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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語注意】夕阳之囚,2

[db:作者] 2025-07-07 21:21 5hhhhh 6320 ℃

有那么一会儿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倚着门发出疯狂的笑声。他的壳再次开裂,汹涌的内核奔腾而出,从他的笑声中爆裂开来。他一直哈哈大笑,甚至因为笑得太厉害不得不垂下头捂着胸口,哪怕是笑不动了也没法停下。但最终他止住了笑声,呼呼喘息着朝她摆摆手。她回过神,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一手架在她的肩膀上,终于勉勉强强站起身,她的手臂贴着他起伏的后背。在靠近他的时候,她嗅到了他身上一股奇怪的、淡淡的腥味。

“……等等等等,轻一点,我背上有点小伤,有点小伤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中断了她的困惑。他又一次止不住地笑,靠在她身上笑得弯下身子全身打颤。他就像是疯了似的,咯咯狂笑着被她拽着按在床上。她说,我去帮你倒杯水,刚想转身就被他一把拽住手腕。他将她狠狠往下一拖,几乎让她跪在了地毯上,吃痛的同时他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脖子。

“临也……先生?”

他显然并不是失去理智想要掐死她。他的手指只是轻轻碰在她的脖子上脉搏跳动的位置。他笑得没力气了,细细的轻笑断续地飘落,接着,他又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虽然他一直用这个来称呼她,但事实上那并不算是她的名字。她张大眼睛,望着男人脸上的神情。狂乱的笑容还未退去,他的双眼就像那个黄昏一样微微潮湿,暴戾的恨意又一次席卷而来,同时混杂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某种情愫。

——爱吗。

她脑海中陡然跳出绝不可能的答案。她看着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脸,低下头去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念叨起那个名字——她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未叫过他亲自给予自己的真名。

“……小静,小静,小静……小静,小静啊,小静……”

快走到公寓楼下时,她站在潮湿的夜幕中,点起了一根烟。

抽烟和酒吧一样令他不悦。虽然没有明确阻止她,但他仍然表示抽烟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她一边听着,一边将才抽了半支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为什么?因为抽烟对身体不好吗?”

“因为会上瘾。”

“……说到底还是因为对身体不好嘛,上瘾什么的,就会一直抽不是吗。”

“不,我所说的不是尼古丁的危害啊肺癌之类的。我所说的香烟的危害,就是‘上瘾’而已。”他伸出手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取走了她衬衣口袋里的烟盒;她那天还穿着酒吧侍应生的衣服,黑色的V领马甲包裹出她腰部的形状,“任何让人上瘾的东西都很棘手。”

但是,人类可以对任何东西上瘾,比如恋物癖患者,可以给出他们迷恋某样东西的无数理由。他应该明白的,上瘾是人类的生活常态之一。因为是人类的常态,他应当尊重它,虽然他没有。

她站在楼下,飞快地抽完了一支烟。在她把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上楼的时候,雨又下起来了,她的高跟鞋依旧有一点潮湿。雨声涨潮似的沸腾了起来,她在地址上写明的门牌号前站定,按响了门铃。

因为一直等候着她的到来,在第二声电子音响起来时,门就打开了。开门的男人有着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发尾翘起,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他同样步入了中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忽视的痕迹。

“您就是岸谷医生吧?”

“没错,是我。”他朝她笑笑,他的笑容很温和,他侧开身,“进来吧。”

她进门,脱掉鞋子。在她好奇地环顾着公寓装修精致的客厅时,她知道对方也同样在打量着她。岸谷新罗的目光里没有审视,甚至也没有好奇,他只是想要记住她的相貌那样打量着她。她想起来,除了那个骑着能发出马嘶的黑摩托的无头妖精,这个人对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毫无兴趣。

“虽然我知道你,但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吧。你的名字是?”

“静绪。”她说,“折原静绪。”

和其他任何相关的人一样,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名字的特殊意义,他哦了一声,朝她点了点头。

“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今晚你就在我这里过夜吧,可以睡在客房。塞尔提还没有结束工作,大概一会儿才能到家。”他依旧看着她。她的头发有些长了,但她依旧将头发染成了浅金色。她穿着黑色的外套、连衣裙和高跟鞋,指甲则涂成红色。他又说:“按照计划,葬礼是明天举行。”

“我知道了。”她在对方的示意下脱掉了外套,抚摸着沾着水汽的发尾。“雨下的真大。”

“需要喝点热茶吗?”

