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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語注意】欲望号列车(十三卷衍生)

[db:作者] 2025-07-07 21:21 5hhhhh 2860 ℃

【我们十年前相遇的时候,就已经登上了一列列车。三年后我们毕业,本来都该下车各付前程的。但是我们还留在车上,一直前行。】

-SIDE IZAYA-

他想,他终于连手都握不住。

意识逐渐稀薄远去后连疼痛都模糊了起来。他仅剩的一丝能起作用的感知让他明白自己正躺在车子摇晃的后座上。腹部插着利刃,看起来像是神话里的场景,而几小时前那种因为决战和死亡而产生的异样的欢欣鼓舞已经冷却得无可分辨。

你毁了我唯一的愿望。他想对那个把刀子捅进他腹部的女人说。然而就连愤怒也慢慢随着血液和体温迟缓的流失而减退了。同样,力气也逐渐消失,身体像落潮后裸|露在月光下的石块砂砾。他会变成尸体吗,他睁着眼看着车窗外倾斜的夜空,想到这个问题。他只对存活于世的人类有兴趣;他最终还是没法爱自己。

他在破损的内脏因为车子的颠簸而产生的痛楚中微微阖上眼,发现自己依旧除了对方的脸以外什么都不记得。手腕上还留着骨头断裂时的崩塌感,他连动动手臂都做不到。现在,死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活着却成了耻辱。他不是人类,也成不了亡魂。但起码不要被怪物所救。如果他还能驱动手指,他绝对会撕掉伤口上为自己止血的影子。血液流淌,汇成激流,可眼下他没法动弹,因此只好浮尸一般地垂死挣扎。刀子被体温同化,胃酸使身体内部加速腐朽。

他会抛弃这个城市,也被这个城市抛弃。绝望和空洞笼罩着大脑,但思维深处的某一个切口却前所未有得清晰明亮。他发出将死之人才有的喘息,喉咙像是一百年没做声,此时发出恶心的咕噜噜的声音。前排的女人回过身来,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

“别碰。”折原临也用自己眼下最大的音量对她说。他知道她停住了手。间宫爱海在注视着他。她的眼里会有什么呢?他曾将她推向深渊,就像他对很多人做的那样,此刻她却这样看着他。他感受到的是一阵新的耻辱。

你总是在拒绝这一切。他想起初中时认识的友人这样说。

他们不够格。他又听见自己说,却不是说给任何人而是说给内心试图否认一切的自己,往事像走马灯一样窸窣闪现。你知道的,他们不够格。

“别碰我。”他又说了一遍。

那个切口燃烧了起来,他的颅腔内全是火焰,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又睁开眼。夜空愈发看不真切,他在自己一起一伏的不知还剩多少的吃力呼吸中浮出了带着残酷的笑容,然后那残酷退化为凄凉。都这种时候了,他依旧逃不开。他永远都不可能逃开了。直到死,他都会被包围。

——你没有抛弃我。直到你停手之前,你都没有抛弃我。

那种几乎将他害死的感情顺着他的裤脚爬了上来,他踝骨上的皮肤开始刺痛,木炭般的焦躁陡然炸裂出了花火,焦躁感重新激发起了新一轮的愤怒。他在渴望他,哪怕是此时,哪怕当时他眼前横亘着他的杀意,他全身的细胞依旧在战栗,要他,渴望他,从不罢休。离开我。他在心里疯了似地咆哮了起来。离开我!滚开!给我滚开!可是他心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除了可以被称之为爱的洪流。他撼动着双脚的铁链,又一次试图挣脱。他在思维的寂寥荒芜中撕心裂肺地大喊,耳鸣和晕眩像刀子架在脖子上。离开我!

他看到了自己棋盘王国上的暴君。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这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王国。他闭上眼睛,幻觉中自己的手指强而有力,捏碎了每一个棋子,然后掀掉棋盘砸的粉碎。但他依旧在,他和欲望都在,全部都在,永不消失。他陡然咳嗽起来,刀口处一阵激痛,这是从现实内的躯体传来的清晰痛楚,是腹腔和内脏再度被撕裂几毫米的剧痛。喉咙里有铁锈味,他试图攥紧拳头,却只换得断掉的指关节一阵可笑的蠕动。他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开始大口喘息,瞳仁在晃动;就连开车的黄根都回过头来皱起眉看着他,但他已经无法顾忌:他对他的欲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灼热又分明。

