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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与弟弟,与本丸的其他人
※黑深残。少量捏造注意。
和煦的晨光照耀着本丸的大门如同洒落的金色之雨,凉爽的风拨动着廊下点缀的那些小小的晴天娃娃,属于盛夏的热度还未完全被释放,被清晨时分恬静的景色所垂怜的本丸拥有和黄昏时分难分伯仲的绝美。
而在这片安宁之下,审神者汇聚灵力打开了前往战场的大门。出阵的部队在传送门星星点点的光芒前集合,髭切则远远驻足于廊下观望着这一切。
这些,便是这一回梦中所重现的情节。
即是沉眠时所做的梦,也是他所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弟弟出阵的那个早上的光景。
他的弟弟,既不是神隐的境界中在无数次重复的同一日内出现的幻影,也不是在那一日黄昏时分只存在于黑匣中的遗物和一期口中的一个阵亡名字。
人类都是用盒子来存放宝贵的东西的。
可就算髭切也想这么做——字面意思上,也不行。他目睹了被关在那口匣子中的已经死去了的人的碎片,而他又怎么会满足于只能得到那孩子的区区一部分呢?
还没有从这个本丸、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他的弟弟,此刻正迎着温暖的阳光站在他的面前,而原本的那一日的他正弯腰将那条浅金色的结绳护符在弟弟的颈上重新系好。
“出阵万事小心啊。”髭切听见自己说。
“嗯,感谢兄长关心,不过兄长给的护身符会保护我的吧!”他的弟弟露出了害羞的微笑,回答他的声音却是元气满满。
不远处传来了部队长一期一振喊出集结命令的声音,于是他的弟弟向他招了招手便转身跑去和队伍汇合。
换做那一日的他,该是觉得这是一幅多好的画面吧。弟弟淡淡的笑颜也好,绮丽静谧的晨景也好,作为悠闲的一天的美好开端,真是最棒不过了。
可在梦里旁观这一切,髭切却觉得那条自己亲手系到弟弟颈间的护符多么像一条绞索。
绞索,和一个即将被处刑的人,最后残存下来的只有沾染着死气的绞索。
“不可以去!”他有无数个机会伸出手拉住自己的弟弟,或是大喊着制止对方,可这里是梦里,嗓子麻痹得如同被铁锈塞满了一般,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最终目送着弟弟走进传送门,就如同被迫分别的那个日子目送弟弟被送去熊野别当一样。
朦朦胧胧的记忆被追溯回来,而梦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层层叠叠的雷鸣便涌入了耳朵,髭切侧过头。前一天最后他的弟弟和他擦身而过毅然踏入传送门的身影还残余在眼前,在梦中、在所经历的一天又一天中被推入死渊中的弟弟这会儿正坐在他身边的床铺中安安静静地凝望着雨帘出神。
风吹动了廊下那个他画的失败的晴天娃娃,也吹动了弟弟身上宽松的衣物。在惯于见到他的弟弟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丝不苟地正坐的模样后,反倒是很少见现在这样放松随意地坐在床上的样子,平日里不曾留意,此刻倒是让髭切有点新奇。
“今天下雨了啊。”他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啊!是、是的!”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他的弟弟慌忙坐直了身体回答,“那个、早上好!兄长!”
“嗯,早上好啊弟弟。明天要出阵去是吗?”
尽管诧异于自己的兄长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膝丸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没错,主上的式神刚走不久。”
“江户城吗?”
“确切的说……是类似突袭城下的行动。久违了呢,和同伴一起出阵。”说着他的弟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露出了开心的笑颜,若隐若现的犬齿非常可爱。
嗯,这点还是老样子。
髭切又简单了询问了内番表的安排、远征的安排和主上是否还说了什么比较值得在意的话,除了最后一项外他的弟弟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他的弟弟什么都瞒不住他,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可是永远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欺骗他,也是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他唯一的弟弟。
好消息是,现在可以确定他又回到了“奇迹”的起点,也就是六月的一天,弟弟出阵前一天的早晨。而且这回他醒来得还比以前任何一次回溯时间时都要早,因为这一次他的弟弟还没有收拾好床铺离开。他的弟弟时不时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可是视线又恰好在被发现后赶紧逃开。
接着,某一次视线未及闪躲,被髭切抓了个正着。
“我说,你在看什么?”
“什么?!啊、我……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就是……”对方困窘地扭过头,避开自己兄长灼灼的视线,却未及藏起红透了的脸颊。颈间金色的护符随着动作垂在胸前摇晃,他的弟弟拼命搜索着词句,可无论他多么想解释就是无法顺利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兄长从来没有这么早……我是说、那个……今天早上兄长感觉有点……”
“想说奇怪吗?”
“不、怎么可能!”依据常理考虑,一大早这么咄咄逼人地对弟弟说话不会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也很难吧,“毕竟是兄长,会猜到那些也不难理解吧,我想……”
看来说的是出阵的事情。
这几天来髭切也多多少少知道了虽然本丸的住民都知道“明天”第一部队会出阵,可那些人并不知道这背后的阴森的秘密,诸如他们会去一个多么险恶的地方、今剑和岩融的远征隐藏的目的、跟敢死队差不多的出阵任务……这些都是审神者讳莫如深的东西,只告知了参与这项计划的人员以及身为近侍的长谷部。而对机密之类什么都不知道、只知晓次日出击任务光鲜的那部分的其他人——包括那一天的髭切,依旧过着相安无事地生活。
所以我并不是猜到的,髭切在心里说。
关于弟弟所经历和即将经历的事也好,奇袭计划的来龙去脉也好,他是如何一点一点得到那些情报的,就算摊牌了告诉眼前的弟弟,他也不可能相信的;要是说了才会发生他更加不想看到的展开……髭切有此预感。
为了转移话题,他把视线落在了弟弟贴身佩戴的护符上,可一旦看到这个物件,梦中的画面便无比清晰地闪过眼前。
“什么啊,总是不离身地戴着这跟绳子,不是跟绞索一样吗?”
这样的评价脱口而出。
“啥……?”话题太过跳脱,对方一下子还没跟上他的思路,“绞索是什么鬼,这是护身符啊兄长!”
“而且还是兄长你给我的”弟弟埋怨的眼神似乎也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好没劲呐,我们这么说话。”心里萌生出了没来由的挫败感,髭切深深叹了口气,话题再次跳转,“还早吧?我要去钟阁那里看看。”
“突然间的去哪里干嘛……“面对兄长的突发奇想,弟弟下意识追问,但从兄长的口气中意识到了貌似不适时宜,最终乖乖选择了让步,“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去就是了。“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来到了位于本丸偏僻角落的钟阁。
“比印象里的更老旧了呀。”
“布置在这里的结界也变得更加薄弱了。”
“得和主上汇报才是。结界的裂痕到处都是,昨天可不是这样的……”
他的弟弟判断的没错,虽然弟弟口中的“昨天”和髭切所经历的“昨天”并非一个概念,现下钟阁附近的结界比起髭切“昨天”来看的时候还要不堪一击得多,狭长的裂口横七竖八裸露在外,本来需要依靠集中精神才能感知到的结界现在仅仅依靠肉眼就能看见,脆弱得仿佛稍微一碰就会碎成一堆齑粉。虽说只是钟阁本身的异状,但是髭切所处的这个境界之内每一天都会重置,留下的伤痕、弄乱的东西、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都会在第二天恢复原状变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理来说这座钟阁脆弱的结界应该至少修复回一天以前的状态,没理由比昨天更加岌岌可危。
看着就好像是这个每日不断重复的境界本身在慢慢坍塌……
突然萌发的想法叫人坐立不安。
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髭切也没敢想下去。
“主上那边就算了吧,”髭切把伞递到弟弟手里,对方踌躇了一下接了过去,“先回去了。”
“真的没关系吗?”
