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了審神者職位相關的內容與本丸的事宜。

第一次出現“本丸”和“審神者”字樣的日記出現在2205年正月下旬,講的是自己剛剛被任命為審神者,開始搜尋作為戰鬥力的刀靈的內容,因為剛從安逸輝煌的位置調來新職,行文語氣尤為自負。而2205年2月15日的日記,他貌似開始對“身為大神宮出身的資質”產生了痛徹的質疑。

從內容中推測,審神者的工作應該是遭遇了瓶頸,工作讓他疲憊不堪的抱怨與日俱增,他還相繼抱怨起了他的失誤變得前所未有的多,信任他的能力的人也對他越來越失望等等,新的工作與昔日享有的名譽形成了落差,導致他考慮到了“靈力不足以維持一個龐大的本丸持續運轉”的問題,自視甚高之下卻始終不願相信正統神宮出身的神職者會遇到如此窘境——時代的更迭,如今擁有強大靈力的人類早就寥寥無幾了吧?他遠不如他想像的那麼強大,先前坐擁的一切全被否定了個徹底,也難怪自尊心受到了滅頂的打擊啊。

不過,他仍然沒有放棄職責這一點,倒讓人覺得他並非區區虛榮的可憐人這麼簡單。

之後,持續整整一個月,這位愁容滿面的審神者都深陷於如何在本丸中建立主君的威信、如何讓本丸更順暢的運轉、如何籌募到更多更多戰力,如何漂亮地擔負起自己的職責的煩惱。到底是以審神者握有的力量為主要資源,我們刀靈才得以現世,沒有足夠的靈力召喚出刀劍中的付喪神,沒有足夠的靈力支撐起本丸,就無法組織起足以抗衡時間溯行軍的戰力。不論是來自時之政府的壓力,還是自己自尊心的折磨,無不緊緊逼迫著他,即便是我,都能透過泛舊的紙張感受到他遍尋解決之法而不得的無力與焦躁。直到2205年3月底,不懈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他收穫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贈禮——一本用奇異文字寫成的祭儀古書,他形容那些字跡就好像是被火鉗燙過的蚯蚓——還是黑蜈蚣什麼的,反正不重要了。

據日記所寫,這本古書受贈於一位他拜訪到的神秘人士,也虧審神者不辭辛勞地滿世界尋醫問藥,完全無法揣測他究竟幹了些什麼才能找來這個聽上去就危險得不得了的“偏方”的?總之,這本見所未見的古書對他來講如雪中炭火、及時甘霖,他的喜形於色、他的獲至寶,從倉促疾馳的筆跡中足見一斑。

可是之後的內容,我就連其中的四成都未必看得懂了。

若僅僅是字跡龍飛鳳舞,我勉強還能辨認少許,重點是日記的內容上遠遠偏離了人類常用語言的範疇。前言不搭後語的行文讓我覺得這跟藥研所講的那些服用了精神藥物後瘋瘋癲癲的人沒什麼差別,好在我差點就想放棄閱讀的時候,情況轉變了。夢遊症般的失神狀態只持續了半頁左右,大約是從他剛剛拿到書到開始拿書按圖索驥之間這段——我推測他之所以會這樣,是他在嘗試破譯這本古書,嘗試解讀那些蛇行盤繞的文字的夾縫中埋藏的古老秘密,而往後讀了幾行恢復正常語序的文字後,我證實了我的猜想。

這裡我摘錄一下他在2205年4月2日寫下的一段文字——

“我被浩瀚的認識所震懾。

‘他們’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緊密相貼,或者說,那些住人實際上就隱匿於我們的盲區、陰暗的角落。

但‘他們’也正籌謀著一步步蠶食著我們所在的世界與文明。

這是壞事嗎?未必。

我們將生者的世界稱為‘人世’或者‘現世’,將死去的世界稱為‘常世’。可是,這些存在既非人世也非常世,“他們”更不是介於生死夾縫之間灰色地帶,‘他們’是遠遠高於生死概念的。

人類的眼界果然是太短淺了,古往今來無數次的築繭自縛,使得人類只能看到人類的世界。

多麼狹隘,這之前的我們就像是井底的青蛙。”

這是他的讀後感麼?

一時間啞然,我根本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來評價這些不知所謂的句子。

在翻閱這本筆記之前,我多少見識過審神者的神秘信仰惹出來的後果,此刻,結合目睹的所有,我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審神者窺視了他這輩子都不該輕易窺視的東西——深淵、邪道、黃泉……任何我們所能想到的混沌的存在!光明與黑暗往往只有一念之隔,他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一樣不顧一切地鑽了進去,深深受到那種東西的誘惑和影響,而萬萬沒想到會有今天。

兄長說的沒有錯,人類永遠學不會不去接觸自己無法掌控的事物,這樣的“過失”還會重複多少次呢?

對了,他掉落在大廣間的遺書上說“書”……會是指這個嗎?