他没想到自己直到濒死前也还是会被这种爱||欲纠缠不休。他觉得恶心,无比想吐,继而又想死,但死亡现在也说明不了什么了:还在,什么都在……

——可你抛弃我了,你终于还是抛弃我了。

他终于被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望所掌控。他在满嘴的血腥味中闭上眼,明白眼泪正慢慢地、仿佛无休止地滑落,像硫酸。

-SIDE SHIZUO-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仿佛是无处不在的回声。情欲将他啃得只剩白骨森森,他翻身爬起时扫翻了烟灰缸,满屋子都是过了期的废旧烟味。他一口一口呼吸着这种空气,血液在逆流,头痛欲裂,整个房间都在震动,不像是呆在自己那如同野兽巢穴般的屋子里倒像是蜷缩在轰隆行驶的列车上。胃液无休止地沸腾,他拼命用手抵住胃部,想起自己晚上没吃饭。白噪音似的轻微疼痛滋滋作响,他跌回床上,膝盖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床单上浸透的湿凉粘滑。

连续几天的梦境拼凑在了一起,他梦见了他们第一次做爱的场景。在他的回忆里那是污垢或伤疤一样的存在,痛楚和厌恶并存,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按进夏日污浊的盐水中。

他觉得一阵恶心,胃痛加剧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件事之后连续几天梦见那天的情形,尽管他依稀记得他们的首次性||爱具有相当的意义。他们都是十七岁,不是恋人,却总是维持着情人般的牵连。他每天都和他接吻,在人声鼎沸的操场的角落,铺满血红夕阳的放学后的校门口,斗殴过后肮脏杂乱的巷子尽头,他的指关节扣在自己的指缝间,姿态含情脉脉,动作却冷酷无情。他选择闭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一切,包括他血红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那像是游戏,除了做爱他们什么都尝试过。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对方似乎相当迷恋这句话,可他觉得这句话是一句灾难。他在将他引向与正常生活相反的轨道,引向只有他们两个人存活的孤岛;他与其他人失去了联系。他完全背离了自己所期望的生活。

而如果不将他杀掉,这一切就没有终结。

他是明白这点的。一贯诚实乖巧的他开始打电话骗家人说要在外面和同学补习,挂了电话就被他拽起衣领亲吻,唇舌纠缠之间他们滚倒在床上,对方的手深陷他的发根,试图解开他的衣领。他推开他说不。欲||望在皮肤上跳动,可他坚决忽视它。他拒绝做爱,拼命入睡。

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做下去,他将一击即溃。

暑假开始之前他在学校附近的仓库里发现了新出生的野猫。带着花斑的娇小野兽,柔嫩的胎毛蹭着手指,麻木迟钝的指尖微微发痒。他几乎每天都去看它们,从一开始带牛奶到后来带鱼干。那是从自己幼年时就有的爱和喜悦。他仿佛重新看到了自己渴望的生活,因此不告诉任何人,像是与自己所期待的未来的幽会。

然而有一天他再去,却看到所有的猫无影无踪,惟独地上躺着的一具猫的尸体,依旧年幼,鲜血冰冷陈腐,雪白的毛干涸成一簇簇,伤口上爬满了蛆虫。它被切开了喉咙。

“小静。”从背后响起的甜腻声音恰到好处地将他击溃。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一拳打上,对方也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他揍得仰面倒下。

“你都做了什么啊!”

折原临也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上的血混了淤青。“我正在找你。”他向仓库外面挥了挥手,那是一地的灿烂千阳。“最近这里有虐待动物的人,网上都登消息了,我还想着要早点告诉你呢。”他偏过头,看着地上的死猫,“看来已经来不及了啊。”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他已经不想去分辨。他只知道又有什么东西坏了,悲戚混着呕吐感无以复加,他颓然地坐倒在仓库灰尘扑扑的地上,尽量远离那摊死亡的血肉,只想把全身都缩起来,消失掉。对方凑了上来,捧住了他的脸。

“没事了。”他说,“已经没事了,小静。想哭吗?那就哭。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只有我们两个。他的眼睛像嘴唇一样一张一合。

