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6.

　　事情发生在某个仲夏的早晨。

　　当男仆将一封盖了华丽家徽蜡封的信件放在克洛面前时，后者只漫不经心地瞥了那东西一眼便脸色大变。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用拆信刀将那里面的内容物拆出来。里恩一边用餐一边看着对面一向大大咧咧的兄长一张看似普通的卡片而如临大敌，那滑稽模样不禁让他对那寄件人有些好奇。

　　“洁莉卡这家伙……”

　　克洛盯着手中的卡片喃喃自语着扭起了眉头，里恩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克洛，那是什么？”

　　视线从卡片上移到对面少年写着好奇的脸上，克洛苦着脸将它递给对方。里恩接过来，只见那上面用龙飞凤舞的花体字写着体面而礼貌的内容：

我亲爱的朋友：

　　我那固执而精神矍铄的老父亲为了庆祝他的大病初愈，将于本周五晚七点在寒舍举办一场晚宴。如你所知，将会有我们各种各样的朋友们到场。若你得以从百忙之中抽空赏光赴宴，我将感激不尽。据闻你最近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可以的话请不要吝于领他一同出席。

　　衷心期盼着你们的光临。

　　你忠诚的

　　安洁莉卡·罗格纳

　　这显然是一张请柬。里恩读完，疑惑地望向克洛。

　　“这位是克洛的朋友吗……？”女生的名字。这个事实让里恩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虽然克洛总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却从未见他邀请过哪位小姐到家来做客或是同游——偶尔他看见街上哪个漂亮姑娘，私下与里恩评头论足一番，但那也仅止于言辞上，至少在里恩与他的相处当中，是从没有别家小姐的参与的。

　　然而当事人还未察觉到里恩的困惑，眉头仍然紧锁着。

　　“朋友？……算是吧。”他咕哝道，紧接着有气无力地说：“这明摆着就是‘你不赴宴就等着瞧吧’的警告嘛。真没办法，只能去了不是吗。”

　　没等里恩再说些什么，克洛举着叉子指向他。

　　“里恩，这周五你跟我一同去赴宴。这也是你的社交出道，是时候走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那会是你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天。”

　　正如克洛所说，周五那天里恩感觉整个伯爵府都跟着他紧张了起来。在女仆给他打理好一身黑色晚宴正装后，里恩站在穿衣镜前打量着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自己的贵族少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就在女仆夸奖他的风貌时，房门敲响了，然后身着一袭深灰色正装的克洛走进来，在看到镜子前的少年时顿了一顿，脸上扬起一个赞许的笑容。

　　“真看不出来，我可爱的弟弟这么一打扮也是能迷倒不少小姐的嘛。”

　　“你就别笑我了，克洛。”

　　本来就已经感到无可适从的里恩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怎么？不满意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一点都不适合我……”

　　克洛走近他，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迫使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谁说的，我只看到一个意气风发又帅气的贵公子。”

　　里恩勉强勾起嘴角，看着镜子里僵硬的自己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挺拔青年。

　　“也就只是克洛在安慰我而已。明明你更像贵公子。”

　　“瞧你说的，我啥时候说过安慰人的话了？虽然现在还没法跟大哥哥我相提并论，但总有一天你会成长为小姐们追逐的对象的，我保证。”

　　谁稀罕这种保证啊，里恩不由自主地笑了，心情也随着他三言两语的调侃而放松了许多。克洛总有这种让人想要依靠的魔力，也总是明白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之前的压力和紧张就好像是骗人的一样，他回头冲后面的男人一笑，腰挺得更直了些。

　　“那我们走吧？”

