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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5,4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4270 ℃

  横疏影将披在床架上的单衣、肚兜等拾到一处,在梳妆台下轻扳几下,「喀」的一声低响,翻开一方小小的夹层屉柜,取出一只乌木小匣打开。匣中的青紫衬缎上,嵌着一张脸谱也似的奇妙面具。

  那面具乃是木头雕成,打磨得异常光滑,美丽的木纹外仿佛上了层雾润润的精制蜂蜡,从润泽之中透出清晰细致的肌理,与髹漆的那种晶亮油感截然不同,更深沉也更细腻,仿佛蕴含在木质中的生命活力被倏然凝结,就一直保持在「活着」的那一瞬间。

  制成面具的木质不易辨认,横疏影过惯了豪奢日子,甚至见过许多价值连城的珍贵木料,其中却无这般轻薄坚韧的质地。面具厚只分许,入手却不像同等大小、厚度的纸片或布疋,虽然不到「重」的地步,剎那间却有「微微一沉」的错觉——那是戴在脸上时会觉得安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保护着的感觉。

  面具雕成一张细腻的女人面孔,柳眉杏眼,微噘的小嘴有一股野性之美。与精致的面刻相比,上额两鬓却大刀阔斧,极端豪迈地乱凿起来,斫成一头狂野的狮鬃;粗暴狂乱、犹如树根般的鬃毛贴着鬓边伸入面颊眼角,形成虎纹似的奇异斑痕。

  ——倘若传说中的山鬼化出实体,该是这般模样罢?

  横疏影第一次看到这张面具时,忍不住浑身颤抖,几乎以为是从活人身上剥制而成、如蜡尸面皮之类的鬼物。不过现在已不觉得可怕了,人就是这样,时日一长,什么都会习惯的。

  面具额间嵌有一枚小小的菱状突起,材质似是玉石一类,雕成一只竖起的眼睛模样,眼中却有两颗交迭的瞳仁,疑似眼白的部位填满抽象的青铜表号纹,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重瞳「。」给她面具的那个人,曾经这样说:「传说中,」目有重瞳「乃成仙之兆。戴上这个面具,你才能成为我等」姑射「的一员。」

  「我们……也算是仙人么?」

  她记得当时自己双手抱肩、簌簌颤抖,奋力抵抗着地底岩洞中异常刺骨的湿冷水气。那是她平生第二次,那样的痛恨自己不懂武功。

  而「那人」只是冷冷望着她,眼洞里射出两道凛冽寒芒,仿佛她瑟缩在单薄湿衣下的诱人胴体什么也不是,并不比道旁的盐腌尸殍更加珍贵可口。她生平头一次——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觉得自己最骄傲的胴体在男人眼中一无是处,心中最后一处可以依恃的堡垒终于崩溃。

  「死而复生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仙人,便是厉鬼。」

  那人说着,缓缓把面具罩在她的脸上,枯瘦的手指隔着眼洞为她抹去泪水。

  那粗糙刺痛的磨砂感,有着霜痕裂冻般的肤触与气味,还有一丝风化似的淡淡腐朽……

  ——那,我们究竟是仙人……还是厉鬼?

                ◇◇◇

  横疏影骤尔回神,咬了咬唇,小心将面具拿起,搁在一旁。

  今夜「那人」并未召唤,还不到戴起这张面具的时候。但那一刻很快又将来临。

  面具底下的青紫绸垫上,整整齐齐压着四条比女人尾指略细略短的铜管,管上的雕纹与面具额间的「重瞳」如出一辙,精巧的突起和凹陷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只铜管,管身上下各有一环,连结处设有活扣,可任意调整铜环的高低。

  她拿起铜管轻晃着,确定管中有极细微的液摇声,这才在铜管上拨得几拨,按照记忆将表面的凸纹移动到正确的位置。

  嵌在管面的凹凸起伏各自连结着管中的细小机簧,一旦未照步骤开启,又或以蛮力破坏铜管,管中贮藏的石灰与水便会立刻混合,瞬息间把当中卷起的菉草纸滚烂销毁。

  「喀答!」一声脆响,横疏影将管面簧片悉数归位,从管隙弹出一根铜针似的小轴,如画卷般拉出三寸来长的淡青脆纸。

  这种特制的菉草纸浸过药料,书写无须笔墨。她拔下发簪,簪尖划过之处,纸上便浮出藏青色的字迹:「琴魔虽死,其知犹存,暂在我手,尚未泄漏。赤眼无主,须先移出;尽速一会,以便定夺。」将面具上的重瞳摘下,竟是枚天珠雕成的印章,在菉草纸笺末端印上「空林夜鬼」四个篆字,暗红色的印痕宛若鲜血涂就。

