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在飛著大雪的時節，黃瀨已經可以不靠拐杖行動了，雖然穿著復健鞋依舊有些麻煩，但是能夠靠自己行走仍舊是一大進步，他開始能夠恢復許多必修的課程，在學校裡也總是有著隊友和同學們的協助，笠松學長和小黑子讓他學會了，依賴他人並不是軟弱，他很喜歡這樣子的感覺。

　　說起來最近的學校離瀰漫著畢業的氣氛，球隊也完成了隊長交接，黃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要升上大學三年級，總覺得自己在笠松學長的畢業典禮上一定會哭得很慘，而自己也離那不確定的未來越來越近。

　　黃瀨自己其實很清楚，受了這個傷之後，他的籃球生涯或許就只剩這一兩年了，阿基里斯腱斷裂是球員們所畏懼的嚴重傷害，尤其自己同時還有著腳踝韌帶的撕裂……他不過是不想面對。

　　曾經他是個喜歡運動卻對什麼都燃不起興趣的人，因為學會太簡單、上手太容易，遇見青峰後他發現籃球值得一試，更發現在這個領域有著那些他想超越的人，從此他愛上了籃球，認知到他就是想要一直打籃球。

　　「啊──好想練球……」

　　懶洋洋地趴到了桌上，黃瀨看著電視轉播著NBA的比賽，喃喃唸道。

　　他剛結束今天的復健，因為覺得很累，動也不想動就賴在球隊休息室裡，不一會兒後，就見一身西裝的笠松開門走了進來，黃瀨嚇了一跳，露出了驚喜夾雜著錯愕的表情，大概是對笠松那身西裝的本能反應吧。

　　「笠松學長！好帥啊！」黃瀨忽地精神全來，興奮地大喊著。

　　「吵死了，剛剛去談合約啦。」笠松尷尬地抓了抓頭髮，一手還插在口袋裡，看起來相當不習慣穿得如此正式。

　　「喔喔！恭喜你！」

　　「啊──嗯。」笠松一邊應答，一邊坐到了黃瀨一旁，看到了黃瀨正在看的比賽，「你剛復健完啊？今天是誰打誰？」

　　「公牛對活塞唷。」黃瀨說完，默默地跟笠松看起電視上的比賽。

　　「公牛今年也是能進季後賽吧。」

　　「對啊。」

　　笠松鬆了鬆領帶，在聽到黃瀨的回答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很認真地看向了黃瀨，「吶，黃瀨，有件事我想跟你講一下。」

　　黃瀨聽到了笠松嚴肅的聲音，一時也不顧電視上精彩的畫面，跟著回望向了笠松，「欸？什麼？突然這樣好可怕啊。」

　　「嘖、也不是什麼啦，只是今天在簽合約的時候跟高層聊了聊，聽說今年京王盃的時候，會有NBA的球探來看一看狀況。」笠松回道。

　　「……咦？」黃瀨一愣，腦袋猛地一片混亂。

　　京王電鐵盃──每年四月底或五月初由京王電鐵主辦的慈善比賽，參加校為關東大學籃球聯盟的十所位於東京的大學，除了早稻田大學以外，其他九所都是第一部的成員，那便是因為東海大學的籃球隊位於該校神奈川縣的湘南校區，所以東海大學並不在十校的名單內，而是由早稻田大學所代替。

　　也就是說，在這個有球探來探訪的大好機會，身為奇蹟世代一員的黃瀨卻沒有辦法在場上，因為學校，因為受傷。

　　視線落到了自己右腳上的復健鞋，黃瀨無奈地笑了笑，怎麼說NBA就是一個大型交易市場，像他這樣受了傷又折損未來的日本球員，本來就沒有什麼被期待的價值，球探會選在京王盃來觀賽也無可奈何。

　　「嘛、也沒關係啦，比起我，小青峰更適合啊。」

　　笠松明白黃瀨的心情，知道黃瀨自己也明白他已經不能再打多久的籃球，於是便將那份期許寄託到他始終崇拜的青峰身上，就像是只要看著青峰走上璀璨的道路，對於自己的傷也就能夠釋懷一般。

　　只是，總是令人感到惋惜。

　　「──不要哭啦，到底是哪裡的王牌這麼愛哭啊。」

　　進入新學期後，黃瀨的復健也進入了新階段，他已經可以不用再穿復健鞋並且在跑步機上進行緩慢卻固定速率的行走，不過，非復健時間時要行動的話，醫院勸他還是要拄拐杖，感覺到自己離痊癒不遠了，黃瀨對於醫院的任何要求也就都沒有拒絕。

　　他甚至還會用著輕鬆的步伐拄著拐杖去看笠松的比賽。

　　而上一次笠松和他提到了京王盃不知不覺也到了，有青峰的比賽他不可能不出席，畢竟從上次新年參拜完後，兩個人除了手機聯絡之外都沒有見過面，青峰說過想見他（包括那些毫不羞恥的求愛），不過顧慮到黃瀨在復健，青峰也就算了。

　　一想到自己可以在一個季節過去後再次見到青峰，他就興奮不已，連原本跟京王盃撞期的新工作他都推掉了。畢竟那麼多粉絲在期待著他的模特兒復出作，遲一些還能增加市場期待度，秋山也就讓他去京王盃看比賽了。