“确认过了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吧?”
话是这么说……膝丸眼中尚有疑虑,却始终敌不过自家兄长的坚持。
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折返的时候,恰逢搬着装满食材的篮子的烛台切和太鼓钟贞宗路过旁边,便同他们打上了照面。
“早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太鼓钟贞宗向他们俩大声问道。
“那个……”即便不是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情,膝丸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一时想不出什么比较合情合理的理由来作答,“并没有在做什么,我们……”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解释什么,就被他的兄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回去了啦,弟弟今天也要给其他人帮忙不是吗?那我们抓紧去吧~”髭切拽起弟弟的手腕,看也不看路过的两个人茫然的脸,也完全不顾弟弟的挣扎抗拒,就快步离开了钟阁。
平淡无奇地度过了早餐时间后,髭切告别了弟弟径直找到了正陪几个弟弟们在一起玩的一期一振。
“明天的出阵请不要去,那是一个陷阱。”
换做之前的自己,肯定是不屑于来做现在做的这种事的,怎么看都像个来挑拨离间的坏人一样。
未来的事情,即是没有发生过、这个本丸里的人也没有见过的事,所以既不会有人相信,也不会有人接受。
“不好意思,髭切阁下在说什么?”水蓝色头发的太刀停下手里的事,礼节地微笑着问。
“我来确认一下,是要攻打江户城下吧?”
“那个,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他们了,能有一个人相信那就算一个。
拦不住弟弟被传唤去审神者那里,对阻碍今剑他们的远征又能不波及到弟弟这一点也束手无策,那么就说服所有出阵的人别去送死试试看。
“明天的出阵会失败。”髭切说道,将上上个“今天”的一期一振对他说过的那些事和他所知道的情报尽量简洁地给粟田口家的太刀讲了一遍,末了补上“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前天’的你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但,我们身为刀剑,是为了守护历史吧?“听完髭切的话,一期一振深深蹙紧了眉,“你也说了,审神者奉时之政府之命,我们刀剑的付丧神奉审神者之命,出阵的目的是为了击败威胁巨大的江户城下的时间溯行军……我这么讲没有错吧?”
没有错,或者说实在太合理了。
“我不是很明白您同我讲这些的目的。”一期一振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辞,接着说,“您说那些话出自‘我’之口我也不打算深究原因,只是……请恕我讲一下我的看法:先不论出阵会不会失败,我们都是在履行身为刀剑的职责。哪怕是抱着必死的觉悟,我也是为了保护这个本丸的大家,保护我的弟弟们,保护历史的正确性而战,所以……失礼了,我难以理解,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非常一期一振的回答。那一日也是,就算在髭切的拜托之下透露了关于奇袭计划的详细内容,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强敌甚至不测……还是和膝丸一样,在第二天凛然地整装出击。
“可是这不是圈套吗?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吗?”
髭切旁若无人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原本还彬彬有礼微笑着的脸在转瞬间剥裂作大惊失色。
“请慎言,髭切阁下!非议我们的主上,你怎么能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呢?!”
大概是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控制好音量,一期一振的喊声引来了在一旁的廊下玩翻绳和花牌的小短刀们的注意,小小的脑袋们全凑在一起往这边张望,好奇自己的长兄和髭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弟弟会死,这次奇袭。考虑到你是队长,我想可以和你谈谈。“
“请等等,失陪一下,”被弟弟们寻根究底的眼神催促得无可奈何,一期一振赶忙向髭切表示了歉意,“我知道您并非玩笑,请允许我考虑一下再同您细说……”
而就在这时,远处划破空气的尖厉的惨叫声生生中断了他们俩的谈话。
“刚才那是……?”聚在廊下的几把粟田口的刀一齐探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好像是乱酱的声音?”
而且是从钟阁的方向传来的。
“髭切阁下?“一期一振回过头刚想问髭切是否知情,对方已经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
事发地点附近早就迅速聚集起一大帮打着伞围观的刀灵们了,放在平日里这副遍开伞花的画面倒还能令人会心一笑,而如今人群包围中心所呈现的景象,任谁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梅雨还在下个不停,而髭切赶到的时候观望的人群已然围了一堵人墙。
付丧神们包围的中心,是惊恐地坐在泥泞地面上哭泣的乱藤四郎,以及摇摇欲坠的钟阁本身。
钟阁的崩坏程度比几分钟前髭切来看的时候更加糟糕,建筑本体晃晃悠悠、木柱上伤痕累累姑且不说,作为保护本丸清净的结界的一段,钟阁的结界此刻好一部分已经像是腐坏了一样彻底四分五裂。最为严重的是,扭曲撕裂的结界曝露出来的伤痕中逸散出了大团大团不详的瘴气——
使得瘫坐在地上的乱藤四郎发出凄厉惨叫的元凶正是这团黑气。
因为在附近玩耍而不小心触碰到了裂隙里渗出的瘴气,娇小的短刀垂在积水中的一只手此刻被那种不净之物侵蚀而逐渐显现出了他们的敌人时间溯行军那边的刀身上才有的恐怖特征。
“暗堕吗……”
“开什么玩笑,我没看错吧……”
人群从一片哗然到窸窸窣窣议论纷纷,而可怜的小短刀自始至终拼命缩起身体,恐惧和委屈压迫着他,使得那瘦小的身躯在雨中像一片被风吹打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
扭曲历史的刀剑,会逐渐暗堕;耗尽了灵力的刀剑,会逐渐暗堕;丧失了心智的刀剑,会逐渐暗堕。原本清冽的刀身被赤黑色的污浊所锈蚀,原本纯净的灵气变成了漆黑的瘴雾,光洁的身体滋生骨刺和鬼角……最终被混浊之物彻底吞没,堕落成刀剑们的敌人。
按髭切的理解来说,性质和变成了妖怪没有什么两样。暗堕本身,即是比违抗主命伤害主人更不可饶恕的罪过。
“要赶紧祛除秽物!扩散开来就不妙了!”赶在乱的大哥一期一振赶来之前,身为神刀的太郎太刀当机立断,挥手示意人群后退。
对此表示赞成的石切丸立马着手准驱邪仪式所需要的简单器具,在审神者遣来的式神的协助下,用清净的水和树枝在潮湿的地面上划下了临时的结界线。
结界及时地隔开了正被瘴气所感染的乱和众人,也短暂抑制住了瘴气团块的迅猛扩散。
所以,一期一振赶来的时候还是略微迟了一点。
乱的长兄和乱的兄弟们刚一到达现场便马上飞奔至乱的身边时,可乱的周身已经被审神者的式神们所围成的临时结界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了,因此其他人还没能靠近,就会被灵力的阻力震退一大步。
“这是怎么回事?”一期一振环视着周围的人,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解释不出缘由。
被暂时封锁在临时结界中的乱藤四郎在见到了自己的长兄出现在面前之后终于忍不住扑到了灵力构架的壁垒上求救。
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彻底淋湿,一缕缕黏在衣物和脸上。抬不起来被瘴气污染的青黑色的手臂,他只好向一期一振拼命摇动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战栗的喉咙中仿佛快渗出鲜血一般外溢着惊惧却愈渐虚弱哭喊:“我不要变成怪物,一期哥、一期哥……请救救我吧!我不想被刀解掉!乱真的是不小心碰到那个的……好痛啊……一期哥请救救我吧!”
