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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髭膝】這個本丸的梅雨,遲遲不來(中國語),6

[db:作者] 2025-07-11 15:58 5hhhhh 3810 ℃

【第四日】 愿望的具现化

自混沌的胎衣中挣脱出来,髭切在雾气的包围下环顾四周。

双足所踏之地,乃是一条戾桥,渡边纲斩杀桥姬之处。此刻更深露重,河川潺潺的声音格外清亮,整个视野中除了通透皎洁的圆月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是漆黑的。

他意识到自己正被梦境的魔爪握于掌心戏弄,然而无论是露水濡湿衣衫的沉重还是夜风触碰皮肤的凉意,都充斥着难以忽视的实感——尤其是在这座熟悉的桥上背对他伫立着的,身着白衣身姿修长的桥姬的身影。

髭切甚至还记得自己的刀刃割裂厉鬼苍白皮肤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而那人就映着白月披着白纱站在眼前。

就在髭切思考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听见了“桥姬”动了动嘴唇。

“过来吧……”

对方轻声低语着,声音细微得好像令人哀怜的叹息一般却无比熟悉。然而现状没能留给髭切细想的时间,像是要驱散聚集的黑暗一般身体自己先一步动了起来,握刀,并以恐怖的力道和速度挥了出去。哪怕思维一片空白,这具身体中灌注的骇人杀意却是真真切切,同曾经斩下桥姬手臂的原来的主人一模一样。

换在平日这一发斩击的威力将敌人拦腰截断真是绰绰有余,刀刃劈开对方的身体的瞬间,瘴气的黑雾喷薄而出,如此贴近的距离,回避不及的髭切在黑雾交织的间隙中得以看清了白纱之下露出的薄绿色的发丝,也看清了这只鬼的真面目。

这不可能……

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麻木僵硬,在髭切睁大了眼睛想要从中挣脱的刹那,他触到了顺着刀锋流下来的黏腻温热的血液——

意识猛地一沉,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房间寂静得令人不安。

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在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的居所刺耳得恐怖,眼前没有充盈的光线,闷热的温度也荡然无存,唯有窒塞于胸口的沉重触感始终消散不去。

梦里,究竟是……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氤氲在耳边,寻思着哪里不太对劲的髭切侧过头,廊外的景色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雨帘中,而廊下微微摇晃的,是上一个“今天”自己画的那只表情狰狞又微妙的晴天娃娃。

眼前所见与先前的每一个早晨都不一样,一直没有光临本丸的梅雨如今正倾盆而下,“昨天”挂上的玩偶没有随着时间的重置消失,而是完好地出现在他之前挂它的那个地方,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他弟弟的身影。

去哪里了……

出阵?今天是真正的“今天”而非“昨日”的重复?还是先前所经历的都不过是梦中之梦,现在终于烟消云散回归现世了?可就算是出阵的那一日……那一日是个晴天,难道记忆又和他开了个低劣的玩笑吗?

错杂的思绪涌入脑中就仿佛是自天际垂落的雨丝一般,试着摆脱这种纷乱感,髭切迎着潮湿的凉风猛地拉开房门。

宛如碎玉的雨珠和庭院中植物的气味刹那间尽数扑入屋里,吹散了彷徨在室内的阴影也沾湿了髭切的衣服和脸颊。走廊里同样一片静悄悄的,回荡着的除了铺天盖地的沙沙雨声之外就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足音,被乌云蒙蔽的天色看不出时刻的早晚。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开始期待着他弟弟小跑着来喊他起床的身影,可即便默默等待了一小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去哪里了啊,到底……

想着某个将他捆绑在这个只会永远重复弟弟出阵前的那一日的世界中的“妖怪”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藉此来全力否定那种几乎要迫使心脏停跳的他弟弟可能早就出阵前往那个万劫不复之地的冰冷预感,他全然不顾会撞见长谷部这类多事的人物而在走廊上奔跑起来。

他们居所周围的廊下,不在;大广间,不在;生长着巨大樱花树的庭院,不在;天井,不在。再远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可是周围找了一圈,哪里都不在。

究竟去哪里了呢……

他几乎准备暂时放弃转身折返了,然而余光却在此时捕捉到了一晃而过的浅浅的绿色,正缓步穿过居所蜿蜒的廊下。

啊,找到了!在这里!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飞快追上去的脚步声当即引起了目标的注意,对方回过头来时,蜜色的双瞳因为所见之人而惊讶地微微睁大:“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你……”去了哪里。

想要这么问,而尚未平复的可恨的喘息阻碍了言语。

他的弟弟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笑了起来,被捧在手里的花朵柔软的青蓝色花瓣上凝结着剔透的雨珠,恍如是雨后初晴的天空一般:“还以为兄长要再过好一会儿才起来,就擅自出去了,让兄长担心了对不起!我听说中庭的紫阳花开了所以一时好奇就去看了一下,嗯……想想房间里的花瓶是空的吧,你说放一点花怎么样呢……哎?”

突如其来的拥抱阻住了接下来的话语,过于贴近的距离令被用力抱住的那一方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但彼此熟悉的体温紧紧交叠也令其很快放松下来。他的弟弟轻轻解开自己的外套,覆在了被雨水淋湿了衣物的兄长的身上。

“兄长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做了噩梦吗?”

“也许吧。”

要是只是个噩梦就好了。髭切在心里补上。

由于没有打伞就跑去看刚开的紫阳花,弟弟的身上也缠绕着一层淡淡的潮湿的水汽,和自己半斤八两……当然比起无时不刻都会将衣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弟弟,自己这种一大早就冒着雨跑出来的人看上去无疑更加糟糕一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心跳声和气息环抱在周围,自己送给他的结绳护符也完好地垂在胸前,这是自从梦中醒来以来接触到的唯一的能算得上实感的存在。

不知今日何日,不知为何突然下起了梅雨,不知这里是否还是自己生活的那个本丸,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除此之外,每天都活在弟弟生命结束的前一天。假如这都能称得上是个梦,那可是期待得都不想醒来了。

“我也做了噩梦,一个我已经折断了的梦。”他的弟弟忽然开口,慢慢地述说着,“在心里不停喊着不要这样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听上去很奇怪吧?”

