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双方的皮肤刚一接触，冲击就在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炸开，仿佛白鲸从洋流中浮出海面，用尾鳍猛力拍打出巨浪。进阶的能量提升了精神触须的强度，将它们凝结成了金刚石似的纤细坚韧的丝丝缕缕，向导举起它们就像举起小刀，刺进了哨兵脑内狂暴又坚不可摧的情绪里。随即，他将它撕裂了。

事实上，这远比他想象的容易，容易得惊人。首席让自己的意识从那个裂缝中灌了进去，顺着情绪的回流追溯本源，无形的手指抚摸跟随着山峦之中墨绿的玉矿。区别于粗糙无用的砂石瓦砾，纤细的精神支柱光洁柔润，天赋和训练让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根震颤的神经。他曾经这样入侵过无数人的大脑，有哨兵的，有向导的，也有普通人的。抛开一切存在的天赐异能，只有人类大脑才能孕育出的一切令他痴迷，入侵一个人的大脑并非拷问却更像一场振奋人心的冒险。他顺着他的思绪往里深入，就像是一场精神上的交合，但主导权一直在他手里。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到头，而在那精神的尽头，他应该能看到的。和任何人一样建立起来的——

“……咦？”

他的精神图景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折原临也呆立在虚无的入口处，脚下是一大片破碎的砖瓦，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坍塌粉碎，并且从那以后再未重建：在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之前，在本该是精神屏障的地方，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片荒芜沉寂的废墟。

对方的情绪猛兽依然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其中又混杂了高阶的五感所感知到的一切信息，他结束了片刻的迟疑，进入那幅图景的同时，在入口处架起了自保的屏障，阻隔了一切威胁。那一刻他仿佛听到哨兵发出一声闷哼，但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无暇分心：二次觉醒带给身体的负担绝不是玩笑，如果到了极限还没有抽身而退，那永久性残废是最好的结果。他加固屏障，然后环顾四周。

这是被飓风摧残过的山林。他踩着脚下濡湿泥泞的地面如同被暴雨洗礼过，枯黄的蒿草蔫软垂死，大量肮脏的淤泥浊沙混迹其间。黏在地上的潮湿叶脉被泡得发霉分解，又走了几步就看到被风刮倒已经死亡的树木，合抱粗的树干被雨水和昆虫蛀空，湿涩的风从内部穿透凄厉地呼啸，整段朽木都被陈腐的苔藓覆盖。一道宽阔的灰褐色痕迹一直从眼前蔓延到远方的山中，淤积在荒草的缝隙中，是边缘尖锐的碎石与被风化的泥浆。将地面一分为二的是一条浑浊的溪流，空中阴霾遍布，刺眼的紫外线代替阳光笼罩一切。

作为总首席他观测过很多人的精神图景。比如年轻的Dollars首领，他的图景是黑暗中闪烁着淡蓝色荧光的电脑主机与粘稠的数据流，或者门田那静谧又威严地耸立在大河边的高山。但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自己的图景像眼前这样荒芜。他震惊于眼前残破的景致，圣所里学到的一切烙在每个哨兵和向导的记忆中：精神图景代表了每个哨兵或向导真实的精神状态，精神图景的毁灭便代表着哨兵和向导的毁灭。

这是怎么回事？在到达这里之前他被别人攻击过吗？无法想象。更何况，图景的损毁度是多少？目测并不准确，但超过了50%是肯定的，过半损毁的情况下他还能维持那么高的指数吗？而且他根本无需凝神专注于五感控制，完全放任它们飙升到身体无法承受的高度，然后他还能准确地瞄准，甚至把钢琴举起来……

这已经不是情报不足所能解释的事了，派他过来的人根本没把自己的情报放在眼里。就算能掌握他全部的情报又能怎样？面对这种形势仍然束手无策。这种家伙被用来破坏计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试图再走近几步，一道黑影突然窜至眼前，被冲撞的同时后领像是被人拽了一下，那力量直接将他甩出去，精神链接瞬时断了。

“啧！好痛……会有人这样切断联系吗……”

