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数不尽的栀子色

混乱扭曲的空间里，一道轻烟袅袅而上，逐渐化作一个人的模样。周围的空间在不断的崩落和损坏，唯独这个人形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后连衣着和五官都纤毫可辨，正是程钧。

随着他一缕分魂的出现，他身边的空间也一反常态的平稳起来，原本一直在趋向于崩坏的紫府又重新建立起来，甚至于连脚下的识海都慢慢成型，恢复成修士应当有的模样。

只是这种程度的修复，在推进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开始停止了，仿佛空间被禁锢了一般，以程钧分魂所在为中心，方圆两丈的距离恢复成平稳安定的模样，而两丈之外，依旧是不断垮塌、、碎裂的空间——那便是张清麓的紫府识海。

程钧的分魂抬眼看了看周围，撕毁空间的力量在他周身二丈的位置张牙舞爪却难以寸进。那是程钧如今分魂的力量所能覆盖的最远的距离，也正是这点区别，让他心中的期望又多了几分。

“清麓。”

他正面前方，远远的混乱的漩涡之中，依旧有个光影模糊的存在，如方才所见，依稀看的出是个人形，却没有可以分辨的外观。程钧凭着最基本的感应，知道那便是张清麓仅剩的魂魄。

他的声音在扩散出分魂力量范围之后，便碎裂了，根本无法传达到张清麓魂魄所在的位置，程钧却不甚在意，只是依旧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脚下一步步往前，声音也随之逐渐靠近。周围混沌空间在他的分魂之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却始终不曾更进一步，这大约是张清麓对他的存在一种本能上的容忍。

“清麓，”程钧话音不停，脚下不紧不慢，越发靠近那道残魂所在，“醒一醒，我们谈一谈。”

魂魄无声，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程钧眉头锁着，顿时感觉到分魂之上，压力倍增，那是来自于张清麓的抗拒。

“我知道你还能听得到，也看得到，”程钧停下脚步，距离张清麓的魂魄还有三丈的距离，“否则以你如今紫府的情况，我的分魂只要进入，就会被绞碎了。”

程钧话音落下，来自于外界破碎空间的压力突然大增，出现了极其强烈的排斥力，试图将他推出去。程钧原本周身有结界将他分魂围护，此刻见张清麓紫府之内出现了排斥之力，突然笑了起来。

“清麓，”他声音清晰又压得低，飘散在周围似乎没有传递出去，“你要赶我走吗？”

程钧一边说，一边缩紧周身的防护，那原本可以维持两丈左右的空间，渐渐缩小到他周身三尺左右，只剩下薄薄一层防护罩，笼罩在他四周，与此同时，他手中炼魂阵中的魂力也源源不断从脚下融入周围晦明的空间中去。

“你的魂魄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空间了，紫府之中，意识存在才有空间形态，你既然自我否定，这存在的空间早就该毁灭，”随着防护的缩小，程钧又靠近了些，“而我的分魂也根本没有进入你识海的机会。”

正如程钧所言，他如今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张清麓的意识允许他存在。否则即便是有自制的神魂正常之人也不会容忍旁人的神识进入自己识海深处，更何况他如今都放弃了识海的控制。在紫府神识之际，程钧的分魂能站在张清麓残魂之前说话，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唯一的原因，便是张清麓潜意识中，容许他的存在。

“你要赶我出去也不难，”程钧周身防护又小了一圈，大约只有半尺见方，薄薄一层似乎随时就会破碎，“我撤了防护，你便能将我这一缕分魂打碎了。”

言罢，那防护罩上果然闪烁淡淡的微光，仿佛水面破碎的样子。

“只不过，我的神魂如今和你外界结界融合一起，这一缕分魂破碎，结界上的神魂也会受到创伤。”

程钧所说的，张清麓都能感受到。剩下的，便是那神魂破碎之后，程钧也会魂魄受损，轻则修为倒退神魂撕裂，重则道基受损再无前途。这乃是程钧破釜沉舟的一手，端得看张清麓狠不狠得下心来。

一瞬间，程钧周身结界光芒一暗，防护消失，那肆虐的空间风暴眼看着要将那缕分魂吞没，却突然消失在魂魄周围，仅仅一线之差。随后周围的空间也莫名的平稳下来，空间碎片和混沌之力逐渐区分开来，程钧脚下生成一片氤氲着紫色的雾面，以此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原本已经破碎的位置一一填补。

