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1.

　　崩毁自一个平凡无奇的清晨开始。

　　那天，埃雷波尼亚帝国的股市出现了奇异而冲击的震荡。好几支股票都出现了幅度巨大的涨跌，涉及各行各业。而他们的共通点，正在于他们都与奥斯本家的产业有所关联。

　　奥斯本家直辖的产业则是全线跳水——原因是大量资本的易主。仿佛在一夜之间，那些资产就全都被看不见的手割分了出去。

　　奥斯本家产业下的管理人员们乱成了一锅粥。家族事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连要请示上级，也找不到上级的身影，因为他们全都涌向了奥斯本庄园，请求老板的当面指示，可却通通吃了闭门羹。

　　紧接着出动的是报社记者。一大清早，他们便得知了了不得的丑闻——奥斯本家的产业竟然被掏空了三分之一。顾不上报道许可，他们也涌向了奥斯本庄园外。

　　庄园内的仆人们被迫坚守大门，可他们的内心也是七上八下：自家的主人们是怎么了？这个家该不会就此垮下吧？不管怎么样，他们也只能比平常更加忙碌地奋战在岗位上，管家、园丁们更是必须亲自上阵，奉命阻挡门外的众人。

　　而知道事情全貌的当事人们，此时正在庄园内的餐厅内对峙。吉利亚斯·奥斯本姿态从容地站着，看不出一丝紧张。克洛站在他面前，只是用炯然的眼神注视着他，默然不语。卢法斯看着两人，面上是读不出的表情；尤西斯则皱着眉头，身后是目光担忧的米莉亚姆。身为吉利亚斯贴身秘书的雷克特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里恩——他的目光里只有克洛一人。

　　“我想，你可以解释一下，克洛。”

　　吉利亚斯慢慢地开口道。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什么时候对我解释过安布斯特家的事了？以牙还牙，仅此而已。”

　　克洛多年的准备，终于在今日成为了现实。奥斯本家三分之一财产被掏空，变卖给了各方贵族与商人，而其中最大的买家便是克洛缇德家。尽管因为时间紧迫，克洛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但对于他来说也已足矣。

　　重要的是，他摆了吉利亚斯一道，就好像他爷爷和家人曾经被吉利亚斯摆了一道一样。

　　吉利亚斯勾起一个笑容。对于他来说，当年收养克洛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某种扪心自问的冲动，但总之，一切都是他的赌注、他的棋子罢了。

　　他承认他是输了一盘，但也只是输了一盘。

　　“你想要的就只有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会更贪心一点。”

　　“对于你，我当然没什么想要的。一定要说的话——”

　　“！！”

　　克洛把手探进胸前的口袋里，竟掏出了一把银色的手枪，让四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吉利亚斯本人，而克洛露出了笑容：

　　“要是这样就能换回老爷子他们的命，倒也不坏。”

　　“喂！”

　　尤西斯想要上前，却被卢法斯提手拦住。里恩额前冒出冷汗，但依然伫立在原地。他内心有一定的把握；克洛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一点点地往下压，里恩眉间的皱纹也变得更深。吉利亚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最后，扳机被彻底的扣下，磅的一声巨响冲击了所有人的鼓膜。那一瞬间里恩就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但下一秒钟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血、没有人倒下。克洛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是一声只有巨响和丝丝烟雾的空炮。

　　说时迟那时快，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般的轰鸣，随之地面也跟着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很快，外面传来了骚动声，他们打开门，听见仆人一路奔跑一路喊着：

　　“老爷、少爷！后院的仓库爆炸了！着火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克洛身上。这样准确的时机，不可能是因为别人。

　　“那难道是信号——”

　　尤西斯急切地喊道。吉利亚斯笑出声来，低沉地说道：

　　“这回算是你赢了，克洛。”

　　 “……永别了。”

