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感染程度較輕的隔離室，環境也實在算不上好，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病人的家屬也是一樣，不允許近距離探視，最多只能隔著玻璃遠遠望一眼。

另外一間隔離室裡送進去的都是病況嚴重的病人，通常沒過兩三天就會被鬆出來，已經嚥氣了，送去郊外的火葬場燒掉。

那時候他就在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拉米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好的醫生是不會派到這間難民營的，只有把拉米送去市區的醫院，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

『我、我已經……好得多了，哥哥。』拉米的聲音有些怯怯的，聽上去頗有幾分猶豫，輕聲的說：

『這裡的醫生和護士都……都很好，上個月他們幫我換了一種新藥，效果很好，身體比較不疼了，白斑也在變淡……』

羅靜靜的聽著拉米和他細數這段時間來接受實驗療法的點點滴滴，比如雖然身體比較不疼了，但還是沒什麼力氣，站都站不起來，在床上躺的太久了，也覺得不舒服，每天看著窗外，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其實，光是聽她說話，羅就可以判斷，拉米的病情卻時有了長足的進步，之前是病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能夠像現在這樣打電話，簡直是一種奢求。

聽了一會兒，察覺到拉米的聲音漸漸微弱，他便心裡有底了，時間差不多了，拉米線在的體力還不大足，連續講上這麼一會兒話，對她來說是一種負擔。

「時間差不多了，拉米，妳該休息了。」他輕聲的說，像是在哄誘著一個孩子似的，淡淡的說：

「乖乖躺回去睡吧，我還會再打電話給妳的，要安心養病。」

『嗚……哥哥……我、我……』聽到他這樣說，拉米忽然忍不住哭了出來，禁不住的流淚，抽著氣，聽上去情緒很是激動。

「怎麼了？拉米，怎麼忽然哭了。」聽到妹妹傷心的哭泣，羅也感到心如刀絞，有些激動的這麼問，然而後者只是一直哭，嗚嗚噎噎的，能聽到淚水滴在話筒上的聲音，讓人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如果我不是一個omega的話，就好了……就可以陪在她身邊了。

羅恍恍惚惚的這麼想著，不禁有些悲從中來，但現實就是，他什麼也不是，只能在電話的這一頭，聽自己最親的妹妹傷心啜泣，卻沒有辦法拍一拍她的肩膀，或者給她一個擁抱。

隔著漫長的電話線，電磁波所模擬出來的聲音，又能傳達幾分溫度呢？

『為什麼要這麼作，哥哥……』一邊哽噎著，一邊試圖拼湊出完整的句子，拉米斷斷續續的說：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拖累你，你根本就不需要這麼作的……』

『即使沒有我，你也可以一個人活下去，不用像現在這樣……這樣……』

身為妹妹，拉米很清楚自己的哥哥，是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夠頑強求生的人，只要他小心謹慎，隱藏自己的omega身分，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就是這樣的哥哥，為了她這沒有用的妹妹，不得不犧牲原本可能可以得到的自由，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東西。

『你明明不想的……不想的……全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我……』

羅保持了好長一會兒的沉默，只是靜靜的等著拉米哭泣的聲音，漸漸微弱，然後才慢慢的開口說：

「沒有什麼想不想的，拉米，妳是我的妹妹，只要這一點就足夠了。」

「妳是個懂事的女孩，也該知道吧……對我來說，想或者不想，並不是那麼在乎的。」

「除了妳以外，難道還有什麼事，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嗎？和妳的生命比起來，我的人身自由，其實是最不重要的。」

『但是……爸爸他說……他說過，要我多護著你，幫你隱瞞身分的，我明明答應他了……明明答應他了啊。』女孩悲傷的嘆息，話語中滿是悔恨與懊悔之意，為了自己不得不違背的承諾。

『我沒有辦法堅守和爸爸的約定了，都是我的錯。』

在他們的故鄉，非常重視信譽與承諾；許下的諾言，無論如何也該想盡辦法遵守，也因此，已經過世的父親留下的遺言，在拉米的心裡，才會這麼重要。

「不要難過了，拉米，妳知道即使爸爸還活著，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不會責怪妳的。」

