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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斩鬼的刀
※本章含有少量R18内容。篇幅略长且存在一定的三观成谜、比较有病内容,可能造成不适。
如期而至的梦揭开了帷幕,眼前是犹如坠入地狱尽头一般的光景。
天空是惨淡的朱红色。月是冶烈的朱红色。无边无际的血池是混浊而可怖的朱红色。
连同他们两人的身上也沾染上了周围反射而来的这诅咒一般的凄惶色彩。
他们两人……确切的说,只有髭切本人还能算得上是一个活着的人。
我身处在何处?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无从而知,可也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在镌刻在记忆之中的最后一幕里,昨夜本应在他面前自尽而死的弟弟,此刻没有消失反而仍存在于他的面前。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仿佛寒玉一般冷冰冰的。
但是,却完完整整地被他所拥抱着,睡着了一般安静地卧在他的怀里。
至少这孩子还在……
至少是死气沉沉的世界里唯一算得上慰藉的存在。
潜意识低语着,他抱紧了弟弟的身体想要从这片泥淖之中站起身来。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正当髭切想要往前走出一步的时候,腿上缠上的阻力猝不及防地拽住他往下拖,就在髭切头也不回打算直接甩开它的时候,更多更多的阻力闻风而动,簇拥上来贪婪地拖住了他。
这下换做是谁也没法摆脱数量如此庞大的阻挠,不得已,髭切被那股力量拖曳着再次跪在了血池之中。
这时候他才有机会看清楚那些包围着他、疯狂地伸向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从不时冒出污浊气泡的罪池血沼中蠕动着探出的罪人们青黑色的手臂,是明明受尽各种折磨、疲乏地连伸直都做不到,却仍然像溺水者追求浮木一般追逐着髭切位置的罪人们的手臂。
坟场般死寂空洞的地狱中回响着那些哀怨愤恨的嘶号和哭喊,罪人们尖锐如剃刀的指甲拉拽着他的衣物想要将他撕个粉碎,罪人们骨瘦嶙峋的手指掰扯着他的手腕想要将他的骨头折断,罪人们刺出森森断骨的手臂攀爬上他的双腿想要将他拖入深渊。数不尽的蚂蚁那般层列的罪人们将血池的污秽涂在他的身上,将手臂钻入他的衣摆,垂涎着那之下鲜活的血肉,嫉妒着他身上尚属于生者的部分。
对于这些常年积压在暗无天日的地狱底层的罪人而言,能够怀抱救赎的人是不被容忍的。罪人们招揽他、咒骂他,要他成为他们的一员。
髭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发现作为本体的刀不知何时武器已经不在了——要是刀还在,这些不成气候的冤鬼根本活不过一刀,可眼下他除了用尽全力挣扎别无他法。
放开!!
骤然缩紧的喉咙里迸发出了无声而愤怒的嘶吼。
放开我!你们这些罪该万死的——
但是髭切只有一个人,而罪人们实在太多太多了,就在他只顾反抗、稍不注意而松开了紧抱着弟弟的身体的手之际,失去了支撑的那孩子的身躯便在他的惊呼声中沉沉落入挤满了罪人们的血池之中。
清净的银辉。春芽一般柔软的薄绿色。为罪人们所觊觎的可口血肉。
原本还痴迷地紧挨着他的成千上万的罪人们发现了他们适才未曾留意的上等猎物,下一秒就犹如嗅到了新鲜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腐朽的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向了坠入池中的失去了生机的刀灵,渴望将之分食和亵渎。被血池濡湿的罪人手臂粼粼反射着光,他弟弟昔日的身影刹那间就被淹没在其中。
畜生!不可饶恕!!
你们怎能敢——
可即便用尽所有可以拿来诅咒的词汇,用上最大的力量去分开那些仍然对血肉滋味恋恋不舍的丑陋鬼手,最终握于手中的只剩下一条浮上水面、湿透了的金色的护身符。
罪人们还是不知餍足,扑腾起腥臭的浪花、乱舞着笨拙的肢体,转过方向、咿咿呀呀地悲鸣着向他汇聚过来。
堆积成山的罪人们的手臂中间仅有髭切孑然一人。
饶是斩尽恶鬼的刀,独自对付那么多的恶鬼负担也重得过分了,经过了好几次勉力的僵持,到底气力耗尽、遍体鳞伤,再也挣不开那些铁索一般的鬼手,和他的弟弟一样沉入漆黑的血海深处。
天空是惨淡的朱红色。月是冶烈的朱红色。
隔着模糊的水面,这些都在逐渐远去,而涂抹在身体上的污浊开始逐渐和生者的皮肤融为一体、毒液似的血水顺着累累伤痕慢慢侵入躯体。梦境中的身体感知不到那种不寒而栗的痛苦以及鬼手冰凉彻骨、令人作呕的触感,可髭切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付丧神的躯体正在一点点蜕变成妖鬼的模样这个可悲的事实。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觉梦醒,恍如隔世。
惊喘着醒来时双手还是人类的模样,没有变成厉鬼;眼前也没有血红一片的场景,只有居所的天花板。
恼人的雨声无止无休。廊下吊死鬼一样的晴天娃娃出自他的手笔。半开着的纸门外吹来的湿热的风。
第六次来到六月的一天,弟弟出阵的前一天的早晨。
远远地传来了弟弟小跑过来准备叫醒他的足音,髭切索性用被褥把自己整个裹住,蜷缩进一片黑暗之中。
“兄长?早上了哟?快起来吧!”
弟弟的声音由远及近,眼见髭切不作任何反应,便在他的床铺边上坐了下来。髭切隔着被褥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轻轻伏在那之上,小幅度地摇晃他,可即便这样,髭切依旧岿然不动。
“好吵哦,放过我吧。”
他发出的劫后余生般懒散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有些闷闷的。
再熟悉不过的早晨令他觉得昨天所经历的那些怪诞离奇的事,没准是个怪梦,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怪梦,然后终于被弟弟叫醒了……
他的弟弟一边执着地想从他的掌控中抽走那床被子,一边催促他:“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啊,还是快点起来比较好哦?再睡下去对身体不好,而且会赶不上吃早餐的……喂!兄长?在听吗?”
“别闹了快放开我……”
“唔……是不舒服吗?低血压?”他的弟弟放缓了语气松开了手,小心地贴近他。
对方相当精神又问个不停的声音令髭切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比较好,于是只能固守好被子的防御,随口应付道:“那就当是做了个噩梦吧。”
不过就算是用来敷衍了事的说法,自己脑海里也的确或多或少残存下来些从惊心动魄的噩梦中苏醒的记忆,困顿的思绪揉在一起直接让他放弃了思考。
“这样啊……”听到自家兄长的声音并不像在生病或者别的令人担心的状况,他的弟弟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呐,说起来,我的话好像也做了一个不得了的噩梦呢。”
“……哈?”
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句话,可躲在被子里的髭切看不见弟弟的表情。
“说起来真是好没出息啊,那是一个我死了的梦。”他的弟弟说,“怎么说呢,我代替兄长承受了厄运,虽说死的很难看……但、但是一旦想到我好不容易保护了一次自己的兄长,真的好高兴啊……”
本以为弟弟就是每天早上惯例地跟自己闲聊,谁知道听在耳中的弟弟说话的声音却逐渐变得异样。
觉察到这点的髭切赶忙掀开了覆在身上的被褥,惊慌地坐了起来:“喂你这是……?!”
怎么了……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此刻正无声无息地淌落着透明的眼泪。
啊啦,哭起来了。
久久没有收到回应,髭切这下真的有点慌张了起来:“别突然这样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欸?啊……我、这是?”终于反应过来的他的弟弟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触摸自己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接着几乎是瞬间就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像是想把自己的脸深深藏起来那样弯下了身,“对不起!不是故意要给兄长添麻烦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奇怪啊……身体、不由自主地就……”
原本只是悄然落下了泪水,现在连声音中都带上了哽咽的色泽。
这该如何是好啊……
“慢慢地说,好不好?”髭切抬起手想摸摸弟弟的头,可终究还是没有,“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梦?”
