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显然知道她是谁，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示意她看。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像是刻意为之，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开口。

“这是哥哥的东西。”

“诶？”

是那个男人的遗物吗。她看着手里轻飘飘的物件，发现那是一张存折。在他的默许下她翻开它，看到上面的数字，不算天文数字，却也很丰厚，足以让一个人平静地度过几年。她望着他不明所以，眼前的男人换了个姿势，靠在窗户边。

“虽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让你知道一下，总还是好的吧。”

“那是哥哥这几年来存的钱。”

他的十指交叉起来。他依然平静地向她叙述着。

“身体出问题后，他认识的医生向我建议说，让他搬离池袋，去安静的地方调养几年，可能会好一些。哥哥他很容易被人惹怒，所以从一开始就很想住在清静的乡下。我和父母都有建议他搬出池袋，去以前祖父母居住过的乡下住几年，钱什么的不用担心。但是他没有同意。”

“哥哥在这方面非常坚持。他拒绝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他所有朋友的帮助，哪怕后来大家退让说钱算是借给他的，他也没有答应。他说他已经给所有人添了够多的麻烦了，绝对不能再让我们出钱帮助他。他说，这笔钱他可以自己攒够。只要攒够能够住上几年的钱，他就搬到乡下去。”

“我们有一些亲戚一直住在乡下，那里的生活成本比池袋要低得多，只是住上几年的话并不需要很大一笔钱。哥哥依旧去工作，在不能收债后他就找到了其他的工作，也回到过以前的酒吧。因为身体被限制，他也很少发火后毁坏公共财物，所以他的收入比以前要稳定得多，加上以前的积蓄，就有了一笔钱。”

“我想，他大概在很早以前前，就攒够了去乡下隐居的钱了吧。”

“但是他一直没有走。”

平和岛幽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像漾起了浅浅波纹的湖面那样，浮现出一丝微笑。

“哪怕是最后那几年，他也一直煞有介事地找借口。像是，烟抽的比以前多了，增加了开销，或是又在工作时弄坏了很贵重的东西需要赔钱，等等。哥哥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后来编造借口就像小孩子一样。最后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他只是不想离开而已。”

“他就像是要等着什么东西一样，一直留在池袋。我们没有任何人去问过他到底在等什么，但好像我们所有人也都知道。最后没有人阻拦他了，我们就看着他等待着。他早就存够了维持几年生活的钱了，但他从未离开过。”

“一直到死，他都没有离开。”

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金发的男人。唯一见到他的那一回，他蹲坐在公寓楼下的角落里，打火机微弱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瘦削的脸，他的手指将水泥地捏得变形，浓重的烟味占领了他身体的每一寸。抽烟是会上瘾的，有什么人这样对她说。任何让人上瘾的东西都很棘手。她又听到了男人恶声恶气的低吼，他朝着他毕生的宿敌吼着，不许再来池袋了！然后他继续一个人呆在他的公寓里，继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毫无规律再次出现。

囚徒并不只有折原临也一个人。平和岛静雄也是囚徒。他们是一样的。没有人能阻拦他们的离开，除了他自己。他们两个被无法打破的锁链永远地拴在一起，困在深渊中的牢笼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不得不一直面对着彼此的一切。她看到他因为回忆咬牙切齿面如死灰最后纵声狂笑，而同一时刻他被困在彼此纠缠数年的城市内，因为内心毒瘾般的期待与渴求无法迈出一步。

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了。

她的心脏像是卸下了从被收养那一天开始就一直背负着的重担，告别男人后她不顾大雨滂沱，走进雨中。她在金发被淋得湿透后开始冒着雨飞跑。朦胧激昂的雨幕中，她看到了他，他周身环绕着的、温柔宽厚却又孤独空白的爱意磁场，他最终被感情摧毁殆尽的壳，他的怀抱之后幽深无底的深渊。投入他怀抱的所有人都将坠入那深渊之中尸骨无存，只有一个人除外。

“看着我。”

他梦呓般的话语带着毒液一样的微笑，最后一次奏响在命运的波涛之中。

“因为我这辈子最讨厌你了。”

（END）

2015/7/19

感谢看到这里。

【】里的诗句是里克尔的诗，《沉重的时刻》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