在房屋的主人给她沏茶时,她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照片,是高中时期的相簿,很显然是为了葬礼准备的。她蓦然一阵着迷,就像是对香烟在吮吸中被燃尽着迷一样。在烟灰色的迷恋中,她俯下身来,看着摊开的那一页上嵌满的照片。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无可否认地,他一直是相貌出众的存在。照片上的他比现在的自己都要年轻,没有了岁月和伤病的侵蚀,那明亮的年轻与俊美,宛若倒映在浮着花瓣的湖水之中的明月。他倚在校园天台的栏杆上,双腿健康完好,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不以为然的微笑。在他身边,一位是年轻时的医生,另一位是梳着背头、把校服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少年,她还没有见过。还有。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那张面孔上。她首先想到的,是他染了金发的年龄,和自己一样都是14岁。

他被另外两个人硬是隔到了照片的另一端,但他看上去依旧怒气冲冲,嘴角用力向下绷着,是四个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笑着的。他最为高挑,抱着双臂,紧紧攥着衣服。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眼神暴戾又漠然,但毫无疑问,他也是俊美的。那是隐藏在炽热的怒气之下的、容易被忽略的美。事实上她并未料到他年轻时也能如此俊朗,因为在那人的高中相簿里,他所有的照片脸上都被马克笔涂得乌黑一团。

“很稀奇吧?”

岸谷的声音唤醒了她,她抬起头来。医生将盛着茶杯的托盘放在茶几上。“每次看到那些照片时我就在想,当初介绍他们俩认识的我,就像是无意间下了一道诅咒一样。”

他将冒着热气的一杯茶递给她。

“这两个人啊,那几年过的都不错呢。临也那家伙,只要想通了一些事情,就会过得更加自得其乐吧。池袋对他有着太多束缚,在陌生的地方如果他能过得更好,我一点也不惊讶。只要他肯努力一下,理解他的、愿意靠近他的人,肯定还是有的,这家伙毕竟不是个绝对冷酷无情的人啊——当然,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放弃双腿的复健,这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不过,又跑又跳的能力对他而言也不是必须的,他无非是要更加谨慎一点,不要给人逮个正着,还要找到一些能帮着跑腿的帮手……这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有了成长,他找到了更好的生活也说不定。”

“啊啊,这样两边不是都很好吗。这边很安稳,那边很快活。就这样,永远不再相见,永远抛弃过去的一切孽缘,各自获得自己想要的新生活,这是两个人都希望的事情吧?”

“所以我才说很稀奇啊……真是的,这两个家伙。”

他也端着茶杯,慢慢踱着步子走到茶几边,低着头看向摊开的相簿。相片上的四个人并肩站着。

“我是不知道他又是通过什么灵通的渠道,知道静雄心脏出了问题的消息的……明明隔了那么远,两人多少年老死不相往来,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居然立刻跑回来了。”

他没有看她,而是将她丢在身后。他让她静静地沉入那一片崩塌之中。

“都是假象吧……不,这样说太小瞧他了。不是假象,只是,没那么坚固而已。故乡的枷锁已经消失,宿敌的牵绊也没有了;认识了新的同伴,打开了新的事业,找到了新的可以执著和奋斗的目标,一切都好起来了吧?确实是这样。他可以过得更幸福,他现在也可以选择过得更幸福了。只不过,仅仅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能让这一切化为泡影。”

“所以临也恨他啊。”

“只需要一个名字,就可以立刻将他打回原形。再次崩溃了吧?他亲手铸造的一切。他一定特别恨。”

“平和岛静雄,是他回到池袋的唯一理由。”

“唯一成立的理由。”

心脏衰竭。

在他又一次从池袋回来后,带来了一份病历。她原以为这是他在东京看医生的病历,翻开后却看到这这样的诊断,把她吓了一跳。她慌慌张张跑到他的主治医生那里去,得知他的心脏并没有出任何问题,放下心后她又困惑起来,却也不敢向他发问。

最后几年他刻意营造出一种不规则的频率,隔三差五地往池袋跑。有时候一个月能去三次,有时候一年也不会去一次。她并不次次跟他去,在他不在身边时,她有时会和别人一起聊天。早在几年前她就得知他的腿无法正常跑跳的原因是因为精神障碍,但头一次,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他过去的宿敌。不知为什么,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知道的对象,他却从未对她提起过。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只是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罢了。