這一頁往後,內容就順理成章走向了這位審神者拿著他從破譯了一半的古書中整理的摘要,按圖索驥尋找起傳說中的“神跡”與“秘境”的方向,而其中的某些觀點,與柳生要先生的推論大致相似。

筆記中寫道,古書中提及了那位“神明”早在歷史有記載之前可能就存在於世了,沒人能知道誕生這位“神明”的“胎盤”是從何處植入山體之中,潤物無聲地把邪惡和歪曲滲透進人世之中的。

這位審神者所發現的“神跡”位於山頂雲海之上的林中最深處,他說他越靠近他的目的就越能聽到大量潛行於暗中的竊竊吟誦,他認為這是“神明”選中了他的證明,將山中發現的“神跡”認作“神明”的“神體”,又將正前方的一塊保留著詭譎的幾何雕刻的白色岩石視為禦神岩。

這些描述栩栩如生、富有誘導性,但我懷疑他是否是太過沉浸於自己的妄想,以至於他只記錄下了自己想看的內容。

在踩著崎嶇的岩土山道攀登的途中,審神者提到自己在途徑的高草叢與畸形的樹枝上,發現了不知道是什麼動物被撕碎的碎塊,其中一部分被毫無慈悲的山風風乾了血水和脂肪,如今只剩下黏連的破布般的薄膜,掛在斷骨和肉塊上獵獵招搖。根據他的描述,我判斷不出什麼樣的野獸具備這種破壞力,即使是獅子也會在咬斷獵物的咽喉、一擊斃命之後才開始啃食,但審神者卻表示其中幾個還活著,他靠近的時候可以觀察到痙攣撲騰的後腿,或者偶爾轉一下的眼珠。

不僅如此,被無情殘殺的不止是無辜的走獸……沒錯,還有人類。

那些人類的死狀無法拿任何已知之物來解釋,只能用最相近的參照進行間接形容,否則,表述不出他當時所見的場面的萬分之一,更傳達不出他遏制不住的震撼與恐懼。即便如此,審神者仍舊掙扎著追循著耳邊那令他欲罷不能的引誘,不顧被佈滿黑綠色苔蘚的岩礫劃破的法衣,不顧羞恥地在能將人壓倒的山風的呼嘯中匍匐在地,而他的卑躬屈膝好歹沒有白費,“朝聖”行進了半個小時后,他將翻湧的雲海遠遠踩在腳下,也如愿以偿地來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深林,找到了那塊留下了“神明”足跡的岩石。

描寫找尋神明尾跡的艱辛萬苦到此為止,再之後是一整頁的空白。

翻過這一頁便到了2205年4月7日,而他的探索也已經結束了兩天了。

根據記錄的結果,經過這一系列的事,這位審神者愈發堅信自己受到了這位遠古之神的垂青,因為雖然還有不少人突破迷霧察覺到了這位的戶野禦命女神勢力範圍之外的存在,可沒有一個人能像他一樣不畏艱險地踏足神的領域、與神對話、將神從沉睡的宮殿中再度喚醒——認真地說,他寫下這段文字時意識還清醒嗎?字跡是書寫公務檔時的特有的工整,但看得出來寫得又急又快,是在為這種不清不楚的臨幸而心潮澎湃麼?

所以,這個“被神選召”的審神者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碰上了一樁好買賣,在觸碰到“神跡”的第一眼時,他就毫不猶豫地對“神明”奉上了信仰,而“神明”也在他的耳邊許諾了好處,只要他永久供養這位“神明”,他就能永遠獲得象徵著“神的子民”的源源不斷的奇跡。除此之外,他還堅持認為人類把他們的那一套教授給了付喪神,而他所崇拜的那位神則教授給了人類較之傳統八百萬神明更為高遠和偉大的東西——超越善惡倫理。無論是殺戮還是尖叫都能帶來愉悅和自由,他稱之為了不起的“神明的享樂手段”,對人類“虛度時光”的陳腐認知嗤之以鼻。

概括地說,絕不能認為是好的內容占了多數,這種近乎於癔症的癲狂透過顛三倒四的文字,勾起閱讀這些的人本能的惶惑不安。

這裡摘錄了其中一段,看內容似乎是描述當初見到“神跡”顯現時的場面——

“太不可思議了,流光溢彩……

像要被點燃了整座山的黃昏給吸進去一樣。

當戰慄退潮之後,我只感受到了胸腔裡失控般膨脹起來的癡迷。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只要我供奉這位神,一切就唾手可得。

想到這裡,忍不住就想嘲笑起那些仍舊匍匐在地面上的同僚。

缺乏遠見卓識與崇高信仰的老鼠不值得憐憫。”

關於“神”的真面目,他沒有留下文字記錄,只像囈語般重複著說“神”具有多麼多麼偉岸的神姿,可能境內最高的山峰都自慚形穢;多麼多麼威嚴,連天照大神都難望項背;多麼多麼神秘,黑色的霧氣層層包裹中,他瞧見了忽而閃過的、球形閃電那般的光球,也許是掩蓋在面具之下的神的威光,等等。此外,他還常常渲染自己跟“神”進行精神領域的對話,聽取來自星河穹宇間遺落的真理……之類的,我不是很能理解他這裡想表達什麼。

我繼續翻閱這本筆記,在之後的幾頁中捕獲到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

不知道兄長是否還記得我之前寄來的信中,提到了柳生先生整理的戶野山新興信仰的發展過程?2205年初(正月)審神者來到戶野山上建立了本丸,而短短數月內,就相繼發生了發現神跡、神社信仰更迭、信仰被廣泛推行這麼多事,可這些大事,尤其是在審神者發現了神跡之後準備和神社商議改變神社一貫的信仰之前,還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審神者的一位摯友,如今神龕的靈位上供奉著的那一位,叫沢田禦澄的樣子,這個人在山上喪命了。

說審神者追尋的東西全是虛無縹緲的幻覺,可是卻有人因此接連死去;說這種事是客觀存在的,可那些荒謬無稽的描述絕對不属于人類任何一個領域的知識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範疇。