“唉……”

周围有一声淡淡的叹息，比呼吸还轻，分不出方向。程钧抬头，嘴角带着一弯弧度，道了句：“你果然不忍心。”

“何必。”张清麓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我以为你等的就是我。”程钧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要贴着张清麓的魂魄了，这才盘腿坐下，在那道依旧尚未成型的残魂，道了句：“难道不是？”

“我……”那声音果然是从中传来，却看不出哪里发声。

程钧皱了皱眉头，伸手在那残魂上一按，手中魂力大量输出，洗练过的魂魄不要钱一般塞了过去，直到对面传来抗拒的意识，这才松手，道了句：“我要见你。”

“…………”

残魂扭曲了几下，慢慢幻出人形，又逐渐清晰了五官，显出张清麓的模样来。

程钧心中紧张的情绪略略有了一分放松，随后又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后面的麻烦。

“我……明知道你另有后手……”张清麓睁开眼，目光落在程钧身上，瞳中却无焦距，“却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心中的担忧，最终顺从了程钧的意思，恢复了自我意识。

张清麓此言不虚，程钧自然不会将自己当真全部丢入这世界之中，所以他一开始就用悬空岛收了离率宫，万一真的到了魂飞魄散的境地，至少在悬空岛内，他有绝对的控制权，即便魂魄飞散，也能收拢回来。

但这是绝地求生之法，不到鱼死网破断然不至于用到，此刻被张清麓点出，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点点头应道：“确实，正如你存了一线生机等我，我也要为我们留存一条生路。”

“……我们……”张清麓念了一句，便不再做声。

“你不想见我？”程钧见他意识似乎又有离去的意图，开口打断他的思考。

“……不……”张清麓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在我身上留有烙印，我只是想等等看……”

程钧留在他身上最后一道符乃是用来隔绝问心珠法力的，里头确实带有神魂烙印。张清麓所谓的等等看，无非是等着那烙印的作用罢了。程钧知道他想岔了，却也不解释那问心珠的缘故，只是道了句：“那看下来如何？”

“如何……？”张清麓似乎未曾料到他有这么一问，顿时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给你开了个方便通道，让程掌门再利用我一次罢了。”

“利用啊，”程钧摇摇头道：“若是仅有那么一些利用价值，我又何必冒着风险进来。”

这一句大实话当真是让张清麓沉默下去，一瞬间程钧见他的魂魄之体又有扭动的迹象，心中一惊，手中魂力又加大了输出，同时将之前的防护结界加注在两人的魂魄之外。

“确实，”张清麓抬头看了看周围，眼神越发平静，道了句：“我如今对掌门而言并无可用之处了。”

蓬莱已成，天台已定，他们之间的协议其实早就到了尽头，维系着彼此关系的无非是那所谓的“道侣”两字。而这层关系，如今是否还有必要存在，也不过是程钧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你我之间，难道只有互利关系不成？”程钧皱眉，虽说起源如此，但如今说破了甚为不美。

“掌门觉得，还有别的吗？”

张清麓神情有些恍惚，目光始终没有落在程钧身上，不过是透过他看着远处，气息比方才更加平稳，却让程钧暗道一声不好。他不怕对方哀伤、生气乃至于绝望，但凡只要有情绪波动，必有心中执念所在，唯独这等宁静无波的状态，反倒更为危险，怕只怕他一念断了，便是绝了生机。

“往近了说，你我在门中互相扶持，乃是蓬莱的根底，往远了说，若干次受你助力人情，恩义不绝，”程钧摇摇头，“又岂是一句互相利用可以说尽的？”

“远近恩情，不过是程兄卖给我的，你若不愿承情，又哪里来的交情？”张清麓本就是通达之人，又深谙权谋之术，对程钧这些所谓的恩义手段并不放在心上，“我助你天台一战，你于我立道根基，所谓人情，早就两清了。”

“即便是人情两清，蓬莱同门之谊也要一并勾销吗？”

“蓬莱……”