平和岛静雄。

他是谁,他做过什么,他是怎样的人,其他的都一概不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男人不过是那一长串发音留给她的某种模糊的影像,类似于过去看过的、现在早已遗忘的电影镜头。在这种完全茫然的状态下,她又一次跟随他来到池袋。

她已经对池袋有一些熟悉了。之前她还来过一两次,已经去看过了他以前的学校和生活区域。来良高中的学生大都穿着水蓝的校服,如果是在三月抵达,便能看到樱花树孕育出的漫天粉白。在学校之后是城市的其他部分,比如猫头鹰雕像,女仆咖啡馆,Sunshine60大楼。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四处转悠,能走上一天,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住处。在她闲逛的时候,他都无影无踪。他明确叮嘱过她,不要试图调查他去了哪里,也无需担心他。每一次她回到宾馆的房间,都只有那次之后新买的轮椅孤零零地等着她。池袋仿佛一剂良方,可以让他摆脱轮椅走上好几个小时。

在她决定违反他命令跟踪他的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像是从子宫里再一次被分娩出的孩子。违抗他的命令,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冒险。在他出门后五分钟,她跳下床,开始尾随他。她紧张地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声,却仍然数次因为自己内心的激动而把脚步踩得过响。他一定知道,但他装作没听见,因为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连自己隐藏多年的内心都可以面对了。她跟随着他,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来到一片普通的公寓区。他很快转弯、找到那栋他要进入的公寓、上楼。她随后便站在楼下。

等待他重新出现时她忍不住幻想着自己这时候闯进门去的场景。那根本不可能发生,而且十分滑稽,让她忍不住发笑。她也不生气。没人会生气。折原临也没有背叛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她坐在公寓的楼下,望着眼前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偶尔朝这个坐在公寓楼下长达几个小时的陌生少女投来好奇的眼神。这场等待绝不无聊,她用尽所有的想象与回忆装扮它。她一直等到天黑。

她再一次听见了脚步声。

他下楼的姿势还是有些僵硬,并且走得很慢,双腿有些不受控制,每挪动一下他都要喘口气。她躲在暗处,看着他困难地一步步挪下楼,在他差点一脚踩空时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转过身去,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腕,然后滑向手指轻轻一拽。他将他拽到自己面前,迫使他低下头来。然后他亲吻他。

那并不是发生在她眼前的第一个吻,但她望着他们,感觉就像是以前来池袋时,白天在美术博物馆里观赏油画。她不记得具体的情形,因为光线太暗,两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她只记得他黑色的衣领,还有那只拽着他手臂的、从一截白衬衫袖口露出来的男人的右手。她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分开,只是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开口:“我说你差不多也该戒烟了吧。”

回应他的是打火机的咔擦一声,火光亮了一下,接着就变成她很熟悉的一点橘色,然后是一阵咳嗽声。“你这该死的怪物。”她听见他又骂了一句。

“闭嘴。”对方哑着嗓子回敬他,“我应该说过很多次,叫你别来池袋了吧!快点给我瘸着腿滚回你的城市去,死跳蚤。”

“别说的像你现在还能随随便便像以前那样杀了我一样。”

“怎么,你现在能逃得掉吗?要来试试看吗。”

“就算变成这样,你的暴力也还是那么不讲理啊,”他像是叹了口气,却又细细地笑了起来,“小静。”

他念出这个名字的语气,让她一瞬间意识到,他对说出这个名字是有多熟练。他的声音在刹那间打破了她心底定时炸弹似的、承载着困惑的沙漏,她模糊多年的困惑变成一阵细雨消失在泥土里,突然间她像是明白了一切。一股恍然大悟的情绪在她心理犹疑地升起,在她沉浸在这种突然的情绪中时,他们走下楼,一边走,他身后的男人一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烦死了。

他们在楼下站定,他靠着墙,减少双腿需要支撑的重心。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比他高挑,背影修长纤细,一口一口吞吐着烟雾。他们这样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这样见面的机会没多少了吧?”

“没多少了。时间不多了。”

“跟你说一声,我上次来,把你的病例拿走了。”这话惹得抽烟的男人狠狠啧了一声,“真糟糕啊。这几年间非但没有好转,还在不断恶化对吗,你的心脏。”

“……你废话太多了,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唔,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影响啦。反而很好啊,因为我现在可不像以前那样能面对小静你的力量了,小静你不能再追着我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手指搭住了他的脖子。那是脉搏跳动的位置。“病例里怎么说来着?啊,因为多年的暴力习惯持续增加心脏的负担,终于导致心脏不堪重负逐渐衰竭……怎么听都像是在搞笑啊。明明还有力量,却被心脏封印住了,想过会有今天吗小静?”