審神者的好友沢田禦澄聽說了審神者的情況,便不遠千里趕來探望他。

事前略經調查,沢田先生得出了審神者其人接觸了不該接觸的禁忌的存在並且中毒太深,甚至幹出了出賣靈魂的蠢事的結論,再不懸崖勒馬無疑會釀成大禍。他的依據在於:以他對審神者的瞭解,審神者絕不可能簡簡單單因為“神明”的恩澤就爽快地簽下賣身契,那個“神明”一眼就看穿了審神者的窘迫和焦灼,開出的條件正中審神者下懷令審神者產生了被人看穿內心的懼怕感,這不符合“神明”的寬容和慈悲,倒更像是唆人賣命的妖怪,比如傳說中遊蕩深山中讀取人心的名為“覺”的怪物;不止這一點,審神者當初為了日後還能繼續回來探訪神跡,留下了禦神岩的照片,拍下了當時禦神岩上搭著的被不知名黏液浸透發綠的注連繩、綿延的血跡,還有周圍那些七零八落的屍體碎塊,結果再次調出這張照片,畫面中只有孤零零的白色岩石而已。因此,沢田先生更加肯定他的摯友是被高度緊張的工作攪得神經緊繃,由此出現了幻覺和錯亂的症狀。

綜合起來,沢田先生以“此非正道”為由不斷勸阻著受蠱惑的摯友收手,可對方好不容易從困境中脫身,如今本丸又百廢待興,是怎麼都不可能放棄到手的便利的。為了向審神者證明他堅持的一切不過是泡影,沢田先生決定親自進入山去見一見神體,搜集證據好說服他的摯友,結果自然是一去不回。

但是,往往悲劇不會以某個人的不幸死亡為終結那麼簡單。

最讓人心寒和憤怒的,是朋友的下落不明絲毫沒有激起審神者任何的情緒。他在後續的筆記中寫道,若非浸潤過神恩,外來的不瞭解這座山的人,如果連基本的虔誠之心都不抱有,那麼勢必會承受不住神明的威嚴而身心崩壞潰散,因為人實在太脆弱了。至於他的朋友的結局,他認為是融入了無垢的黑暗深處,並藉此告誡所有抱著不敬之心入山的人,破壞規矩就該死,闖入不該闖入之地難保不丟掉性命。

……所以,有的秘密還是別知道那麼多為妙,是這麼回事嗎?

讀到這兒的時候,我抬起頭問二振目他是否知道此事,得到的回答是,他來到本丸的時間不長也不短,等他來到本丸中時,正值審神者和戶野神社緊鑼密鼓商議著將新興的信仰推廣出去之時,於是那幾日裡每每都有神社裡的神官和巫女出沒於本丸中,被審神者招待到主殿的二階商議要事。初來乍到的他還被這種門庭若市的場面嚇了一跳,因為他從本丸的其他人口中聽說,這座本丸平時鮮有人上門拜訪,這番熱鬧的景象還是頭一遭。

然後,關於審神者著手謀劃將新神的信仰擴散出去的內容,審神者的筆記中也有明確提到。

有幾頁中,提到瞭解讀古書的過程中,他發現古老的過去,曾經有什麼膜拜過這個“神”,而當人類文明真正欣欣向榮地前行之時,戶野禦命的信仰便替代了真“神”。一般人眼中,對戶野禦命女神的信奉好比是射入蠻荒的陽光,但是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人類的鼠目寸光。現在“神”回歸了,他便打算遵循神諭將信仰推廣出去。崇拜的真“神”收穫越多的信仰,便擁有越強的力量,于他、於他信奉的“神”,都將是一種擴大影響力範圍的有效手段。

“他給我的靈魂點亮了一盞明燈,我從未接觸過這種程度的睿智。光是我感受啟悟是不夠的,得讓愚者聽聽傳教佈道!”

他的筆記中,我讀到了類似意思的句子,差不多有兩三次。

借助神職者的職務之便,他先從戶野神社開始,向神社招募了願意一同進山去瞻仰“神跡”的人,又從周邊地區找來了同樣對此行感興趣的審神者同僚。其中一部分人,懷揣著一睹新神身姿的心,而一部分人則疑信參半,當然,其中也不乏有認為審神者在做白日夢,跟著一起去只為看個熱鬧的。

實話說,繁榮得益自過去的累積,但是世事更迭,正如祗園精舍的鐘聲。

盛極一時的神道正在逐漸衰落,本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戶野神社對戶野禦命的供奉,在改換信仰之前依然被盡可能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然而其中的大多數人可能只是做著神職者的工作,這次尋訪新“神”的計畫對一部分人來說,反而是振興神社的難得機遇。

當然審神者開始滿腔狂熱而沒有想那麼多,以下是摘錄的其中一段——

“我將同僚們聚集到一起,共同探討新的信仰的問題。

我帶同樣苦惱中的他們去參觀了神跡,意外地很順利,所有人幾乎是立刻向新神獻上了至高無上的忠誠。

不過,我們這些人還沒有資格瞻仰神明原初的身姿,真想看啊……

要是那麼想看的話,不如先將這份將眾生從短視的泥淖中救贖出來的寶貴信仰推廣出去吧!

神明向我托夢了,我的資質終於得到了徹底的認可了嗎?

那便是神諭了。”

我說不出名譽與信仰哪個對他更重要,可自歷史中積澱下來的榮譽感,或許是每個人縱使時代衰亡也無法輕易摒棄或割捨的部分吧?