张清麓略有迟疑，蓬莱乃是他投入了莫大心血所成，是程钧的根基也是他的根基。门中事务大多是由他说了算，程钧这甩手掌柜更多的是背后存着的力量，若说让他放弃，确实有些不舍。可他如今早就站在修道界的顶端，若真要成就道祖基业，即便没有蓬莱，单凭修为也足以一呼百应，又何尝来得割舍不得？此时此刻，程钧说起蓬莱也不过是希望他有所留念而存一线生机罢了。

“蓬莱与我，到底不同，如今无法替程兄分忧了。”

他已不称呼程钧为掌门，亦不直呼其名，不过是撇清了关系，疏离冷漠罢了。

“是了，我倒是忘了，清麓有上清宫，哪里还看的上蓬莱？”

程钧见好话无用，索性用恶言激他，“你走的时候连一声告辞都未留下，可见是没有半点留念了。上清宫这头继承了张七的天师之位，想来日后便是那至高无上的道祖，也是你囊中之物了。”

程钧如今早就知道他在上清宫中所遇之事，此时说出这话来，乃是兵行险招，自己心中也是颇有几分不定，但他面上并无变化，只是紧紧盯着张清麓，生怕惹出个万一来。

“程钧……”张清麓哪里不知他所谋，只是低声叹息，并不应他，“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出言伤我。”

话音落下，张清麓的身影又有几分模糊起来，他头低着，面孔落在周围氤氲的烟气之中，看不真切，又似乎已经模糊了五官，声音切切，道了句：“走吧……”

“走？”程钧摇摇头，“你得跟我一起走才行。”

“我已经没有可去之处了。”张清麓似乎笑了笑，道：“程钧，不用再浪费你的炼魂阵之力了。”

“知道在浪费我的魂力，你还不肯自己抓紧点回复？”程钧皱了皱眉头，他确实已经将炼魂阵整个老底都压上了，张清麓若是当真没有半分求生意志，只怕他也维持不了他多久。

“你既然不想留在上清宫，为何又不肯跟我回蓬莱？”

这大约是程钧最不能理解的一点，他一直觉得张清麓纵然知道张七和泊夜的事情，也不至于想不开至此。除非是被动的陷入了泊夜的算计。倒不是他还相信张七，只不过看张七之前的样子，显然也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情况。

“回不去的，”张清麓摇摇头，“哪里都不是我的归处。”

“除非你不把蓬莱当根基，否则何处此言？”

程钧为他当初还记得回家一说，如今又何必这般故意将自己摘出去？

“……你并不知道……”张清麓言语含糊，“故而说的如此轻易……”

“知道什么？”程钧心知他所指，但必须要张清麓自己说出来，这心结才能解开。

“……知道我的出生……”张清麓摇摇头，终于坦言道：“不过是旁人所做的玩物傀儡……”

“你是说泊夜是你生身之人？”

程钧换了个比较好让人接受的词，又道：“那又如何？”

“………………”

张清麓先是被他直言不讳的点破而一愣，随后又被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所激，硬生生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叹道：“好一个……那又如何……”

“到底是陆地神仙，生死造化与你当真是不同的，”张清麓闭着眼睛，魂体在模糊和清晰之中摇摆不定，最终道：“我身上有泊夜的分魂和精血，不过是他制作出来的一个试验品，对你而言，也无所谓吗？”

他与程钧是道侣，但若是这道侣身躯乃是来自于仇家泊夜，程钧当真是无所谓吗？当真能依旧将蓬莱交付于他，毫无半点担心吗？

莫说程钧心性本就思虑周密，即便是换个粗枝大叶些的人来，只怕也会觉得此间不妥。谁都会想到，若是泊夜能因此控制他，只怕这反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泊夜是泊夜，你是你，”程钧摇摇头，道：“若仅仅因为这点关系而将你推到上清宫这头来，倒是我的不智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程钧与泊夜的仇怨来自上一世争夺天台失败，而这一世他面子早就挣回来了，天台玄府，无不在手，又何必和泊夜这个手下败将计较？若他当真介意这点，当初也不会让张七收走泊夜的魂魄，而是应该和当年的玄道一般，收入炼魂阵中补充他自己的家底了。

“……程兄心宽……”

张清麓回了他一句，却也不再多言。

程钧看着他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才道：“倒也不是我心宽，无非是旁观者清罢了。”