临也晃晃头从地上坐起来。一回到现实，小腿骨折的疼痛就回来了，现在又加了一条，后脑就像是被钢刀捅了一下。对方骇人的图景还萦绕在脑海中，他还没抬头看他，有什么东西便扑了上来。身后同时横窜出疾风，他揉着太阳穴，看着自己的猞猁和对方的精神体滚做了一团，而刚被自己入侵过大脑的青年半蹲在地上，一只颤抖的膝盖抵住摇晃不停的船舱底部，他低着头捂着太阳穴，头痛让他的脊背上覆盖着一层清晰的颤动，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回荡开来。

虽然链接被迫中断，但效果还是出乎意料得好。哨兵攥住自己的金发，他的手发着抖死死抵住墨镜。他的精神体将他的猞猁撕扯开，同样气喘吁吁地立在主人身边。那是一头伤痕累累的花豹。

“连精神体都伤成这样，说是派你来送死的也不为过吧。还是说，我的能力已经被轻视到这种程度，会让人以为一个连精•神•屏•障•都•没•有的哨兵就能把我干掉？”向导抓着一旁被砸得七零八落的钢琴遗骸站起来，将重心放在完好的那条腿上，“你知道你眼下的处境吧？现在就罢手，这事交给军部，你还能多活几天。不要因为我这句话就认为我是个冷酷的人哦，如果你还是人类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涉你的选择的。但是很可惜，你是怪物啊。”他歪过头，“当年将你关进监狱的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闭嘴——！！！”

他动作太快了。墨绿的身影虚晃而过，他被撞翻在地，随即就感到脖子被掐住，哨兵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他所承受的痛苦从吼声中爆开，他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他的后脑嗤啦一声刮过地上的木块和碎玻璃，鲜血浸润头发，痛得他紧闭双眼。对方掐着他，两人滑开一段距离后才停下，哨兵喘着粗气，另一只手亮出枪上的军刺高高举起，刀尖对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

说不清他俩谁更惊愕。向导仰面躺着，被他掐得动弹不得，但他依旧听见自己的精神体在不远处的什么地方嘶嘶哀嚎，接着他清晰地看见了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暴虐的惊涛骇浪在他眼中翻滚，它们涌出双眼，汇聚成明亮的金色……尽管被墨镜挡住，他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溢出了的、粲金的光芒。他的手指不再颤抖了，崭新的力量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冷，力道在收紧，阻隔了氧气的流通，他很快就感到窒息。

折原临也瞪着他眼中的光芒，随后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起来。

为什么？想问为什么的应该是我吧！如出一辙的寒冷，如出一辙的光芒，他伸手抓住他紧握住自己脖子的手指，笑声因为缺氧而有些扭曲，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哨兵，哨兵，你要杀死我吗！”

他睁大眼睛望着他，意识波失去控制，疯了似的扩散开去。他举起一只手。

“你确定、确定自己要这么做吗！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他将手掌啪地贴在了对方被流弹划得伤痕累累的面颊，声音因为狂笑和钳制开始嘶哑，“在别人眼里，我们现在可是天生一对啊，哨兵！”

对方将他掐得更紧了。稀薄的氧气让他的意识开始昏沉，但又前所未有的清醒，有什么东西震荡开来，整个舱底都在晃动。

“你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向导和一个哨兵完成二次觉醒反射的几率有多小吗！”

“闭嘴！这和我没关系！”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二次觉醒后的光芒在他眼中不停地流淌，他将军刺倾斜半度，劈手朝他刺了下来：“我只要杀了你这个混蛋就够了！杀了你！混蛋！去死！！”

啊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缺一个哨兵，你缺一个向导，多完美的不完美啊。可惜，可惜。

不管怎样，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我们毫无关联。

刀尖铛地一声扎进了他耳边的地面上。向导脸上挂着毫不意外的微笑，脖子上的力道忽然一松，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同时望着刚刚完成二次觉醒的哨兵像是失去一切力量似的倒了下去。刻度盘上的指数倏然降低，向导从他脑内收回了自己的精神触须，望着对方眼睛里涣散的光线，直到他完全失去了意识，跌倒在自己身上，嵌着刀锋的枪喀啦啦地滑到了一边。