我們也曾……不,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過去千年了。

“花雖芬芳,終將散落。”这点,寿命短暂的人类想必是最有体会的。

過去的大神宮中,填滿這位審神者自身的是四方來的讚譽,忽有一日這些不復存在,等於是奪走了證明他自身的大部分了。蠱惑人類步入彼岸的妖怪,不正是瞄準了人類內心中陰暗的縫隙,趁虛而入的麼?如果他原本就是個除了虛榮心外無比空虛的人的話,會有這種結局,我好像也多少能夠理解一點了。

再之後發生的事,不難預料。

相信真“神”存在的人,被真“神”所震懾,即便沒有看到“神”真正的姿態,他們也深深感受到了其藐視人類語言的高深與遠大,稱呼那層彌漫的黑霧是“神”的面紗,誠惶誠恐;對“神”的存在心存懷疑的人,沉默不言,只得跟從所有人狂熱的新信徒一起向神行禮膜拜;而完全不相信“神”的存在的人,接觸到那層黑霧的瞬間立即就發瘋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跌跌撞撞沖進樹林深處(據說是山中水源的泉眼所在的地方,我只找到過零散的文獻記載,沒有人真正見過泉眼的樣子)再也沒有回來。

事到如今,再怎麼抵死不信的人,也不得不接受雙眼所見的現實。

假如只是審神者輕信了外道妖神而為本丸招致災禍,那還不足以解釋這座本丸中發生的種種蹊蹺。

承接之前審神者成功踏出將“神”的教義傳播出去的第一步,由於只要選擇信奉這個神,定期獻上供物、舉行神事、興盛信仰,便能得到“神”的恩賜,汲取豐沛的靈力,如此便捷的手段引得周遭一帶的審神者們紛紛效仿,2206年以後上任的這一帶的審神者差不多都投向了這位“神明”的懷抱,連同著幾所神社也為這位真“神”設立供奉位(能像戶野神社做到翻天覆地改變原有信仰的,畢竟還是少數)。人類固有貪婪的本性,發現了好事自然會喜歡獨佔,然而這一次,這座本丸的審神者乃至他的同僚們,罕見地出於長遠考慮,選擇以周圍所能聯繫上的神社為中心的方式,試圖扩大“神”的影響範圍,使其不止流傳于神職人員中間,還要遍及信奉神道的普通人們,如此一來,回收的信仰越多,“神”的力量成長得越快。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輕易顛覆在人們中間傳承了好幾百年的信仰呢?

我們的概念中,作祟者為妖怪,賜福者為神。

人們會憧憬神明,多是有所求,乞求神靈的恩惠,但是這次不一樣。

必須承認,恐懼遠比恩惠更讓人敬畏,賜福的喜悅未必長久,人終究是怕死的。

傳教起初確實碰到了不小的阻力,然而,沒多久人們便屈服了。他們想不到一旦他們不遵循“神”的意思後他們會怎麼樣,只知道馴服於“神”可無病息災,而忤逆於“神”會遭受神罰,這一點是所有神明的共同之處——沒有人會想一個人獨自承受那種噩夢般的詛咒的,是吧?既然如此,加之了神明不可知的姿態和自身不可知的下場,這些人出於恐懼,便頂禮膜拜起這麼一個怪物。

戶野山周邊一帶信仰的緣起之謎解開了,兄長,我想你也明白了吧?我們的主上,恐怕也是這位“神”的信奉者之一。

古書上說,“神”如胚芽,包裹於漆黑的胎衣之中,可以孕育出福澤,也可以孕育出詛咒。為了不讓“神體”“萌發”甚至“綻開”,為了不讓封閉其中的災厄的一面擴散開來,審神者終歸還是拿出了神職者的審慎,定期舉行山中的神事進行祭祀。他認為,只要堅持納奉供物,舉行神事鎮住“神”的怒火,那麼便可以保證這個地區的長久安寧——屬於將古書的內容,以人類的認知概念進行了淺顯的解讀——可惜的是,對於年輕的審神者而言,靈力來的太容易了,新上任的審神者們沒有親歷過“神”不可名狀的恐怖,缺乏必要的敬畏心而變得逐漸怠惰起來,久而久之,侍奉不再盡心盡責,被人類的願望喂得越來越龐大的“神”就得不到滿足,於是,“神”開始尋求生贄,途徑便是擴散出詛咒,無孔不入地鑽入人們的意識中循循善誘,大口吞吃起被誘入山中的獵物。

審神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打算亡羊補牢。他的筆記後半部分提到了最初的詛咒不痛不痒,小規模的異變外表上和自然災害沒什麼區別,唯一比較叫人頭疼的是大地的鳴動開始頻繁了。今年2月22日,一個地動之日,審神者和神社安排了兩名巫女帶著神社的神鏡和禦神之榫進入山中舉行神事。出發之前,他們用混了生血的墨把特殊的經文寫遍巫女全身來退避不淨之物,而本丸派了由三把刀組成的小隊護送巫女的安全。最後的結果是,精心籌備的神事還是失敗了,其中一名巫女在神事中當場瘋狂,另一名巫女中斷了神事驚恐地奔逃下山,而護送巫女的刀,只回來了一把,就算是這樣,那把刀也暗墮至深,無藥可救了。