“哎呀哎呀,听上去真吓人啊……不过已经没关系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安慰些什么,髭切回答道,“这种时候依赖一下哥哥也没关系哦?”

“那个,还是算了吧,”他的弟弟似乎是觉得哪里很好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努力忍耐着的笑意,双手却小心地回抱住了自己的兄长,“目前比较需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再磨磨蹭蹭就赶不及去吃早餐了。”

弟弟说得没错,这是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所以说,明明才是状态最糟糕的那个却还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外人看来怎么都是个不靠谱的哥哥才对。

当然,髭切从来不曾在乎过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

“说的也是。”他表示了赞同。湿哒哒的衣物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确实有必要返回去更换,“那我们一会儿就……”

“哦,还有一个消息,可能兄长还不知道吧?”他的弟弟忽然打断了他,欣喜溢于言表,“明天我就要出阵去江户城下了,早上主上派了式神先生来通知的。出阵啊,真是久违了……”

他说什么?

是说了要出阵吗?

前一秒听来还是悦耳的弟弟的声音,这一秒在他听来就仿佛是无形的谴责,甚至形容为命运的嘲弄也不为过。

即刻从弟弟的怀抱中挣了出来,髭切用力扣住了对方的肩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的一天……那个,怎么……”

态度转变的太过突然,于是在兄长不容拒绝的力道的压迫之下,他的弟弟不解又惶惑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髭切并没有轻易放过他:“清扫工作的负责是谁?”

“歌仙和蜂须贺。”

“畑当番和马当番?”

“山伏国广和蜻蛉切。马当番是我和狮子王,不过因为天气不好所以重新做了安排,我可以去给有任务的同伴们帮忙……”

当番表和记忆里一样,今天也是六月的弟弟出阵去江户的前一天。依旧是”明天“弟弟会被派去出阵,依旧是不变的内番表,原本应该晴空高照的今天却下起了梅雨……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我还需要什么做进一步的确认。

想到这里,髭切一把拽住转身打算逃跑的弟弟,又问:“那,远征呢?”

“今剑和岩融,他们、他们应该刚准备出发吧……”

没等弟弟说完,髭切扔下了他转身就走。

从居所的廊下抄近道能在非常短的时间赶到主殿门前远征人员集结的空地上,在一旁的屋檐下髭切一眼就找到了正等待着审神者用灵力开启传送门的今剑和岩融。

“不要去江户城!“

连见面的招呼和礼节都悉数免去,对仍在左顾右盼的今剑开门见山就是这么一句。

“哈?什么?“白发的短刀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灵巧地后闪到了岩融身边,“你这家伙,突然之间的在说什么啊?”

“要是受命前去侦查,还是不要去为妙。“髭切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等、等一下……兄长,不可以那样!”一脸莫名其妙的今剑还没来得及质问缘由,身后就传来了怕兄长惹麻烦而匆忙赶过来的膝丸断断续续的呼喊声,“怎么可以说那种话,那可是主上的命……”

话音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而说漏嘴了什么,膝丸赶紧捂住嘴没再说下去。

视线在兄弟两人中间来回扫了几圈之后,终于隐约了解到发生了何事的今剑忍不住抱怨出声:“薄绿!真是的!你哥哥一大早不知道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是主上委派的特殊任务吧,明天弟弟他们出阵去江户城之前也需要你们探查清楚周围的环境吧?“

“兄长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膝丸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诧异而睁大,而髭切却对此不以为意。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的岩融的喊声唤回了今剑的注意力:“今剑,该走了!没必要跟那家伙继续浪费时间!”

“主上还没有跟你谈过话吧,弟弟?“髭切看了一眼即将踏入传送门的光辉中的两人,又转回视线看着他依然处于状况外的弟弟,“若是他们的远征成功了,你就会死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等!我说,你在吓唬人吗?”还没走远的今剑闻言转过身来抢白道,“每天忍受你这样的哥哥,薄绿还真是辛苦啊!”

“请别这样说!兄长他只是……”膝丸急切地试图再替兄长争辩一下,然而再回过头时小天狗模样的刀灵已经跟上了岩融的脚步消失在了传送门中,“兄长,请听我说,那个、今剑他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的。弟弟很为难吧?“

靠着墙避开落雨的他的弟弟,垂着头没有答话。

“要是失败了就好了……”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和那之下细密的雨帘,髭切轻不可闻地喃喃着。然后,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解下身上弟弟给他的外套盖回了弟弟的身上,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如同雨后散去的乌云一般,用上无比轻快的语调说道,“发呆丸?和我说说话嘛?哎呀真是……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吧。”

下雨的本丸,氛围就显得平日里沉郁得多了,哗啦啦的单调的雨声密布了全部的听觉,连走廊上都少有跑跳嬉闹的小短刀。

用过早餐,髭切提出因为有在意的事情而想要去钟阁那里看一看,他的弟弟显然不明白自己的兄长究竟在打算什么,不过既然是兄长的要求他也只好跟着一起去。

回房取了伞,廊下吊着的表情哀怨的晴天娃娃再度跟他打了照面。髭切从没想过做这个小东西还有那么点意思,更匪夷所思的是它居然留存了下来,连弟弟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而挂在这里的。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昨天做了什么今天都像是被大雪覆盖的脚印一样被抹消干净,唯一留下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的记忆、我的经历,都深深刻印在了脑海之中……祈愿着假若连自己留下的痕迹也能留存下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关于所处的这个会不断重复“今天”的境界本身髭切还没彻底摸清端倪,现在又冒出了新的疑问,对于如何使自己的弟弟免于被审神者“欺骗”而遭遇折断的命运这件事上,髭切深刻地明白了想真正从被命运之颚死死扼住的时间流里突围出去,不做点大动作无疑是不行的。

