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咔擦。

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折原临也就倏地俯身，躲在了钢琴的后面避开了这一枪。子弹呼啸而过，铛地嵌进了琴中，乐器发出一阵带着回音的嗡鸣。但在此之前，他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某种碎裂的声响。在判断出那声音来自哪里后他就地一滚，扬起枪口砰砰还击。他打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急，一连打完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在换弹夹的间隙他又蹲下来，重新上膛之后，他稍稍闭了一下眼。

——裂开了。

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错愕。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他的精神图景，依旧繁华忙碌的无边城市。然而，笼罩在精神图景上方的某处，出现了一道深而狭长的裂缝。

他的精神屏障裂开了。

如果有能够拍摄精神图景的摄像机，将镜头拉远就会发现，他的城市，其实是悬浮万里高空中的空中楼阁，而承托着这一巨型平台的，是处于永不停止的流动状态下的、灰白的云雾。云雾从城市四周的边缘瀑布般倾泻而下，一泻千里之后就跌入城市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朵之湖。汇成这一切的云雾飘渺又厚重，有时不像是云倒像是工厂吐出的滚滚浓烟，下一秒又分散成轻薄纯透的丝丝缕缕，通过无规则无止息的萦绕流窜，交织成广袤壮阔的流云地基，城市宛如诞生于混沌之中的神祗矗立于高空。

然而此刻，不知从多远的地方，可能远到了天边的地平线，一道泛着金光的橙红色细线从云雾的四周飞速逼近。被它扫荡之后，原本轻柔空灵的雾气眨眼间变成了焦黑的一团蜷曲了起来。云雾被点燃了。

在精神屏障裂开了第一道缝隙后，第二第三道也随之而来，从缝隙中出生的是闪电。闪电从空中坠落，劈中了树木、房屋、道路……大火霎时烧成一片，城市顷刻间便被火焰的光芒吞没，土崩瓦解时勾出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遗漏地贯穿了向导的身体。

“——什么——”

没有任何接触，没有任何交流，他没有用精神投射展开攻击，甚至没有靠近对方。在这种距离，仅仅是开了几枪的时间里，属于首席向导的精神屏障，居然就被压垮了。烈焰之中的城市虽然还在垂死支撑，却也逐步濒临崩溃。就算是与二次觉醒状态下的哨兵交战，他也从来没有陷入如此境地。这到底是谁……不，这到底是什么……！

“屏障失效。”

他朝着从刚刚开始就一片嘈杂的耳机那段说了一句，然后提枪冲上，娴熟地避开子弹，冲到对方跟前后他矮身，精神触须猝然爆发，穿透一片混乱时他再次感受到了剧痛，意识攫住了对方的刻度盘。在跳起将刀刃挥向对方喉间的一瞬，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怎、怎么会这样！”

“塔”中的控制室内，负责监测的少年同时爆发出了惊叫。他身后的两个人被叫声吸引，也同时拥向监测屏。

“怎么了？”

穿着作战服的门田京平朝屏幕俯下身来，在看到显示屏上的监测结果时，一阵战栗顿时涌向了全身。

“这、这是……喂新罗——！”

“……我看到了。”

在目睹了数据的刹那，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攥紧了白袍的衣襟，岸谷新罗深吸了一口气，将眼镜朝上推了推时，他的指尖有些发颤。

从屏幕显示的监测点上可以看到的，是被监测场所所有哨兵的五感指数和向导的精神指数。被枪击身亡或失去意识的士兵，指数全部会下跌，反之战斗时指数就会上升。而此时被他们监测着的首席向导的精神指数，已经从刚刚正常范围内的600陡然翻倍到1200，并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持续飙升。但他们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离首席向导距离最近的哨兵因为处于高阶战斗状态，代表他的那一点已经泛出了红色。然而，本该在他身边显示的五个数值，却全部消影无踪，只留五个代表“正在监测”的波点正高频率地疯狂颤动。

“五感指数……无法显示。”

军部的监测仪拥有监测指数的最高范围，五感指数无法显示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个哨兵此刻的五感强度，已经超过了监测仪可以监测和承受的范围。

“这……这可能吗……”从未见过这一切的帝人已经瞠目结舌。在他们这个年龄段是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事的，就连历史课本上学到的黑暗哨兵和向导，也有一个被现代科学仪器估算出的最高指数，代表着他们卓越的作战能力。而眼下这个陌生的哨兵，居然有着超出机器设定范围的指数，而且还不是几秒：他已经维持这个状态有好几分钟了，并且仍然没有失去战斗能力的迹象。波点依旧狂乱地震动着。

“……有可能的。”

门田京平只是惊愕地沉默几秒，就立刻抓过通讯器，命令增派军队进行支援。而岸谷新罗又看了一眼屏幕，随后露出了苦笑。

“我就说嘛……那家伙，果然没有死。”

“增派支援恐怕也没有用吧。”

“你忘了当初军部为了压制他损失了多少人？没有用的，不要再让人去送死了。”医疗部的领头人持续苦笑着，摇了摇头。

“首席向导……遇上大麻烦了啊。”

他看到了金色。

在目睹了对方的刻度盘后，折原临也立刻拼尽全力封闭了精神感知，但他内心仍知道已经晚了。感知过载只是短短几秒中的事，数以万计的信息流原子弹似的在脑内爆开，精神图景轰然崩塌，像是被蛀空了的城堡簌簌粉碎。几秒，只是几秒而已……他的意识被冰封，被液态氮冻成了固体，哨兵脑内的信息铁锤似的砸了过来……砰！