然而即使一期一振再怎么希望自己的弟弟能不受不明不白的痛苦的折磨,式神筑成的防线铁面无情令他连一步都无法接近,就更别提救乱出来了。
“钟阁附近的结界的破口是从内部被破坏的,若是从外部被打破的修复起来还轻松一点,能从内部把结界侵蚀扭曲成这副样子只有可能是本丸内部的人……这些是审神者派了式神过来检查之后的结论。”说话的人是长谷部,他正在一边驱赶着那些还打算凑近观望的好事者,一边解释起现阶段已知的情报。
“真难想象啊,会是谁做出这样过分的事……”
“他干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处呢,这不是跟我们的敌人没差了吗?“
人群又开始唏嘘起来。
只是这些现在都不值得髭切给予关注。
雨声持续不停敲击着伞面,他专注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顺着早晨对于钟阁结界状况的猜想,再对比钟阁附近原本那几层结界在这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所发生的剧变,“这个境界本身正在一点点剥落”的结论就变得越来越明晰。
他所处的这个本丸好比一个梦境,梦境终究会有所终结,无从得知尽头在哪里,也许就是明天。
而这样一来,他所面临的选择也浮出水面:是争分夺秒寻找这个境界里的蛛丝马迹好逃出去,还是在紧迫的时间内寻找出让弟弟得救的办法?
他还不想离开这里,也无法离开。
因为不说他的弟弟仍然没逃过死神的追猎,连打破这个境界的方法时至今日也无丝毫头绪、原地踏步。
等髭切暂时性从自己的思考中抽身的时候,为了不波及其他的刀灵,哭个不停的乱藤四郎已经被审神者安排了地方暂且关起来了;而因为此事非同小可,一期一振正在同长谷部面色严峻地低声交谈着;等待他们的近侍大人传达进一步命令的人群们议论的话题,也从“是谁有能耐从内部破坏守护本丸的结界”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最近有没有谁接近过钟阁”“平日里巡逻的刀怎么就没有及时发现”,诸如此类。
是在举证搜索可能的“嫌犯”么?
“长谷部先生每天都在本丸里东奔西跑,不晓得有没有碰见异状呢……”
“要是有人在没注意的时候沾染到了那种东西要怎么办,会不会传染开来?”
“请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啊!”
收尾的是青江意味不明的笑声:“所以说夏天可真是怪事多呀。”
就在髭切以为这群人在审神者的最终决断发布之前还会聚集在现场东拉西扯、互相猜来猜去好一阵子才各自解散的时候,太鼓钟贞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插嘴道:“早晨去搬食材的时候,貌似偶遇了在钟阁前打着伞的髭切殿和膝丸殿,是吧小光?”
迎上太鼓钟贞宗确认似的的目光,烛台切也点了点头:“嗯……确实遇到了他们两个,还打了招呼呢。”
哈?什么情况?
刚想回答“完全没听说过有这事”的时候,髭切的记忆及时提醒了他早晨似乎是有这么号人跟他和弟弟搭过话,遗憾的是当时心思完全不在那里,因而转眼就不放在心上了。
“钟阁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吧,去哪里是要做什么?”
“髭切阁下吗?不会吧……平时鲜少说得上话,就算是问我我也猜不出缘由啊。”
“怎么说呢,有点可疑……”
本丸的住民们说着说着,几十道目光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自己身上:“髭切殿,真的是这样吗?”
“啊,没错……早上的确和弟弟一起去了一趟钟阁。”髭切微笑着,坦率地回答。
戏剧性的沉默在顷刻间爆炸开来。
刀剑们显而易见的意图令髭切哑然失笑。
他们的指控谈不上“欲加之罪”,但髭切也没有理由开脱。他原本就不属于这条时间线上的本丸、他跟这个垂死的境界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所握着的本“不应该被知道”的情报……随便那一条以大家目前的心情来看都足够把他钉上刑柱。
“等等,去那里做什么?钟阁很久没有人来了,平时都交给式神们在打理吧?”好像捕获到了什么关键词似的,长谷部转过头来盯住髭切,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去那里做什么……哎呀,抱歉,想不起来了。”除了去检查钟阁结界的崩坏状况之外,髭切也的的确确想不出来自己去哪里能干什么。
“事关重大,还请您好好回忆一下。”这下连一期一振也加入了谈话,“并不是怀疑您的意思,仅仅是想要尽快确认。”
啊啦啊啦,嘴上说着并不是怀疑,这不还是步步紧逼吗?
就在髭切还打算再随便敷衍点什么的时候,他听到了不远处他的弟弟插话的声音:“现在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我的兄长就是罪魁祸首吧?”
他的弟弟的声音冷静异常,这种“毫不偏袒”又“自信沉着”的口吻拿捏得无可挑剔。可是,作为同样被目击到一大早出现在现场的人,哪怕是急着解围,这种发言也未免太过冒险大胆了。
果不其然,长谷部立即就把矛头指向了膝丸:“髭切阁下被目击到的时候,您也和他在一起吧?”
“但那个时候结界已经出现裂痕了,是兄长发现了我们才赶过去看的。”
以弟弟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谁也没看见髭切本人在结界上凿了个洞,弟弟也本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曾多少次试图扭转因果,所见的仅仅是一大早就奄奄一息的结界而已。更何况,平时一直谦逊努力的弟弟在这个本丸的人望比自己想象的好很多,即使半信半疑,人群里也鲜少有偷偷吐槽的人。
不得不说,同样的话由髭切来说和膝丸来说收获的效果绝对是天差地别吧?
然而这还不足以彻底打消众人的疑虑、替自己的兄长洗脱嫌疑。
“为什么发现了没有第一时间报告呢?”他们的近侍大人穷追不舍,“守护本丸的结界出现了如此严重的漏洞你也能够视若无睹吗?”