“不太记得清了。”毕竟梦原本就是非常私人的东西,哪怕再激烈摇荡的情感,醒来之后想完整传达给他人也是相当困难的,大多时候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片段而已,“我梦见了自己一次一次被折断,而兄长一次一次想要救我,可还是失败了的事……”
他的弟弟用一种踌躇不定的声音,对他述说起那一句句照应着髭切这几天亲历的场面的话来。
“我在战场上被折断了,也被刀割断过喉咙……果然比起兄长我还是差得远,还是非常没用的吧?辜负兄长的付出这种事、不得不和兄长分开了这种事……即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法逃走,就是觉得好难过……对不起、对不起……”
似乎由于梦中尚未消散的情绪的影响而哭得更厉害了,抽泣令话音变得断断续续,他的弟弟这会儿看上去就像个没有防备的小孩子一样。
比之更为残忍的,那些话,就如同一柄锋利无匹的尖锥,正一下接着一下将他内心深处柔软的血肉的部分凿得鲜血淋漓。
他为他的弟弟不理解他所做的事而感到过愤懑,为弟弟即使明天会死去也依旧对能和同伴一起并肩作战、对没有牵连到他而感到欣喜的态度嫉妒万分,为碍事的主上如此不近人情而感到过怨恨……却几乎没有考虑过这几天来他的弟弟是怎么看待他的,又是以何种程度的决心举起刀代他自刎的。
无所适从的烦躁和胸腔内涨满的炽烈的痛楚迅速侵袭着四肢百骸,然而这种场合下凶狠地斥责对方叫对方“赶快闭嘴”实在不该是一个兄长所为。
“确实是很过分的噩梦。”髭切深深叹了口气。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弟弟突然没来由地哭起来的经历,可惜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他们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的事,是犹如砂砾般细小的琐事。他的弟弟一直都很听话,所以久远的记忆所能提供的经验也少得可怜。没办法啦没办法啦,在心里感慨着,髭切抬手扶起了弟弟低垂的脸,一点点抹去那之上温暖的眼泪,“但是,别哭了啦……不都在这儿吗,我也好,弟弟也好。”
对方只顾得上点头,为自己不争气的举动更加窘迫地藏起表情。
不过躲了也无济于事,试了多少次还不明白吗?
硬是扳过对方,髭切抬手环住了弟弟颤抖着的身体。
于是,他得以继续说下去,为了让弟弟安心,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没办法了,哥哥我宣布投降。嗯……还是做个保证好了,那种会让弟弟哭得那么伤心的事情我就不去做了,怎么样?所以别哭了,再下去我可是完全没辙了。要是又被说什么讨厌之类的……“
那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因为难以压抑而杀掉对方,然后干脆再让这一天重新来过。
毕竟事到如今,耐心早就所剩无几了。
“什么叫‘又’啊?!”对方貌似听到了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而推开了他追问。
“啊,那种事就别去管它啦!”原本还积压在心里的重负在对上弟弟虽然迷茫但恢复了清明的眼神的那一刻烟消云散,髭切强忍着笑意站起身来,“眼泪止住了呢,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还是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比较好哦?脸上的表情这么精彩,就这么走出去估计会被同伴们笑话的,是吧肘丸?”
“啊、是……”
还是老样子,即使遭受打击也能很快振作起来的他的弟弟飞快地抹去了脸颊上还未干的眼泪,起身帮着自己的兄长收拾床铺,打点衣装,跟每个他们一起相处的早晨一样。
而就在髭切准备好出门的时候,衣角上传来了小小的阻力。
“早上的事,请兄长务必要保密!如果说出去被今剑他们知道了可就……”
眼见弟弟慎重其事的态度,髭切不由地想,刚才的事论被自己吓到的程度,自己可不亚于弟弟……
“但哥哥我也没谁可以泄密呀。”
“连莺丸那里也不准说!千万不能!!”决不让步、坚持不懈地向自己强调的弟弟又变回了平时他所熟悉的弟弟了。
他不禁笑了起来:“是是是~不过也没什么机会说就是了。”
“哎?”
对上了弟弟狐疑的目光,髭切解释道:“因为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弟弟去工作的时候打算一起去,这样不行吗?”
其实根本没必要问,就算他的弟弟再怎么觉得困扰,最后也只能选择同意。
一早上的小插曲来得快去的也快,两个人还是同平日一样一起相安无事地坐着吃早餐。髭切难得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烧分给了弟弟一个,将食物喂到对方嘴里后就看见他的弟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在他耳边偷偷问“兄长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自己对此仅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怎么讲,就一早那件事而言,弟弟没有用落寞的神情和语气跟他说而是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这并不算是坏事……虽然为了劝慰对方而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至少这会儿两个人也还能保持着有说有笑的亲昵状态。
用过早餐,他们协助同伴收拾一下餐具——只有弟弟参与其中,髭切则负责笑着旁观弟弟娴熟利落地忙进忙出,然后一起走着不知道走过几遍的路返回。这一次他们没有分道扬镳,因为早晨许下了承诺,髭切一会儿得跟着弟弟一起去给鹤丸他们帮忙。
半路髭切忽然提出想去看一下钟阁那边的状况,得到的是弟弟目瞪口呆的回应。
“那边被封死了。”他的弟弟遗憾地告诉他。
“哈……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很早时候的事。那时候兄长还没起来吧?因为那里的结界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异状,主上大人紧急封锁了那块区域,在修复好之前禁止任何人靠近。”
“原因什么的,知道吗?”
“不清楚,什么线索都没有。那里平时是很少有人靠近,也没人目击到有谁去过那里。”弟弟摇了摇头,接着伸手拉住了他,“要是兄长不相信的话,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略微远远地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在与钟阁有一定距离的回廊下髭切看到了弟弟口中所说的那块被封死的区域。
不同于“昨天”频频的一波三折,髭切目前见到的已经是距“突发状况”好几个小时、经过了严密处理的钟阁了。周围好大一圈地方围上了写有咒文的封条,而建筑本身到处贴上了符纸,坚不可摧的结界层层叠叠包围起来,将吐出瘴气的裂痕死死堵住——总而言之,崩坏得更厉害了这点先不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进得去、用的了那口钟的样子。
虽然一直没能明白原理,但这个境界之中的每一天确实会在子夜的钟声敲响之后重新来过,而后又在误打误撞中发现了即使不用等到子夜,入夜之后敲响的钟声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然而,今天宣告不可能了。
髭切曾将这座钟阁视作“退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扭转结局那就让一切重新来过,现在他幸免于成为“昨天”那样的众矢之的,可退路也被彻底地封死了。
“……兄长?”他的弟弟疑惑地拽了拽他的衣角,而他在不易察觉地停顿后仅是笑着表示他好好的,没什么事。
若是子夜的钟声还能响起,那么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可言,可惜这一带连个负责打理的式神的影子都看不见。
我所能做的事情,难道仅止于此吗?
说实在的,他以前从没去考虑过要是哪天弟弟死了他会有什么想法。尤其是去假设当他的弟弟折断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那件事发生于何时何地,由谁引起,又为什么会落到他弟弟的身上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因为身而为刃总有被折断的一天。
可直到真真切切目睹与他朝夕相处的弟弟某一日毫无征兆地死去之后,他突然发觉,那种事绝不该被随随便便地决定,至少不该被他以外的人所随随便便决定的。
所以他在觉察到“奇迹”发生的一瞬间便选择了寻因溯果地追逐深入下去,不顾一切地试图找到能够改变结局的关键。
“可是一天之短,能做的事很有限啊。”
时间滴答流逝的怜悯的讥笑声徘徊在耳边,髭切自嘲地笑了笑。
“兄长刚才有说什么吗?”他的弟弟显然没搞懂自己的兄长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又为什么突然说出晦涩难懂的话,担心地侧头看着他。
“什么都没有,我们该走了吧?”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弟弟的事,髭切最后决定还是暂时放下了自己在考虑的东西,转身握住了弟弟伸向他的手。
就算是没有退路,这一天也还未结束。他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那么机会总归还是有的。
廊外依旧是梅雨绵绵,织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帘幕。廊内则是髭切、膝丸、鹤丸三个人坐着,各自做着手里的活。
当然,髭切照例排除在外,捧着一杯茶蹭在弟弟身边。
“兄长想要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千万不可以妨碍别人工作!”