他被整个人向后掀翻，重重地撞在了一架钢琴上，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口腔中翻涌上浓重的血腥味。而刚刚短暂的瞬间感知到的一切，依旧在他体内的每一寸角落里暴走。

——枪声，吼声，轮船的汽笛，大海的波涛，什么东西的撞击，什么东西的崩落，什么东西的碎裂……看到了很多东西，鼻腔炸开合拢又炸开……臭死了，可恶，臭死了臭死了……身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你！！！

他睁大眼睛却看不见一切，明明想让大脑暂时停止工作，思维的齿轮却被巨大的力量牵引被迫转动。好吧，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这是什么情绪？

愤怒。

一股冰凉从脊椎出流出，突然就将他唤回了现实。临也重新将视线聚焦，看到枪口对准自己便立刻凭本能往边上一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顿时血花四溅。温暖的剧痛让他脚下一歪，但他仍然跳开了，他跳到离他稍远的距离，端起枪来。

“……喂喂，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伙啊。”

差点陷入混沌让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向导的视线已经稳住了。虽然左肩火辣辣地疼，头也疼到了极点，但他却突然笑起来。在眨眼时，他又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精神图景。屏障完全被毁掉了，城市陷入了火海，逐渐被烧成了废墟。然而……

原来是这种感觉。

彻骨的冰冷已经充溢了他的神经，他在精神图景里也感知到了它：它仿佛化作流动的水银，涌进屏障的裂痕之中，以液体才有的柔和方式，慢慢填补上那些不断崩落扩大的裂缝。这种寒冷甚至让他的双眼都清透起来。在他嬉笑着歪过头的同时，他看到对方第一次皱起了眉，暂时将枪管移开了几寸。

“……你没有二次觉醒过啊。”

听到声音的同时，他也还在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青年的背影逆着舱外的光线，格外纤长高挑。他披挂着墨绿的佣兵服，戴着一副太阳镜，同时扛着枪，两个袖子卷到肘部，裸||露出的前臂上到处是伤痕，裤腿则紧紧地扎在靴子里。他的视线再次集中到他炫目的金发上：这是他即将陷入混沌的刹那，所望见的明亮的颜色。他的声音低沉中混着火药熏燎出的沙哑，透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愕然。

临也的笑容加深了。双眼中涌动的寒流，让原本崩毁的意识重新集结起来。

“很可惜，你应该趁此机会杀了我的。”

他眨了下眼睛。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眼中，此刻正烧灼着一片红光。就和任何二次觉醒的人一样，完成进阶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注意力高度集中，他的手稳稳地端着枪。

“更惊人的是你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指数，我们的首席都到不了这么高。可你还停留在初次觉醒不是吗？”他咧开嘴笑得开心。“真是个……怪物啊。”

铺天盖地的怒火又一次席卷而来，却被二次觉醒状态下的屏障牢牢挡在外面。在他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眼前的青年却撤回了枪，矮身攥住了离他最近的一架钢琴的琴腿。在他骇然的视线下，巨大的三角钢琴被他单手拎起，接着就朝他横扫而来。

超出人类意识范围的场景让他本该灵敏的躲避动作慢了一拍，眨眼间钢琴的边缘扫到腿部，他赫然听见小腿骨惨烈地咔擦一声；钢琴卷起的空气几乎和冲击一样狂暴，他甚至意识不到骨折时的疼痛，视线则完全被飞速逼近的栗色木块覆盖——他被钢琴彻底打飞了出去。

好在他最后还是避开了撞击，不至于让自己命丧船舱，虽然后背砸上又一架钢琴的瞬间他差点背过气去，呼吸还不顺畅时又发现自己暂时被废了一条腿。他挣扎着爬起来，恰好目睹金发的青年一手扛着枪，一手举着钢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藏在夹板之间的玻璃药瓶稀里哗啦滚落在地，他却完全没有理会，俯视着他的同时将钢琴举到最高。

“……啊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种非人类的五感指数，还有这惊天动地的怪力……自己情报不足吗？只能是这样了。一瞬间这一事实带给他的恼怒甚至超越了被对方打伤腿的愤恨，他攥紧拳头，抓着身后的琴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听新罗还有小田田说过的，那个战役中突然暴走，杀死了自己向导的哨兵——虽然我是不觉得你会死掉啦，但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我可完全没有被事先告知要搜集你的情报诶。啊，对了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是平和岛——”

“吵死了你这个混蛋——！！！”

怒吼打断了他。劲风滚过面颊，半边脸顿时产生了烧灼的麻痹感。他踉跄着往边上一跳，下一秒钢琴邦地一声狠狠砸进他刚刚靠着的位置，琴键一边浑浊地嗡鸣一边震得脱落，同样脱落着的还有那无形城市的砖石瓦砾……他的怒气有增无减，如此强烈的情绪足以让一个普通向导永远残废。首席顶着碎裂的图景带来的刺痛，望着眼前暴走的哨兵。孕育着如此沸腾的怒火的躯壳，正在因为急促的呼吸高频率地一起一伏，他身上的伤痕来源于弹片，血污干涸在皮肤上，火药将这些皮肤又炙烤成了黑色。他可怕的刻度盘还映在他的脑海里，向导极速狂飙的大脑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唯一脱身的办法。

“只能赌赌看了吧。”

他甚至笑了起来。他倾下身，完好的那条腿使出最大力气蹬向地面，借力一跃，几乎是瞬移到他跟前。他的指尖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好了，现在让我看看，你这头怪兽的脑子里究竟有什么。”

小说相关章节：哨兵向导哨兵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