羅只是淡淡的這麼回答：

「更何況……真要說誰違背了承諾，那絕對不是只有妳一個而已。」

這句話說到最後一個尾音時，已帶上了些許的苦澀。

不等拉米接著回話，羅果斷的掛上電話，即便自己多麼想再多聽一會兒妹妹的聲音，但在她情緒這麼激動的情況下，實在不宜繼續多談，只會刺激病人的情緒而已。

他很清楚，父親想要保護自己的用心，想要自己能夠過著不需要受人擺布的生活，為此幾乎付出了一切；自己所能作的，只能是在有生之年中，盡所能的，保護唯一剩下來的家人而已。

即使在作出這個決定的當下，他也不曾感到後悔，但拉米說的話，卻像是一根針，直直的扎入自己心房，隱隱作痛著。

是啊，拉米說的沒有錯……違背自己許下的諾言，是有罪的。

我讓你們失望了……對不起。

羅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感覺舌根泛起了一陣苦澀，心臟也緊縮著難過了起來。

全都是我的錯，我讓我我自己屬於了別人。

毫無疑問，這是不該被允許的。

「托拉男、托拉男！」

男孩喚了他好幾聲，手在他面前揮了好幾下，這才把羅的注意力招呼回來，淡淡的瞄了魯夫一眼，才慢騰騰的說：

「怎麼了嗎？草帽屋。」

「我已經寫完作業啦。」拿起寫滿字的練習簿甩了兩下，魯夫好奇的歪著腦袋問：

「剛剛叫你好幾次了，托拉男都沒有注意到，怎麼了嗎？」

「沒什麼，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你別在意，草帽屋。」

下意識的就想迴避問題，羅伸手要接過魯夫的作業，卻被他一把甩開了，後者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像是賭氣的樣子說：

「不是說有什麼困擾的話，都要一起商量的嗎？為什麼不告訴我，托拉男。」

「唔……不，只是。」

羅想著該怎麼解釋的時候，魯夫伸手捏著他的下巴，硬是逼迫他把頭轉過來，正面看著自己，身上alpha的氣息隱約浮動，看起來像是動了真氣，問道：

「托拉男又想轉移話題了，好奸詐。」

「明明我遇到了什麼事情都會跟托拉男說的，為什麼托拉男有什麼事情卻不願意跟我說呢？」

「不是這樣……」被少年太過滾燙的視線盯著，讓羅不由得感覺有些心虛，又或者是出於omega服從alpha的天性在作祟，讓他這句話說的十分沒有底氣，遲疑了半晌才說道：

「只是……只是不想麻煩到你而已。」

「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魯夫歪著頭，好奇的問了這麼一句，睜大了圓圓的眼睛說：

「托拉男的事就是我的事，好啦，快點跟我說吧。」

有那麼一瞬間，羅覺得自己簡直是被逼到牆角的老鼠，抿著嘴、咬著牙，斜斜的瞄了他幾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保持自己的冷靜，淡然的說：

「今天收到了醫院的許可通知，和我妹妹通了電話，我們很久沒見了，就聊了一會兒，這樣而已。」

「托拉男有妹妹啊？」年輕的臉龐上，怒氣轉瞬即逝，露出了純粹好奇的表情，魯夫伸手環抱著羅的頸子，習慣性的親暱的摟著他，接著問：

「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呢，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有個妹妹是怎麼樣的感覺呢，我從來沒有過妹妹，只有哥哥，完全不曉得呢。」

因為這個人是魯夫，所以會有這麼多問題，也是非常合理的，現在的羅也不會再感到奇怪了，耐著性子解釋道：

「她的名字叫做拉米，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一起從原本的國家逃出來，但是在逃難的路上，她得了重病，必須住到醫院裡，身體一直到最近這一陣子才穩定下來，能夠說話。」

「啊，是這樣啊。」魯夫恍然大悟的說，睜大了眼睛盯著羅看，看了好一會兒，猛然一個湊上去，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直視著對方金色的眼睛，很突兀的說：