　　今年的京王盃又在紫原的學校──明治大學舉辦，人潮自然也是滿滿，或者說，只要有奇蹟世代的比賽，都能吸引到驚人的觀眾數。

　　第一天的兩場比賽青峰都是輕輕鬆鬆就得分上雙，帶領球隊壓倒性地戰勝對手，黃瀨傳了訊息告訴青峰他有來看比賽，不過因為隔天還有兩場，所以沒有去碰面──尤其青峰隔天還會對上綠間所在的慶應。

　　　我知道了，那明天打完，可以見面吧

　　青峰不死心的訊息讓黃瀨開心不已，不顧後天還有最後一場，便回：

　　　好喔！明天見！

　　黃瀨幾乎是忘了會有球探來觀賽這麼一回事，直到在第二天，青學對上慶應的比賽時，一個人待在看台最後方的他，忽然被人給搭話──

　　「不好意思，請問是黃瀨涼太同學嗎？」

　　黃瀨回過頭，看到的是兩名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還是外國人，黃瀨明顯感覺到這兩個人身分非凡，趕忙欠身打了招呼，「是，你們好。」

　　兩人向黃瀨遞出了名片，其中那名日本男子開口笑道：「敝姓田中，這位是NBA的球探米勒先生，而我是他的翻譯，因為米勒先生的行程關係，我們只能來看這場京王盃，沒想到能夠遇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咦、欸？」黃瀨看著手中的名片，嚇得退了一步。

　　「前陣子聽說你受傷了，目前狀況還好嗎？」田中笑著問道。

　　「啊、嗯，還在休養……」黃瀨笑了笑，回。

　　田中看了眼黃瀨的拐杖，微微笑又說：「嗯……是這樣的，因為你的資質很好，這趟造訪我們本來就有打算想邀你來參加季前訓練營……當然！是要等你完全康復，不過既然先碰到了你，就想先跟你提一下。」

　　黃瀨驚喜地望向那位米勒先生，下秒又變得有些困惑，「可是……怎麼不找小青峰呢？他是我們之間的王牌耶……」

　　「你是說青山學院大學的青峰大輝嗎？」田中問著，而黃瀨答了是，田中便轉向米勒先生，用英文問：「他問為什麼你不選擇青峰。」

　　米勒先生一聽，旋即搖了頭，苦笑地回了好幾個「No」，然後說了一長串英文，黃瀨只能從中勉強聽出一些籃球的術語，田中聽完後，笑容也變得有些尷尬：「黃瀨同學和青峰同學感情不錯吧？你應該也知道，青峰同學確實很厲害，怎樣都能得分、幾乎無人能敵，但是，他不傳球，與團隊的協調性也不足……NBA裡不免有許多被指責只靠自己的球員，講難聽一點就是常常被罵的那些『自幹王』，但他們基本上仍是明白與其他球員互動的。其實不只米勒先生，我們NBA裡很多球探都考慮過青峰同學在NBA的可能性，不過──就也只是考慮。」

　　黃瀨覺得，他好像聽到了什麼碎了的聲音。

　　「NBA是個更全面的打球環境，我們對青峰同學的想法都是，他必須在這裡更有所突破，否則，NBA是不適合他的。」

　　黃瀨悵然地笑了。從來，從來他都不覺得青峰進不了NBA，然而，米勒先生和田中所說的話又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青峰的球風斷送了自己的未來，證明了球員並不是速度快或命中率高就能進NBA的。

　　誰都想得太美了。

　　「那麼，我們會持續觀察再聯絡你的，祝你早日康復。」

　　米勒先生和田中說完便先行離開了，而黃瀨看著手中的名片，淚水滿溢而出。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受傷？為什麼要看好他？為什麼不給青峰機會？

　　為什麼青峰進不了NBA？

　　場上猛然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濕潤的雙眼讓黃瀨看不清場上的狀況，只能靠著一旁的觀眾們興奮的聲音知道青峰打出了多好的一記壓哨球。

　　「剛剛那球算上去的話、青峰今天拿五十分了對吧？」

　　「天啊！看青峰打球真是太過癮了！」

　　觀眾的話讓他覺得刺耳，拄著拐杖便離開了會場，就像是刻意忽略了和青峰待會要見面的約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面對青峰啊！就算想過去美國的可能性，但他也不曾覺得會是身為日本人又是奇蹟世代中最渺小的自己被選上，他的目標從來都是這麼小，如今卻用這種方式超越了青峰，彷彿就是踩過了青峰的夢想……他覺得難以呼吸，為什麼會這樣？

　　他狼狽地離開了明治大學，招了一輛計程車就躲進了車殼內，司機問他要去哪，不過在看到他劇烈喘息、手中還有拐杖之後，便也緩了緩，有些擔心地問：「客人您還好嗎？」

　　黃瀨看向了司機，再看向明治的門口，已經有要回家的觀眾陸續出場了，他搖了搖頭，勉強地揚起笑容，「不好意思、我沒事……」

　　「是嗎。」司機的聲音中有些顧慮，「那麼客人要去哪呢？」

　　黃瀨一時愣著，是啊，他要去哪呢？

　　等到回過神時司機已經開車了，黃瀨疲憊地靠到椅背上，他回答了司機什麼？司機就這麼開車了……不過也罷，他總會知道要去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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