他凑上去,吻住那块埋藏着脉搏频率的皮肤。

“说老实话,你胆子还是挺大的诶。不能使用力量了,池袋多少被你修理过的人会来找你报仇?我还以为你会赶紧搬走呢,让你弟弟帮你个忙不难吧?这个地方也不算安静,完全不适合心脏病患者调养。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寻死路啊,只可惜你现在是真的会死哦。”

“这个已经不关你事了吧!”

“说的也是。”

他的语气里陡然浮现出一丝怨愤。他松开了他,摊开手。

“小静的一切,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完全与我无关了。”

就像是要力图证明这一言论,他转过身往回走。她看见男人指间的光点最后闪了闪,接着就熄灭了。阴影覆盖着他的面庞,他突然又叫住他。

“……临也!”

他又回过头来。对方的表情忽明忽暗,他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恶声恶气地朝他低吼:“以后,不许再来池袋了!”

可他还会再来的。她站在阴影处想。只要他还在这里,他就还会回来。折原临也发出讽刺的轻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转身。他的身影慢慢悠悠,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她看着那个男人依旧站在楼下,片刻之后他蹲下身去,一言不发地蜷缩在角落里。她走近后就听见他隐忍着的喘息,就像是在强撑着压制住体内的痛楚。她弯下腰来。

“您还好吗?”

平和岛静雄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他显然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他没有站起来,只是仰着脸看着她。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或许在每一次重回池袋的路上,这张面孔都是折原临也挥之不去的梦魇,融合了他的迷恋和恨。他疑惑地看着她,他的脸不自然地消瘦,眼神倦怠,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阴影。这是一张疾病中的脸,然而疾病也无法抹去他脸上那丝无可比拟的锐利。他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不,他们毫不相识,可她又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没指望她的回答,低头又点起一根烟;他的身上烟味很重,明显烟瘾很大抽烟很凶。他在墙根边坐下来,打火机和路灯的光笼罩着他的金发,他夹着烟的手指一直在轻微地颤抖和抽搐,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手指深深地抠进地上的水泥里,将坚硬的混凝土捏出扭曲的形状。在他仰头吐出烟雾的时候,她看到他灯光下的双眼,哪怕因为疾病而滞涩,他的眼睛也依旧像晶莹的琥珀。

——怪物!

她再一次想起了那猩红澄澈的、令她恐惧的火焰。

回到宾馆后,男人正靠在床上玩手机。“你去哪里了?”他漫不经心地问她,没有责怪的意味,甚至有些漠不关心。

“在楼下随便转转。”她说。

撒谎毫无意义。最后几个月里他在清醒时跟她谈起那个晚上她对他的违抗,只是理所当然地笑着。“我能预见到你的这个选择。”他的声音因为疾病和麻醉剂变得越发轻柔,“你没有意识到吗?在你选择违抗我的瞬间,你就脱离了你过去的身份,还有我过去给你设置的一切存在意义。”

“那你不生气吗?”她问。他笑了。

“我从不因为人类的任何选择生气。”他说,“十二年前我将你带回来,是因为你身上残留着怪物的后遗症,但你其实一直是人类。更何况,到最后我已经不需要那些意义了。”

“作为代替品的意义吗?”

空气凝固一秒,然后男人前倾身子,就像收养她那一天一样,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又一次抚上她的眼睛,迫使她合上双眼。

“不是代替品,静绪。那算不上代替品,事实上,也没有那样的代替品。”

“那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很愚蠢吧,直到这个时候,直到他死后我才能够承认……与他对等的代替品,是不存在的。”

33岁那年,他摇着轮椅,停在池袋电车站出口,看到夕阳下宽厚仁慈的故乡向他伸出双臂,不计前嫌地拥抱他。

那是毫无变化的喧嚣。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就好像他还穿着漆黑的毛领外套在高楼的屋顶边缘迎着夜风行走跳跃,就好像他还穿着红衬衫黑外套站在高中校园的教学楼栏杆后隔着樱花树与一方少年遥遥相对。城市一成不变,哪怕他已经离开多年。

他感到羞耻。池袋永不停息地前进,仿佛浩瀚宇宙中的星球。它的毫无变化和它的宽厚一样,都让他感到羞耻。无疑,城市并不在乎他。无论是他的离去还是回归,它都冷眼旁观——它的宽厚不过是它的冷酷。他的故乡睁着一双仁慈而冷漠的眼睛,望着他。