未来被谋杀了,他永远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了。他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就先一步扯掉了校服外套。嘴唇上有血的腥味,夹杂着灰尘的颗粒。他猛地推翻他,解开两人的裤子,扑在他身上寻求任何可能的暴力和疼痛。啊啊,没办法了,不想管了,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已经只能这样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开启了开关,一切山洪似的崩塌,他第一次主动去爱抚他。疼痛和快感天崩地裂,变成碎石将他活埋。

他无法忘却那种疼痛。记忆如此鲜活,直到近十年后的今天他也能清晰想起。可他已经不在了。他们都已经决定将这一切结束:杀意有着前所未有的血肉之躯。他原以为这可以让自己重生,眼下却在深夜被回忆里的欲望惊醒,床单上留有浑浊的糖浆。在睡梦中他的肉||体回归过去如同尸首回归故土,在当年的震动频率中颤抖着抵达最初的高潮。这是由死亡作为开始的,也就必须由死亡做出终结。

不该再想起他了,他已经下了真正的杀手。该结束了,别再想起来了。可他清楚地看到了对峙时他的眼睛,那没有笑意的笑容,眉毛一如既往皱起冷漠的角度,眼睛一张一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将脸重新埋进被子里,被极度沉重的无力感压得喘不上气来。

-SIDE IZAYA-

人呢,占有欲旺盛的根源,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不安全感。

他对他的厌恶便因此根深蒂固。每一次,他在性事中触摸他的脸,似乎都是站在很远的地方隔着大河与薄雾和他遥遥相对。他面对他,不断吞咽,喉结焦躁不安地上下滑动。他一次次地看到自己无法摒弃的软弱:毁灭欲和占有欲无可摆脱,软弱也就强盛如初。

他在无形之间,不断地否定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存活方式。

他的脊背倾斜出一个弧度,伏在他的身上,指尖紧贴着的脊背裹着一层汗液,那是毫无美感可言的真实的触觉。对方在发抖,嘴唇扭曲起来,偶尔发出一两声咒骂。他在黑暗中感受到汗水不断滑落,胸骨几乎被心脏的跳动力度撞碎,于是愈发加大了进攻力度和密度,试图让自己对一切充耳不闻。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要把你变成我的血肉,变成由我的肋骨雕刻出的女性或孩童。

他驱动生命源头的器官长驱直入,金发的青年发出被堵起来的呻吟,衬衫像昆虫蜕皮一样从肩头剥落,身上满是情欲的鞭痕。

——属于我吧。

他被快感疯狂碾压,觉得自己神志不清到癫狂。器官从那体内带出,皮肉翻卷,细嫩的褶皱间渗透鲜血,这具身体正被活活撕开,而他因为这种痛感皱起了眉。他爱他刹那间羸弱的样子,这让他可以片刻信服自己的强大;只有给他留下痛楚的痕迹时,他整日燃烧的焦躁感才会退去。

——不许看着别人,不许爱上别人,不许与任何人建立联系,不许试图从我这里逃脱。你对世界的温柔就是对我的残忍,你爱上别人就是在抛弃我,你在抛弃我这个同类,除了你我没有别的能与之相拥的同类了,我不许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别离开我。

在他体内倾泻时,他都能听到自己软弱的那一面在可耻地大声哀嚎。他始终不能控制他,因此不安全感总是存在,永远惶惶不安。就像他那年看到的不祥的幼猫,不安在皮肤上嘶叫。他蹲下来,在猫咪惊恐的四处逃窜中切开了幼兽的喉管。

他还是真正的21岁时有时会去酒吧。他身处旖旎的光线下,趴在吧台上等待调酒师给自己端上马天尼时的动作像个孩子。女酒保逐渐和他熟络,那是个平淡无奇的女人,他见过很多类似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张女人喜欢的脸。她向自己稍稍前倾身子,酒保服的领口整齐闭合,衬衫勾勒出胸部的窈窕轮廓。

于是烦躁感如约而至。他咽下酒精的力度大得像自虐,后果就是头快要炸开醉得近乎人事不知,扶着盥洗室的水池吐得天昏地暗,脑子里难得地一片模糊,只有恨是清晰的。摇晃着想走出来时被温热柔软的躯体支撑住,对方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没事吧,先生?”

因为丧失理智,他甚至憎恨那无辜的关切。

然而醒来后恨意慢慢偃旗息鼓,他总算恢复了平日的镇静自若。他翻过身,赤裸手臂搭着被子。女人同样一丝不挂,坐在床边抽烟,SEVEN STARS的女烟,烟灰落在她姣好的胸脯上。他微微拧起眉,挥手驱散了烟雾。

“别抽烟。”

“不喜欢女人抽烟?”