“……兄长?”在走过拐角的时候,弟弟的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嗯?怎么啦,弟弟丸?”大概是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思路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周遭,等到转回头去就看到他的弟弟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从刚才开始,兄长就非常心不在焉,我喊了兄长你,可是你并没有回答。”他的弟弟快步靠近了他似乎想要伸手触摸他的额头,却被髭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让他弟弟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兄长……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吧?真的不能跟我说吗……”

弟弟落寞的语调令髭切愣了一下,笑着叹了口气。

“真是爱操心呀,腿丸。”

而罕见的,这一次弟弟没有纠正他的名字,欲言又止的模样中流露出的迷茫和失落一时间叫髭切竟有些看不懂。

他们共撑着一把伞并肩走着,穿过茫茫的雨帘。

这座本丸的钟阁看上去比这座本丸还要老旧一点,不过有年头的东西大多寄宿着灵力,主上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也布置结界并不难理解。然而髭切来这里的初衷并不是想探究这边的结界如何如何,每一天子夜这个钟阁都会敲响钟声象征一天结束,依照前三天的情形来看这个钟声正是时间重置的标志。可是,“昨天”晚上在还未到子夜的时候,髭切抱着赌一把心情撞响了钟阁的钟,也令时间重置,那现在撞响它是否还有同样的效果呢?

走上前去,伸手覆上巨大的木槌用力一推,钟音古朴如幽幽扩散的涟漪回荡在潮湿的空气中……但什么都没发生。

“是有时间的限制吗,这个……”

“兄长,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不,还没……“尽管知道两个人说的很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髭切还是回了弟弟的话,“‘昨天’事出紧急,没有仔细观察钟阁周围的环境,不过不得不承认……”

“周围的结界好奇怪啊,明明有好几层却都像是纸糊的一样非常脆弱……”正说着,他的弟弟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抬手触碰着雨帘中的空气。在旁人看来这是种很怪异的举动,但髭切知道他的弟弟所触碰的是审神者构筑结界时留下的灵力痕迹,他们是具有灵力的刀剑的付丧神,集中精神看穿结界的存在还是轻而易举的。

“弟弟也察觉到了吗?”

“嗯……要不要跟主上说一下呢?主上最近也说起过有好几处结界不太稳定想要抽时间修复一下。”

“不用了吧,”髭切摆了摆手,“说不定这还是难能可贵的恩赐呢。”

万一今天还能再用到它呢?虽说对于守护本丸清净的结界审神者向来态度严谨,按理说不可能放任一个状态异常的结界点存在,可是反过来说这种异常作为一张底牌,今天没办法阻止弟弟出阵,那么以“昨天”为例,他还有一次清空一切让今天重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呢?

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乎弟弟此刻是如何看待他的了,就算是被误会也没关系,他只知道在一次次重复中若能不惜代价让他的弟弟活下来就行了,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膝丸费解地歪头看了看他,似乎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择放弃:“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最后,他们绕着钟阁又简单检查了一遍,可惜除了变得异常薄弱的结界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雨点击打着伞面的声音变得愈发急促,愈渐大起来的雨势催促着他们赶快折返,而不出意外,他们又将在老地方分别,他的弟弟去帮同伴们的忙,他回到他们的部屋。

但是今天较之以往不同的是他们在廊下碰见了观雨的青江和石切丸。

“你的兄长似乎被什么灾祸之物给缠上了。”

神官打扮的大太刀在须臾和他们视线相交,紧接着径直越过了髭切去同膝丸搭话。

他的弟弟明显没反应过来,可还是礼节性地作出了回答:“抱歉,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而髭切则不同,他没等石切丸给出回答便毫不客气地介入谈话:“啊拉,好开心啊,难为石切丸殿下如此关心。”

“请不要讳疾忌医。”石切丸对髭切的反应丝毫不予介意,只是慎重其事的眼神从膝丸身上挪到了髭切身上。神职者特有的略带怜悯的眼神叫人芒刺在背,让他的弟弟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兄长干了什么疯狂的事才能招致如此。石切丸顿了顿,盯着髭切继续说,“越是去偏执于狭隘的东西,越是会让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

难道是我们两个去探索钟阁的结界被发现了吗?可表面上只是去了趟钟阁并不足以成为什么落人口舌的把柄,更何况以石切丸的性格也绝不屑于去关注这类边角消息,最坏的结果就是神剑大人真的从他身上瞧出了什么凶兆……

但那又怎样呢?

无论会因此变成什么,想要的也就是让这个不断重复着悲剧前一日的恶毒的时钟就此停摆罢了。

“哎呀,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髭切镇定自若地笑了起来。

可是石切丸却没有继续同他说话,转而面向了膝丸:“那种不净之物有增无减,到头来你哥哥就会再也回不来的。”

“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呢。你知道的吧,这种气息是会引来鬼的……嗯,还是说鬼切大人其实就是一只鬼呢?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因为夏天怪事多嘛!”一直在一边围观的青江也插话,异色眼瞳玩味地盯着他,好像他真的会同敌刀般增生出骨刺与鬼角来一样。

“别开玩笑了!斩杀恶鬼的刀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大概是如此近距离沐浴着石切丸足以叫人脊背发凉的眼神,隐约意识到石切丸在说什么的膝丸真的慌乱了起来,急迫地反驳。

“说了让你困扰的话是我的错,非常抱歉。”这么看来石切丸和青江也并非是有意想要引发争吵,遭到了弟弟激烈的反应,石切丸貌似意识到了什么而赶紧向对方道了歉。可尽管这样,他还是以神官的口吻向膝丸劝说下去,“我想要拜托你,别让你哥哥被那种东西吞没。我这样的外人插手你们之间的事实在是不合适,但髭切是我们的同伴,作为神剑,退治污秽之物是本职,我不能由他不管。“

“要有事对我说就不用麻烦我弟弟了吧,不过请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听上去我变得一团糟了呀?”