……啊啊,何必呢。

他心中无声的诘问吐着讽刺的信子,他抬起头来,在身旁的少女竭力压抑着的哽咽呼吸中,看着熟悉的天空中飘浮的火烧云。与武野仓市山顶上壮美纯澈的夕阳不同,池袋的夕阳肮脏如初,被噪音、尾气和夜幕下的华灯污染得看不清原始的模样。

和旅途中一样,他再一次听到了自己亲手缔造的一切垮塌的声音。

“说起来,那次参与斗殴的,还有一个是池袋打架最强的家伙哦。”

“嗯?你说他啊。他——”

“他现在,好像快死了哦。”

往事的阴影梦魇一般,刹那间席卷而来,压得他无法呼吸。

轮椅的吱呀声戛然而止。晚风裹着夜幕中的流光辗转不定,他仰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建筑。

它已经被修补完毕,时隔八年,修补的地方也逐渐看不出痕迹。而八年之前,他曾在这栋大楼里点燃了触发机关后释放的瓦斯,让整栋建筑在一声巨响中炸得粉碎。

这一切都如此可笑,他简直想下一秒就赶紧逃离这一切,然而他做不到。他对眼下的一切无能为力,包括他自己,而这种无能为力也避无可避。他被迫回到这里,停留在终章奏响的地方,让自己最不愿回想起的一切又一次被揭开检阅。被束缚是一种幸福,他忽然想。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可以大喊着“放开我!”,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幸福。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他。这不是枷锁,这是他的选择。

他的手从轮椅的扶手上滑下,紧紧地掐住大腿。疼痛提醒着他双腿的完好无缺,他开始觉得恶心想吐。

即便是被修复完善,大楼也依旧废弃,变成繁华城市中一片人烟稀少的凄凉地。他将轮椅摇得近了一些,更加近距离地看着原本被炸碎的地方。那里的颜色要略浅一些。他想起了那场瓦斯爆炸,还有从火光中跳出的男人。呕吐感滔天泛滥,他死死攥着轮椅扶手,咬住牙。

“从那种地方出来都一点事没有……快死了什么的,怎么可能——”

他自言自语的话音突然停住了。

……大概十年前一个七月的晚上,他们一场例行公事的厮杀追逐停留在一堵爬满花藤的墙边。石墙上攀附着密密匝匝的蔷薇花,纤细的茎,带着锯齿的叶,溽暑的晚风将原本清爽的花香焖得熟烂,香气变得湿热浓郁,带着热气腾腾的辛辣的甜。他矮身钻过花丛,顺手扯弯几根花枝,在他紧随其后追来的瞬间松开手。柔韧的藤蔓立刻弹到他脸上,他转头,刚巧看到他抹着脸从里面钻出来,被带刺的花藤割到的脸颊毫发无伤,反倒是粉紫色的花瓣和淡黄色的花粉被抛出,兜了他一头一脸。

“放过我吧,这里已经不是池袋了诶。”

平和岛静雄不停地掸着头发上和肩上的蔷薇,听了这话忙乱地抬头横了他一眼。他们追打了一下午,一直跑出池袋的范围,任谁都觉得疲倦。他拈掉一片花瓣,将它丢在地上,回头准备离开。

“吵死了!以后不许再来池袋了!”

让折原临也莫名恼火起来的是,他将自己从落花中解脱出来的动作很小心,尽管那些植物丝绒已经脱离了根基养分,等待它们的只有枯萎。他对待花瓣的毫无意义的温柔,让他感到恼怒。怪物与月亮,猛虎与蔷薇,那一刻他真想找到一片无底的花海,淹死他。

“喂。”

“又干什么!”