“算是吧。”

对方柔和平庸的眉眼泛出浅浅的微笑:“不会吧。你自己又不吸烟,衣服上却有烟味。”

一瞬间喉咙里像是有东西塞住。他从未在自己热爱的人类面前如此狼狈,此刻却只能勉强地应付笑容胡乱对答。女人因为错误的理解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很快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他光脚踩在地上,看着一地死尸般的女式酒保服。

别不承认。他咬着牙对自己说。就是因为这身衣服……你连性欲都附着上了他的影子。

他绝不会消失。他将在自己的精神里永生,他将无处不在,就像AMERICANSPIRIT的分子现在正占领着他的衣物。他翻倒在床上,羞耻而愤怒,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小刀捅进自己的手臂里:如果可以,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舍弃对他的欲望,从而舍弃对他的占有欲,最终舍弃自己的软弱。

所以,总要有一个人死去。只有这样他与自身软弱的对峙才能化解,他们才能永远属于彼此,欲望的监牢才能消失,列车才能抵达终点——他们只能相互毁灭。

-SIDE SHIZUO-

他忘记了中间到底隔了多久,只是他记起来的时候,池袋已经平静了好一阵子。Dullahan的机车声时不时响彻夜色,偶尔慌不择路地躲避交||警战队;工作无比顺畅,即使少了有用的后辈也能轻松应对;在街上邂逅了的来良三人组从未如此地安于日常,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神情与普通学生并无二致。这种平静像催眠曲一般让他尽可能地安于现状,到最后他完全融化在这种平静之中,几乎想不起来对方的脸。

他觉得自己就像池袋这个城市一样无情。一度翻云覆雨的情报屋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无头妖精多年后会被人遗忘,或许自己以后也会被人遗忘。折原临也的面容在他的视网膜上越来越模糊,但却在身体里的某处愈发清晰了起来。他看不真切,却也比任何时候看得都要清楚。他总算有时间安静下来,回头看看自己十年来荒谬的行走路线。痕迹如此不可追寻。

他已经走得太远。即使现在他能停下来,他也已经回不去了。

日光下的新宿看起来纯真无邪。暴露在天然光明之下的几个小时里,夜行动物蛰伏于城市的缝隙等到夜晚伺机而动。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那间公寓楼下,抬眼却看到了搬运货车,搬家公司的招牌格外醒目地漆在车厢上。

他从未在这种时间里踏上这间公寓的台阶。从来都是夜晚——华灯初上或是灯火通明到最顶峰的时刻,或是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除了满树的鸟鸣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从没有在这种光明正大的时刻里,光明正大地踹门而入。他推开没有上锁的防盗门,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到了已经被基本搬空的房间。地上积满了这段时间遗留下来的灰尘,沙发和电器悉数消失,桌子也不知去向,走进卧室时也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床板。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间房子的熟悉不亚于对自己住所的熟悉。这里是床,那里是窗户,前面是桌子,后面是椅子,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浴室……闭上眼都能想起来的程度。柜子上本来有个音响,放一盘贝多芬的交响乐进去,整个房间瞬间充斥起惊涛骇浪。他们就在这浪涛中起伏不定,房间变成了舞池,满地都是音符和欢愉的碎片。然后早上他比他先醒来,头重脚轻,走进浴室冲凉,外面雨声大作,热水器不失时机地罢了工,冷水冲在身上让他有正赤条条站在屋外淋雨的错觉。他不在这里吃早饭,醒来后就尽可能快地离开,皮鞋匆匆地踩在台阶上,空气里全是露水和鸟叫。

然而现在这里已经被逐渐掏空,没剩下任何东西,静得连灰尘落在窗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没有照片,没有笔迹,没有任何遗留物。那个男人像是被什么人从记忆里挖去一般,洞眼空荡荡的,呼啦啦直漏风。