  她将铜针卷回管中,「喀答」一按,铜管表面就像是上了机簧似的一阵乱转,凹凸不平的诡异纹路又回复原初的散乱模样。这便是恶鬼们……不,是「姑射」的仙人之间传递讯息的方式。

  铜管被放在后院花园的庭石间。

  孤伶伶的管子躺在嶙峋的石面,那僻静的一角掩在夜色林荫里,从远处只能看到一抹回映着稀薄星月的金属暗光。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横疏影从不敢掉以轻心,披着大氅立在镂窗后头,静静等待。

                ◇◇◇

  「我要怎么联络你?」

  当时她如此质问「那人」,语出咄咄,仿佛想为先前的心怯扳回一成。

  「既是同盟合作,总不能老等着你来找我。若有万一,我该如何寻你?」

  「利用」鬼雀「。」

  那人把「鬼雀」——她猜想是那只精巧铜管的名儿——交给她。

  「夜里,放在屋外无光处。」尖喙上方的眼洞里迸出寒月般的利光,说不出的冰冷无情。那是张鸟形的面具,钩嘴细目,过于精细的雕工有种活生生的恐怖。若非面具周围环着粗犷抽象的鸟羽刻纹,几乎让人产生「它是活的!」的可怕错觉。

  「然后呢?」

  「我会派使者将铜管取走。」

  她嗤笑出声,用轻蔑来掩饰内心那股莫名涌起的悚栗不安。

  「你的使者,决计穿不过白日流影城的五千精甲!你……」

  「记住,铜管附近不要有活物。猫狗牲畜、牛羊马匹,甚至是你的丫鬟仆役……通通都别接近。地点越僻越好。」那人不理会她的软弱挑衅,背负双手,缓步离开,背影明明还有人形,看来却一点也不像是人。

  「……因为」鬼雀「饿将起来,什么都能吃落肚里去。」

  「」鬼雀「?」她尖声惨笑着,笑到颤抖不止,在湿冷的岩洞中听来分外凄厉:「你说……这只管子会吃人么?真……真是岂有此理!」

  「铜管是铜管,世间没有铜管吃人这种事。」她已辨不清那人究竟走出多远、走向何处,余音却依旧回荡不止,追着逐渐变长、变淡的身影幽幽曳去,仿佛从岩壁中凿出来的隧道永远没有尽头,一直往脚下延伸,伸往无间无明之地……

  「而鬼雀便是鬼雀。鬼雀饿起来,什么都吃得下去。」

                ◇◇◇

  巨大的拍翼声从天而降。

  (来……来了!)

  横疏影揪着氅襟缩在墙后,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怖感攫取了她,颤抖不休的双腿开始发软。她一动也不动地靠着镂窗砖墙,慢慢向下滑坐,只有清澈的双眸还牢牢盯着庭石的幽影之间,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头异常庞大的赤眼乌鸦。漆黑的羽毛、漆黑的尖喙……它不曾发出过任何叫声,因此横疏影无从揣想,但光是它拍击翅膀的声音就像是十几条大汉在风中挥动大旗,连盘绕在朱城山峡谷间的呜呜风咆都难以掩去。

  她牢记「那人」所说,始终不曾靠近放置铜管之处。

  但隔着十丈的距离来看,乌鸦的体型仍然大得骇人,远比多射司所豢养过的任何一头猎鹰都要来得巨大,尖锐的嘴喙犹如磨过的锄头,一双黑爪虬劲狰狞,上肢鼓起一团团肌肉;在横疏影看来,它随便一只脚爪都大过流影城里的猎犬后肢,那是轻易便能抓起一头小牛的恐怖身量……

  怪鸦的肩颈部位环着一圈怪异的银毛,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有时它并不会立刻叼起铜管便走,会像巨人蹲在过小的凳子上一样,踞着庭石振翅摆头,横疏影忍着惊怖多看它两眼,赫然发现怪鸟连喙边的肌肉都特别发达,就着月光暗影看过去,觉得它似乎也有表情,就跟人一样……

  (这是「鬼雀」!原来……这就是鬼雀!)