这样的对话再发展下去可就不妙了,髭切迫切地想尽快结束对话,可惜即便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石切丸仍然没打算放过他。

神刀的眼神变得深邃,髭切从那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却听不出对方话里蕴藏的情绪。

“我只期望着本丸不会被蒙上阴云。”

不好惹的家伙。

以前都没觉得,三条家的刀真是可怕呀。

“好啦好啦,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嘛……”

神职者的直觉敏锐非常,既然做不到搪塞了事,那真的只有快点离开为好了。

被看穿了。

被盯上的瞬间泛起的冷意提醒他,就算他不想承认身体的本能也深刻感受到了。

哪怕对方不可能知道髭切是不属于现在所处的这个本丸的时间流中的人,还是被察觉出了违和之处。

由此可见,本丸里除了长谷部还有相当多的难搞的人物存在……

“兄长。“

甩开了不愉快之源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弟弟开口将他的思绪及时拉回现实。

越压越低的云层中响起了低沉的雷鸣,廊下一个又一个晴天娃娃被陡然吹起的风卷得瑟瑟颤抖,而他们也走到了平日里分开的那个老地方。

“如果弟弟是想说石切丸的事情,那还是算了吧……”

“我没想说那个!”他的弟弟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

沉默持续了两秒,接着他的弟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他说:“待会儿我要去帮鹤丸他们的忙,所以兄长送到这里就好。”

见到髭切没什么反应,他像是认命了一般闭了下眼睛,然后同往常一样,恭敬认真地跟他告别。

“那么,我先走了。”

而就在弟弟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忽然玩心大起一般地出手扣住了弟弟的肩将他拽了回来,趁着对方毫无防备,浅笑着凑近了对方的耳边。

“路上小心哟。”

几乎没什么间隙的距离之下,随着话音,呼吸的热度扑打在耳侧敏感的皮肤上。他的弟弟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惊惶地跳了开来,捂住自己的耳朵难堪地闪身躲避,绯红色蔓延上他弟弟的脸颊,就算他的弟弟想在这种状况下表现得更冷静一点,可是身体没能尽忠职守而是对来自兄长的触碰发出细碎的战栗。那双眼睛里此时盈满了被戏弄的羞愤和无所适从,弟弟就这么保持着这个状态呆呆地盯着他。

“干嘛要躲啊……”髭切有些不高兴地说,上前握了握对方的手腕。

“哥哥离得太近了!”好不容易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弟弟慌张地辩驳,一时间甚至忘了去挣脱,“还有,那个不怀好意的笑是怎么回事啊?”

“哎?我吗?原来如此,在你看来是这样啊。”

“我、我可没那么说!就是、就是……“反射性地说出口之后,似乎意识到了这不是他哥哥要的回答,膝丸又犹疑了几秒,最终还是认输,“还是饶了我吧,刚才太突然了……”

仅仅是被一直盯着看就会不自觉得向两旁游移视线的习惯……又害羞了吗?

太糟糕了,尽管没什么心情戏耍他,也情不自禁地承认他弟弟的反应实在可爱得不讲道理。

唯一可惜的是,弟弟听不见他心里的评论,在髭切放开他的瞬间,抓起了支在墙边的伞落荒而逃。

当岩融在远征中出了意外的消息传回来时,髭切正在他和弟弟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搭着被称之为叠叠乐的人类的积木游戏。

时值午后,淅淅沥沥的雨势稍有收敛,而低悬在上空的阴霾仍旧没有减退分毫。没有辐射大地的灼热阳光,充沛的降水冲刷掉了不少久晴时积压的暑气,但属于炎炎夏日的闷热依然残存,随着湿气加重反而显得更加叫人难以忍耐。还是走同样的路回到他们的房间,这一次没有逗猫的大俱利伽罗,没有在庭院中玩水嬉戏的短刀,也没有持着悲天悯人的神情捡拾蝉蜕的左文字一家,今天发生了巨变……

货真价实的巨变。

他坐在矮桌前,一块积木一块积木地搭着作为主体的塔,他的弟弟专心致志地整理他们的房间。他们相安无事地待了很久,久到上午石切丸说的话都早被抛在脑后。

岩融的消息传来之前,确实是这样一派景象。

而此刻,仿佛之前在一起交谈、一起生活的那种平和都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他的弟弟激烈地驳斥着自己。对方惊疑的目光犹如最锐利的针芒刺痛着他,就仿佛他不是一个哥哥,而是一个多么值得憎恨的人。

这种时候是提醒自己在做梦呢,还是提醒自己赶紧认清现实?就目前的处境而言哪一种都愚蠢得不行。

“我不想再听到那种话了。”

他的弟弟摇着头说道。

这个句子是他们的对话开始以来,第几次出现在弟弟口中了呢?