「是覺得寂寞了吧，托拉男。」

這動作讓羅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一瞬間話語梗在喉嚨中，怎麼樣也說不出來，下意識的想要閃躲對方太過坦然的視線。

「和妹妹很久沒見了是吧，肯定會覺得很難過。」這句話魯夫說的很肯定，彷彿事情一定會是他所想像的那樣，用力點了點頭然後說：

「我也是這樣啊，艾斯和薩波離開以後，好長一段時間，心裡都覺得好難受呢。」

羅沒有回答他，也沒有附和，只是默默低下了頭，無聲的咬著嘴唇；魯夫又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像是在解讀著他隱藏在心中的秘密一般，很認真的看著，然後說：

「托拉男很想去看她吧。」

「這跟想或不想沒有關係。」羅伸手用力的把魯夫推開了一點，才感覺自己好不容易能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搖了搖頭然後說道：

「我不能去，也不能靠近那裡。」

「見不見面，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跟她通電話，知道她的病況漸漸好轉，對我來說，那就足夠了。」

儘管羅是這樣說的，魯夫卻還是保持著相同的眼神在盯著他看，直覺得他就忍不住回說：

「不要勉強自己了，托拉男，我知道你剛才這樣說，不是你的真心話。」

在羅皺著眉頭還想回應兩句否認的時候，魯夫已經搶先一步一把抱住了他，臉湊上去親吻他的嘴唇，身上帶著的那股alpha氣味一下子便充滿了他，讓羅不由得身子一軟，感覺有些情動的同時，一動也沒想到動一下。

嘴唇與嘴唇的貼合，也只持續了小小的一會兒，魯夫便放開了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說道：

「托拉男，讓我標記你，好不好？」

「什、什麼？」羅第一時間感覺自己有些雲裡霧裡的，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魯夫剛才說了什麼，身子一下子有些僵硬，嚥了口口水，過了半晌，才乾巴巴的說：

「怎麼忽然問我這個問題。」

「我本來是覺得，如果標記了托拉男的話，托拉男就必須跟我綁在一起了，我不想要托拉男因為我的關係被束縛住，所以就沒有想過要標記你。」歪著腦袋，少年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到羅的眼眸深處，看起來像是很隨意的樣子，語氣聽上去卻很認真的說：

「但如果不標記你的話，托拉男就沒辦法出門了，那樣子的話，托拉男也得不到自由，不是嗎？」

「要是標記了托拉男的話，就可以像一般人一樣上街了，也可以陪我出去玩，也可以去醫院探望你的妹妹了，那似乎會比現在這樣好……我覺得。」

「托拉男呢？你的想法呢？……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覺得我想得是對的嗎？還是覺得維持現狀就好了呢？」

面對這樣子一連串的好幾個問句，羅的臉上露出了被什麼東西噎住了的表情，腦子空白一片……下意識的咬著嘴唇，過了好半晌，才露出一抹苦笑，笑著說：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草帽屋。」

「有人像你這樣子問問題的嗎？」他伸手溫柔的揉了揉魯夫頭上凌亂的頭髮，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

「沒有幾個alpha會像你這樣的，草帽屋，標記不標記，從來都不是應該拿去問omega的問題啊。」

「那有什麼關係嗎？」魯夫好奇的問，眨了眨眼睛，理所當然的說：

「我不想要勉強托拉男啊，為什麼不可以問呢？難道托拉男不想要我問嗎？」

但羅只是搖了搖頭，像在斟酌著自己該怎麼說一樣，過了半晌才說道：

「我是屬於你的omega，記得嗎？」

「既然是屬於你的，那就由你替我做決定吧。」他撇過頭去，淡淡的說道：

「omega必須要忠誠的服從alpha為他作的任何一個決定，如果你覺得標記我比較好的話，那就這麼作吧。」

「無論你標不標記我，我都已經是你的所有物了。」

說完這句話，羅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一眼對方誠摯的神情，只怕多見一次魯夫純粹黑色的眼眸，心裡便像是針扎似的疼痛。

他不曉得這單純的少年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就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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