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相谈

“程掌门这是何意？”

眼前景色一晃，也是一片海域，只是周围似乎有穹隆笼罩，灵气也颇为凝滞。张清麓当然不会以为程钧只是拖着自己转送了一个地方，以他的眼力，看得出来这是一片人为的小天地。想到程钧的手段之多，心下不禁暗自警惕。

“这是我掌中阵所在，虽未大成，但没有我开放转送阵法，任何人无法出入。”

程钧祭炼悬空岛之事尚未与他人说起过，故而连张清麓也是头一次知道，“此番无人打扰，先把你身上的隐患除了再说其他。”

“程兄真是家底深厚手段无穷，在下自叹匪如。”张清麓身上气息骤然凌厉起来，“只不过若是想凭此困住我怕是也占不得便宜。”

小天地未成之前，也是可以用大法力直接破开空间，脱离出去。张清麓先前所用的一剑破万法便是一种手段。虽然程钧修为高于他，但他拼尽一身修为法力若是想要脱困而去，也不是不可能。

“你发什么疯！”

程钧被他一激也有些不耐，又碍着张清麓身上的损伤，不好真的对他动手，只得把人用力一拽，往海上一岛屿落下。此处灵气比周围浓郁许多，显然是这方天地的中枢所在。

“你若不惜命，想要废了这身修为，我不拦你。但是也要等你出去之后再说。”

那程钧一路用神念压着他，张清麓本就是强撑着，又听他这般口不择言，脸色便是一暗，也省了反抗的力气，由他拖着落到岛上，按下坐定。

“吃下去。”

程钧也在他面前坐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玉瓶，盖子一开倒出几枚丹药来，灵气四溢，药香浓厚，莹白色的丹药上有浅浅的霞光流动，赫然是炼神丹。

见张清麓静默无声，毫无动作，程钧也不与他多说，伸手一掐，捏住他的下巴便把那炼神丹塞了进去。

“程兄何必为我浪费这等珍品。”

张清麓神色有些复杂。这炼神丹效如其名，对元神有滋养洗练固化之效，突破境界时用，可以直接跨过稳定境界的阶段，甚至用来辅助突破都极为有效。那陆丹阁也是机缘之下才出了一炉，统共没有几颗，除了给琴剑二老用去几枚，剩下的都在程钧手上。看他那随手一倒，怕是剩下的都被塞进自己嘴里了。在张清麓看来，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若是觉得浪费就好好消化了这药力。”

见他依旧不动，程钧心下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又看不得自家的好意白白浪费，索性自己动手。一手按上他神阙，一手抵在他身后巨阙，真炁顺着大周天游走一圈，催化那炼神丹的药力渗入元神。又再走了一圈，细细探查了一番，确定无恙方才放手。

一抬眼，却看到张清麓神色有些微妙的看着他，“程兄不必卖我人情。我知晓你费尽心思纳我于你的之中，至今时今日，我张清麓所作所为自问也尽心尽力。我走也不曾带走你蓬莱一草一木，更不曾索要馈赠或回礼。你我之间，早已两清，纵然你今日助我疗伤，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你道我想卖你人情？”

程钧冷哼一声,抵在他背后的手微微催动元气，借用炼神丹的药力，将先前积蓄在张清麓法力精元中残存的妖气逼了出来，“我是不想欠你人情。”

张清麓被他说的莫名，“我又何尝问你讨过人情？”

他这话说得直白，听得程钧越发心里不快，“张兄自然是没有讨要过，只不过我还不曾脸皮厚得白领了你的情。”

见张清麓还是一脸不明的看着他，程钧往他那经络里送入最后一道元气，将炼神丹的药力运输到全身之后，悻悻收回手，“你既然走的如此干脆，为何还要为我蓬莱除了这几个妖修？”

指尖一个玉瓶闪现，平放在张清麓眼前，隔着法阵封印，看得出来是刚才被程钧掏出的那个海鳗妖王的妖丹。

“这妖丹和你身上的妖气同出一门，直接分化妖丹吸收有多少麻烦你又不是不清楚，铤而走险的就为杀几个妖修？这种亏本的买卖你向来不做。你先前让云渊探查的不就是这几人？走都走了还麻烦你自己来解决了？”

瞥了一眼那瓶子，张清麓连眉头都未动一下：“程兄是算错了人情债，也高看了我。我从蓬莱出来必然经过他们纵横的海域，修为不足遭人觊觎，一路被追赶至此，出手自卫岂非正常？若非程兄出手相助，想来今天也讨不得好去。说来倒是我欠程兄人情了。不知可否看在以往多少我也曾为程兄的费心出力，就此揭过，从此两清。”