“不好意思,是我让他别去管的。”对此髭切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谁让弟弟他因为这件事和我讲话总是分心,作为哥哥我也很困扰呀……”
“兄长你在胡说什么啊?!!”弟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窘迫混杂着惊诧,实在是精彩万分。
幸运的是,就算髭切的话再怎么蛮不讲理,眼下还真没人能就此反驳他,执着如长谷部最终被堵得无言以对,唯一能做的就是递过一个“简直不可理喻”的眼神然后兀自头痛地叹个不停。
摆明了继续争论下去暂时也不会有什么显著结果,他们的近侍烦躁不已地挥手解散众人让他们各回岗位,并表示他会同主上就这出事故进行详谈。说的也是,现在用来封住瘴气继续蔓延的是个临时张开的小型结界,绝非长久之计,在事件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之前他们的主上肯定会不惜代价亡羊补牢的。
于是原本闹哄哄地聚集到一起的人群又在霎时间闹哄哄地散开了。
终于解脱了。
“借一步说话。”恰在髭切发出轻松的叹息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一只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臂。听声音没猜错的话,那是一期一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以见得”?“听不懂你在瞎说什么”?“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对方根本没给他辩驳的余地。
“那也拜托挑个好地方说话吧,一期阁下。”
对于那些情报,髭切解释为自己梦见了类似预知未来的东西,因为在一期一振叫来出阵人员之前就准确说出了人员名单,对方也只好先相信他再说。
基于想要换个适合谈话的地方的提议,髭切和除了今剑以外的明天即将出阵的第一部队成员聚集在了一起。
至于他们现在为何会在审神者的书库里头,则是因为一期一振。
“髭切阁下所言,大多与明日出阵的目的地地江户城下、还有那之中盘踞的敌人有关。可是空说无凭,没有更直观一点的情报了吗?“
髭切回想了好一阵子,好像还真没有。
“……主上的书库里,是不是有江户城的古地图?”膝丸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
于是几分钟后,六个人便围着一张泛黄的古地图在一大堆旧书架和翩翩飞舞的灰尘之间坐了下来。
虽然跟第一部队实战时使用的地图可能多多少少存在些出入,但大致的地形路线用来做说明还是尚有余裕的。
“首先,主上的传送门开在地图的东南角。”髭切说道,然后停顿了很长时间盯着他的弟弟看。
“做、做什么?”
“光是交给我来说明,你的同伴们没办法明白的吧?”
他的弟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接着从一旁的杂物箱里找到了一支被人类称为记号笔的东西,摘下盖子,可是在即将落笔到地图上髭切所说的那个位置时,又犹豫地止步不前了。
“不会被骂的吧,这样……?”
弟弟指的是直接在古地图上涂涂画画的事。
“细枝末节的事没有在意的必要!”髭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督促着弟弟在地图东南角画上了一个简单的标记,“嗯很好……接着是什么来着?啊那个!今剑和岩融远征时使用的传送门,位置是……”
“如果是用于侦察战场外围时间溯行军的分布,为了不引起注意应该不会和出阵使用的传送门开在同一个方向的吧?”他的弟弟若有所思地推测着,用手指大致圈出了可能的传送门的范围,位于地图的西边。
“弟弟丸好厉害啊,猜对了呢。“髭切从膝丸手里拿过笔在地图上画了标记,再把笔塞回了弟弟的手里。
这下他的弟弟的脸彻底红透了。
“提问——“接下来插话的是萤丸,矮个子的大太刀举起了手,“今剑他们失败了之后,你说主上派了第二部队的人去营救了,那个的位置在哪里呢?”
“也是也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来的。让我想一想啊……我看见的传送门的位置应该是在这一带,不会错了。”
髭切伸手在地图上指出了一个位置,他的弟弟也及时顺着兄长的指示在地图上划上了对应的标记,并在标记右上角写了简略的注释。
到目前为止,他这几天来所了解到的通往江户城下战场的三个传送门的位置都已经标在地图上了——
位于地图西边边沿的远征时使用的传送门和第二部队营救行动通过的传送门,以及位于东南角的第一部队出征时使用的传送门。
“今剑他们遇袭的位置和第二部队救援时的位置都是在西南角的位置呢……”五虎退说道。
“那兄长所指的‘圈套’应该就在这片范围内了吧?”膝丸拿笔以地图西方的两个传送门的标记为中心画了一个潦草的圈,“虽然不确定其他的区域是否也存在类似的布防,不过既然我们的同伴在这里遇到了激烈的伏击,这块区域暂时归为‘危险区域’没有问题吧?”
“根据情报来讲是这样没错……”
“可这些情报仅仅来自于髭切阁下的一面之词吧?”一期一振看了一会儿地图,又抬起头来直视着髭切说道,“用未经验证真伪的情报推断出来的结论真的可信吗?”
“兄长也没有理由害我吧?”在髭切打算回答之前他的弟弟抢先打了圆场,“最终的出击安排届时还要同审神者商议,推论和定论之间不存在绝对的不是吗?到时候还是要根据实地侦察的情况来做出判断,那么这里所获得的东西作为参考和备选也不坏。”
说着,膝丸在地图的右下角第一部队的传送门位置画上了两条指示路线的标记。
现在的弟弟是髭切平日里所鲜少见到的模样,沉稳干练又判断果决,不同于他所熟识的温顺的语调和乖巧的举止,眼前所见的才是作为源氏重宝中一振真正的面目。
审神者并非是怀疑自己的实力而不予使用,仅仅就是比起弟弟来更不想用他而已。所以自审神者许久没再使用自己之后,他就难得有机会见到弟弟作战时和协助处理公务时的那一面,久到他几乎都快忘却了。
“说不定弟弟更适合担任部队长啊……”
“兄长请别捉弄我了!!“被点了名的人急切又难堪地劝阻自家的兄长继续胡扯下去,紧接着意识到了现下还在谈论正事,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匆匆转移了话题,“据说第一部队的出击可能会失败,兄长知道走的是哪条路线吗?”
“不清楚。”髭切诚实地回答。
就算是梦中所见的场景也已经是部队归还时一片黄昏的景象了,他的弟弟在何处遭遇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有出阵失败了这件事而已。”顿了几秒,髭切又补上。
失去了关键线索,所有人都盯着地图沉默了起来。
“唔……所以目前还不确定到时候出阵会走什么样的路线,实际情况也可能有好几条小路。但是从地图上看,奇袭可能走的主干道只有两条,”膝丸继续解释着自己的猜想,笔尖在指向西方的路线上划下一个小小的叉,“这一边刚才说了是今剑他们遇袭的地点……这条路非常危险的话,走另一条路会怎么样呢?”
“说的也是!”平野率先表示了赞同,“假设今剑和第二部队真的在这边遭遇过不测,那么未雨绸缪就不失为一种策略。”
“比起这些我更期待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呢,髭切阁下知道些什么吗?”萤丸忽闪着亮光的眼睛就像是夏夜里的萤火一般,期待满满地望向了髭切。
“那个、我……髭切阁下那么笃定,我也认为髭切阁下可能是真的见到了些什么,可是想想还……还是觉得有点微妙啊。”五虎退则发出了犹豫不决的呢喃,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一期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严肃的样子,一声不吭呢。”
被点了名的粟田口家的长兄怔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眼下的氛围真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作战前会议了。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回荡在空寂的书库中,彼此各抒己见、互相提点,整理着关于未知敌人的点点滴滴,也跃跃欲试,期待着来自未知敌人的严峻挑战,商量着要是遇到了危险该启用什么样的应对方案。
可是不对。
这绝不是髭切想要的结果。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所以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这么说来,弟弟还是要坚持出阵去吗?”髭切说道,探身一把将黑色的记号笔从弟弟的手中抽走。
话甫一出口便是语惊四座,近乎于凝固的空气中所有人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瞧着他,包括他的弟弟。
“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平野藤四郎开口。
“我是说啊,弟弟丸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却还是要去吗?”髭切又重复了一遍,盯着他的弟弟。
膝丸愣了一下,接着苦笑着回答:“这是工作啊。况且这不是还没定论吗?”