在去之前,他的弟弟就认真地跟他约定好了这点,且对于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弟弟直接视作了答应。
说不定弟弟比他在某方面更加自说自话呢,髭切这样想着,吹开杯子上氤氲的热气。
他的弟弟和鹤丸被要求帮着择菜和剥毛豆,再远处聚着的则是负责打扫走廊的其他刀们。
这些人对自己或是自己的同伴会有怎样结局并不知情,期待立功的依旧期待着被审神者委以重托建立战功,期待安定生活的依旧过着忙碌却宁静的生活,而亲眼见过那一切的仅髭切一人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被委派了的是怎么想都非常傻气的工作,髭切如此认为,看神情的话,那两个人的想法应该和他差不多。区别在于他的弟弟不是那种会跟主上对着干的性子,鹤丸国永则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没有明面上唱反调的勇气——因为长谷部,他们了不起的近侍大人。
喝掉了半盏茶的时候,他突然奇想地放下茶杯,抬手揽住了弟弟的脖子,让自己随意地赖在了对方身上。呼出的气息直接就能拂过对方作为要害的颈部,对方却只当是自己的兄长闲来无事的恶作剧而发出了无奈但又愉快的笑声,毫无戒心可言。
“这样很痒啊,兄长……我可没法好好干活了哦?”膝丸小声对他说,抬手想试着推开他,而试了几次无果之后便任由他变本加厉地揽紧了他,像是要将温暖封闭在自己的禁锢之下那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可以妨碍工作。”
“我又没有妨碍其他人。”髭切回答得振振有词。
他的弟弟从小就不擅长和他争论,所以结局不期而然,对方被他堵得张口结舌,哪怕这种姿势不怎么舒服却也还是将就着继续埋头干着被委派的杂活。
“你们平时都要做这种没意思的事吗,弟弟丸?”
“为什么这么问……还有,名字是膝丸、膝丸啊!”他的弟弟一边纠正一边把竹篮里剥好的那部分豆子倒进了桶里,“就算很无趣,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让愿意干的人来干不就好了,并不缺那种急着想向主上献殷勤的人吧?”
“请别这样说,兄长。”他的弟弟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不过髭切一笑置之并没有当回事。
他们的距离近的呼吸和心跳都难分彼此,他的弟弟依旧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不时会谈论起鹤丸这个笨蛋把一颗被虫蛀得一塌糊涂的菜给拣进了篮子里,抑或是今天看到了大倶利伽罗捡到了一只老在打瞌睡的三花猫,再也可能是小短刀们今天又闯了什么祸气得他们的近侍大人追了三条走廊才抓到人……
然后没过多久,鹤丸夸张地伸着懒腰站了起来。
“怎么了吗,鹤丸阁下?”他的弟弟问道。
一身纯白衣装的太刀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髭切,然后摇了摇头:“就让我避开尘世纷扰,心无杂念地稍微休息一下吧。不然无聊琐碎的工作加上……反正没有惊喜可言,我的心真的是要枯死了。”
“被长谷部抓到会被说教到死的。”膝丸提醒了对方,可鹤丸看起来是真的厌倦了坐在这里机械式的择菜,对他们俩提出了“务必替我保密啊”的请求,然后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还真是难为他了。”髭切靠在弟弟的身上,全无同情心地揶揄道,“我们的主上一点都不懂人心啊。”
“请别这样说。”不着痕迹地拍掉了自家兄长伸向装豆子的桶的手,他的弟弟提醒他,“还有,食材不可以拿来玩哦。”
距离鹤丸翘岗离开大约十分钟左右,他们的近侍大人巡视到此,仍旧是抱着一摞文书,快步走到了鹤丸之前坐的那个位置跟前。
“鹤丸人呢?”
“去吓人了。”
髭切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这句话,而他的弟弟差点就想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你说他去哪儿了?”长谷部大概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是问你,他往哪里去了?”
可就算被扒住肩膀,脑袋被摇得像摇晃的钟摆一样,髭切也仍旧维持着装傻充愣的无辜路人形象,回答他:“估计是去哪里吓唬人了吧。”
从髭切口中什么也问不到,长谷部只好忿忿作罢。
“兄长不觉得这样太欺负鹤丸阁下了吗?”他们的近侍大人走后,他的弟弟略带埋怨地对他说。
“但弟弟也老跟我说,说谎骗人是不对的,没错吧?而且我不是保密了一部分了嘛……”
他的弟弟本来还想小小说教他一下,结果不知为何,也许是预想到鹤丸即将面临的遭遇,也可能是自己的兄长理直气壮的反应太过有趣,最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化作了柔和的笑声,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傻乎乎地笑成了一团。
随着雨势变得越来越大,急剧的风雨哗啦作响,笼罩着整个本丸,使得原本倦怠不已的午后也愈发地令人昏昏欲睡。
屋里幽暗一片,灰蒙蒙光线将纸门的格子拓印在榻榻米上。他和弟弟相对而坐在房间里,然后不久之后就会有审神者派来的人来向弟弟传达命令。
新煮好的煎茶,三分苦,五分涩,诸般滋味皆在其中。
髭切开口打破沉默,问了他弟弟这几天来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如果我告诉你,审神者让你出阵的地方是个圈套并且你会死,你要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要是把弟弟杀掉的话,弟弟是不是就不用去赴险了呢?”
“请别说这种吓人的话!”他的弟弟惊愕地抬起头来盯着他,“总感觉兄长有什么事瞒着我……”
髭切无所谓地笑了笑:“别那么严肃好不好,不然玩笑就不好笑了。”
“这本来就不是适合开玩笑的题材啊!”
见他的弟弟仍是将信将疑的样子,髭切想了想,又说:“那么要是主上死了也就不会派你出阵了吧?”
“快住手吧!兄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回他的弟弟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也是玩笑吗?不管是不是我都绝对会阻止兄长做这种事的!”
“我就是随便问问嘛……本来不过是虚像而已,死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问题不在这里!虽然不明白兄长究竟想要说什么但……无论如何,请千万不要做那种事!”
他们的确在今天早晨约定过,“那种会让弟弟哭得那么伤心的事情我就不去做了”替弟弟抹去眼泪的自己亲口许诺了这种话,指尖还残余着泪水的温度,即使是情急之下想到的话语,髭切也并没有忘记。
“是会变成妖怪的吗?”
“不是,”他的弟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比那个更可怕。”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雷声,雨点越来越急。茶炉上的水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髭切就拿过壶给自己倒满一杯茶,又给弟弟倒上一杯。浮在茶水中的茶柱歪歪斜斜旋转着,最后还是没能竖起来。
时间流逝的沉静使人分外压抑,他们就这么无言地待了十来分钟,然后主上的式神来笃笃笃地叩门,再之后弟弟就随着式神离开了。
可是今天,髭切既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再对弟弟说什么劝告,无法再次被重复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再也不会有听闻这个消息而沉下去的心,也再也不必为寻觅出路而苦思和焦心。他想着,望着清寂的房间一角、摆放在刀架上的自己的刀,默不作声。
默数到五,确认了弟弟大致走远了之后,他才仿佛沉淀了全部的情绪般呼出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因为所有的所有都应当是有始有终的。
廊外仍然只有周而复始的沙沙雨声,兜转曲折的廊上也冷冷清清,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正当髭切经过某个回廊的拐角时,坐在廊下悠然喝着茶的莺丸叫住了他。
“我从你身上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恐怖得像雷云一样……”莺丸喝下一口茶,开口道,“实在是琢磨不透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你能有什么事,但愿不是一些会令人为之懊悔的事。”
髭切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想一想,接着笑出了声。
“啊呀,今天是想聊聊这个吗?”