他并未再回头,像是不想与他再扯上关系似的,背对着他吼道。他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肩头还黏着一片花瓣,狎昵地贴着白衬衫。别靠近他!他在心里朝着那片花瓣吼回去。不许,靠近他!……

他张开嘴。在温柔的夜风中,他的声音就像他的背影一样,与十年前重合了。

“看着我。”

他看到那个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在他转过身来之前,他先侧过脸来。于是有什么东西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召唤,就像是打了个呼哨:他必须要做什么,必须要做点什么……回应他,他的转身。他的肺叶发出澎湃的抽噎,膝盖在融化,脑浆在沸腾。他筛糠般快活地发起抖来。

他站起来,一脚踢开了轮椅。

他相信他们彼此的容貌经过七年的磨损,与存留在彼此心中的印象都大不相同。折原临也费了点力气让自己的双腿听话,站稳,然后才细细地打量着对方。他的脸憔悴得出乎他的想象,苍白显现出病态,嘴唇泛出一种神秘的紫色,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肮脏雾气所笼罩。他还咬着烟,没穿着酒保服,而是披着一件普通的外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显现出了同样的憔悴,平和岛静雄隔着几步距离看着他,对于他毫无预兆的出现,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稍稍睁大了一下眼睛。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他睁大的有些凹陷的眼睛问。

“我还想问你呢。”他将烟从嘴边取下,伸手指了指歪在一边的轮椅,“那是什么?”

他这才觉得双腿抽了筋一样地疼,可是他紧接着就再次把它们忽略了。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是这样,永远出乎自己的意料,脱离自己的判断。对于他的归来,他竟然毫不吃惊。一切挣扎都没有必要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不然他就不会在五年前的废墟中,遇见那个眼睛和他那么相似的小女孩。他从未向神祗屈服的内心几乎要跪伏在地,但紧接着,他的脚步声就阻拦了他的屈服。他迈开步子,朝他走过来。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迟来的疑问间,他已经在他面前站定,他闻到他衣服上散不去的香烟味道。或许,他的思维陡然疯狂转动起来,他还可以再走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始至终,他都在等他回来。他的脑海中闪回着他朝他走来的身影,如诗句般纤长模糊: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他终于朝他迈开一大步,然后猛地将他推到一旁那片在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墙上,用力堵住他的嘴唇。

性爱之中他觉得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比如原本一成不变的城市喧嚣突然变成一阵花腔女高音唱出的咏叹调,比如他脚下已经淌了一点液体和血液的地板变成了一滩沼泽,乌云在天花板上汇拢,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劈中了立在墙角的衣柜。他听到雷声阵阵,几乎让他快聋了,但紧接着他就发现那是他怀中的躯体内发出的、轰隆激烈的巨响。

“怎么回事?”他暂停主导这场激烈的厮磨,握着对方性器的手滑到他的胸口。在衬衣包裹着的胸膛下,传来一阵重得惊人的鼓点,那是他的心脏正在撞击他的胸膛,以及他覆盖在胸口的手掌。他用手紧贴着那可怕的暴动,又一次被他身体的异变所震撼,他抚摸上那块位置。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简直随时可能将他的胸骨撞碎,一路跳到屋外去。“这是什么?”

平和岛静雄有点意外地咳了一声。“心脏。”他说,拿不准是不是该取笑他。

他的双腿正盘在他的腰间,在他解释了自己双腿的异变后,他毫无怨言地答应采取主动,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去,然后熟练地上下动作起腰。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他们过去也玩过这样的游戏,只是现在他们不得不这样了。他头一次因为自己的双腿感到羞耻,但紧接着,对方紧紧抓住了他后背的衣服,紧贴着他额头的面颊上沾满了冷汗。

“我可不记得你以前心脏跳得这么快。”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尽管他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你听,我离它这么远都能听到声音。”

他用手掌摩挲着那块区域,那下面咚咚作响,他怀中的男人顿时发出一声闷哼,指甲掐进了他的背。他被掐痛了,作为报复,他把他往下一按,让性器尽可能深地陷入他的体内。

“你做什么啊,这样很痛诶。”

“……这是我要说的。”

他们一边竭尽全力疯狂地做爱,一边尽量保持理智争吵。他收回了放在他胸口的手,再次把他紧紧抱在怀中。身体相互贴上的瞬间,对方发出兽类的哀鸣,咬住他的肩膀,他干脆将手伸进他的衣服,指甲将背部抓得鲜血淋漓。疼痛让他们变得凶残,比以前还要粗暴,他嗅着空气里蔓延开来的鲜血气味和那股熟悉的腥味,胸口在被重击:他的心脏暴虐地跳着,甚至开始撞击他的胸口。

这显然让对方不舒服。心脏跳动的频率和幅度都十分惊人,让他终于一再地发出呻吟,他抓伤他的背,又将衣服揉成一团堵住那些血流不止的伤口。他的腿一直在痛,现在背上也开始刺痛,但疼痛激起了性欲,他闭着眼睛,却也无法掩盖自己越发兴奋的事实,他的性器又在他体内涨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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