对方大概是想宽慰他,只可惜髭切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结果,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了。
“我都说了不要去了吧!清楚了会有什么下场都不能让你哪怕改变一点主意吗?!”
“欸……?”
突如其来的斥责令他的弟弟琥珀色的眼睛中盈满了无所适从,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
他的弟弟这会儿又变回了那个被他训斥时会露出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愧疚自责的神情的,他所熟悉的模样了。
可惜好景不长,他刚想借此机会好好劝说一下自己的弟弟,一期一振就开口阻断了他:“髭切阁下,您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想破坏第一部队的奇袭计划……还是说,纯粹无事可做而来乘间投隙?”
“真是好奇怪的问题。”髭切疑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回答了一期一振的提问,“我的弟弟会死啊,所以我想拦住他,有什么不对吗?”
对方的疑虑合情合理,但当下髭切实在是没有心情理会他的从中阻挠。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粟田口吉光的太刀已经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怀疑了。
即便觉得他这样碍事得要命,髭切也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是有意同他针锋相对,也许仍寄希望于能在私下交涉的阶段劝他“回头是岸”。
无谓。无稽。无言以对。
最终是膝丸看不下去了,介入他的兄长和一期一振中间调停。
“兄长,到此为止吧。”这一句是对髭切说的,跟着他的弟弟转向了一期一振,“恕我失陪了,一期阁下。稍后还要帮鹤丸他们干活,请原谅我和兄长的先行离开,抱歉。”
对方论刀龄辈分远不如他的弟弟,可他弟弟还是语毕后非常慎重地行了礼。
继续妄作纠缠就未免太不识趣了,一期一振也选择了让步。而在膝丸伸手拉起自己的兄长起身离开之际,对方突然请求道:“这份地图,能留给我吗?”
“哎?交给一期……没关系吗,兄长?”他的弟弟向他征求意见。
髭切最后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于是,他和弟弟离开了书库,一期一振收下了地图不久后也回去了。
他们走过了走了无数次的回廊,经过庭院里被风吹雨打的巨大樱树,透出干净翠色的参差灌木,一个碎了一角的和一个沾染了涂鸦颜料的相对的石灯笼,垂挂着好几个晴天娃娃的屋檐,接着在拐角处遭遇了疾掠而出的纯白色身影——
“拐角袭击!!!!!”
那个身影帅气地大喊出预设的台词,却并不怎么帅气地在扑空之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在脑袋撞上廊柱之前堪堪停住。
“鹤丸阁下,早上好。”
膝丸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是好好地打了招呼。
无论膝丸还是髭切,虽然在初来乍到的时候都遭受过鹤丸惊吓艺术的精神冲击,但久而久之就慢慢变得对方从什么角度闪亮登场都能波澜不惊了。
“好歹笑一笑嘛,不然很扫兴的不是吗?”纯白色衣装的太刀无奈地笑着扑打掉身上的灰尘说道。
“鹤丸阁下没有去干活吗?我刚打算过去帮忙来的……”
“那个啊……”鹤丸面露难色,摊了摊手,“我这不是刚偷偷溜出来嘛!择菜啦剥毛豆啦擦洗走廊啦,真是枯燥得心都快死了呀!”
“先别说这个了,我刚才看到长谷部巡视到附近了,”膝丸指了指他们俩来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还是快点回去吧,被抓到在偷懒可就麻烦了!”
深谙自由来之不易,鹤丸也收起了唉声叹气的表情,摆摆手打算返回工作岗位,正巧与从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髭切擦身而过。
“糟了。”鹤丸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打量着兄弟俩,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当是什么……本来想要吓你们一跳,结果吓到我的是你啊。”
“啊呀,对不起呢。”对此髭切一笑置之。
“果然吓你最没趣了,”鹤丸冲髭切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在经过膝丸身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本丸三个我永远搞不懂的人,你哥哥占了一个。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其实十足的找不出破绽啊。”
大抵是对于这类评价习以为常,膝丸未究其深意,只是略带歉意地笑着表示“兄长是个好人,哪有那么夸张”。
“但愿如此吧,”鹤丸关切地安慰起他,“不是发自真心的笑总让别人感到心里发毛……好希望你们尽快和好啊。”
目送着鹤丸为了不被长谷部逮住而急匆匆地跑远之后,膝丸回身拽了拽他兄长的外套。
“老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兄长还是有心事的吧?”试探性的口吻和小心翼翼的举止无不透露着局促和担忧。
髭切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那……我也不能帮上忙吗?”
“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上午钟阁结界的事故最后以暂判髭切无罪而告终,但谣言就好比渗透了岩缝的暗流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本丸的各个角落。
他们说,髭切隐瞒了真相,他说不准就是那个破坏了结界的罪人。
当然,付丧神之间传播的没根没据的谣言并不能说明什么,不容亵渎的清净之地内涌现了堕化之物才是真正令这件事在本丸所在的镇上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原因。
源氏的双刀来到本丸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对于髭切其人,本丸的住民的印象大多都是他外表亲切温和,说话声音又绵软随性,不紧不慢地同人交谈和行动,本该是相当和蔼可亲又适宜交流的属性,可那无害的外表之下却总是给人一种看不穿背后意图的感觉,这一点反而让人很不安。
比起他的弟弟严谨又较真的个性,状似迷糊又脱线的哥哥身上出人意料地更加难以感受到“人情味”的部分。
总结来说,平时坐在廊下也老是半梦半醒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是个独善其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
他的弟弟确实是被大家所喜爱着的,所以一同被目睹曾在钟阁附近出现过而最终被怀疑的只有他这点也属于情理之中。
关于究竟怎么处置这件事,闭门不出的审神者貌似仍在苦思冥想中。
蠢蠢欲动的黑云依旧徘徊在天边,不过午后雨势确实明显变得稍微小了一点。为了确认钟阁结界的破损情况与自己所处的境界的稳定状况之间的联系,髭切又拖着他的弟弟去了一趟钟阁。
“兄长上午已经被刁难过了,这次万一再被怀疑要怎么办?”