　　说着，克洛冰冷地隐去了方才所有的表情，他扭身走出了房门，仿佛在这个家里将不会再有任何他生命的痕迹。众人正想去追，远处接二连三地又传来几声爆炸声，冲击平息之后，尤西斯咋了咋舌，他对里恩点点头，转身与卢法斯一同起身赶往仓库的方向。

　　里恩也回以一个毅然的眼神，感谢尤西斯对他的信任——恐怕他无法挽留克洛，但此时此刻他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自己。

　　穿过长长的走廊，这些曾经陌生而漫长的过道，现在里恩已经十分熟悉；跑过没有花朵开放的庭院，那些平凡而甜蜜的夏夜依然历历在目，那些克洛给了他和没给他的东西，通通都不能在此画上休止符。最终，他在不起眼的庄园后门前追上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顾不上自己气喘吁吁，只是用力地喊道：

　　“克洛！”

　　那个身影站住了。他慢慢地回过头来——脸上是熟悉的苦笑。

　　“果然来了啊。”

　　明明是如此紧迫的状况，可里恩却蓦然觉得自己内心如海面一般平静。在那个最后的夜晚，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下定了所有决心。他不会再有别的答案，所以他也不需要依依不舍。待呼吸平静下来之后，他只是低低地问道：

　　“……你要走了吗。”

　　他们都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彼此的瞳眸里都只映照着对方默然的神色。一切都太过于在意料之中，以至于克洛心中也是一片空洞的冷风。没错，就连最后追上来的会是里恩，这一点也毫无新奇感。

　　这个破绽，终究还是个破绽，他无力修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克洛才鬼使神差地哼笑着问了一句：

　　“怎么，你想跟我走吗。”

　　这是一句调侃，但万一收到的是肯定的回答，克洛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或许，被绊住的从来都是自己。但是，他很快便失去了担忧的必要，因为里恩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我会留在这个家。”

　　“哦。”

　　但克洛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克洛。你想知道我十六岁的夜晚许了什么愿望吗。”

　　唐突的提问。在里恩心里，这是他现在能做的最后一次翻牌——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它不会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他径自地说着：

　　“我想要一个有克洛在的家。——这个愿望到现在也没有变，它将会是我的誓言。”

　　那一瞬间，克洛觉得在自己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一个无力的十六岁少年，而是一个真正试图与他站到对等地位上的年轻人。他的所有努力都不会白费，不需要自己的关照，不需要自己去安抚，或许是一个新的劲敌、又或许是一个永远都躲不开的障碍，逼迫着自己去认输。

　　啊，这家伙是玩真的。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我说过，我绝对会追上你——让你回到我身边。”

　　这是你欠我的。

　　说完，里恩再也不出声了。他已经把他所有想要的都摆在了克洛面前，并且不管克洛如何想，他也必定会去实现。尽管他现在也很想追上去，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能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与优秀，足够去打倒这个他一直追逐的背影。

　　克洛发出一声干笑，他在心底咒骂了了一句，就是因为这个小子，他准备了多年的胜负也赢得毫无达成感，只觉得像打了一场苦涩的败仗。他毫不怀疑多年后，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再次见到这个恼人少年的面影。

　　——也就是说，新的胜负又开始了。

　　或许，这才是自己发自心底想要的？

　　这想法被克洛暗暗压在心底，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这念头。

　　“哼……试试看啊。”

　　克洛勾起一抹笑容，头也不回地骑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长喝一声策马离去。里恩没有阻止他，只是凝望着克洛远去的身影，拳头紧攥指甲也勒进了肉里。那个身影愈行愈远，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远方。

　　里恩抬起头，看着依旧蔚蓝、只是染上了爆炸灰烟的天空。他离他的誓言还有很远，但绝无半点虚假。

　　不管克洛是在埃雷波尼亚帝国，还是远跨重洋到了他不认识的土地，他也有信心敲响他的房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时光绝无虚妄。

　　那个遥远的未来里有着蔷薇的香气。

小说相关章节：From the DepthsFrom the Depth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