　　见里恩调整好心情，克洛报以微笑，拉起了他的手。

　　与不断扩张家业的奥斯本伯爵家不同，罗格纳侯爵家是帝国内少有的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血统尊贵，传闻与皇室有着密切联系。罗格纳侯爵家偶尔会举办晚宴，邀请的客人皆是贵族名流，而克洛和里恩在邀请行列之内，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里恩在来到奥斯本家之后第一次公开在人前露脸。由于奥斯本家没有女主人，家里从未举办过晚宴，他也就没机会得见如此华贵堂皇而又令人窒息的场面。身着正装的绅士们带领着贵妇夫人在互相寒暄，盛装的娇艳少女们在大厅里嬉笑着，打量在场的年轻男子。而在克洛与里恩走进宴会厅之时，不少目光便往他们那边聚集。一下子暴露在那么多的视线之下，他不可避免地浑身僵硬起来，眼睛不知该往哪放，只好追随着克洛的身影。

　　而他的兄长不知何时被一群贵妇人和小姐们包围起来，只见他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作风，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动作优雅而绅士，寒暄和应对风趣而游刃有余——这让他感觉陌生。平日里他与克洛相处，或是他带着自己出入各种工作场所，都因为不是这种正式社交场合而没能发现他这样的一面。眼前的银发青年，俨然是个真正的伯爵家的继承人，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在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里恩感到一阵低落。明明是自己的社交出道，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那个人看起来是如此遥不可及，他摇摇头，将其归咎于自己再一次的自卑心作祟。

　　“克洛，好久不见了。”

　　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里恩总觉得周围的喧闹一下子安静下来。克洛爽朗的声音似乎变得严肃了一些。

　　“薇塔……克洛缇德小姐，你也在这里啊。没能及时跟你打招呼，失敬了。”

　　“没有的事，看你跟小姐们聊得这么愉快，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了。”

　　里恩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位与在场女性的气场都截然不同的年轻女子，身着一袭碧蓝色的晚礼服，灰色长发和明媚容貌如云霞般动人。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他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克洛，不打算为我介绍一下你带来的这位少爷吗？”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从踏进宴会之时便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再度涌上心头，里恩只能尽力对她报以局促的微笑。

　　“抱歉，我应该先介绍才对的。”克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最小的弟弟，里恩。他还年轻，许多事还不太熟悉，以后也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克洛语调平常的话语仿佛一颗石子激起了在场的波澜。方才还没怎么注意到里恩的名媛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波纹很快扩散开，更多的人都对这个黑发少年投来意义各异的目光。

　　里恩对于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好奇、轻慢、带着不易觉察的恶意。在这半年之中，他几乎要习惯于这样的洗礼。虽然身体还在僵硬着，但克洛就在他身边，他也不能给他丢脸。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面带真诚而温和的微笑说道：

　　“我是里恩·奥斯本，这是我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那位美丽的女子呵呵笑了起来。

　　“是吗，你就是克洛一直藏起来的那位小弟弟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错的孩子呢，克洛。”

　　“我什么时候把他藏起来了？”克洛对她的调侃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又对里恩介绍：“里恩，这是薇塔·克洛缇德小姐，她和我们是重要的生意伙伴。”

　　“哪里，这也是多亏了克洛二公子呢。”薇塔笑眯眯地说，然后对他们眨了眨眼。“那么我待会儿还有演出，请容许我先行告辞。”

　　他们目送着她的身姿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真是一位美丽的夫人啊，里恩打心底感慨着她的气度不凡。随后罗格纳伯爵出现在会场上，宣布晚宴开始，大厅里奏起了华尔兹，贵妇人和绅士们都纷纷挽手行礼，开始跳舞。里恩回过神来时，克洛已经被几个贵族小姐簇拥起来，不经意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呆站了一会儿，觉得不应该独自待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也许庭院天台之类的地方更适合自己。

　　而就在里恩打算转移阵地之时，意外地被两个富家小姐缠住了。他头一回被陌生女性主动搭讪，浑身都不太自在。而在不长不短的对话中，他也逐渐明白了自己作为奥斯本家一员的意义所在——尽管是名头并不好听的私生子，但奥斯本伯爵家的名号可以最大限度地将其淡化掩埋。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拥有伯爵家血统的人，就冲着这一点，看中利益关系而不在乎名头的也大有人在。