“……果然是到极限了啊。”

他全身都在痛。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在痛。脑内有什么东西疯狂地冲撞，骨折的小腿火燎火燎地疼，蹭在地上的背部磨出伤口嵌进砂砾，后脑的伤口里沾着玻璃渣，鲜血黏糊糊地往下流。首席抚摸了一下刚刚解脱的脖子，那上面一定被掐出了指印。他的力气太大了，这和他是不是哨兵没有关系，这是天生的……真可怕。他低下头，一手抚上昏迷的青年那耀眼的金发。视线摇晃模糊，整个空间颠倒着旋转，眼前由混乱的金红褪成黑白一片，他终于也仰面倒在地上。

要是救援部队迟来一会儿，他们估计都会死在这里吧。张开嘴想朝着另一头最后下达命令时，却吐露出了毫不相关的话语。

“你想问我什么呢……”

和我想的一样吗？

视线中最后一丝色彩也遥遥退去。一片宁静异常的沉默之中，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深井之中。

（TBC）

一切私设名词都会在后文中补全，没有补全的会在最后附上说明

感觉大家都很在意精神体啊！但最初我对精神体倒不是特别在意，我更在意的是精神图景……

附上两人的精神体。图片和介绍来自于百度。

临也的猞猁：

“猞猁是一种离群独居、孤身活跃在广阔空间里的野生动物，是无固定窝巢的夜间猎手。白天，它可躺在岩石上晒太阳，或者为了避风雨，静静地躲在大树下。它既可以在数公顷的地域里孤身蛰居几天不动，也可以连续跑出十几千米而不停歇。擅于攀爬及游泳，耐饥性强。可在一处静卧几日，不畏严寒，喜欢捕杀狍子等中大型兽类。晨昏活动频繁，活动范围视食物丰富程度而定，有占区行为和固定的排泄地点。

猞猁的性情狡猾而又谨慎，遇到危险时会迅速逃到树上躲蔽起来，有时还会躺倒在地，假装死去，从而躲过敌人的攻击和伤害。在自然界中，虎、豹、雪豹、熊等大型猛兽都是猞猁的天敌，如果遭遇到狼群，也会被紧紧追赶、包围而丧命，一般都难以逃脱。夜行性，活动隐蔽，听、视觉发达，会游泳。”

其实这张图选的比较美，好多猞猁都肥肥的特别蠢……大概是种类不同。

狡猾谨慎，独来独往，非常聪慧，体型也不是最大的。感觉比较合适吧。

小静的花豹：

“花豹的感官发达，嗅觉及视觉极为敏锐，动作敏捷，善于爬树，可以捕捉树上的猴类和鸟类；也善于跳跃，一跃可达6米高，12米远；但不喜欢游泳。豹的性情异常凶猛，犬齿大而锋利，裂齿也特别发达，有利于擒获和撕扯猎物。多以山羊、狍子、鹿、麝、麂、野猪、野兔、猴类等为主要食物，有时也吃鱼、鸟类，以及袭击家禽、家畜等。捕猎时有两种主要的进攻方式，一种是隐蔽在树上，这样可以居高临下发现猎物，同时气味也会随风飘散，不易被猎物发现，但需要等待猎物从树下经过；另一种是偷袭，先潜行接近猎物，然后突然跃出，将其捕获。当时吃不完的猎物则悬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这样既不易腐烂，又不易被别的动物吃掉，等食物馈乏时，再回来慢慢吃掉。它的力量大得惊人，可以将一只比其自身重一半的猎物抓到树上去。找不到食物时，也可以忍受数天的饥饿。花豹追捕猎物的速度可达每小时80公里。”

就是一个凶猛又不那么笨拙的猫科动物。感觉狮子老虎都不太合适。其实一说到小静可能会觉得他比较接近犬科，然而狼也并不适合啊如此高冷……狗就更不行了那么凶悍的哨兵，精神体是一只憨萌的金毛或者二了吧唧的哈士奇这感觉……

我对精神体没有推陈出新的设定，很寻常。大概是因为我受那篇福华的《维多利亚时期哨兵向导观察报告》影响比较多，我更喜欢研究精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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