他伸手顺着微微粗糙的墙壁一路抚摸,然后碰到孤零零的床板,下意识地弯下腰来,眯起眼睛看到有一丝什么东西在一秒钟内反了光,拿起来时发现那是头发。

零碎的,因为染烫过多次而并不坚韧的,自己的金发。

那一定是房东或是什么人收起床单被褥时没留神掉在这里的。他已经渺远纤薄了的记忆突然复苏,一时间甚至连他做爱时一贯戏谑嘲弄的笑容都清晰可见。他在这里猝不及防看到了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之一,猛然间手足无措,像是几个月来的天真幻想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耳光:他自以为离他而去,事实上却从未摆脱他,也不可能摆脱他。他们的联系从未消失,有形或无形地存在着,无处不在。

而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哪怕是全世界都已将那人遗忘,他也一定会记得他。

这一瞬间让他彻底颓败下去的,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徒劳,而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徒劳的刹那内心产生的一丝惊人的宽慰。是否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拒绝遗忘他,是否那一切恨意都是假的,其实真正的是对他难以抹灭的眷恋,他都不知道也拒绝知道。他猛地扔下头发,像是将一切回忆唾弃在坟墓里,转身大步地离开卧室,焦躁感从脚底升至头顶,然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就像曾经很多次那样,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习惯成自然。他仿佛听到对方刺耳的嘲笑。

他扬起手,一拳打碎了镜子的玻璃。

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中他彻底败下阵来。自己可笑的脸在裂痕中变成了几片,昭示着他的徒劳和对徒劳的无可奈何。曾经他就是这样一次次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睡眠不足的脸,脖子上和锁骨上紫红的淤青般的印痕,以及全身上下挥发出的怒火和厌恶。什么平静,什么无情,都是骗人的,都是假象。就算别人已经回归到平静的港口,他也依然永恒地在漩涡中挣扎。从十七岁那年他所期待的平静生活就离他远去了,而无情只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对彼此的无情才能否定掉爱意。

——你已经回不去了。

他用手指撵上细密的裂缝,几个月后头一次承认了自己对他不合理的想念。

-SIDE IZAYA-

我,我爱人类,爱人类的一切:善和恶,美和丑,温柔和暴戾,高尚和卑劣……爱和恨。

他一遍一遍想着这些,盘旋的文字旋转不休。该相信了吧?他问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嗯,我相信自己的,我相信自己自始至终爱着人类,哪怕他们并不爱我。

我可以睁眼了。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世界的空白。

他记起自己曾躺在手术台上,忘却了那种类似于任人宰割的感觉引起的不悦之后,梦境和幻觉接踵而来。

金发男人仰面倒在他房间的地板上,腹腔被细细切开,完整的腹部掀起打开,伤口的形状像是字母C,鲜血将他的衬衣浸透了。他的墨镜有些歪斜,房间里光线昏暗,浅褐色的半透明的柔光落在他已经毫无声气的脸上。

他公寓的卧室里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略显粘稠的浑浊液体,浸泡着不知名的肉块或薄膜浮浮沉沉。这时他还不知道那些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仍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因为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死去。他走过去,脚底踩着洇了一地的鲜血,俯视着他的尸体。青年的上半身被完全掏空,所有的骨骼和器官都不知去向,只剩下幻想出来的内壁光洁的柔软空壳,已经死亡但仍然新鲜的浅红肌肉泛出淡紫色的光泽,翻卷出的腹部皮肉的边缘,刀口整齐利索。

他皱起眉努力回想,也记不起那些器官去了哪里。或许是被梦里的自己吃掉了,他撇了撇嘴,并没有因为这血腥的场景和可怖的推断而看到恐慌。这是他意识的最底层,他在自己的最深处看到了自己的欲||望。他走到大大小小的罐子边上,打开了一个,从里面捞出了黏糊糊的东西。他想那是人类的肺,尽管现实中他从没见过人肺的模样。

再打开一个,是胃。再一个,是肝。肾、胰脏、胆囊、小肠……梦里的自己逐渐有了自我意识,开始将一个个器官排布在对方空荡荡的躯体内。他对这一过程记得毫不真切,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在这么做。做完这一切后他合上了打开的腹腔,伸手拨开他的眼睑和口腔,果不其然都是空空荡荡的。一瞬间他就想起了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是其他陌生的人。他杀死了很多人,寻找着与对方相似的器官。比方说,琥珀色的眼睛——他将两颗眼球嵌进眼眶;喜欢甜食的舌头——他将两根手指伸进了腐烂的口腔,捏住了滑腻的舌根断层;被尼古丁熏泡过的肺部——他刚刚才将它们从罐子里捞出来,它们属于爱抽烟的雌性酒吧邂逅对象。