後藤藤四郎,從二振目口中,我聽到了這個引人惻隱的亡魂的名字。

涉咒之人,稍有差池,即會反噬其身,古老的訓誡便是這麼說的。

這次慘烈的失敗,激起了審神者一直以來埋在心底的危機感,他終於從甜蜜的謊言中驚醒,意識到一己私欲如今招來了什麼樣的禍患,又一步步釀成了什麼樣的可怖局面。為了挽回傾頹的事態,他一面拼命封鎖噩耗不讓它外傳,一面連夜著手破譯古書的後半本,同時我手頭這本記錄,也即將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也是審神者最後一次在書房裡留下的筆記,不確定他是否還神智健全,但上面寫著——

“怎麼可能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先讓所有人都收手,否則只會弄巧成拙。

再等等,我說不定還能最後做一回嘗試,最後一回。

書的真諦超出了我所能駕馭的範疇,決定將它供奉在禦神木的神龕裡。

鑰匙由我保管吧,此後誰也不可能再觸及那個禁忌的世界了。”

落款是2月24日,底下還補注了一句:“神主報告說,禦神之榫少了一根,哪裡都找不到,簡直是火上澆油”。

“找不到”這類說辭……一般表達的都是“要快點找到比較好”的意思,沒錯吧?

總而言之,他對真“神”的教義“循規蹈矩”的盡頭,便是這座本丸不日後,徹底地淪陷在山洪般傾軋而來的詛咒中了。

戶野山的本丸是第一個,那麼,還會有下一個。

步步逼近的真實與驚懼展露出猙獰的姿態,迫使我倒抽一口冷氣。

詛咒仿若瘟疫毒雲,我問二振目,“如果什麼都不做,以你的估計來看,詛咒會在多久之後蔓延到遠處的我們所在的本丸”,答案是讓內心險些絕望擊垮的“半個月以內”。

是了,以對那位無名的虛無之“神”的信仰為絲線,縱橫編織成的碩大天網,覆蓋了以戶野山為中心展開的難以估量的範圍,而作為一切的源頭所傳出的哪怕最輕微的震動,勢必會順著蛛網的每根線,傳遞到蛛網的角角落落,最後剩下的,只不過是繃斷時間早晚的問題。

倘使山中棲身的“瘤”必定會滋生出詛咒的話,我也是、遠在本丸的大家也是,難道所有人都只能夠坐以待斃了嗎?

合上筆記本的時候,撲面而來的寒意叫我感到全身的力氣恍如被抽空了一般,直到二振目用力拍了拍我的肩,我才發現了自己在發抖這個可悲且譏諷的事實。

久久無法平息的冰涼的心悸無限放大,叫人怎麼都無法集中精神,但從笔记的字裡行間中,我模糊地解讀出,可能遠在未來也可能近在眼前的違背一切規律的存在,正以多麼難以名狀的恐怖,侵蝕著探尋到這份禁忌的秘密的每個人的精神世界,這從筆記中展現出來的狂躁緊迫的說服力,就足以體現(不過仍是冰山一角)。現在的我做不到清晰表達出內心紛繁蕪雜的無數種感觸,他們共同構築了窺視到秘密一隅的成就感,與面對更為虛渺的未解謎團的迷惘不安。

我們認知的鳥籠之外,閉鎖的寂靜之中,是廣袤無邊的黑色氵王洋。

這點我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

兄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種時候,我到底該做些什麼?

要和兄長說“快勸大家逃走,趁災難還未發生”嗎?我此刻從沒有這麼熾烈地渴望這一秒就能趕回去見到兄長你。

可是主上他……從來沒有說起過這種事吧?即便我遠征到此,接下任務之際,也從未聽聞關於這事的隻言片語,連報導戶野山本丸全員失蹤的消息中,都對這個審神者的詭秘信仰隻字未提。尋常人眼中,僅僅是一場離奇嚇人的失蹤案,我相信主上本人隱約知情一二,偏偏出於某種原因而刻意隱瞞不提。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回想起審神者委派我這個工作之初,虛與委蛇的態度,簡直就像是無端戲弄一樣。

可要是我草率地請求兄長將這件事直接告知給本丸的同伴們……

會有人相信這裡發生的事嗎?兄長,你會相信的吧,我所看到的、我所聽到的一切?

但是,主上不會允許其他人相信這種事的。

這些人的潛意識當中,照舊留存著那位“神”是恩惠的象徵的概念,根深蒂固。“神”的存在即強大靈力的象徵,靈力則是本丸運轉、募集戰力的重要資源,如果尚有一天能坐享其成,便不會輕易撒手緊握的便利。

人之常情,我們早就深諳於心了吧?

那麼,是我叩開了不該叩開的門扉而將兄長卷了進來,還是這原本就是我們的主上寄希望於我能看清楚的真相呢?

啊啊,暫且先不說這個了……

想要尋求解決辦法,就只能從已知的線索找起,審神者的遺書中提到的“書”十有八九指的就是那本“祭儀古書”了,至於上鎖的神龕,二振目告訴我戶野神社神職人員居住的宅邸中央,是有一株經年的禦神木,正中的樹洞被改造成了一座神龕,常年閉鎖,而我手裡握著的、審神者書房中找到的那枚,極有可能就是神龕的鑰匙。

擱下筆的時候,依舊能感到一陣陣翻湧上來的恍惚,然而調查的工作還是得繼續。

我和二振目收拾了一下我們适才的收穫,清點了一遍我們手頭擁有的物品,決定從審神者書房所在的二階回到一階,因為下行的樓梯剛好直通居住區兩側的回廊。我們商量了一下,選擇先幫二振目取回他放在房間裡的佩刀,這樣面對突然的襲擊者,兩個可以對敵的人,總比孤軍奮戰要強。