事情又是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自早晨自己同今剑透露了不要去江户城之后,执意遵循主命远征至那里的今剑和岩融出于对髭切强硬的话语的在意和自己想窥探一眼的好奇心,违背了主命偷偷靠近了江户城。从打听到的只言片语中髭切便知晓了江户城下此刻正聚集着数量可观的时间溯行军,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那两人的贸然接近引起了城中的时间溯行军的注意,哪怕遭遇的是只处在城内最边缘的敌军也最终造成了岩融身受重伤的惨烈结果,藉由岩融拼死制造的机会,今剑得以逃回来。

这场意外的打草惊蛇阻碍了审神者奇袭江户城下的计划,而为了将重伤的岩融救回来所不得不派出的第二部队则更是险些遭遇时间溯行军的包围。

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呀……

髭切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本丸的住民们咒为冷酷无情吧?

岩融遇袭的消息就如同落入干草堆中的火星,整个本丸都为此躁动不已。也是,以把他排除在外为前提,那么这个本丸没有一个人会不想替同伴报仇。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怎么离开这个世界,怎么让他那个不听话的弟弟能听他一次不去送死,解决掉任何一样都称得上是莫大的宽慰。

然而最大的失算也在这里,他忽视了岩融和他的弟弟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也忽视了他其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了解他的弟弟这个事实。

“呀,疏忽了,没想到会这样啊哈哈……“

当岩融重伤的消息传遍本丸的时候,他无所谓地笑着将这句话说出口。

紧接着的耳边就响起了弟弟厉声的斥责:“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吧?!不觉得有点太过了吗?!”

哎呀哎呀,不好,好像生气了。

“你听我说……”

他放下组成塔的最后一块积木,转身试图触碰他弟弟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的双肩,却被轻易避开。

那双眼睛就仿佛浸透了雨水一般流动着疏远的寒意,了无平日里的亲昵和温顺。

“就算平时兄长用什么开玩笑都无所谓,只是这一次……军令不是儿戏,出意外的好歹也是我们的同伴,我做不到冷眼旁观。所以拜托了、拜托兄长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对今剑说了“多余的话”的是自己没错,而面对弟弟的指责,髭切不置可否。

本以为这出远征的失败多少能给他们顽固的主上提个醒,按照“昨天”他们近侍大人的说法, 正是岩融和今剑的在江户城周边山地的远征进行顺利,审神者确信了时间溯行军只聚集在江户城中才放手豪赌决心奉时之政府之命,在时间溯行军攻入江户城核心之前发动奇袭。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这场惨败不但没有让他们的主上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反而借着本丸此刻沸腾的士气更加迫切想要出击。

“兄长是在憎恨我吗?”

即便他说出了他所知道的,江户城内的埋伏、出阵的命令于他们就像个圈套,他所得到的回答就只是这样一句而已。

“你会死的。“反其道而行之的自己有多么可疑,髭切心里有数。所以他尽可能长话短说,装作没有看见弟弟的表情,“我想要阻止这件事发生,你不能出阵去那里,具体的原因我没法同你说,可只要他们两个的远征被取消或者失败,主上就没法组织她的计划了,你也不会被列入出阵的名单中了。”

在午后难得止住的雨势此刻又开始越下越大,天空无休止的啜泣声回荡在屋内,时断时续,听来叫人焦躁却窒闷得无处宣泄;充盈了湿气的热度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变本加厉地侵蚀着室内的空气,好像要将一切锈蚀殆尽一样。

“够了,真是够了。求你了兄长,收手吧。我不想再听到那种话了。”

他的弟弟从小开始就不擅长和他吵架,哪怕是现在,也只是惶恐地摇头,徒劳地想要否认。

并不是软弱,仅仅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己,那孩子竭力忍耐着自己激烈的情绪,怎么都不愿意说出那些会让两个都后悔的话而已。

积木塔垒架成型,依照规则,髭切抽去了其中一根积木,积木塔因为少了支撑而微微摇晃,却并没有倒下。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他耐下心解释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怎样都好,无论是为了源氏的名誉还是纯粹为了你自己能觉得好受一点,对不起……若是想要斥责我的话我都接受,只是……别再做早上对今剑做的那种事了,兄长想过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啧,你没听我说话……”

“兄长不是一直在说我会死吗,那个是借口吧。”他的弟弟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不知道第几次打断了他,“不管怎么说岩融的事兄长也有责任,所以请别再说那种不明就里的话了,我不是很想听。”

“……好吧,弟弟不喜欢我就我不说了。但无论如何,弟弟都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我才觉得费解才对。”

髭切一边又从积木塔中抽去一根木条一边说。

他很清楚,他的弟弟并不是不相信。没有岩融的事情,他的弟弟不可能如此固执地不愿相信他。

膝丸最终只是闭上眼睛顿了顿,好像在组织着混乱的语言,然后又继续说下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兄长……难道你真的残忍到能罔顾同伴性命吗?是我哪里冒犯到兄长了吗?还是说兄长依旧介怀着过去的事情呢?若是仍然介怀着那件事情,惩罚我就好,像曾经那样,那不关今剑他们的事。”

“我们这么讲话有意思吗?我说了……我不会停手也不可能。”

两个人约定俗成谁都不愿意被提起来的事,偏偏在这种时候以最不愉快的形式被提起来了。

弟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神情无比陌生。

可是,如果不是一次又一次为了避免他的弟弟折断的那个结局,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确实,在弟弟他们所处的时间线上,从头到尾就没有目睹过髭切所目睹过的那些事,没有耳闻过髭切所耳闻的那些事,像髭切这样二话不说、全无征兆可言地一再阻挠主上的命令干涉同伴的出征的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居心叵测……更甚者,像个疯了的人。他的弟弟可能不会往这样的方向去考虑,但关系亲密的伙伴出了事,换做谁也难以做到熟视无睹。

结果正如他的弟弟一贯不擅长和他争执,他的弟弟做不到去指摘他什么,也做不出忤逆他的事。

相对的,他在这件事上,也毫无把责任推给那孩子的立场。

“我不会的。问多少遍都是这个答案。”又抽去一根积木,积木塔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了,为了确认什么一般,髭切重复道,“走到这里可费了不少力气啊,还差一点点弟弟就能得救了。”