虽然是问话，张清麓的口气却肯定得很，那两清说得尤为缓慢，落在程钧耳中，格外地刺。

“张兄真是说笑，你若是不想让他们发现，根本不必打开法阵诱敌深入。哪里来走不脱的说法。”

程钧这话说完就知道有些不好，以张清麓的心思岂会听不出他原就在一旁看了半晌的事情？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果然就听到张清麓那口气更加平淡甚至带着几分笑意的回道：“在下修为低下，那几个妖修怎么说都是出窍期，我一个小小的凝神期又怎么走得脱？甚至连程兄你都能轻易追上，还能如此恰到好处的出手相助，倒是让我有几分好奇，不知程兄是否能告知在下是如何寻来的？”

程钧自知不是，当然不会接他的话，只是盯着张清麓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他身上摸出一块玉符，正是张清麓之前用来查看海图的通讯符。此刻那符上灵气流转，几个封印法阵似乎也被解开，程钧打入一道法力，就见那符上亮起一道符箓记号。

“这玉符是我特意炼制与你通讯所用，其中还用我神魂法力封印了一道杀阵，用于脱命一击。你虽然将玉符用阵法封印隔绝，但里头有我一丝神魂之力，自然还是能察觉到的。”

“原来如此。”

张清麓眼神略一沉，不动声色伸手拿过那符，“是我疏忽了。”

指尖法力骤然凝聚，瞬间将那玉符捏得粉碎。不待程钧有任何反应，他突然站起身来，说道：“正如我所言，我与程兄之间来来往往，有欠有还，或许有待清算，但过往种种，还请程兄高抬贵手，放我离去。”

“清算？如你所说，你我之间渊源已如此之深，利用合作又不是一次两次，何来算得清的可能！”

那玉符之中毕竟有程钧一丝神念之力，被张清麓如此毁去，虽然与他本身无损，但心里毕竟窝火得很，口气自然就不客气起来，“不错！我是费尽心思与你搭上关系，取你信任，但你若不是存了我堪一用，可成大事的心思，又怎会被我所骗？再说了，你身为紫霄宫主之时，哪件事吩咐下来我不是做得妥妥帖帖的，虽然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但我可曾卖了你？害了你？”

程钧一番话语气凌厉，又说得直白，倒让张清麓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呆立在当场，脑海中反反复复是程钧的声音在质问自己。确实，若非自己当初惜才，又觉得程钧是可成事之人，岂会如此重用与他。若非自己将他拉入紫霄宫当初的，甚至将他送入九雁山，自己又怎会最后成了他人的棋子，落入如此境地？

真是一啄食一瓢饮皆有因果，自作孽不可活。程钧不但不曾害过他，甚至还在老龙头下解他心魔救他出来，之后那蓬莱也不曾瞒过自己，原本还是自己腆着脸，央他收留的，现在哪还有脸指责程钧对自己欺瞒？

张清麓这脑中想法电光火石眨眼辨过，心下那种冷意又漫了出来，声音也有了几分苦涩：“程兄说得是，若说欺瞒我又何曾少过，若说利用我也不曾手软。因果由人，咎由自取。”

程钧听他说话，还当他有些想通了，自家底气便足了起来，想到自己来得一路上莫名心火，禁不住又说他：“再说了，别人若说不知我心思，你还会不知道吗？当初说好随我到蓬莱，之后的和意图我有没有刻意隐瞒，你该是最清楚的。众人之中，你对我的了解怕是最深的。连九雁山的当初都看出我存了利用之心，你会不知道？”

见张清麓不接茬，神色有些游移，程钧又继续道：“那时在老龙头下你早已看出端倪了，就算当时如你所说因为被我所救所以帮我周旋，难道不也是同样存了利用我东山再起的心思吗？这般利益纠缠、关系利害，要说别人着了道没察觉，你却是断断不可能的。现在倒来和我说什么两清，你是说笑呢还是耍我呢？”

张清麓被他说得浑身发冷，半句回不得，略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于苦笑着开口：“程兄教训的是，这般说来是我小气了，如此拘泥于锱铢算计。还请程兄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打开这结界吧。”

程钧本听他说的还当他想明白了，听到最后一句又绕了回去，心头刚歇下去的不快又泛了上来，一伸手捏着张清麓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皱着眉问道：“你闹完了没？”

张清麓思绪纷乱，又听他如此不耐烦，心神动摇之下，竟由得他动作，也不答话，只是极其安静的看着程钧。

本以为张清麓只是因为听了老魔的话，一时想不开闹别扭而已，但现在程钧在他眼里看到的居然是决绝之意，显然张清麓去意丝毫未消，自己说了半天，除了让他意志消沉，似乎并未有半点回转。从张清麓出走到现在，程钧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了解对方的想法。这种无计可施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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