　　克洛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里恩不由得望向不远处正处于女性包围圈中的兄长，令他心情复杂的是，虽然其中不乏因为家族利益而攀附上去的女性，但他认为，克洛即便不倚靠那些，也能凭借自己的个人魅力征服他人。他觉得，也许自己花一辈子都赶不上对方。

　　——虽然自己曾经说过，要变得足够优秀。然后，他才能和克洛站在对等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啊，那是安洁莉卡小姐。”

　　身边的少女低低地惊呼着，里恩也将注意力转移到对面，迈着飒爽的步伐走来、宛如一道闪电的亮丽身影。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名女子的身份。安洁莉卡·罗格纳，今晚招待他们的主人——罗格纳侯爵的独女，她爽快豪放的个性沿袭自父亲，是社交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与众多贵族姑娘们不同，安洁莉卡只蓄着利落的短发。也许比起晚礼服，绅士的装扮更适合她。只见她笔直朝克洛那边逼近，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圈女孩纷纷让开。克洛看见来人，嘴角挑起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

　　“哦，这不是安洁莉卡大小姐吗，别来无恙？”

　　“看见你我真高兴，我的朋友。你能在百忙之中应邀参加这次晚宴，实在是个惊喜。”

　　“哪里的话，天底下哪有被安洁莉卡大小姐邀请了还敢不赴宴的人？”

　　“这里可不就站着一个嘛。”轻松带过去这句话后，安洁莉卡扭头朝里恩望去。“想必这位就是里恩了。”

　　尽管里恩对他们两人不寻常的气氛感到好奇，但安洁莉卡耐人寻味的表情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他拘谨地遵循贵族礼仪对她行了一礼。

　　“您好，我是克洛的弟弟里恩，感谢您连我也一并邀请……”

　　他感到对面的视线在打量自己，身子不由得绷紧了些。片刻，这位飒爽的年轻女子笑了起来，拉起了他的手。

　　“果然是个可爱的孩子，给克洛当弟弟有点太可惜了。你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晚宴吧？那由我先来与你先跳一曲如何？”

　　“咦……”

　　里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虽听说过安洁莉卡是个豪爽之人，但由女性出言邀请跳舞，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安洁莉卡小姐。”

　　不知为何，克洛的神情紧张起来。他按住了里恩的肩膀，挡在他的面前，顺势让他和安洁莉卡分开。安洁莉卡对他这个异常举动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里恩看着眼前的克洛，越发摸不着头脑。

　　“舍弟也许还想先熟悉一下环境，不必劳烦大驾。不知可否由我代替请小姐赏光一叙？”

　　安洁莉卡泄出一丝遗憾的叹息，随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勾起了唇角，只是将手递给他。于是里恩就这样看着克洛牵着安洁莉卡的手双双走出众人的视野，身边小姐的闲言碎语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

　　“听说克洛少爷和安洁莉卡小姐关系很不一般呢……”

　　“是呀，虽说家族之间有往来，但他们的确是众人皆知的好友呢。”

　　“说是好友，但怎么看都是恋人吧？”

　　将这话听在耳里的里恩，内心一阵翻腾。方才克洛他是因为不想让安洁莉卡陪自己跳第一支舞，所以才将她支走吗？如果像传言所说的，他们是恋人关系，那么他们之间那股奇妙的气氛也能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里，里恩感到胸口不自然地揪紧。然而他并没有太多的喘息机会，因为第二支舞曲响起，身边的富家千金暗示他该将注意力回到眼下的舞会上。为了不辜负他所背负的姓氏，以及用心教导自己并把他带来的克洛，里恩暂且将情绪抛诸脑后，不失礼节地邀请对面的女子与他共舞。