“也不是,就当是老人家的一点好奇心。”对方含着和婉的笑意,慢慢地说,“我以为人都是计较得失、期望回报,才会拼命努力地执着于一件事的。”
“你以为我这样做是自我安慰吗,我又何尝不希望无休止的追猎能有个结果呢……“
髭切并没有避讳交谈,甚至坦率得不像话。
“我并不晓得你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说你究竟是不是髭切,”接过平野和前田递过来的切好的茶点,莺丸回答,“不过你要是哪天死了,那孩子会哭的。“
而讲完了这一句话,髭切也挥了挥手,告别他们走远了。
“刚才那是……”
“是髭切大人啊。”
粟田口的双子脸上显现出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凝重,向一旁的莺丸投去求教的目光。
“今天本丸也没什么异常,是吧莺丸大人?”
“但愿吧。”
雨势铺天盖地,不见一点小下去的趋势。
被疾风骤雨洗涤过的树木散发出清新又寂寥的气息,廊下每隔几步就会遇见的晴天娃娃承载着本丸住民们渺小而平凡的愿望,在湿热的夏风中来回摆荡。顺着曲折的长廊走下去,远远地审神者的居所就隐没在时密时疏的雨帘之中,从髭切这里可以隐隐约约的瞧见那团水雾中的剪影,矗立于铅灰色的沉甸甸的云霾之下。
避开错落的积水,髭切瞥见自己虚浮的影子在上下颠倒的镜像中匆匆略过,接着就被溅起的水花猛地击碎。
他走得并不快,所以他猜测到达这栋宅子时弟弟应该已经和审神者谈了好一阵子了。因为审神者觉得刀灵是附着于刀剑的付丧神,带着本体的刀剑进出审神者所居住的房间也没什么不好,这反而为他的打算提供了便利。
当走到连接二楼和三楼的楼梯拐角的时候,归罪于堆放的杂物箱遮挡,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站在楼梯口上的石切丸。髭切默默和他擦肩而过,然后径直走向了审神者议事用的房间。而他刚准备抬手叩门的刹那,石切丸一把拦住了他。
“这前面就不是你能进去的了,我也不行。”
“我是为要事前来,还烦请让出去路。”
“不行啊,”神刀深深皱起了眉,面对髭切平静的请求,仍旧雕塑一般不为所动,“主上所居乃是清净之地,在这里回头的话恐怕还来得及。”
“那么对不起了——“
髭切的手探向了腰间的刀,空气随之蓦地紧绷起来。
可就在刀光即将自鞘中破空而出的刹那,审神者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兄长?你怎么来了?”
门里出现了弟弟的身影,貌似是听闻了门外的动静,诧异地探出头来。透过门开出缝隙,髭切窥见屋内政府派来的使者早就走了,只有膝丸和审神者两个人坐在房间中央。
“啊拉,打扰到你们了吗?真是抱歉,有点担心弟弟你,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了。”
恍如前一秒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不动声色收回了刀,髭切看向弟弟时已带上了轻柔的浅笑。
膝丸也回以他同样温柔的笑颜:“我没事的,只是在和主上商量事情。”
“嗯,刚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主上聊聊呢。”
“是吗?”他的弟弟想也不想就替他拉开了门,冲他招手,“那请快点进来吧……”
石切丸的眉头皱得更深,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但髭切选择了视而不见。
进屋之后,审神者就跪坐在房间正中,苍白的符纸遮盖着她的脸,晃动的灯火映衬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主上,兄长似乎有事要同您说……”弟弟向审神者简短地解释,而髭切抬手直接打断了弟弟的话。
他张了张口,好像的确准备说些什么,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他的弟弟没能听清,也没有机会听清了。
就在下一秒,刀刃撕裂空气的铮鸣响彻了空旷的房间。
所有人都没能在乍现的白光之中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突袭的利刃已然剖开了房间正中女子的身躯,从肩膀延伸到腰腹的硕大可怖的伤口中,刹那间喷薄出赤霞一般的大量鲜血。
穿着白狩衣和绯袴的审神者的身体,倒落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好像一片被拦腰斩断的枫叶。
大半个房间都被飞溅的血色染红,描着浮世绘的屏风也好,绣着银杏的灯罩也好,素净的墙壁也好……
握着刀伫立在尸体正前方的髭切也好。
“砍偏了啊……”
就如同被罪池之水浸透,身上脸上沾着血的握刀之人,对着榻榻米上横卧的尸体抱以了夜行鬼魅般的凝视,兀自喃喃道。
四下里一片坟墓似的死寂,所有在场的人一动不动,他的弟弟就如同看着怪物一般瞪视着他。
可髭切并没有收回滴着血的刀,而是挪动刀尖挑开了躺在地上犹如破布的尸体——
那之下,赫然是一枚绘着符咒的人形纸片。
咒术破解,地上的尸身也在眨眼间融化蒸腾成一缕缕深红色的妖异烟气。
“式神所化。”刀尖洒下的血迹随着动作在地上画下了一行行歪歪扭扭的轨迹,握刀的人发出了欢愉却空洞的轻笑,那是任谁都胆寒的笑声,“那您的真身躲在哪里呢,主上大人?”
没人敢于出手阻拦,髭切的视线在逡巡了一圈之后锁在了某个方向——
第二刀。
“吾乃,源氏之重宝,髭切是也。”
熔铸了憎意的狠戾的刀光伴随着自喉咙中爆发出的狠戾的吼声。
那是膝丸从未听过的怒吼声。
一把刀怎么能够发出那样凄厉而悲愤的声音,就好像一头被逼上绝路的狮子。
结界被重重一击粉碎、审神者的身影暴露出来的一瞬间,他的弟弟终于动了起来。
朝着审神者藏身之处垂直落下的刀在半途撞上了疾驱而来的同样凶暴的冲击,也对上了那双与自己万分相肖此时却宛如蛇瞳的眼睛。
犹如镜子两面的一般无二的双刀迸溅着火花彼此撕咬,他们此刻就像极了一对相残着的双生鬼子。
这孩子是认真的……
被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因为双眼所见而蓦地复燃,啊、是啊……曾几何时他们也这么兵戎相向过。
反涌的回忆与灌入眼中的现实汇聚成漩涡,但这股晕眩转瞬即逝,下一刻胸中反而陡然激起了昂扬的战意,这令髭切肆意而癫狂地笑了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跃动着残忍而阴冷的诅咒般的光辉,毫无征兆扭转了角度的刀身以凌驾于对方的暴虐力道,生生震退了那一击。
“你是那么……”
交锋的刀剑之间发出悲切的鸣响,他们是那么熟悉彼此战斗的方式,以至于无论从何处、从何种角度攻击都只有僵持不下一种结果。
往事历历。
无论是镜中还是镜外,现世还是梦中,自伊始到终焉,宿命偏乐于见到他们拔刀相向。
“你就那么享受于向我挥刀吗,弟弟?!”
扭曲到了极致的笑声终于令膝丸从身体本能的反应中清醒了过来。猛然冷静下来的刀灵颤抖地望向自己握刀的双手,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可现状并没给他多少错愕和忏悔的机会,紧跟着追击而来的一刀逼迫他再次举刀招教,却被那不管不顾的冲力强行逼退到了一边。
第三刀。
髭切和审神者之间再无阻碍。
他们的主上恐惧而无助地惊叫着向一旁仓皇闪躲,然而了无慈悲的一刀闪电般劈落,仅一声凛冽的嘶鸣,苟延残喘的人类脆弱的手臂便被干脆利落地斩下。
整齐的断口中喷涌出真实的血液,审神者的喉咙中也随之喷涌出惊惧的惨叫。
“髭切!!你这是想被刀解吗!!!”