動身之前,我們倆用打火機重新在沢田先生的靈位前點了一炷香,擦拭乾淨靈位上的灰尘,再將靈牌小心地擺正,才終於闔上門離開了書房。

事前提到過,二階是半獨立結構,南面盡頭有兩條路,向西是與主殿二階連同的長廊,向東是下行至居住區的樓梯,可是當我們來到分岔口的時候發現,下行至居住區域的樓梯口被高大的木櫃死死封住了,二振目爬上櫃子透過頂端與天花板形成的縫隙往裡查看,得到的結果是木櫃後面還有一扇生銹的鐵柵門,鐵柵門已經鬆動了,但是櫃門堵住了整個路口,所以無法通行。通往主殿二階的回廊的門上掛著刻有椿花圖案的鎖,但因為安裝在門上的鎖栓遭到了破壞,因此完全形同虛設(可以證明這一點的還有牆面上無規則的刀痕,看來這層也沒逃過暗墮的刀的侵入),可我們倆還沒來得及為這件事高興,推開門望出去的景象卻讓心瞬間如墜穀底。

在門外不知何時開始咆哮的淒風驟雨中虛弱搖盪著的,是早就連圍欄帶橋面都齊齊砍斷的了廊橋。

斷口處被刀劍的血液所侵透,具有如此破壞力的,除了大太刀找不出其它選項。

兩個選項皆備判了死刑,可以想見二階在當時為了阻擋沖上來的襲擊者而淪為了一座無望的孤島。

用以返回一階的通路只剩下先前上來的那個樓梯了,我們別無選擇。

【第十二頁】

貴安,兄長,你那裡可還安好?

我沒事……暫時是,總之請兄長放心。

兄長的名字是髭切,源氏二振重寶中的一振,我是膝丸,兄長的弟弟。我來自月守山的本丸,來戶野山進行遠征調查。

我說這一段的原因,歸咎於二振目一直用“你兄長是誰”“你是誰”“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嗎”“來這裡做什麼”四個問題問了我三遍,以保證我目前是清醒的……

我不確定,但尚能動筆給兄長寫信,就說明我的意識還完整吧?

慣例先說好消息:我們順利到達了二振目住的部屋,找到了他的佩刀,可以短暫拋開其他緩一口氣了真是太好了。

然後,講點不那麼讓人舒服的內容吧——

煤油燈的燈光隨著我們的步伐在前方的樓梯表面一搖一晃,剛剛心懷忐忑地從審神者書房所在的二階(二振目糾正我說那裡是中殿)返回一階的時候,我們驚喜地察覺到原本擁堵在樓梯口的襲擊者們在我們藏身於二階書房的那段時間裡陸續散去了,樓梯間乃至隔壁的月見櫓中,也一個人影都沒有。

據二振目指引的方向,順著前方這條東西走向的長廊一路到底,他的房間就位於刀劍居住的宅邸的東北角落。

說是,這座本丸的髭切沒有來,所以審神者索性安排他一個人住了。

當時的我,已然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考慮二振目在說什麼,似乎只是隨便用禮節性的言辭敷衍了一下,他沒有在意,一邊引路,一邊打開了通往回廊的那扇門。

沉重的移門隨著二振目的動作發出了低沉的嗡鳴聲,而當回廊的一角景象展露在視野前的一瞬間,煤油燈令人憂心地閃動了一下,緊接著,伴隨回廊的門撞擊到滑槽底部的“砰”的悶響,燈火刹那間熄滅了,整個世界墮入猝不及防的黑暗之中。

雙眼適應黑暗的過程格外漫長,那種被毒蛇緊盯著的感覺見縫插針,又一次鑽入了全身的血液之中。

等到我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物讓我幾乎以為,我之前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個接一個夢魘。

又來了。

“膝丸大人,你欲歸往何處?”

耳畔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回過神來的我幾欲回答,卻發現那個向我搭話的短刀馬上就輕快地跑進同伴中去了。

面前是穿透惺忪的朝霧,翩然落入回廊之中的溫暖晨光,小短刀三三兩兩向著回廊盡頭奔跑,沒什麼難過之事,也沒什麼痛苦之事,盡情釋放著孩童的天性,痛快地玩耍著。

短刀們用孩童特有的無邪而柔軟的語調喊著“藏好了藏好了”“再不去找就來不及啦”,好像正在玩所謂的“藏寶遊戲”的樣子。歡聲嬉鬧聲不絕於耳,恍然間好像有人撞到了我,但他匆匆道了歉就跑得不見蹤影,而緊隨著又有人回過頭熱切地招呼我,可我浮游的意識一時辨認不出那是誰。

沒來及追上同伴的孩子轉身向我揮手,對我說:“大人,一起來玩吧!”

他們還說:“今天藏起來的是’禦神之榫‘,厲害的寶藏呢!”