这就像是往人偶的空缺里填补零件,他做完了这一切,又一次低下头来审视着对方。不属于他的眼睛睁着,没有焦距的瞳孔呆滞无神,蛆虫从他的眼窝爬出来,让他想起了当年杀死小猫的场景。就像当时一样,他不觉得恶心反胃,反而前所未有地镇静。他又扫视了一遍,这才发现胸腔的位置是空的。

没有心脏。

他并不觉得奇怪。没有人类能拥有怪物的心脏,并且这空缺的保留明显是有目的的。他抽出小刀,划开了自己的胸口,在温热的血液中撇断胸骨,握住自己跳动的心脏,扯下经络,然后填进了对方胸口的空洞。那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居然还在强有力地鼓动;自己没了心脏,却也还稳稳地站着。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梦的不可理喻,而属于另一个怪物的心脏终于也进入了怪物的胸腔。

“……感受到了吗。”

他保持着将心脏塞进去的姿势,任凭胸口的漏洞呼呼往外冒血,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扯开了一个灿烂的孩子般快乐的微笑。喏,这就是我的心,里面有我对你的一切:恨意,爱意,厌恶,迷恋,抵触,欲望。

“感受到这一切了吗,小静。”

是的,他透过濒死之眼看到了自己最底层最深处最真实的地心般的欲望。没有人类,没有他爱的人类。爱是虚伪的,是他为了抵御自身名曰软弱的痼疾而建立起来的壁垒,可作为城池的心脏是空的。爱是空的。

然而他的世界却也不是空无一人。他看到了满世界的恨。真实到能捧在手里的恨。

我,花了那么长时间说服自己爱着全人类全人类都在我的世界我爱他们爱他们爱他们爱他们爱着他们爱他们的一切他们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爱爱爱爱爱爱爱不会停止不停止不停止不停止绝不停止没人干涉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我的世界都是他们没有别人——

可事实上,他的王国没有任何子民,只有一个暴君。他一直看着他。

-SIDE SHIZUO-

“这个城市美得像夜晚一样。”

“……您是说它的夜晚很美吗?”

“不,它和夜晚一样美丽。”

他不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因此避而不答,点上了今晚的第三根烟。西口的酒吧里,曾经年长的女性前辈纤白的手指微微蜷曲,酒红的指甲长出指尖一公分,哒哒地敲在吧台上。

春末。空气里开始有了花蕾或细小绒毛状的种子一般的热度在蠢蠢欲动。旁边喝酒的男人摸出了新款的手机,随处可见的触屏,他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是多少年前的老式翻盖。他不擅长电子产品,白天在友人家偶尔碰了一次电脑,差点把对方的键盘敲碎。

在别人眼里他一定不可理喻,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放弃了聊天室他就退到了阳台上,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让他头疼和烦躁。

——死掉吧……不,请活下去。

——你消失就好了……不,请出现吧。

——求你消失……不,求你在我身边。

如果那人还在,他一定会嘲笑他的口是心非。他虽然永远不会受他掌控,但从来都被他洞悉一切。我没办法去爱人。他在心里这么说。我害怕伤害别人,伤害所爱的人。所以我没法爱上我所珍视的人,也就只能爱上我不怕伤害的人。

可是只有我恨他的时候,我才不怕伤害他。这个世界如此蛮不讲理,他将手缓缓地顶住额头,再一次觉得头痛欲裂。

我太恨你了,以至于认为那是爱。

可那说不定就是爱。

【列车脱离轨道后,磕磕盼盼继续前行。颠簸让车内所有的人都碎成肉块血液骨头和脑浆,这些残渣全部被甩出车窗外,惟独他们俩完好无损。】

他们还得这样继续走下去。

它终于停了下来,停靠在了无人问津的站台。对方踩着车门边的台阶,跳舞似地转了个圈。“你不下车吗。”他轻快地问。

他最终摇了摇头。我不下去了。我早就下不去了。

他目送他离开的背影,铁轨延伸至相反的方向,融进夜色里的天边。他一个人坐在车窗边上,明白自己不过是在等待他再次搭上这列列车。它将开往明天,开往泥沼做成的城池,开往未来的无望之地。他最终将再次归来,回归他们都热爱的比夜晚还要美的城市:我将陪伴你,直到一切终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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