见张清麓似乎有所辩驳的样子，程钧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再开解你一次，又不是没做过，你听我说完。”

“你要是担心我因为泊夜而迁怒你，那就正如我所言，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若是有这等想法，当初便不会招揽你与你分享蓬莱。”程钧缓了口气，又道：“我想你也不至于这么看待我，故而这是你的借口罢了，你之前所并无可归之处，一则已经将自己和上清宫撇了干净，二则又将蓬莱划了出去，若说你有去处或者说有另立根基的打算，这倒也无错，可你如今显然是想要自毁，方才的话就有些奇怪了。”

魂体看不出神色的细微变化，程钧却能感受到他魂体的稳定性瞬间弱了一分。

“所以，你是怕自己会受泊夜控制？”程钧边说边点头，道：“这想法原也正常，不过你应当知道老玄道、老无罪和泊夜的关系，当初这两个分身都能因意见不合和泊夜翻脸，想来他要控制自己制作的分身都力所不逮，更别说你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泊夜几番下来或许另有秘法可用，”程钧摇头，“可你魂魄之中应当还有张七的部分，这两者融合下来，要说控制力，张七显然对你更有威胁，而不是如今这个魂魄受损的泊夜。”

“更何况，他要控制的话，当年在天台之上，众人都不知晓这层关系，若是能利用你出手岂不是胜算大增？”程钧手指落在膝盖上，随意曲指敲击着，道：“显然，控制这一路也是不能，当初不能，现在你早已合道，神魂凝练，更是不能。”

“这一层关系，”程钧直视张清麓，道了句：“你应该也能想明白。”

这等道理要是看不明白，哪里还算的上八面玲珑的张清麓？只不过这话要程钧说出来才有意思，若是张清麓自己说了反倒没了这个立场。程钧自然也明白，所以直接把这一层说透了，才好说最后一点。

“所以在我看来，能在意的问题也不过如此，”程钧看着张清麓等他开口，“我倒是有疑问，清麓心中执念到底因何而起？”

张清麓依旧沉默着，似乎并不想回答。程钧等不到答案，只觉得对方依旧处于消散的状态中，他耗不起这时间，生怕错过了救人的要紧，只好继续道：“你既然不说，我就猜一猜吧。”

“你是担心泊夜和张七用这个做文章？让你没有立足之地？”程钧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好笑，道：“当真如此？”

“若说泊夜倒也可能，但张七在，应当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程钧也是见过上一世张清麓死于玄道手中，张七为了报仇换了一身仙骨修了魔道的境况的，自然知道这个当爹的对自己儿子还是颇为上心的，断然不会到这种利用的程度。

“为何……”

程钧说了许久，张清麓总算给了点反应。程钧一哂：“我见过他，知道他那担心不是作假，不至于做出那等事情来。”

“可……”张清麓断了一瞬，才道：“他看着泊夜算计我……”

“算计……”程钧心中一凛，道：“你把之前的事情说一下。”

张清麓闻言，沉默片刻，才将发现泊夜密室的事情说了一番，他隐去了梦境之事，程钧隐约有些感觉却暂时不做追究，而是想了片刻才道：“原来如此。”

“何出此言？”

“原本我还有些奇怪，为何这事情隐瞒了这么久此刻反倒会让你发现，”程钧肯定道：“张七应当是不知道泊夜有心算计你的，若是当真知道，他不会复活泊夜。”

“你倒是信他。”

“你不是也信他么？”程钧笑了笑，“否则哪里能躲在离率宫中。”

他顿了顿，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又道：“倒是泊夜，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心，如今也不好说，只能说，若是当真有心，你如今魂魄溃散，反倒趁了他的意。”

见张清麓有些惊讶，程钧解释道：“正如我说，你是你，他是他，你已是帝君，神魂强健，意志独立，泊夜要从你神魂下手是没有路子的。”

“但是你若是自我否定，神魂分裂，他正好将那飞散的魂魄收集了，将原先用于凝练的属于他的那部分抽出来，去滋补他自己的魂魄，这岂不是正好？”

此言一出，紫府之中顿时一片沉寂，周围空间碎裂的痕迹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脚下识海连成一片，波浪起伏间呈现出平坦的地面来。