在出发之前他的弟弟这么问他,而他的回答则是果断地闭上眼睛当做没有听到。
境界本身崩塌的速度远超髭切的预计,目前钟阁虽然看着还能勉强一用的样子可状况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斑驳的裂痕就仿佛是蚕食寄主的菟丝子,爬满了垂危的结界表面;黑云一般厚重的瘴雾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钟阁原本的面目,而最为值得在意的是有的裂隙中甚至溢出了粘稠的黑水……这些迹象都表明眼下的问题并非只是本丸的结界破了一个洞,而是这个原本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自身的根基已经开始动摇了。
哪怕再怎么逼真得无从驳斥,这些本丸中的住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神隐幻象中的一部分,也不知道自己朝夕居住的本丸也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连眼前的他的弟弟都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遭遇不测这件事。
髭切打算要更靠近一点去观察一下黑雾之后是否藏着什么线索,而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膝丸急急拉住。
“走太近了啊兄长!”他的弟弟死死地拽着他,明明在隐隐颤抖的双手,其力道之大却使得他一时间都做不到往前哪怕一步,“触碰到那些黑色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兄长也是看到过的吧?要是、要是兄长也被那个……”
“好啦好啦,哥哥我不会有事的,肘丸真是太爱操心了。”
既然弟弟死活不肯退让,髭切也只能暂时退回安全线以外。手上的桎梏似乎因为自己的劝慰而有所放松,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那个黑洞一般的裂痕中丢了过去。
然而,落入瘴雾之中的石头就犹如被巨口囫囵吞食了的猎物,丢出去很久之后都没有听到一丝回音。
“难以想象啊,这个本丸外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什么发现了吗,兄长?”
并没有。
髭切摇了摇头。
且不说毫无头绪这点,钟阁此刻也不是久留之地,髭切转身拍了拍弟弟的肩,正打算一起回去的时候,视野内却出现了他这会儿绝对不想看见的两个人——
一期一振和长谷部。
他们俩似乎刚从主上那里回来,第一部队部队长的一期和审神者左臂右膀的近侍大人长谷部正并肩商议着重要事务,自不远处的回廊路过。一期一振应该是已经看到他了,髭切看见他推了一把长谷部,然后指了指他所在的位置,接着埋头翻看一大摞文书的长谷部也转过脑袋来盯着他瞧了。
未免也太巧了点。
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前天”经历的事情,髭切好像记起来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一期一振从主上那里谈完话回来的时间。
再回过神来,粟田口家的太刀已经走到眼前了。
“我正打算回去的路上顺道来找您谈谈,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一期一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给一期一振的,坏消息自然是给他的。
“乱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审神者和两位神刀大人举行了净化的仪式,合力拔除污秽令他恢复了原样,现在乱正在休养……总算是没有恶化,我也就放下心来了,“这是好消息的部分,说起自己的弟弟,一期一振的脸上便浮现出作为众多弟弟们的长兄所特有的温柔和宽慰。
对此髭切和膝丸也表示了祝贺,他的弟弟由衷地为同伴能够脱离险境而感到开心。
说完了好消息,接下来就是跑不掉的坏消息:“主上传唤我过去就明日的出阵安排的细节做了详谈,我将上午我们所讨论的内容隐晦地向主上寻求了验证,结果是……和髭切阁下您说的几乎如出一辙。我们出阵使用的传送门、今剑和岩融的支援行动,几乎都能对的上号。我曾对自己说,或许是巧合呢?直到拿到了作战地图的那一刻——对比我们做过记号的那张旧地图,我确信了您势必是知情些什么而非凑巧蒙中。不仅如此,您又一次出现在了钟阁附近实在可疑……事到如今,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期一振所言皆是对髭切不利的指控,那双金色的眼睛此刻紧紧锁住他叫他感觉一阵不舒服,就好像他已经是一个被镣铐锁上在劫难逃的犯人了一般。
对方镇静地立在髭切的面前,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
髭切意识到,比起上午还没有十足底气时的态度,眼前的一期一振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
“哎呀,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做了呀……”
“事关我弟弟的安危,也事关这个本丸的安危。“对方顿了顿,继续说,“我是那么多孩子们的长兄,我必须保护好他们,所以我绝对不会容忍企图伤害我弟弟们的人。好歹也同为兄长,我相信您也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髭切忽然有点想笑。
就在“前天”,髭切从万屋回来的那一天,似乎也对那天的一期一振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情势反转了,他先前为了从一期一振口中套取情报所用的台词,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再含糊其辞就真的没什么实际意义了,髭切叹了口气选择了坦白:“没什么可说的,认输了认输了。那么,一期阁下是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主上那里由我去汇报就行了。”插话的是旁听了全部对话的长谷部,在说完这句之后后他就朝审神者的居所绝尘而去了。
“兄长……”目睹了全程,膝丸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放心啦,哥哥我不会乱来的哦。”就算这么说,他的弟弟也依旧皱着眉缄默不言。
一期一振还是一副完全没有打算走的样子,不过继续同他浪费时间也没什么益处,髭切全然不给弟弟反应的时间,拽起对方的手转身就走。
留给这一天的时间正在一点一滴流逝,留给这个境界维持自身的余裕眼看也所剩无几,再不做点什么就来不及了。
一件事情的结果必然有引起它的原因。
一次又一次逼死弟弟的原因,便是这个怎么都扭转不掉的,勒使弟弟参与江户城下奇袭计划的主命。改动其他人为了奇袭行动而进行的支援行动,例如今剑和岩融的远征侦查,极有可能会导致令事态走向难以把控的方向,毕竟期望付诸实施,难免会有偏差——不,认真讲,事态眼下已经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了。更关键的是髭切所处的这个不断循环的境界显然无法安然持久,钟阁脆弱的结界一而再再而三地削弱就是一个直观的证据。
依赖武力强行限制弟弟的行动让他哪里也去不了也不是不行,可这很显然是阻拦得住一时而非长久之计,即便是他关上门不让弟弟出去审神者也会亲自来找他,只要弟弟无法抗拒主命他就会失败;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要是能说服弟弟让他快点逃走就好了,可是除了本丸之外,失去了灵力来源的刀剑的付丧神还能够去哪里?
刀剑们违抗不了自己的主人。而即便拥有了人的模样也始终摆脱不了既定的宿命,是因为得到了过多的恩惠而忘记了无法自主行动无法决定挥舞的方向的痛苦滋味,还是因为恐惧于跨过契约的那条线而习惯于装聋作哑,又或者兼而有之呢?
正因为看不清“恩惠”的本质,一旦被“恩惠”抛弃才会痛苦得想要发疯,所以从没有人敢于触犯禁忌。
抛开这层身份,藉由与审神者缔结契约获得的灵力构筑的躯体,出了本丸大门大概真的会慢慢变回一柄铁器,变得什么都不是了吧。
陷入了沉思之中令髭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慢了一拍,这正巧给了他的弟弟一个挣脱的机会。
“适可而止吧!”他的弟弟用尽全力甩开了他的钳制,冲他大喊,“兄长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说过了没必要多管闲事……”
不知道是长时间的跑动还是疯狂奔涌的情绪,弟弟的胸口激烈起伏着:“这不是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吗?!为什么不能好好向一期他们解释一下,这一切不是兄长的错吧?!”