“唆使今剑违背命令的事,一旦被抓住是会被主上责罚的。”像是确认了兄长的立场,膝丸终于叹了口气,“我只被传达了出阵令,那里危险与否、是否是个陷阱我并不知道,但今剑出去远征所背负的命令我还是清楚的,主上对他说了'侦查江户城周边的山林,不能惊动任何人'。若是今剑没能逃出来,这次本丸就会直接失去两名同伴……兄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原以为说不上游刃有余,但仍然是能够从容应对的范畴,这会儿他倒宁愿弟弟表现得委屈一点,难过一点,哭泣也好,对他歇斯底里也好……因为弟弟此刻的反应冷静得让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非要说什么的话,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髭切是坐定了相对理亏的那一方的位置,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是,会为这样的指责哑口无言的,多半只能是受人类造出来的各种法则束缚的人类本身。

“我们又不是人类。”髭切说,“我有必须要达到的目的,所以和目的无关的东西都没什么好耿耿于怀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得要领地抽去另一根木条之后,失去了支撑的积木塔哗啦一声转瞬倾塌,剩余的积木七零八落地倒在桌面上。

“我知道了。”

弟弟的声音平静得称得上空洞了,髭切甚至都不清楚他的弟弟究竟有没有听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兄长想要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吧。”

在与弟弟相处的千年里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弟弟说出这句话,只是用上这样悲哀又失望的语调还是第一次。

湿热难受得叫人喘不过气,不知不觉背后已经被渗出的汗水沾湿。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间房间里多呆了。

“我想用一下浴场,弟弟要不要去呢?”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积木,将它丢进了桌面上的积木堆里,髭切对膝丸问道。

他的弟弟安静地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哈,这样啊……”

拉开纸门,髭切呼出一口气走出了门。

庭院里清爽的风稀释了一点青苔般黏滞在身上的焦灼,也稍稍缓解了一点经历了争吵之后的疲惫感。

他和弟弟并非是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仅仅是身为刀剑这个前提之下大家都别无选择……可最奇妙的是,对于岩融的下场,他一点罪恶感都没有。要是有那么一丁点也好,他与他弟弟的对话也不至于进行不下去。

身为哥哥,要为弟弟做点什么呢?

他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也从来都觉得毫无必要。

吵架了先来道歉的一直也是弟弟,他只要说“没事了没事了”就好;比起在这个本丸里算得上战功赫赫的弟弟,自己几乎没什么出阵的机会,但面对取得了“誉”的弟弟憧憬的目光,也能坦然说出“真不愧是我的弟弟”这样的话;无论他想做什么,他的弟弟总会因为拗不过他而妥协。

原本出于单纯的不想看到弟弟被随随便便决定生死的愿望,眼下虽说论断成“事与愿违”还为时过早,但会跳脱到这个地步也大大出乎了髭切的意料。

然而,假如这些是避无可避的过程,只要最终能令弟弟免于一死,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由于无休止的梅雨的到来,日光被云霾遮蔽,一整天所有的色调都是灰色,这时候髭切才回想起来,这个本丸的夕阳像是将人世的万事万物融于其中一般,实际上还是非常漂亮的。

缱绻的水雾就如同无形的帘幕阻隔出了小小的清净的空间,被温泉水浸润了的身体难得地感到了一丝轻松,温暖放在哪里都是一种万能的良药。髭切掬起一捧泉水敷在脸上,终于能从被蒸薰得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寻回一点清醒。

而就在这时,背后猝不及防被人恶作剧一般扑了一把热水。

“哈呀,冤家路窄!”

还没来得及回身,随着飞溅的水花就传来了今剑得逞的大笑声。

“是你啊。”

“这是我想说的才对。”白发的小短刀穿过水汽的帘幕来到他的面前,“有时候说不上你这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我现在很确定——你这家伙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直截了当的开场。

“哎呀哎呀,我有那么可怕吗?”

对方靠在了池边的岩石上,回过头来打量着他:“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这样郁郁寡欢的真不像你啊。”

“好像……被弟弟讨厌了,正在伤脑筋。”对此,髭切选择了实话实说。

“罪有应得。”

“嗯嗯,感谢感谢。”

万幸温泉里这个时间点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天边滚滚的雷声在并不宽广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永远不知疲倦的雨声此刻已经听不到了。

时停时续,这种恼人的梅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呐,”今剑慢悠悠地开口道,“就算你是个怪人,总是自以为是,哪怕周围人死光了你也会无动于衷,我还是要问问:你啊,对第二天真没有一点点想法吗?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遇到什么样的人,烛台切会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恩,没有哦。”

“真的假的啊,”对方诧异地凑到了他的面前,“一点点都没有吗?”

“……恩,”思索了一下,髭切回答,“一点都没有。”

“果然,我无法原谅你。”髭切明白,今剑指的就是岩融的事情,“石切丸说的没错,你就像个厉鬼一样。那么——驱鬼作战的话,‘投掷土器,祛除厄运’!不知道摔打陶土盘子有没有用……节分时的豆子说不定也行呢?”