  无论偷看过多少次,都不能稍减目击时的震骇与恐惧。这……这不是世间有的东西;而能役使这种怪物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恶鬼的话,也只有仙人了。

  这种彻骨的恐怖感,一次又一次地增强她的信心,让她在戴上那张「空林夜鬼」的面具时,觉得世间无一事不可为。

  最后……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跟仙人站在同一边。」她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双手环抱着的浑圆香肩簌簌发抖,低声对自己说,直到发顶没于窗下,什么都看不见。

  (不,只消有这张姑射之面,我……我也是仙人!)

  她死咬着颤抖的嘴唇,忍不住露出微笑。蓦地,龙卷风似的巨大呜呜声旋绕,一片暗影倏地滑过镂窗,淡薄的月光乍隐倏现,庭中林叶沙沙动摇。但屋外明明很难得的,一点风也没有。

  石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

  耿照睁开眼睛。

  漆黑的大通铺里,就连伸近到眼前的手指轮廓也看不清,只能清楚感觉到掌心透出的那股潮湿热劲,就像把脸凑到洪炉前似的。四周,粗重的鼾息声此起彼落着,空气里充满浓重闷湿的男子气味,仿佛兽槛一般。

  这是整间寝室中最僻的角落。

  寝室两端有门,分列于两侧的靠墙长卧铺,一侧从前门延伸到后门来,另一侧却短少了六、七尺的榻面,在后门之前便收了边,留下一个露出夯平泥地的空间来,原本是想摆些桌椅之类的物事;后来约莫住得挤了,便将六条破旧板凳并在一块儿,勉强又架出一张低矮不平的「床」来。

  耿照年资既浅,与另一名弟子挤在板凳床上同睡,两个多月来也渐渐习惯。

  板凳床挨着墙,离地又近,透着一股阴冷的霉味。夜里无论是谁起床解手都得经过,有时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碰着板凳脚,那些个年长的弟子抬脚便是一踹,啐痰咒骂。刚调到前堂时,耿照经常在睡梦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直到天亮。

  「怎么?又发恶梦啦?」背后一阵低声咕哝,轻微的震动透背而来,恍若呓语。

  耿照微感歉咎,只是凳上的空间十分狭小,两人均是枕臂贴背、侧卧而眠,并无摇头转身的余裕,悄声道:「没……没有。」那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也不知是谁被吵醒了,哑着嗓子低吼道:「肏他妈的日九!你再给老子吠一声试试!」呼的一声扔来一样物事,似是鞋袜外衣之类。

  寝室虽大,但二月天里夜晚犹寒,窗牖多半闭起挡风,那人稍一嚷嚷,满屋的人倒醒了三两成,纷纷咒骂:「吵什么吵!还给不给人睡觉?」起头的那人被风一吹,脑子清醒大半,自知理屈,兀自嘴硬道:「哪里是我?是日九那厮捣乱!你们啰唆什么!」

  睡在前门边上的鲍昶是执敬司的老人,是这间庚寅房里年纪最长、职级最高的弟子,大伙儿都说内堂早传出风声,说他今年有机会能升上「行走」一职,像何煦、钟阳他们一样跟在二总管身边办差,都对他巴结再三,言听计从。

  鲍昶揉着眼睛披衣坐起,也不点灯,隔着满室的漆黑,远远叫道:「好了,都给我闭嘴。不睡的,通通给我出去数星斗,数清了再回来睡!」众人这才噤声。

  而先前嚷嚷生事的那人名唤文景同,是山下王化镇的仕绅之子,有个叔叔在平望都做官。家里送来流影城听差,所图不过资历而已,只消在执敬司待上一年半载,便算「曾在王侯府中行走」,将来不管进京考武举,或托乃叔在军中谋职,都与白身大大不同。

  有家世撑腰,整间寝房里只有他不怕鲍昶,兀自叨叨絮絮,不肯罢休。

  鲍昶蹙起眉头,犹豫不过一瞬,隔空叫道:「耿照、日九,你们俩都出去。」众人一愣:「干耿照底事?是了,也只有他才会同日九说话,那两人原是一挂的。」

  文景同听他当机立断,同时逐出二人,倒也有些意外,一口气顿时馁了,恶狠狠地撂话:「长孙胖子,再让老子听到你吠,小心你的狗腿!」倒头蒙被,故意大喷鼻息,周围无不皱眉。