因为剧痛而变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尖厉地谴责于他,可他舔去了流淌过唇边的温热血迹,置若罔闻。
事到如今,无论来的是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饮血的滋味叫他沉醉。视线紧追着那具拖着断臂无处可逃的人类身躯,那将弟弟推向死渊的源头,只要再追上一刀、一锤定音的一刀——
所有的一切都将随之终结。
“您啊,可真是不可饶恕——”
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举起手中被血污镀满的刀的瞬间,身后袭来了犹若暴雨般咆哮的刀风。
不是弟弟,是另一个人。
千钧一发的旋身格挡堪堪截下了随刀劈来的狂风,却没能挡住那把刀自身的沉重一击。
身后的屏风不堪重负应声裂作两半,腾起的烟雾散去之后,勉力撑起身体的髭切的眼睛捕捉到了那把刀的主人——
大太刀石切丸。
不仅如此,他刚想架起手中的刀,从四面八方窜出的封符编成的绳索顷刻间便将他的四肢牢牢捆紧;与此同时,伺立在四周待命的式神也扑了上来把他团团围住,压制着强迫他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胜负已定。
“啊呀啊呀,失败了。”
髭切苦笑着看到自己被封印的双手中握的刀被石切丸无情抽走,然后被丢到了他怎么都不可能够得着的地方。
“虽恨一条手臂还远不够偿还您欠下的东西,但我不能让我的弟弟死在您的手上。”
他们的主上这会儿狼狈不堪地倚坐在墙边。被重创的手臂现在被凝聚了灵力的符纸层层包裹,而暗红的血仍旧渗透了包扎滴落在地面上;适才躲闪时戴在脸上遮挡面容的符纸此刻松松垮垮,从垂下的那边露出一角被血污弄脏了的真容;原本穿戴整齐的衣物如今被血侵染大半,他们的主上心有余悸地紧盯住他,因为呼吸尚未平复,胸口正剧烈起伏着。
“你这是疯了吧……”审神者喘了一口气,然后问他。
髭切正准备回答,他的弟弟抢先拦在了他和审神者之间:“等一下、主上!请听我说!兄长他只是……”
“只是想杀死我吗?”他们的主上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气急败坏地叫喊道,“弑主是多么重的罪孽啊!”
他的弟弟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自相残杀可是你们源家的传统,该称赞不愧是在源家传承了那么多代的宝刀……好一个物似主人形吗?”审神者咬牙切齿的质问潜藏着无处发泄的怨怒,那就好似一下又一下的滚烫的鞭笞,髭切看到他的弟弟深深垂着头,更加说不出话来,“你们可是连朝廷都能反抗,连自己的骨肉手足都能不假思索地砍下去的氏族,哪怕可能因此失去灵力的来源,杀死我什么的对你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吧?”
髭切漠然地注视审神者投来一句又一句毒刺般的谴责,仿佛对方正在对一团空气歇斯底里。
但是他的弟弟毕竟不是他。
“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膝丸的手搭在了髭切被锁住的手上,这令他能明晰地感受到那双手抖得是多么厉害。
髭切笑了笑,回答他的弟弟:“不是跟弟弟丸说过了吗?下午的时候。”
“兄长难道不知道这样子是会……”
“知道的哟。”
似乎是确认了自家兄长的想法,膝丸收起了摆在一边的刀,再次转身面向他们的主上。
“主上,我的兄长最近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绝非有意而为。”
拼命压抑情绪的姿态叫髭切都觉得于心不忍,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弟弟这样不计后果地替他说话的模样了。
“是在向我求情吗?”被石切丸扶起来的审神者送出了一声冷冷的哼笑,“‘源氏重宝也就如此了吗’,我刚想这么讲,看来论断下得为时过早了。”
“这件事与我的弟弟无关。”髭切终于开口说道,“您可以刀解我。我取您的性命是为了不让我的弟弟因你们荒谬的奇袭计划而死去,我的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等、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兄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又来了,这是第几次了……
髭切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头痛。
“这种时候还在拼命维护自己的哥哥,有时候真搞不懂你究竟是对谁效忠的……”审神者看了膝丸一眼,摇了摇头,紧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而睁大了眼睛,“啊,说起来——髭切你这家伙是怎么知道奇袭的事的?难道是膝丸你偷听了我和宾客的谈话泄露给了自己的哥哥?!“
“不是的!!”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又诧异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真不愧是……算了,说那么多也没用了。”审神者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揉着额角,咳嗽了几声之后严肃地转向了膝丸,“我问你,你们真的考虑过事态吗?你再这么固执下去说不定会被判为你哥哥的同伙一起遭受重罚。不说话是吗……也是,要是在这儿轻举妄动而受制的话,就再没有人能够维护你的哥哥了呢……毕竟你哥哥犯下了弑主这种弥天大罪,是绝对不能被轻易放过的。”
“我的兄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他的弟弟仍旧坚持着这句话,髭切一时也不明白那孩子究竟在相信他些什么。
审神者对此暂不予理会,又把目光投向了髭切:“你,刀剑伤及自己的主人是大不敬,此事上报给时之政府你能得到的基本上就是由时之政府亲自接手的刀解处罚了。刚才你也听到了自己的弟弟说了什么吧?我就暂且当做是你沾染了像钟阁那儿扩散出的不净之物,丧失了心智……要是真的变成了妖怪说不定反而还是好事,不过考虑到这层原因,索性先关起来好了。”
髭切原本以为在这件事的反应上,他们的主上会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结果他们的主上还是他们的主上平时的样子,秉公办事一板一眼,在平复了情绪之后就开始着手处理他们之间长久结下的种种孽缘。
大抵是笃定髭切其人早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才会这么波澜不兴。
由于审神者本人被髭切的刀所重伤,她派人把髭切关进临时的牢房中就被石切丸带下去治疗伤口了,只留下了一枚写了符文的人形纸片,袅袅化作了审神者本人的投影,坐下来面对面同髭切交谈。
“冷静下来了吗?”隔着厚厚的木制栅栏,审神者用来代替她传话的投影问他。
双手双脚都被扣上了稍一碰撞就当啷作响的牢固铁索,作为本体的刀被收缴了之后,大概料定了他死定了也没有余力逃跑,本丸的人甚至都没给他关进装有厚铁门的仓库而是选择了一间位置偏僻的储物室。
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内容物除了两三个陈旧的木箱外……也只有被关着的髭切本人了。
这算是慷慨,还是吝啬,着实难以评判。
“我可是一直都很冷静啊。”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髭切抱持着一贯无所谓的微笑。
“果然还是无法信任你。”审神者神情微妙地捏了一下衣摆,似乎在回忆着早先的什么事情,“用占卜的话来说,你是一把凶兆的刀,和你弟弟完全不一样。我问你,那件事你还有印象吗?”
髭切明白他们的主上指的是什么。
在他和弟弟刚来本丸所发生的事情,即使一口气斩杀了全部的敌人也无法得到满足,最后居然向上前阻拦他的同伴挥出了刀,这令审神者勃然大怒,表示同伴之间自相残杀实属荒唐,而这种刀如此难以驾驭不如弃之不用。
阻拦他的人是他的弟弟,几乎没有半分犹豫,那时候的自己就朝那孩子斩了过去。
“物似主人形。”审神者感慨了一下,接着说,“我以为你弟弟会对那件事伤心透顶的,结果那孩子来找我,说你们自锻成便是二振一体的双刀,如果我打算抛弃其中之一,那么他也会拒绝我的命令。真叫我难办,可那孩子很诚恳地请求我,要是实在记恨于你不愿释怀,就由他来代替你的工作……毕竟是不可多得的重宝,我不能不同意。”
“他从来都是这样。”髭切评价道。
审神者依旧面无表情,盯着髭切说下去:“政府那边的人明天早上会来带走你,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日出是你最后的时间了,也是你能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坦白清楚的最后机会。我先问你,然后你可以再问我。”
髭切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刺杀我?”