而就在我幾乎快要對灑入廊內的光芒伸出手去的那一刻,熟悉的刺痛掠過了我的腦海。

春雷乍響,蒼白的電光中,溶溶晨曦之下窗明几淨、洋溢著生者的歡笑的長廊瞬間脫落了所有的鮮活的色彩,刻入雙眼的,只剩下在風雨中瑟瑟震顫的廊柱,以及被不祥的瘴霧所縈繞、兩側明障上飛濺著發黑的汙血和兇暴刀痕的長廊。

剛才那些……

猶如剝落了霉變的牆灰,短刀孩童的外表一寸寸開裂,我沒來得及出口的驚呼被堵在了喉嚨裡,而下一秒,眼前只有面容崩裂的人形,四肢折斷的人形,雙眼只剩下空洞的人形……一切我所能想到和不能想到的,殘破的形體。

從這些孔隙中,刺出蠕動的、沾滿血與黏液的黑色增生,瘤狀的,仿佛一觸即裂的那種,也有甩動著其上的混合液體的軟體的觸鬚。可是不論他們身上發生著多麼匪夷所思的異變,他們卻始終在哭泣著,始終直直地盯著我。

這到底……是什麼……

我一度以為,我会被幻影的漩渦所吞沒,然而陡然吹起的濕冷的風,將我的意識強行拉回了現實。

回到了死氣沉沉、空空荡荡的回廊中。

煤油灯握在了二振目手里,也重新亮起了温暖昏黄的光芒,二振目开启回廊入口處的開關,將回廊面湖一側的障子全部打開,外界飄搖的春雨就勢撲入廊內,湖泊在傾盆的雨簾中波濤洶湧的蒸騰起朦朧的雨霧,将腦海中污濁的餘像洗刷一净,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的嗓子就好似鏽住了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髮絲和衣物不知道是被冷汗還是被雨水打濕,貼在皮膚表面,非常不舒服,但拜這種黏膩的感覺所賜,我多少恢復了一絲清醒,可還未等我完全平順急促的呼吸之時,腳邊閃過的黑影再度使得我下意識往旁邊一避。幻象中從走廊裡天真地跑跳的短刀們的身影,與這一刻擦過腿邊的黑影重合到了一起,激得我我差點就叫出聲来。

接近於撕裂的頭痛飞快地奪走了我的平衡,待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發現身邊竄過的黑影只不過是幾隻髒兮兮的老鼠,而我怔怔地跪坐在佈滿灰塵的地板中央。心跳在胸腔中痛苦地轟鳴,太陽穴突突地鼓脹著,我除了不停地喘息之外,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

假如沒有二振目焦急地喊醒我,我說不定下一秒就要陷入狂亂輪轉的萬花筒一般的幻覺中去了。

不,那些不僅僅是虛像那麼簡單,它們真實發生過,直覺斬釘截鐵地告訴我。

但是,還是被二振目氣急敗壞地說教了一通,斥責我身為源氏的重寶居然這麼欠缺警惕心、會被區區亡者的幻影給迷惑簡直大恥大辱云云……

最開始走進這棟本丸的我,也許死也料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的境遇吧。

迎著二振目憂心忡忡問詢的目光,我把我見到的景象一一告訴了他,從中得知那是這棟房子過去殘餘下來的靈……只能暫且這麼解釋了。

我們是斬殺過妖怪的刀,所以感知瘴氣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也能看到许多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二振目認為,能見證到這棟房子的“過去”不奇怪,不過他的話並沒有讓我完全安心下來,我始終覺得事情遠沒那麼簡單。

那些孩子們向我搭話了,是想傳達什麼嗎?

還是對這座本丸降下神罰的那位“神明”有什麼想告誡於我的嗎?

“我回應了,可是他們好像聽不到的樣子”我這麼對二振目說,對方聆聽著我說的話,看了我許久,卻沒有回答。

我們可能都明白這一點,此世的聲音再也無法傳達到這些被神明的詛咒流放了靈魂的人的耳中了。

不過,盡力平復氣息冷靜下來之後,面對自己所遇見的一切,不免會覺得有些驚訝與同情。

即便被惡毒的力量所污染,即便喪失了作為生者的資格,神社的人也好,本丸中的刀靈也好,也依然徘徊在這帶的房屋中,無法離去。他們不曾下山去過,若非有人進入神社,他們也鮮少離開這片區域主動出擊。是被什麼所束縛了嗎?是被生前的記憶?又或者,是被還未消散的思念?這樣說來,還真有點像是地縛靈的概念了。

如果那位不知名的神的詛咒還在繼續散播,被看不見“繩索”的捆綁在原地的人們,將永遠在此得不到解脫。

我們刀劍的付喪神,其實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雖然擁有人類的身體,能夠自由行動,但也依舊是刀,被這層身份,被與主上的契約所牽制著。

我們是“根須”之上的葉,守護著作為“根須”的主上的同時,浸染著來自的其中的靈力。

考慮到靈力的來源,總有一天,我們也……

不寒而慄,或是覺得悲哀,是自然的吧。

快要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我才終於想起來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

幻象帶來的衝擊讓我一度有些精神恍惚,直到幾分鐘前我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審神者的筆記,還有方才所見的幻象中,都提到了一件東西——

禦神之榫。

我向二振目提問那是什麼,他說這是舉行神事時使用的道具,用於把活祭品釘到禦神岩上面,當然做給神明看的成分居多,所以有時候不是活的也沒關係。

真的是這樣嗎……

總覺得和我的預想有點出入,因為私以為,那應該是相對關鍵的道具,審神者才會這麼上心。

不管怎麼說,線索還是得靠自己發掘,所以我姑且把疑慮埋藏在心底,看著二振目輕車熟路地數著石燈籠,途經兩座坪庭,然後兩個人總算來到了他曾經居住的部屋門前。

門邊僅有的一塊表札上寫著刀名“膝丸”,那扇門被拉開之後,我便得以看清二振目所住的房間的內部構造了。

因為一直以來一個人住,所以跟我和兄長的房間相比,大有不同。這個位置只有這一間房間,不與其他人的房間相挨近,門口正對著的是觀景回廊,出門左手邊就是栽種著大量杜鵑花、紫竹與鬼燈籠的坪庭,右手邊則是回廊所對的湖泊,整體感覺清幽僻靜,雖說獨居怎麼想都有點寂寞,不過環境的確讓人感覺相當舒服(也虧得中途沒有遭到敵人襲擊,不然我可就沒有這種心情了)。