“斩杀鬼的刀被当成鬼来驱逐,听上去可太讽刺了。”髭切笑了起来,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今剑也跟着一起笑。

两个人平白无故笑起来的声音,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觉得胆寒。

“怪人。不可原谅的怪人。”

最后,白发的小短刀扔下这一句评价,从水中轻巧地站起身,披上浴巾离开了。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弟弟似乎已经被审神者派来的式神叫走了。之所以肯定是式神,是因为空气中留下了式神行动过特有的灵力的气息而非刀剑的付丧神们的气息,显眼得就如同审神者的亲笔签名。

屋子里被好好收拾过了,包括原本乱糟糟的桌面。积木被装回了盒中,现在正端正地摆在矮柜上。

“到底在急什么啊,主上大人。”

阖上房间的纸门,髭切转而走向了审神者的居所。

今天还没结束,这就意味着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一张单程票,一旦启程便只会越走越远而无法后退。即便每一日都不过是循环中的一个轮转,但自己却始终没有被循环所重置,时间也永远只会流向一处。停下来耽于现状最终将会陷在美梦的泥沼中寸步难行,等待着的下场就是和被妖鬼迷惑而跨越界线的人类一样再也无法回去。

这点也早就认清了。

有了能够在悲剧降临之前让一切再次回溯的奇迹存在,试问谁又愿意返回到那个弟弟已经不存在了的、无可救药的现实?

境界之内的一切正常,非常合格,站在以他人的眼光来看髭切所处的位置,所有的事物都完美无缺,唯一的缺陷便是前一日的所有记录在第二日都会被修正和清除,“若是委曲求全这么过下去也不是不行……“换做别人大概会萌生这种想法吧?

可委曲求全本就不应该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

“干预您的意志并非我的本意,也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只恳求主上能听一听我的请求。”

在获准进门之后,他向正和弟弟谈话的审神者行了一礼,如此进言。

“请主上准许髭切代替弟弟出阵。”

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就让我来代替弟弟好了。这样弟弟就不会死了。

试想一下,赌注上摆放的是“愿望”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只会血本无归。按照目前为止的经验,“钥匙”应该是更为实际的东西,真正能用来作“交换”的东西,血也好,谁的性命也好,这样那样的代价也好,甚至是自己……不惜代价地。

他来的恰如其分,也可以说是非常不是时候。肃穆的气氛告诉他他闯进来之前主上正和他弟弟讨论着顶重要的事务,而主上愿意放他进来大抵也是议事进程进行得差不多了。

他能感受到跪在身侧的弟弟惊惧的视线烙印在他身上,仿佛他的哥哥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同时也听见了审神者意味不明的咂舌声。

“你是认真的吗?”审神者的脸被符纸遮住看不清表情,不过听语气应该是还在消化髭切究竟说了什么。

“绝非戏言,我已有觉悟。”

“想一出是一出的事,那跟玩笑有什么区别?”

言下之意还是认为髭切唐突的请求怎么看都像在节骨眼上添乱而根本没打算将之列入考虑的范畴。

他的弟弟自始至终用着一种复杂的神色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随时准备出面阻拦一样。

“请主上准许髭切代替弟弟出阵。”

他又说了一遍,坦然地。

“那会很辛苦的,”审神者沉思了许久,回答道,“你弟弟从没跟你讲过吧?况且,你知道我们这一次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的。”

“先出去吧,我会考虑的。”就在髭切起身离去的时候,审神者又看向膝丸补了一句,“你也是。”

覆盖着结界的纸门在背后“咚”地阖上。

他们刚刚走出审神者住宅的大门口,他的弟弟就冲上来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冲他大声喊道:“你开什么玩笑?!”

“弟弟都已经学会这样和我说话了啊。”

“不、这个……问题不在这里!“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拍打在他们俩身上,可两个人都没有拿伞。他的弟弟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外套准备盖在髭切身上一边说着,然而髭切抬手制止了他,“刚才太夸张了吧,兄长?!”

髭切不但没有任何歉意反而满意地笑了:“这不就很好吗?假如主上答应了,弟弟就不用去那么凶险的地方了。”

他的弟弟死死盯住他一言不发。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能和哥哥我说说吗?”

“让兄长见笑了,什么都没有。”

膝丸习惯性地侧开了视线,但又不愿意让自己在气势上输掉一般努力正视回自己的兄长。

坚持维护主命的模样终于惹得髭切不悦地皱起了眉。

“说谎。偶尔一次向主上谏言而已,有那么让你惊讶吗?“

“不是的!我只是……“

“被主命逼迫着去送死就那么开心吗?”自心底溢出的这股无名的怒意说是嫉妒也未免太难看了点,而髭切的嘴边正慢慢泛起微笑,“也没必要那么紧张,并不是弟弟的错,主命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别说些有的没的了,兄长没有看出来吗?!刚才是那么千钧一发……”说至一半突然被截住了话头,他的弟弟像是在强忍着狂风大作的心情一般闭口了两三秒,最终发出一声挫败又悲切的叹息,“算了,无计可施。说实话我很担心万一兄长会受到主上一怒之下的处罚甚至更难以想象的后果……我之所以会尽力争取主上的信任就是希望到时候还有一个人能替兄长说话,也总在想万一我失败了要怎么办。你也知道自从某一次开始我们的主上就对兄长你……几乎是不想再使用了的意思。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被刀解也好被杀死也好,唯独兄长……”

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会这样想,那我又何尝不是……

回想起午后的那场连吵架都称不上的争执,髭切才明白过来,那些隐忍着颤抖的弟弟口中的话,对不可预知之事的恐惧多过了哀伤与愤怒。

弟弟发自内心的倾诉勾动了盘踞在他心底深处的锐利疼痛,可即便他渴望说些什么,即便他差一点就想抱住弟弟被雨淋湿的身体,顺着弟弟的话说下去,安慰一下,就跟他们从前无数个日常那样,理智都在劝告他那些行为毫无意义。

假如无惧于再被审神者轰出来,无视逐客令折返回去求审神者给他代弟弟出阵的机会可能要现实得多……天色渐暗,这一天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知不觉间已没有了“慢慢来”的余裕。

“从早上开始,总有一种兄长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错觉……实在不明白现在兄长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弟弟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隐忍着痛苦的话音紊乱得就如此刻斜飞虬结的雨丝,“虽然兄时也是这幅样子,可好歹也能大致会意到些什么,而这一次完全不行,真的完全不行……”

明明你才是。

髭切心说。

我都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好好听话……

“你想要怎样?”