审问开始了。
“我可以说是这个本丸的人但又不是这个本丸的人。我亲眼所见我弟弟死去的命运,正是因为他接下的出阵命令。您将之看做预言也好,我经历了好几个‘今天’,为的是不让我唯一的弟弟再因此死去。”髭切答道。
“无法想象。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不见脸,但髭切还是听出来审神者的声音就仿佛是在评价一个离奇的怪谈一般,每个字都述说着难以置信,“按你这么说……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简直是一个模子铸的。”
“您是除了政府以外能发布出阵命令的人,杀死您便能将命令在发出之前抹消。”
“想法不错。可我死后,失去了灵力维持整个本丸也将遭受灭顶之灾。”
“那不是我打算关心的事。”
“你真是超乎想象的随心所欲啊……”闻言,他们的主上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弟弟就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被你伤害而憎恨你?看到你这副德性忍无可忍想要杀了你?啊好像也的确没见过……如此说来,你弟弟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他是个好孩子,请不要责怪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纯粹就是搞不懂你的心思。”审神者隐约是笑了一声,然后坐直了身体,“那么,该你了。还有什么问题请直接问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认识到机会珍贵的髭切貌似也罕见地沉思了好一会儿,接着抬起头来:“为什么会是我的弟弟?”
“这个问题从你口中问出来才叫我大跌眼镜。”审神者摇起了头,“我以为你会问一点更有实际意义的问题。晚饭之后我就不会再过来了,因此为了你自己好,也为了你弟弟好,有限的时间里你可以再考虑一次。”
“为什么死的会是我的弟弟?”髭切仍旧正视着审神者的双眼,又问了一遍。
看来不回答是不行的了。
“那原本就是公平的。”审神者犹疑了一下,又再思忖了几秒,才开始对他解释,“我和出阵去的每个人都说了这一句‘请做好必死的觉悟’,所以性质就好比抽签,签筒中有一支死签,六个人六支签,每人抽一支。你说你的弟弟是因为我组织这次出击的缘故才折断,那么我只能说他刚好抽中了死签。我奉时之政府之命行事击败那里威胁巨大的时间溯行军,命令一旦下达你就算杀死我一千次一万次,也总会有人抽中这根不幸的签,我无能为力;你说你轮回了数次的时间经历了数次的同一天才走到现在,那你试想一下你还会重蹈覆辙多少次又能再尝试多少次呢?退一步说,即使能够争取到一起面对宿命的机会……你万般肯定这是最好的结果吗?“
髭切没有接话,好像正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审神者也不知道他是清醒着的还是完全没在听。
“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髭切,你在扭曲历史。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见到了弟弟死去的事实才回溯时间到此的不是吗?刀剑想要扭曲历史,那不就和我们的敌人没有区别了吗?这一次是你的弟弟,下一次说不定被害的就不止你弟弟那么简单了……我掌管着这座本丸,要顾及许许多多把刀,这样的我想问问你,你难道真的永远只考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髭切眼前又浮现了弟弟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的眼睛,和那句心痛不已的“那会变成妖怪的”的话语。
既然是斩鬼的刀,斩杀了无数妖鬼之后又怎么可能不沾染上妖鬼的气息。
“可我难道应该考虑别的吗?”
终于给出了反应,髭切理所当然的口吻却仿佛在回答着最稀松平常的问题。
“那孩子会哭的。”
谈话就此结束,这是审神者的影子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片境界中,“昨天”这个词正逐渐变成了一个诡谲的笑话,无论做出怎样的改变,时间也只会不断重复“今天”而已,一个又一个的,自己和弟弟最后相处过的“今天”。
审神者说的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和沸水中的泡沫别无二致,周而复始地上浮、破碎、上浮,最终也仅仅是化成了残余着虚幻的温暖的水雾罢了。
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要一次次在醒来之后确认弟弟还在身边,然后每次又在结尾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呢?
有没有想过就这么扔着不管呢?有没有想过既然每一天弟弟都活着那不如就这么过下去呢?
弟弟是被审神者欺骗了才被迫去做那些事的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
是否是将自己的弟弟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爱着早已不重要了,现在所剩下的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对着永不停歇的命运转轮的偏执。没有理由就这样轻易结束,不对,这一切甚至没有理由发生……事态次次与愿望背道而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于暴风雨中降临的夜幕孕育着難以預測的黑暗, 夜风歔欷,不见悬月,雨声不厌其烦地敲打着瓦片滴答滴答。关押他的储物室里除了屋檐下那盏灯笼投下的橙黄色的灯火之外,皆是黯淡一片;明明身处于夏季湿热的梅雨当中,或许是空间窄小又抑或是夜色的晕染,令人不舒服的寒意犹如霉点般暗中滋生着。
如主上所言,她确实在晚饭时间后就不知所踪,问了被派来替他送晚饭的堀川国广,对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无事可干,髭切不由地想,不知道他的弟弟怎么样了。在自己被带走的时候,他的弟弟一直低垂着头靠在墙边,不知道是害怕兄长会面临怎样的处置还是没有面对他的勇气。早上许下的诺言,“那种会让弟弟哭得那么伤心的事情我就不去做了”,髭切还能够回想起来,虽然这件事上他还没有看到弟弟因此哭个不停,但终归还是做出了违背约定的事情。
只不过,一如既往的,髭切既不觉得负疚,也不觉得懊悔。
真希望他的弟弟不要干出什么傻事才好,比起其他方面他更在意这个。
正当他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了蹑手蹑脚的动静。
“谁在哪里?”
他问,接着就听见了黑暗中传来的屏住呼吸的声音,和几秒之后声源挪动到门口的脚步声。
“是我呀,兄长。”他听见对方回答,然后原本挂在门口屋檐下的灯盏被取了下来,轻轻摆放到了木栅前。暖橙色的灯光映着对方的脸,那是他的弟弟,隔着木栅同他说话,“不用担心,他们都去忙了,没有人发现我。”
审神者明令规定了髭切作为触犯重罪的罪人,是“禁止探望”的,可他的弟弟还是来了。
“这算什么……”做不到对对方期待的眼神熟视无睹,髭切也移到了木栅跟前,“你这算是传说中的‘标准结局’吗?”
“才不是呢!!请别打岔,听我说完。”他的弟弟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抱怨兄长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跟着就在髭切疑惑他的弟弟究竟想要和他说什么的时候,对方隔着木栅递给他了一件细小的金属物件,“主上不在,我确认过三次了。从这里到本丸门口的路虽然有点长,不过天黑了的话选择不太有人走的小路姑且还算安全。时间不怎么充裕,兄长还是抓紧吧?”
他在跟我说什么?
髭切接过弟弟递给他的东西,借着灯盏的光晕低头观察——
铜制。貌似颇有年份,样式也很古老。附着着一层粗粝的锈斑。是一把钥匙。
感应到了自家兄长迷惑不解的目光,膝丸靠近了些解释道:“这个呢是打开兄长身上的镣铐的钥匙,我这里还有一把本丸大门的钥匙一把开牢门的钥匙。守门的式神都是小角色不足为惧,唔……要不我先帮兄长把铁链解开吧?”
泰然自若地吐出不得了的发言,他的弟弟拿出另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木栅上挂着的锁,推开低矮的门敏捷地钻了进来。
“你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的?”髭切把玩着手里那把钥匙,在手腕上挂着的镣铐的锁孔上比对了一下,确实是配套的没错,只不过他迟迟没有想要开锁的意思,“你不怕也被主上判个和我一样的罪名吗?”
“他们太慢了,注意不到我也抓不到我。”他的弟弟轻快地回答,“就是钥匙要从三个地方找,稍微多费了点工夫。”
“嗯嗯,真是辛苦了啊,弟弟。”
髭切喃喃着解开了手腕和脚踝上捆绑的枷锁,又从弟弟手里接过了另外两把钥匙。
紧接着——
将它们向上一抛,从高高的气窗那里,全部丢出了窗外。
小小的钥匙坠入草丛,发出了错落微弱的“啪塔”声,便马上被倾盆的雨声彻底掩埋。
“对我拔刀相向,现在又假惺惺地来讨饶示好吗,弟弟?”
遽然间转变的语调加上无法否认的如山铁证让膝丸怔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有如此下场。”髭切没打算放过他,而是沉下声说出更加刻薄的宣判,“我所做都是为了弟弟你,为了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我不是……”
百口莫辩。
拔出刀指向了兄长的是他,不顾兄长的想法一意孤行的也是他。
“你还有什么可说?”