房間不大倒是相當整潔,該有的一應俱全。一側立著一扇繪有芒上月的屏風,靠牆擺放的簞笥的銅活上雕刻著笹龍膽的紋樣,裝飾壁龕的刀架上端正地擺著二振目一直盼望能拿回來的自己的佩刀。

自己所憑依之物的失而復得,二振目在看到刀的一刹那就拋下我跑進房間,將佩刀拿起來檢查,然後緊緊攥在了懷裡。

他的反應,我能感同身受,檢查結果自然也是沒有異常,要是有什麼異常,他也不可能好好地呆在這裡。

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擊著坪庭中的青石,節奏輕緩的落雨聲就像是古老的歌謠一樣莫名地安撫人心。

闔上門隔絕了危險,我們倆終於得以舒出一口氣,我問起二振目有沒有什麼打算。此前一路上我們碰見的都是暗墮了的刀劍,還活著的倖存者一個都沒有遇到,我對他說出了可能這所本丸已經沒有人存活了的猜想,他卻堅決地搖頭否定。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棄繼續搜索的意圖,我只好先收整一下我們目前所收穫的線索。通過審神者留下來的文字記錄,和那位不知名的“神”有關係的,有神社神龕中封印的“祭儀之書”、筆記中提到的“禦神之榫”、戶野山山頂深處的“神體”,因為我們手裡握著打開神社神龕的鑰匙,所以二振目幾乎是立刻就決定了待會兒就去戶野神社進行調查,而他也想到戶野神社中找找看那位救了他的命的筱原神官是否還活著,他想把那塊命玉親手交還給神官本人。

還真是樂觀啊,在片刻的安穩環繞下,我準備問問二振目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冷靜地對待自己本丸中發生的這一切,而當我抬起頭時,發現坐在我對面的二振目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伏在矮桌上睡著了。

啊啊,到底一起經歷了這麼多難以形容的怪事,本來就不是靈力充裕的身體,這時候也該到極限了。

其餘瑣事暫時擱置一旁,機會難得,平復下浮躁的心,我不妨也好好休憩一會兒好了。

本丸中瘴氣密佈難辨時刻,我開始還苦惱能不能用鳥哨召喚到送信的鳥,不過甫才稍微試了一下,意外的可行。

那麼,我想我此刻還沒有瘋,這封冗長的信箋就先告一段落吧。

我和二振目都平安無事,請兄長放心。

二振目他,一直都希冀於見到自己的兄長,所以我們也會盡一切努力查清楚案件的真相,一同回到本丸來的。

幾分鐘前還大雨如注,寫信的這會兒雨勢已經小下去了,估計雨停之後我們又能繼續出發了。

兄長那邊還好嗎?我真好想快點回到本丸,回到兄長身邊去。

先到這裡吧,到了神社有新的發現再繼續給兄長寫信。

請即賜複,不甚感激。

敬具。

三月八日 膝丸 上

(這封信字跡比弟弟平時要潦草,值得在意的是有好幾處折痕,其中幾頁染著大片血跡。不過通過血跡烏黑的色澤可以判斷出,那不是刀靈或者人類的血液,極有可能來自于信中描述的戶野山中遊蕩的暗墮后的怪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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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進行SAN值 Check的原因是不是TRPG的模式,就直接默認接觸到會降低SAN值的情景就扣相應SAN值

弟弟是付喪神,而且作為平安時期斬殺過妖怪的刀,靈視高一點也很正常啦【什麼你說他面板偵查29?【笑

“神道衰落的如今,靈力強大的人類越來越少。享盡了名譽的神官被任命為對抗時間溯行軍的審神者,然而不久就發現自己的資質和靈力並不如自己想的那樣強大,飽受心理落差之苦,找不到解決辦法的時候,神秘人士送了他一本古書,他用盡方法破譯了一半的古書,並按圖索驥在戶野山上尋找‘神跡’,結果真的讓他找到了。他認為自己是被神選中之人,與神交易獲得了大量靈力,也遵循了神的旨意,將信仰推廣開去……最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概括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少宮司”是日本神社的官職,還有祭主(神主)、大宮司、禰宜、權禰宜等。

克蘇魯的概念就是外神、舊日支配者等等的存在,遠遠高於人類文明,這邊取了這部分意思。

講到這個世代神道似盛實衰(前面的信裡也提到過)和審神者初任職時面臨的內心落差的地方用到了兩個老梗,《平家物語》開頭的“祗園精舍鐘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還有伊呂波歌第一句“色は匂へど,散りぬるを”(花雖芬芳,終將散落)。說的都是世事變化無常,繁盛終將衰落的意思。因為阿尼甲的碎刀臺詞中提及“已經不是源氏的時代了”所以弟弟信中的這段話其實也有暗示這方面的意思在裡面。

“如果靈魂寶石會孕育魔女的話,大家不就只能去死了嗎?”是《魔法少女小圓》中麻美學姐的名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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