“你明白就好，”程钧见状心中也是一定，又道：“张七若是知道或者参与这事，就不会一心想要恢复你了，也不至于又将泊夜所处的地宫封锁起来了。”

“…………说到底，我修行不够，连这点计谋都未看穿，还不是落在旁人掌中，随他算计……”

张清麓虽说魂魄稳定了许多，精神上却依旧没什么求生意志，语气平淡中存着心死之意：“原以为走到此处也算站在高位，不想还是旁人手中棋子……”

“这就是我所说的旁观者清，”程钧纠正道：“要论玩弄人心，泊夜能抹了旁人功绩一揽上清宫大权，在道祖的位置上坐了那么久，这点手段，只怕你我还是差了点。”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张清麓好过些，但到底是有几分真的。要论玩弄人心，泊夜确实首屈一指，但也不是看不透，只不过如程钧所言，张清麓当局者迷罢了。只不过程钧这番说完，张清麓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回应。程钧算着他的分魂能支持的时间也不久了，在这里待得越久，对张清麓自身识海损伤越大，拖延越久，修复就越难。

“话已至此，你当真还不肯回去？”程钧有些急偏偏还要压着，问道：“棋子棋手，不过是天道之下一线天机的争夺罢了，你不去抢，又如何挣得棋手的位置？泊夜如今只有一个残魂都要抢那一点生机，你当真觉得你不如他？”

程钧话语中带着谴责之意，显然是对张清麓随意放弃自我意识表示不满。张清麓何尝不知，如今他已经冷静下来，当然明白程钧所言属实，自己不过是被人熟知性情利用了一把而已。

“回去……”张清麓似有所感，道：“程钧，你当真要我回去吗？”

“此话怎讲？”程钧被他问的莫名，“你当我此时还要惺惺作态？”

“我走的时候，”张清麓略一犹豫，“你也并未阻止……”

“你几次三番要回上清宫，”程钧突然明白了一个关窍，很想翻白眼，“我还道你当真想要那个道祖之位呢。”

这大约也算句赌气的话，以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上清宫的道祖身份，还当真算不得什么。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如今说穿了，自然不会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你那符箓乃是隔绝之法……”

张清麓话音落下，程钧心知这大头果然来了。他微微叹口气，道了句：“我有个事情要说，你听我说完。”

随后便将那再烛龙之地获得烛龙之瞳，回去练成问心珠又因此不受控制堕入幻境的事情说了，却还是小心将那幻境之中洞房花烛之事隐瞒了部分，捡那重点解释了一番，最后才道：“不曾料到一时不查落到这等境地。”

“问心珠……”

“就在我身上，出去就能看到。”程钧怕他不信还道：“那是真的尚不可控制。”

“我并非怀疑……”张清麓如今身形清晰了许多，“不过是明白了些事情。”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落入梦中，陷入回忆，那时间上果真和程钧的幻境历练同步，显然是因为道侣之间心血感应的关系。这倒也说明了，程钧并未真正隔绝两人的关系，而是真的怕自己的心结影响到他。

“程钧……”张清麓抬头看着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恬淡笑意，道了句：“你出去吧。”

“你……！”程钧一时气结，道了句：“我好说歹说，张清麓你怎么还醒不过来？！”

“程钧……”张清麓嗤笑一声，才道：“地仙大人糊涂了么？你不出去我如何修复紫府识海？”

“………………”程钧的怒意还僵在脸上，此刻显出尴尬来，隔了片刻才摇了摇头道：“当真是被你气糊涂了。”

说罢，他往后退了一步，道了句：“等你回来。”

程钧分魂凝聚的身体如方才张清麓的魂魄之体一样渐渐消散，意识也一点点退出张清麓的识海，最后从他紫府消失之时，只看到识海之上无尽的火焰，带着温暖的橙黄色调燃烧着整个紫府。那原本破碎的空间，在魂力燃烧之下如同落入铸炉，分解、融合、成型，重新构成完整的紫府空间。

程钧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结界已经消失，剩下的是包裹在张清麓身上，如一层薄薄的火焰一般的灵力，灵力之下是法力，法力之下是魂力，而层层包裹的结界之中，正是已然恢复身形的张清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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