　　此时，作为话题中心的男女主角正站在厅外的凉台上。夏风习习的夜晚，玻璃门后隐约传来音乐和人声，都为这一隅反衬出幽静气氛。而从舞会上暂且脱身的两人，表情就像假面剥落了似的，从人前的热情有礼变得随意起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的演技还是这么精湛。”安洁莉卡单手撑在栏杆上，嘲讽的语气和刚登场时的端庄得体简直判若两人。

　　“彼此彼此。看你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我都要吐了。”

　　克洛毫不畏惧地回敬道，这副与贵公子拉不上一点关系的模样要给那些憧憬他的贵族少女们看到，不知要击碎多少芳心。安洁莉卡可不是那些周旋在他身边的女生，她只是大笑出声。

　　“没办法，总是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的——你不也很清楚吗？”

　　克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别人的弟弟下手也属于做样子的范畴吗？真好意思啊洁莉卡大小姐。”

　　“哦~看来你很着紧嘛，对那个可爱的弟弟。”

　　面对好友的调侃，克洛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那还不是因为你在社交圈里太臭名昭著了！那么多千金小姐都被你迷住，你以为有多少男人为你扼腕叹息啊？！”

　　这话惹得安洁莉卡一阵爽朗的笑，末了她收住笑声，向克洛望过来。

　　“克洛，不是我说你，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劲吗？”

　　闻言，克洛心里一跳，冲多年的损友皱起眉头。

　　“我？眼神不对？”

　　“我说错了吗？”安洁莉卡的笑里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笃定，“只有看着那孩子的时候，你眼里的温度和色彩明显对其他人都不一样。”

　　克洛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间寻得一丝玩笑意味。片刻后他移开眼，幽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迷离的影子，弯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你也会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啊，洁莉卡。”

　　“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哦。”

　　许久，他们只是无言地站在阳台上观望着室内的热闹景象，那宛如一个巨大的人造舞台，无数人偶在其中穿梭嬉闹，上演着永不落幕的悲喜人生。然而自己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幕。他的独角戏早就决定好了。克洛抚摸着手中的高脚杯，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刚刚结束了一支舞，在与女伴小心翼翼地行礼之后，扭头望向自己这边。视线重合的一瞬间，克洛一怔，下意识别开了脸。

　　安洁莉卡这时终于打破沉默，换了个话题：

　　“最近你跟你家里那位老爹相处得怎样？”

　　“哈，能怎样，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这样挺好。”克洛半真半假地冷哼。

　　一反方才调侃的口吻，安洁莉卡的神色显得有些忧虑。

　　“虽然我跟我家的老爷子关系也不怎么样，但你知道你跟他——”

　　“洁莉卡。”

　　克洛警告般地压低了声音打断了她欲说出口的话，即便是朋友，有些话也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他的意思清晰地透露出来，安洁莉卡于是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不过，至少你现在在那个家发现了值得珍惜的事物，不是吗？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值得珍惜吗……”克洛不自觉露出了苦笑，“但愿如此。”

　　“别等到失去的时候追悔莫及。克洛，你该为身边喜欢你的人多着想一下。”

　　这俨然是种警示了。他长吁一口气，恢复了轻松的语调。

　　“大小姐，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可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了。”

　　面对好友的挖苦，安洁莉卡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就在这时，阳台的门被推开，他们因为这不请自来的客人而顿住了对话。黑发少年站在门边，看上去有些无可适从。还是克洛先反应过来，挂上平常的稀松笑容冲对方挥了挥手。

　　“怎么了，里恩，被小姐们的热情吓到了吗？”

　　“不，我已经跳过舞了。”局促地否定后，里恩又陷入了踌躇。“我是说、我看见你们在这里聊天，有点在意就……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混乱地道着歉，脸颊染上了一抹尴尬的绯红。被无端致歉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成一团。

　　“里恩，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克洛笑着拍拍弟弟的脑袋，看着后者微微张开嘴呆滞的模样，觉得逗弄他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是，我听说你们是恋人关系……”