面对兄长的质问,他的弟弟恍然醒转一般顿了一下,接着唇角便流泻了出些许哀伤的笑声,那不该是由他倾吐的虚无的声音,听来就仿若飘落的雪。
“都是我的缘故,害的兄长落得如此下场……”
是了,都是你啊,我所爱的弟弟。
如果不是你,我又是为了什么做到这里一步的呢?
“‘如果难逃一死的话,或许真的死了会比较好’,了解到兄长所说都是真的时我也这么想过,因为兄长不是那种会被轻易牵扯进这种事来的人。”他的弟弟沉沉叹了口气,安静地靠了过来,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着什么髭切所看不透的愿望,“对于兄长所付出的代价而言,我要这么想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但若是由我来承受这一切的代价……假如可以的话,兄长就能得救了。即使被怨恨、即使又要分开,说不定再也无法相聚……只要兄长能活下来,那也值得,再不济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
“我的心愿仅此而已,”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心声都挖掘出来一般,他的弟弟坚持说下去,“无论要因此付出什么,现在也都能接受了。”
“都说了我不想谈!”
“可我是为此而来的!现在不说,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
髭切无法否认弟弟所说的话,确实,对他而言,对弟弟而言,是无疑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是来道别的吗?”
“不是的,”他的弟弟望着他的眼睛,髭切在那之中窥见了自己渺茫而歪斜的倒影,“虽说早晚要走,不过现在我哪里也不去。”
当髭切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嘴唇上浅尝辄止的柔软触感无声地制止住了他。
下一秒,他弟弟温暖的身躯便悄然贴了上来。
他揽住对方的腰身,指尖向上游走,触碰着衣物遮蔽下隐忍着颤抖的皮肤。
“弟弟真的哪儿都不会去了吗?“
“因为变成共犯了,所以要和兄长待在一起。”他的弟弟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地许诺,“作为赎罪和补偿,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个晚上,他的弟弟委实说了太多不得了的话了。
这孩子本就太过温柔,可偏偏那才是所处的虚幻的梦境之中最为冷酷的部分。
雨声潺潺,风声窃窃。
微醺的灯光摇曳不住,替自滑落的衣物下裸露出的皮肤晕染上一层如釉的蜜色。髭切近乎于眷恋地抚弄过那腰背光滑的曲线,听着他弟弟近在咫尺的纷乱吐息犹如飘荡的丝线,合着雨声交织成网,纠缠成茧。
他弟弟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微动作使得两具原本就紧密嵌合着的躯体磨蹭得更近,贪婪于彼此的体温,也渴求着似乎永远都填不满的慰藉。情热犹若滴入水中的墨迹,他的弟弟仰起头呼出梦呓似的呻吟,他就趁机舔舐着裸露出的脖颈,看着弟弟侧头藏起脸上烧起的红晕,那就好似覆雪的椿花,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不是说哪儿也不去吗?看着我,不许躲。”
髭切抬手扣住对方的下颚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制约了对方躲闪的动作,然后伏身咬上了那在轻喘的间隙微微开启的双唇。
嘴角传来的被齿尖划破的刺痛令他的弟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烫热的温度便倏忽间融入了唇舌交缠的每一寸缝隙中。髭切略略侧头改变了角度,他的弟弟就只能笨拙地追逐着回应他,可即便如此,也不愿放开。
空气被掠夺走带来的窒息感促使对方无措地攀紧了他,直到搅动的水声混着弟弟含含糊糊的呻吟在简陋的牢房中清晰地响起,髭切才松开了他。未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唇角划下银丝,弟弟被捉弄得红肿起来的嘴唇色泽灿艳就宛如濡霜的山楂,他伸手想要抹去那之上沁出的血珠,却听到他的弟弟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抓住互相抚慰的间歇,急切地、紧追着再次亲吻上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难以概述却牢不可破。
褪去仅剩的衣物,他的弟弟身上就只剩下一件单衣。赤裸的双腿得以亲昵地交缠在一起,肌肤相贴的独特触感在身体内激起难以言喻战栗。
他的弟弟伏下身,顺从地舔吻着他勃发的性器。炙热的吐息喷洒在皮肤表面,舌尖缓缓滑过柱体的底部,又在顶部轻柔地打转,当自己的性器被温暖的口腔彻底包裹住的时候,髭切听见了自己喉咙间游溢而出的闷哼。他一手向后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抽过弟弟平日里绑在腿上的绑带,猝不及防地捉住了对方的双手。
“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他问,却没给弟弟回答的余地,“那么不准碰我,只有我可以抱你。这是我定的规则。”
绑带反绑住了那双手腕,末了还打上了结实的结。
跨坐到他身上的膝丸因为摇摇欲坠的平衡而只能本能地倚靠着他的兄长,这是髭切所乐于见到的。顺着腰线向下,手指悄无声息地探入了尚且紧致的穴口。刚开始时对方约摸是觉得这种姿势相当别扭,但很快第二根探入的手指就精准地突刺上深藏在温热甬道中的那一点,让对方再也说不出什么怨言来。
“这样……会……”浸没于蚀骨的快感中,他的弟弟扭动身体,挣扎着开口,说不清楚是想逃走还是贴近,“快放开我……”
“是在害怕摔下来吗?”髭切低沉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在弟弟耳边呢喃,“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你马上就不会再害怕那种事了……”
他摆下一只手扶稳了对方柔韧的腰侧,小幅度地挪动着调整了两个人的姿势。紧接着,像是要将对方牢牢钉死在自己身上一般的力道,那副性器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入口,骤然没入其中。
哪怕是明天他们就要死了,哪怕下一秒他们就要分开了,可那又怎样?
无法平息的凶暴的刀刃终于得以归鞘。从未料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没有余裕再多想,最后清醒的理智转瞬间便被随之喷涌而出的难以消受的快感所吞没殆尽。
他们之间从不会有什么隔阂。
我和我的欲求,原谅这一切并能了无怨言地全盘接纳的,只能够是我的弟弟……
猛然侵袭的剧痛迫使他的弟弟发出窒息般哭叫声,而粗大的前端过柔软的内里深处所流窜出的尖锐快感又将弟弟的呻吟割得愈加支离破碎。想必那是很痛的吧?只不过疼痛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化作了甘美的快感。压倒性的汹涌快意就仿佛在意识激流中频频溅起的水花,从弟弟唇边逸出的喘息也逐渐急切而热烈起来。髭切一次又一次加快了速度的顶弄不停引诱着他,怂恿他下意识去追逐随波峰起落熨过他身体深处的,一闪即逝的快感源泉。
兄长楔入他体内的凶器确实暴烈地将他钉在了他身上,哪怕是稍微不慎的动作都将被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甜美感觉所折磨。奈何双手被制,仅凭他局限的动作显然不足以填补体内叫嚣的欲求,而钻入身体缝隙之间的夜雨的寒意更是变相地催促着他弓起脊背,更为迫切而绝望地贴向髭切,以讨要哪怕一丝丝的温暖。
“快、快放开我……求你……这样我没法……”
他的弟弟垂下头啜泣着磨蹭起他的颈间,酸软的双腿努力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只会纵容体内的肉刃变本加厉地侵略进他想都不敢想的深度。
这时候若还妄想着慢慢来,简直是强人所难。
惹人怜爱的模样在髭切胸中膨胀起即便是用狂乱的哀鸣来宣泄也无济于事的灼热情感,宛如堕入洪水深处的水压般挤压着他的心脏,未及摸索到它的名字便已被那股烧蚀灵魂的痛楚彻底操纵。
“信誓旦旦地说要补偿我的不是弟弟你吗……”索性握住了对方不住轻颤的腰,他重重地将自己埋得更深,从对方口中挤出一声楚楚可怜的求饶的气音,“这就受不了了,也太狡猾了吧!”