  耿照还待分辩,被唤作「日九」、「长孙胖子」的弟子已拥被起身,裹着棉被的身躯更显臃肿,趿着一双陈旧的厚底黑布靴,一只手探出棉被掀开门帘,啪答啪答地踅出了后门。

  耿照叹了口气,跟着披衣行出。

  他双目渐渐习惯夜色,屋外星月皎然,反比室内明亮。见长孙日九裹着棉被,走到院里一株大树坐下,活像是一条大胖白蚕,不觉失笑,信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并肩仰观星斗。

  「还发恶梦?」日九变戏法儿似的从树影里摸出一个溺壶,仰头便饮。

  耿照瞪大眼睛,见他津津有味地灌了几口,瓶口往耿照鼻尖儿下一递,扑面竟是一阵甜糯的米酒香。

  「哪儿来的酒?」他不假思索,顺手接过灌了一口,只觉甘甜香滑,极是顺喉,酒味却不甚强烈。就着月色一瞧,壶中所盛浓如豆乳,色泽细白,又与山下酒铺常见的白酎烧酒不同。

  日九瞇着小眼睛耸肩一笑,拎过溺壶就口。

  「喝你的罢!管这么多做甚?」过了一会儿,才咂嘴抿笑:「半山腰上的猎户自酿的,说是用糯米蒸熟了,掺几味炮制过的熟果做曲。滋味还不坏罢?小心点喝,别以为没啥酒味儿,后劲可厉害得很。」

  横疏影遴选所部的标准相当严格,除了家世背景,读书写字、骑射武艺等自不在话下,还须生得昂藏挺拔,仪表堂堂,丝毫不逊于指剑奇宫的择徒条件。放眼当今执敬司里,唯二不符合标准的,只有耿照与长孙日九。

  耿照虽有张天生的娃娃脸,可万万称不上俊美。

  他个小结实,寡言、木讷,不善交际,就连长年待在洪炉边所造就的黝黑肌肤等特质,都像极了铸炼房里打铁的粗鲁匠人——这恰恰是执敬司那些出身大户的权贵少年们最最看不起的类型。

  而长孙日九的情况则比耿照更加凄凉。

  他进流影城第一天,往织造司领取衣袍鞋袜时,办事的老差员只瞥了一眼,劈头扔来两件单衣、两件外袍、两件裤子……从头到脚,什么都是两件两件的扔。

  「自本城有」执敬司「以来,没用过你这样的货色。」老差员乜着他哼笑:「劳您小爷的驾,自个儿把两件缝成一件罢。多了一件的料头,没准能把您的龙体给塞进去!」领他前来的执敬司弟子率先大笑,厅堂里投来无数轻蔑目光。据说日九也跟着呵呵傻笑,将不合身的衣衫整包揣在怀里,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笑话流传许久,每当有新人来就会被提起,以致耿照短短两个月内,已在不同场合、不同人嘴里听过不下十遍。

  「后来,你是怎么拿到衣服的?」跟日九混熟后,有一次耿照忍不住问。

  「花钱买呀!」日九耸肩一笑,模样满不在乎。「我娘给我带了一百五十两进流影城,不到三个月就花光了,我还嫌花得不够快哩!等他们确定我里外一个子儿都没有,找了个借口吊起来狠打一顿,往后就安生啦!谁也没再打过我的主意。」

  长孙日九在执敬司没什么朋友,他生得白胖,一对瞇起的凤眼几乎不见眼瞳,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在打瞌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马背还得踩小马扎子,稍微跑得远些,立刻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去掉了半条命。

  武的不行,长孙倒写得一手好字,还能打算盘。每月前堂关帐前,长孙总会消失几天,然后才又红光满面的出现,问他去了哪儿,也只是神神秘秘笑着,绝口不提内情。

  关于此人的来历,众人都说不清。他自称是南方鼎鼎大名的诸侯、穷山国长孙氏出身,说话却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任谁听来都像是瞎扯的鬼话。他的名儿里似有个旭字,执敬司的老人故意戏耍,将「旭」拆成日九,当作绰号叫着玩儿:「日九」二字以南陵道的土腔发音,与「入狗」无异。

  耿照弄懂后颇为不豫,倒是长孙本人一点也不在意。

  「人家说你是狗,你便真是狗么?」他耸了耸肩。「在这儿讨生活一点不难,遇到什么事解决不了的,一律说」小人知错「。他们爱干什么就随他们去,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寒夜料峭,两人并肩倚坐,那把溺壶传来传去,不觉喝完小半壶。