　　里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这词冒犯到了他们。安洁莉卡爆发出一阵大笑，而克洛则装模作样地板起了脸。

　　“谁跟她是恋人啊！”克洛指着身边笑得毫无形象可言的侯爵家大小姐，“只是认识多年的损友而已，我告诉你，这家伙只对可爱的女孩子感兴趣哪！”

　　“谁说的，我觉得里恩也很可爱哦。”

　　“少给我来这套！”

　　里恩怔怔地望着互相拌嘴的两人，眼里写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这么说，你们只是朋友……？”

　　“是啊，毕竟好几个月没见，难得有机会叙旧就叫他过来了。”

　　说着安洁莉卡重重捶了一下克洛的肩膀，痛得他龇牙咧嘴冲她怒目而视。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兀自直起身子走向宴会厅。

　　“哎，我还是先去找个可爱的小姐跳舞吧。你也是，既然不打算邀请哪位小姐，就带你的小弟弟逛逛吧。”

　　扔下这句话她便潇洒地走入厅内，于是他们有幸得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对她趋之若鹜，在旁男士则对此景神情微妙而又满怀不甘。里恩愣了几秒，然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什么啊，你那个反应。”克洛抱着双臂挑眉看他。里恩仍藏不住面上的笑意，眼底闪着快活的光芒。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洁莉卡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一定会为自己能娱乐到你而感到荣幸的。”克洛戏谑地眯起了眼，“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会跟哪位舞伴聊得投机，而把我们抛在脑后呢。”

　　听了这话，里恩有些赌气地瞪了他一眼。

　　“克洛你才是，一直都没邀请谁去跳舞不是吗？”

　　“哈，那当然是因为本大爷我太受欢迎了，随便找哪个姑娘跳舞都会引发灾难的呀。”

　　他那老不正经的口吻惹得里恩忍俊不禁，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憋闷终于得到纾解。注意到他表情微妙变化的克洛调侃道：

　　“怎么，你的表情好像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不希望我跟别的女生跳舞吗？”

　　“诶？”

　　里恩先是对他投去惊讶一瞥，然后又闪烁其词地垂下眼。

　　“是啊，为什么呢……”

　　他喃喃自语着，克洛狐疑地靠近他，一把揽过他的脖子，将他勾进臂弯。

　　“嘀嘀咕咕什么呢，终于也到了要对哥哥我隐瞒青春期烦恼的时候了？”

　　里恩心里一震，不是因为克洛更接近于调侃性质的问话，而是因为他离自己太近了。他身上隐约传来熟悉的古龙水香味，还有贴近的热度，都让里恩莫名地感到窘迫不已。脑海里无意识地闪过那天的舞蹈课，几乎是陷在克洛怀中的自己，与现在的状况竟出奇相似。无预兆的亲密接触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为自己的反应感到震惊的同时，他依稀察觉到了自己得知安洁莉卡不是他的恋人、他对任何女性都是一视同仁而松了口气的原因，那或许和他希望能站在与克洛对等的地方的理由是相似的。

　　——也许他只是希望，克洛能一直看着自己。

　　这个认知如同迎头一击，令里恩感到头晕目眩。他的兄长仍然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的银发扫过他的肩窝，他稍一抬头就可以碰到。他望见他的暗红眼底仿佛星空点缀，轻易使人沉溺其中。那一刻他完全能明白克洛为何那样受欢迎，又从未有一刻那样庆幸自己是他的亲人。他理应对自己能够享受到的，来自对方独有的温柔而心满意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想象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得到更多。在他们还是兄弟的现在，他永远想不到比那更遥远的将来。

　　里恩刻意忽略在内心深处浮现的懵懂心思，说服自己那只是因为克洛在他身边而感到安心，就算这种念头会让克洛苦笑着骂他是个撒娇鬼，他也觉得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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