断断续续的呜咽逃出他弟弟即使多想遮掩却怎么也遮不住的口中,他随手抽开了原本捆在弟弟手腕间的绑带,转而蒙上了弟弟的盈满泪水的眼睛。失去了视野所带来的慌乱促使他的弟弟几乎是在双手从桎梏中解脱出来的瞬间,就用出乎意料的力道拥紧了他,同髭切拥抱他时一样。
不管不顾兄长立下的规则,也不管不顾自己会被如何对待,就仅仅渴求着对方所能施舍予他的全部,痛苦、爱意、索求、嫉恨……什么都好。
“你这坏孩子。”
喉咙间翻滚出危险而促狭的笑意,报复一般,髭切使力翻转身体,将他的弟弟一把按倒在牢房冰冷的地面上。
“我说了不准碰我。”
这话乍听来,既刺耳又自私无比,而正因为如此“自私”才使得一切都无法被草率衡量,也正因为无法衡量才使得这份疯狂的情感拥有了非凡的意义。
所拥抱的人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作为理由难道不够吗?
他们的联系是那么紧密,是胜似契约的诉说着谁也不会离开谁的紧密。
他愈加不加节制地冲撞着弟弟滚烫而湿软的内里,被那片温暖所紧紧包裹住的排山倒海的满足感一点一滴吞食掉了他所剩无几的克制力。
想要与他相融一体,想要他哪里都去不了,想要将他永远囚禁在自己身边,想要将他吞吃殆尽,即使是撕下他的羽翼,扭断他的手脚,即使是残忍地杀死他让他只能沉睡在自己怀里……
那是没办法对弟弟当面言说的、漆黑而畸形的欲望。
他的弟弟此时此刻已经全然不在乎兄长对他说了什么了,就算是在交合剧烈的颠簸下也毫不避讳地摆动起腰身拼命地迎合着兄长一次又一次抽身而出,又即刻全数贯入的狂暴的动作。弟弟偶尔吃痛的轻吟煽动他狂乱地想要从对方身上掠夺更多,掌中肌肤细腻的触感蛊惑他在那之上铭刻下更多只属于他的痕迹。
“你这个坏孩子……”
感受着弟弟盲目攀附着他的手指在肩背上划下火辣刺痛着的红痕,感受着弟弟圈紧着他仿佛离开他的一秒就会因此而崩坏的模样,感受着除了他以外没人能见得到弟弟此刻诱人的姿态,髭切宛如低吟着咒语般倾吐出这样的话语。
他们分明是一起被锻造,一起守护着源氏世家。
他们分明是一起被传承千年的,密不可分、一莲托生的双刀。
却为什么非要变成现在这样?
猛烈的动作之下,绑缚着弟弟双眼的带子也逐渐松脱。半褪的绑带之下露出了那双蒙上了雾气的眼瞳。那双眼睛很漂亮,即使被混浊的情欲所侵蚀也依旧恋慕地注视着他,通透得就仿佛是水中飘渺的月亮。
“你可真是个坏孩子,不可原谅……”
就像是冲破了紧咬的牙根,他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诅咒道。
那轮月影在惶惑中微微睁大,髭切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正滴在弟弟凝结着泪珠的眼角,混在一起不分彼此的泪珠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犹如中庭淅淅沥沥的、永远止不住的雨。
而隔着朦胧的水雾,髭切也得以窥见了栖宿在对方眼中的自己的,可悲又可笑的模样。
他的弟弟只是伸出手,指尖虚弱但坚定地触碰着他遍布了泪痕的脸颊,效仿他做过的那样一点点抹去了那之上的温暖的眼泪。
“兄长,没有错……请不要哭了。”
那好比是撬开牡蛎外壳的刀子,内里埋藏着的从未停止过搏动的情感,霎时如同壳中的肉一般完完全全裸露了出来。
他本就是一个不值得被宽恕的人,唯独他的弟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赦免他所有的罪行。
他是我、唯一的,只有他……
膨胀至极限的心绪再也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风暴似的呼啸,如同想要将这具空洞的躯体再次填满一般,泪水不断不断地溢出来。
“没错,都是因为你……”
那不是他原本想要说的话,然而除此之外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髭切抬手扣住了弟弟的双手死死抵在对方身体两侧,就像是不假思索地在黑暗中抓着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救赎。
“所以我要惩罚你。”
话音未落,冲刺的动作就好似抛开了一切而变得更加放肆和暴虐,弟弟的脊柱弯曲得像是要折断了般,身体被兄长的动作顶弄得一起一伏。对方修长的腿缠上了他的腰,茫然地拉扯着身下散落的织物,仍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他。
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撞击,开始痉挛的内壁贪恋地箍住了刺入体内的性器,弟弟涣散的目光在晃动中始终追寻着他的面容,就像是追逐着镜中的自己的倒影。他们彼此不顾一切地求索相拥,彼此焦灼的喘息编织成将他们永生束缚的绳索。
高潮的潮水急剧地上涨,心跳声轰鸣着好似惊雷,濒临绝顶的快感搅合着紊乱不堪的感情冲刷着全身的感知,将人卷入深渊之中彻底淹没。
“啊、啊啊——”
被不留余地地贯穿到了最为敏感脆弱的部分,他的弟弟昂起头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喉咙中溢出低吼,如若要宣泄尽这具身体中胀满的痛苦,他也将倾泻而出的热流尽数灌入了对方身体的最深处。
那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点都不顾及可能会有人来,在这个时间点上胡闹般地缠绵了一阵之后,两个人都有些疲累,待到稍稍清醒了点,便盖着髭切随手扔下的外套依偎在一起。
窗外还是雨声连连,所幸暴风雨最为凶悍的阶段似乎已经过去了。
事后他的确用尽量短的时间好好地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弟弟听,对方除了扣住他的手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两个都要完蛋了吧,明天。”
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听见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怀里的弟弟小声地开口。
“曾经的主人们看到我们现在这个凄惨的样子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吃惊得昏过去。”髭切回答。
“会觉得很失望吧……”
“那不过是人类赋予我们的东西,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迟早又会更迭的。”
“唔……”弟弟沉吟着,似懂非懂,湿漉漉的双目闪闪烁烁,就好像自银河中坠落的星屑。
“无论叫什么名字做了什么事,刀还是刀,”髭切轻轻笑了起来,“弟弟也还是弟弟啊。”
数日中的一日,只能算上千年生息中短暂的一瞬,数千人中的一人,也只不过是入海川流中的一弯。
可只有这孩子,是不一样的。
“哎?”他的弟弟惊讶了一下,但又因为他的话语而很快露出了微弱却安心的笑音,“啊……是吗……”
“我不会后悔的,你也不会的。”
就像是要把握住即将结束的今天最后的机会,髭切如同发誓一般,又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述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
“嗯。”如释重负地,又无比温柔地在弟弟的额上印下浅浅的一吻,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那么晚安啦,我的弟弟。”
注视着那双此刻乖巧又温驯的眼睛慢慢合上,髭切留恋地描摹着弟弟缀上了点点红痕的颈侧,聆听着那之下搏动的鲜活的脉搏,与耳畔绵长又平静的呼吸声交相辉映。
那是他的弟弟。
独一无二的、自诞生便相依在一起的,他所深爱的弟弟。
但是子夜的钟声却再也不会敲响了。
修长的五指缠绕上他所赠予的金色护符的结绳,最终在那柔软的喉咙上骤然收紧。
他听见了暴风雨再一次号哭着降临。
TBC
====================================================
结尾是世界线收束的结果。梗用了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
第五章是酒后放飞,这一章明明没喝酒却开起了车……简直。
上次有人回复说哥哥的梦是线索……对的,是线索。
然后就是,这是TBC、TBC、TBC!所以请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吧【bushi
下一章就是真结局了,难道没人发现哥哥还没从这鬼地方回去吗?所以让他回去吧,不管怎么说wwww
开学后居然有考试这可真是吓到我了,考虑到要花几天时间临时抱佛脚,第七章大概会稍微晚一点,不过篇幅肯定是不如第五章和第六章那么长……我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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