“非常遗憾,确实是我。”
他诧异于此情此景下的自己近乎于漠然的态度和过分冷静的语调,而自己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弟弟的神情因为痛苦和错愕而扭曲了起来。
“骗人的吧……兄长在开玩笑吧?”膝丸的声音染上了战栗的色彩,“嘴上说着这种话,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为了我可爱的弟弟哟。”髭切回答,“为了我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对主人忠心耿耿,一次又一次牺牲自己的弟弟,为了他不再被随随便便地害死……尝试了无数次。”
髭切的声音就像是漂浮在池水中的云影一般,把什么都说得轻描淡写。
他弟弟与他万分相像的琥珀色的眼眸中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不寒而栗,咬紧的嘴唇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弟弟觉得自己的哥哥很可怕吗?谁让你对每个主人都不留余地地奉献忠诚、罔顾性命,也不听我的劝告。这不是,跟源义经那会儿一个样子嘛……”
“不是的!”他的弟弟面对着自己尖锐的态度,拼命抵抗着嗓音中的颤抖,挣扎着想要反驳,“我从没想过要……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如果我能做点什么的话……”
太迟了,髭切不悦地想,他在“昨天”已经听够了那样的说辞:“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求兄长宽恕,是我的错……若是兄长不让我去参与出阵的事情我不去也罢……兄长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但是!但是拜托了……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求你了……请停手吧!!”
面对近乎于不管不顾的,不再是为了亲密的同伴而是独独为了他的恳求,髭切差点就想要答应了。
焦灼与沮丧肆无忌惮地反复累加即是滋生出绝望的藤蔓的元凶,一旦有分毫松懈,藤蔓贪得无厌的触须就会见缝插针,引诱他陷入虚伪的解脱的牢笼。
弟弟无果的苦苦央求,让他回想起“昨天”弟弟说的话。
他和弟弟的确是自那次以后维持现状相当一段时间,以至于自己都快觉得那不过是常理的一部分了,可是对于弟弟而言那是经过了相当的努力才好不容易取得的结果。
放弃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了两把刀的份的责任是弟弟为了自己能继续留在这个本丸而做出的选择,这一点他不是完全不知道也没有横加苛责的立场。可就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在与之有关的事上永远也讲不到一块儿去,意见一相左便会吵起来;而不知不觉间弟弟也随着练度累加一跃成为了本丸不可或缺的战力,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感觉就好像是,弟弟在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终将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不行。
那种事是不行的。
因为对他而言,放弃的话同样也意味着到此为止。
廊外的风雨声嘈杂错乱,伴着层迭阴沉的雷鸣声,廊外的树枝被吹打得凌乱不堪。
萧瑟得简直不像是夏季的梅雨。
他们有好几秒都僵持着一声不吭,直到气喘吁吁跑来的长谷部远远喊了他俩的名字打破了这要命的沉默。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平复了呼吸,长谷部说道,“你们是刚刚吵完了一架吗?”
换在平日,撞见这两人吵架他人肯定会说“你俩不和实属罕见,不管怎么说还是尽快和解吧”,而这会儿长谷部的口吻倒是更像针对髭切一个人的幸灾乐祸。
“劳烦关心,还不要随便下结论。我和兄长是关系很好的兄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说着他的弟弟回头看向了他,“是这样吧,兄长?”
对于弟弟急切的反驳与求证,髭切没有答话。
“要是关系好的不得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找了你们好久是来跟你们说正事的,”前一秒还平平淡淡的话锋骤然一转,“关于刀解的命令。主上亲口说的,政府盛怒了。”
长谷部带来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音连髭切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出现了幻听。
他弟弟的声音扭曲了:“可否重复一遍?”
“膝丸阁下,主上判断你的哥哥作为无关人员却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秘密计划、又举止可疑,是背叛了这个本丸扭曲了钟阁结界将污浊的瘴气带入本丸的犯人,政府那边已经给主上发布文书勒令尽快处置。所以你的哥哥要被刀解了,现在还能在本丸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还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髭切阁下?”
“不对!!这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去和主上说清楚就好了,这不是兄长的责任!!是我告诉兄长那些事的……”
“好了哦。”弟弟的话语被轻柔地阻断,髭切笑了起来,“居然被吓到了,主上也真是突然呢。”
“我也为我们不得不失去一位同伴感到痛惜,但是,这是主命,更甚者,来自政府的命令。趁着还有时间,我倒是觉得考虑考虑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会比较好。以主上一贯的作风来讲,这次算是相当的宽容了,对于一把即将被处刑的刀没有派人立马把他关起来,只是下令让你过去面见她。”
“想要说的话吗……”髭切看了他的弟弟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明天弟弟还是要去出阵对不对?”
“哈?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还以为会是更为审慎的内容……“闻言,长谷部一脸“服了你”的表情扶住了额头,“你这不是正要去见主上吗,都到这份上了,不如自己去问吧。”
事情是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呢?
望着弟弟拼命忍耐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庞大的不安的表情,髭切也一时无法从空白的思绪中寻出答案。
“你不能跟去。”他拦下了想要追着他一起去的弟弟,但是对方固执得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保证就算发生什么也不会连累兄长,身而为刃,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弟弟如此说道,用与几分钟前强忍情绪软弱地哀求自己时截然不同的决绝的声音。
审神者对自己颇有微词由来已久,要是哪一天恨之入骨到了只有把自己粉身碎骨才能消解……那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窗外单调的雷声仍然不绝于耳,屋里光线晦暗,只孤零零地点着一盏灯。橙黄色的一星灯火晃晃悠悠,放大了每个人的影子,将那漆黑的轮廓拓在墙壁和屏风上幽幽地摇荡。
进门后,他们两人分别在审神者面前跪坐下来,佩戴着各自的刀。而直到此时,髭切才发觉自己沉重的身躯筋疲力竭到了何种程度。
够了,真是够了,实在无路可退,那就好好做个了结吧。
他甚至有那么点自暴自弃的念头,但很快就以还未见证到最后为由而掐灭了它。
灯火掩映下,遮盖了符纸的审神者淡漠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他们的主人此时像个庄严的审判者一般端坐在他们面前。
“因为奇袭的准备我都焦头烂额了你们还来添乱。”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你们知道吗?政府得到消息后大为光火准备亲自动手,我对他们说‘那是我的刀,犯了错也该由我亲手处置’他们才同意交给我来决断。本丸乃清净之地,付丧神介于神明与妖怪之间,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导致暗堕就得刀解,逾越了这条线就要接受惩罚。我本来打算干脆把人驱逐出去算了,可依赖我的灵力的刀流放出本丸后很可能就真的变成我们的敌人了……”
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审神者看向了膝丸又继续讲了下去。
“我们最初讲好了的事情,你没有忘吧?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膝丸?”
“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主上,”插话的是髭切,“您在用我的名义要挟我的弟弟。“
“注意你的言辞,九十九神。”换在以往审神者肯定会不屑地嗤笑出声,可这会儿她的口吻平静得出奇,“虽然这样说很不近人情,但是哪怕是付丧神也是凭依于物件上的幽灵,物件终究是物件,如果你还记得身为刀剑的本分,就请好好践行它。更何况,你弟弟和我的约定你觉得的是为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辜负你弟弟的好意了。”
远方低沉的云层中又开始倾泻下滂沱的雨水,不大的空间里霎时间又充满了恼人而潮湿的淅沥之声。
审神者停顿了几秒,开始说明时之政府方的判决命令和刀解令,从髭切知道了他本不该知道的奇袭计划的详细到他作为破坏本丸结界的最大嫌疑人。
髭切还是没什么自己不久之后就要被处死了的实感,比起他,他的弟弟凝重的神色看上去反而更像是个忐忑不安地等待死亡宣判的人。
在梦境和现实中反复更迭的数日,早就没有那种为能够重来一次而心潮澎湃的感觉了,他唯一不甘的便是面对被命运一次次杀死的弟弟他依旧没能找到对策。
弟弟他……并不了解自己现在的想法吧?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反过来说,髭切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弟弟,真正意义上的。
风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审神者为灯套上了罩子,又起身去关上了窗,然后几步走回座位上坐下,继续之前的说明。
“总之就是这样。髭切你没什么打算辩解的地方吗?”