他开口,对弟弟眼中不断生长的绝望不为所动,明明身处盛夏的骤雨中声音却冷如寒霜。

“求你了,兄长。停手吧。”

听着弟弟嘶哑的哀求,他最终没有答话。

所以到头来,他们还是重蹈午后那会儿的覆辙,又吵了一架。

以我所经历的那些来看,这不算最坏的结果,髭切对自己说。

万事万物每天都在变化,只是在髭切看来一度都算不上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所以就跟一成不变那般,晴也好,雨也好,剔除于关注的事物之外的都和一夜之后就会被遗忘的梦一样不值一提。

以寻找扭转结局的突破口为要务,他确实再度回头找了他们的主上,可禁闭的结界内空空荡荡,他们本来就难测行踪的主上此刻更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最大的麻烦还不在这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晚上,主上就拟定好了出阵的名单,用的就是髭切几乎快倒背出来的那一份。

名单在当晚的出战前集会上宣读,因为雨势过大,所有人聚集在大广间里,包括这一整天都没好好说过话的他的弟弟。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却像是隔了天堑一样,谁也没同谁讲过一句话。

对作战做了简单说明之后,这次由审神者亲自公布出阵人员的名单:一期一振、五虎退、平野藤四郎、今剑、大太刀萤丸——

膝丸。

髭切感觉血液的流动在弟弟的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仿佛坠入冰窟一般,就此停止。

确凿无疑,比起“值得信赖”的他的弟弟,审神者不信任自己。

会有如此结局,大抵是运气早已花光了罢。

足足好几秒,之前凝固了的人声、雨声、呼啸的风声,才霎时间怒涛一般涌入了耳中。思维恢复了转动的那一秒,他的弟弟转身走向队列。

那抹浅浅的薄绿与自己擦肩而过,弟弟的手腕也轻轻地擦过了自己的。

“等一等!”他想喊出声,可嗓子却好像背叛了自己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不起,兄长。”然后,他听见弟弟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像他们平时说起悄悄话那样,“那么,我出发了。”

失败了。

传送门被打开的光芒已经在背后亮了起来,作为队长的一期一振喊出全队集结的命令,被岩融重伤之后激起的复仇之心所蒙蔽的付丧神们盲目又昂扬地为他们献上“武运昌隆”的祝福,对这绝对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的事实一无所知。

手背上还残存着弟弟小心触碰他同他道别时的触感,仿佛烫伤一般灼痛着皮肤表面。

那孩子过于温柔了,虽然并不是天真的孩子,只是实在太好懂了,无论多少次都会走上同一条路。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出了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再一次、只要再一次——

无视了议论着这场“正义”的出征陆续散去的人群,髭切掉头就冲进雨帘,跑向位于偏僻角落的那座钟阁。

一次也好、像“昨天”那样生效……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推开守着钟阁的碍事的式神们,依着奔跑的惯性一接触到巨大木槌就用尽全力推动了它。

恍如雷鸣的钟声在如瀑的大雨中震响起来,随着视野内扭曲旋转的景物带来的晕眩,髭切如释重负地放任自己沉入混沌之中。

还没结束,还没结束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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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没特三的髭切打7-3凑什么热闹啊(╯‵□′)╯︵┻━┻

字数不要在意了……欢迎来到里世界【bushi

正确的分章节奏实际上在这俩吵完架之后,要不就是哥哥跟今剑笑完之后……但既然是按“天”为分割线的,没办法得把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走完,然后钟声响起,时间重置。

因为要涉及到一整天里髭切视角下的主要事件,字数真是难控制啊_(:з」∠)_

而且一点都不三集定律。不都是第三集之后神展开么,我连神展开都不是还拖到了第四章233333333

最初这篇的neta来源就是吼姆拉无限轮回就小圆你信吗……后来觉得哥哥哪有吼姆拉那么好的耐心2333333333333

稍稍做一点解释(可以选择无视):

关于蝴蝶效应。可能会觉得哥哥一句话就能让义经二人组陷入差点就挂掉的境地非常夸张,举个例子吧,好友发了条短信让你快去买个限定版的周边,那家店马上要关门了,你为了不负嘱托心急火燎去了结果不小心出了车祸,又因为车祸住院导致自己没有赴女朋友的约会,偏偏女朋友是个病娇一病之下自杀了。听上去很扯淡,但事实上在概率性的事件中一系列巧合(倒霉的事)扎堆撞到一起并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这里是弟弟劝今剑“太危险了不要去那里”说不定今剑会听因为关系很好,然而说这句话的是跟今剑历史渊源非常微妙的哥哥……今剑会不会因为在意而作死的概率变成了五五开,于是——

还有就是知道自己会死和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弟弟的反应的差别。不知情的时候以弟弟那种个性很可能会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然后认真应对;但知情之后心态就不一样了,况且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是这根时间线上的,哥哥预言了自己会死,审神者跟他谈话劝他要做好觉悟,弟弟就未必会觉得这是“主上对我委以重托”而是会很奇怪“为什么哥哥会知道”了……毕竟弟弟再怎么兄控,思维还是正常人啊_(:з」∠)_

同样是因为髭切跟弟弟不是一个时间线上的原因,弟弟不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死了所以在他看来拼命阻挠主上出阵计划的哥哥简直就是在处处针对他而且是一觉醒来突然就开始针对他。如果只是针对他说不定他也就认了,哥哥开心就好,结果偏偏把无关人等牵扯进来……弟弟也很为难啊。可即使觉得心寒,也要做一个弟弟该做的……那就是和哥哥讲道理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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