  「对不起。」过了许久,耿照低声道。

  「啊?」长孙日九接过陶壶,愣了片刻会过意来,摆了摆手。

  「你傻啦?旁人找你麻烦,几时还看黄历挑日子?说白了,二总管派你去断肠湖那种好地方,你竟敢夜不归营,听说带了几个漂亮小妞回城,还摆了巡城司一道……你小子这般轰轰烈烈,我们只能在这儿穷嚼蛆。别说文景同,我都想找点什么事儿,非弄你一下才舒坦。」

  耿照想想也是,不觉苦笑。

  长孙一把抢过陶壶,笑得不怀好意。

  「别想白喝,这酒里我动了手脚。」他手摇溺壶,说得一本正经,扭动的大白被筒活像条胖毛虫。「本山人只消念个咒,尊驾满肚子好酒即刻变回原形。我尿足了两天才有这么一大壶,你小子可别糟蹋啦。」

  耿照抱着肚子揍他一拳,明明手上没怎么蓄力,仍揍得长孙弓成了一只活饺子。月下两人各自弯腰,咬牙不敢发出声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笑憋得浑身大颤。

  最后,耿照还是把在水月停轩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连其后遇上胡彦之、两人携手制服万劫一事也未曾遗漏;除了在红螺峪里与染红霞的旖旎情事之外,可说是交代得最为详尽的一次,较横疏影的版本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孙日九边喝边听,不知不觉干掉了一整壶,啧啧称奇,片刻才道:「这妖刀太恐怖了,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东西?难怪你小子发恶梦。」

  长孙猜错了,耿照想。尽管睡得很晚,其实他一夜无梦。

  想着想着,面色不觉凝肃,望向远方渐渐浮白的山棱线。

  ——什么都梦不到,正是他恶梦的来源。

  耿照向来多梦。

  来到流影城后,他时常从恶梦中惊醒,醒来时浑身酸痛,仿佛梦里的那些追逐、砍劈、刀光剑影……都是真的,以致脱离梦境多时,仍在肉体上留下印记。有时七叔教的打铁诀窍太过艰难,一时三刻学不来,却能在一觉后忽然贯通,有些七叔明明未曾传授,只是依稀在梦里见过,一学便能上手……

  他盼望能在一宿之后,多想起一些与「夺舍大法」或妖刀相关的事,但脑海里却空空如也,反倒是妖刀万劫肆虐过后的血海惨状异常清晰,还有碧湖那雪艳到了极处的诡丽身形,怎么也挥之不去,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可恶!」

  耿照抱着头,屈膝颓然坐倒,突然有股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长孙,不想再独自守着「夺舍大法」的秘密,以及那种如海一般无边无际、无所着力的无力感……

  长孙日九只看他一眼,忽然倒头侧身,便如往常一般,把圆滚多肉的背门对向了他。

  「你……」黏腻的咕哝声似有些温湿酒意,自称南方侯爵之子的北方少年蜷起身子,舒服的睡姿几乎让人误以为他身下不是一片露水打湿的杂草野地,而是铺着厚厚兽皮的柔软床垫之类。「……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左右时局的大人物罢?那种事留给上头的人去做就好,用不着我们出头。」

  「我……」

  「就算妖刀大杀四方,排队也轮不到我们去死。你觉得,妖刀会杀到龙口村这种乡下地方的机会有多少?」

  耿照一凛,忽尔无话。

  「剑能杀人,豆腐则不,你会不会说豆腐比刀剑无用?」长孙日九背对着他嘟囔着,舒服得卷成了一团。「无用之用,也是一种用途。掺和菜蔬煮一锅清汤,刀剑比不上豆腐——妖刀什么的,自有那些个大人物担待,你小子只管照看你阿爹、阿姊,其他就甭操心了。」

  ——你说的「无用之用」,也包括「夺舍大法」么?

  (琴魔前辈舍命托付的,岂能说不管便不管?这一切……没你说得那么容易。你要是知道真相的话,就……)

  耿照正想开口,又被长孙日九的惺忪睡语打断。

  「别,什么都别说。」他嘀咕着,声音渐渐沉落:「这样明天二总管问起来,我就不用说谎了。我当豆腐当得很开心,一点儿也不想有什么出息,你小子也一样,耿照……想想你阿爹和阿姊。」

  ——阿爹……和阿姊。

  ——我都同二总管说了,她还问什么?

  ——就算要问,又怎么会是问你?

  耿照满心疑惑,身旁却已传出如雷鼾声。长孙日九和耿照最大的不同,在于长孙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将近,那怕只是多睡一时半刻,长孙日九也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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