“嗯,没有哦。”
“膝丸呢?如果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
“我知道了。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兄长的罪责也交给我去承担就好了!“
仿佛做了什么义无反顾的决心一般,他的弟弟终于没再压抑地低垂着头了,而是挺直了身体正坐起来对他们的主上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愿。
什么——
一直以来寄宿在胸口阴魂不散的诡异预感又在此刻伸出了爪牙,突然间阴冷充斥了胸口。
“不行……我不允许!”在审神者做出评判之前,髭切是第一个开口反对的人。
膝丸小小地愣了一下,又好像料到了自己的想法会被驳斥一般,从容地解释道:“可我是你的弟弟,源氏宝刀的一振,保护自己的兄长难道不是弟弟该做的事吗?”
我不能在这里止步,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就有机会;弟弟也不能,因为那正是我使用这个“奇迹”的意义。
我不允许。
都说了不要跟来……
可是他弟弟听不见他内心里声嘶力竭的呼喊,温柔又坚定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能和兄长在一起,作为兄长的弟弟,我一直觉得很自豪。临阵脱逃会令兄长的名誉、源氏重宝的名誉蒙羞的,所以就让我来吧?”
“不许去!听话!我不记得我有这么教过你……”
“没有的事,”他的弟弟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兄长可是源氏家主的刀,兄长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时间想要说的话又凝滞不动了。
“兄弟情深呢……“审神者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感慨道,看了眼髭切,”你也不希望我死,我也不希望你死,真感人。可是,重罪的刀逃不过被刀解……”又看了一眼膝丸,“包庇他的人成了共犯,也难逃责罚。膝丸为本丸做了很多事,我不想做出那种无情的选择。“
“不过,时之政府只需要一把承担罪责的刀,并没有指明是谁不是吗?”膝丸问。
“话是这么说……”审神者沉吟了几秒,视线再次转向了髭切,“髭切,你弟弟说了想替你去死。然而我被要求必须给时之政府一个交代,既然难以定夺……那就让命运来抉择吧。”
他们的主上转身去矮柜里翻找了一小会儿,接着一个盛放着两根细长的竹签的小巧木筒被摆放到了两人面前。
“这是我平日占卜用的,”审神者解释道,“向神明祈愿的仪式用具,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用来做这种残酷的事情。不过呢,既然是求问神明的东西,那么结果便是由神明作证,做决定之前请确保一再慎重以免招致天罚。”
两个人都没有异议。
乍一听,将这种决策推诿给命运怎么想都不负责任,可审神者说的没错,如果人无法做出公平合理的决断,那么只能够生死由天了。
“末端有一道条纹。抽中黑色的为死签,抽中白色的则免于一死……请吧。“
木筒被推到了两个人面前。
髭切侧过头无言地看了看他的弟弟,而他的弟弟也正好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
“没关系的,”他的弟弟说,“兄长一定能化险为夷,神明大人会一直加护于你的。”
髭切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今天都不知道多少次对于弟弟的话无从作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先后伸手,从木筒中取走了属于自己的命运之签,然后一齐揭开了裹在竹签末端的符纸——
黑色。
符纸之下俨然是一道刺目的黑色条纹。
握于髭切手中的是死签。
第一反应是五雷轰顶,第二个反应则是没来由的轻松。
握紧了自己的佩刀,髭切的耳边传来了弟弟隐匿着笑的,仿佛得救了一般庆幸的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这样一来,弟弟就得救了吧——
然而这个念头未及成型,紧跟着的就是一声清冽的刀剑出鞘的声音,也是髭切耳中最后听见的声音。
“住手——”
嘶哑的喊声逃出喉咙的瞬间,那柄利刃已然架上了弟弟的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视野内刹那间染上了一片赤红。
雨还是下个不停。
身侧弟弟的身体晃了晃,髭切反射性地去接,那具流尽了生命力的冰冷身躯便沉沉落入了髭切的怀里。
灯火下,他们的影子紧密依偎在一起,这下他们终于像一对兄弟一样了。
震耳欲聋的惊雷陡然嘶鸣而过,森白的闪电映亮了窗棂,霎时间褪作了黑白两色的世界缄默无声。
许久许久,等一切归于平静,髭切手中除了掉落的金色护符外已然空无一物,而满地的鲜血就恍如是凋零的花朵一样。
死去的刀灵最终破碎成点点光芒,昔日作为生者的重量化为虚无,唯有渗透衣物的血迹、躺在地上的刀体和颅内持续不断的耳鸣还能作证他弟弟曾经存在于此,而他见证了所有的一切。
如同坏死了一般的喉咙,这种时候连一声像样的悲恸的哀号都发不出来。
“弟弟抽中了死签吗……”审神者盯着髭切怀中染上了血红色的刀喃喃道,“可惜了。”
不对!不是这样!明明应该是……
“膝丸死了,”审神者依旧进行着她的宣判,他最终只能够近乎麻木地听着,“这样一来向时之政府交差就没问题了。不过突袭江户城的任务还是势在必行,找同样战斗经验丰富的刀来替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考虑了一下,想让你来顶替你弟弟的位置,作为将功折罪的机会。”
我要感谢主上的良苦用心,还是讥讽主上的煞费苦心?
“啊,髭切拜领了。”
咽下结了冰的森寒怒意,跪坐在血泊之中,他的反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髭切又将染血的护身符庄重地缠绕在弟弟的刀的刀身上,才行了一礼退下。
连无法回避之死亡也将一起斩断,区区刀剑并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那么我该如何去祈求这样的日子、与弟弟在一起的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日子,再一次降临呢?
不,荒谬的连锁和循环仍在轮转,祈愿就像个披着希冀外衣的欺诈者。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
就好像是一头扎入浓稠黝黑的黄泉之中,咬牙忍耐着瘴气侵蚀身体的剧痛,他又一次推动了钟阁中朽坏的巨大木槌。
TBC
=====================================
这章有点长,而且内容比较那啥……
总而言之世界线是会收束的……
第五周目,梅雨来了,弟弟回不来了【划掉
所以哥哥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行
“放弃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是QB的安利金句2333333
如果弟弟放弃他所做的事,那哥哥怎么办呢?可是哥哥要是选择放弃就更不可能了,这是直接逃不出这个空间也救不了弟弟。
梳理用:
关于弟弟是接到出阵命令前事件发展的一个流程
白金台大捷(弟弟阵亡那日的六天前)-时之政府下令审神者尽快出击(几天前)-审神者拟定出阵计划-今剑岩融的远征侦查作最后确认-通知给膝丸-审神者来找膝丸议事-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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