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里，绿间都无所事事。他后来为自己的发呆找了个理由——说不定可以等高尾回来，可以一起去给他买件合身点的衣服，总是穿着大号的衣服看起来太不像样。绿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产生这种想法，他早就该这么干了。他把这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高尾当然不知道他一时兴起的小计划，绿间还是在心里暗暗地跟心里那个高尾说定了。

但他知道不怎么可能等得到他，却还是坐在沙发里看一本小说打发等待他的时间，装作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说一声再见，都死去一点。

他想，那就不要告别好了。

宫地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

绿间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混杂在书页的间隙里，黑色的铅字像是被他念出了动静。“是的…没错，不…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这没有意义——我只希望这……——没钱，没家，没希望，一无所有……”

他看不下去书了，就随手把它扔在沙发上。厚厚的精装本书籍在柔软的坐垫上弹跳了一下，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咕咚声。像是在发脾气。

他听到宫地那边沉默了一会，向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挂掉了电话。

客厅里开着窗，暖气很足，可偶然的一阵凉风又能冷得人直哆嗦——天冷了。

绿间盯着白色的墙角里的那盆他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他不记得他或者宫地给它浇过水，但它照样活得很好，枝叶挺拔，说不定还能开出一朵什么花来。也许高尾浇过水。

白墙上有一个明显的脏兮兮的球印。绿间认出那是个C牌的篮球。连商标都印得好好的呢。在他们刚搬进这里的时候球印就在墙上了。

他盯着污迹神色不善地出了会神。回头发现宫地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绿间想他应该抓紧时间跟他多说几句话？宫地要走了。

“下午有片子，我记得我没说过？”在他开口说出些什么之前宫地提前开口，堵住了他的嘴。他不反对这个。

“你现在说了。”

“很好。”

“一人一次，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绿间皱起眉头，“再好没有了。”

“太久没做受担心自己会不习惯？”宫地揶揄他。

“高尾会来吗？”

宫地挑着眉头的戏谑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口结舌的无措——这在他身上可真少见。

“…不，他有…别的要做。”

“是吗。”

听了绿间近乎于冷酷的回应之后，宫地又开始觉得恼怒，今天他的情绪不太对，敏感得像个思春期的混蛋男孩。

“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猜你只在乎钱，用来交你躺在床上的老娘的医疗费好让她继续苟延残喘？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狗屁？！”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绿间看了他一眼，宫地看到一星怒火在里面闪烁。他自己则气冲冲地喘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有那么一会，他们一直沉默地对峙着。宫地盯着绿间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有什么非常可怕的刺伤人心的话就要从那张薄情的嘴唇里吐出来了。

然后它真的来了。

“你不是要走了吗。最迟一个月，这些肮脏的事都跟你再也没有关系了。去享受你的人生吧，不用再来惺惺作态，那除了让人觉得恶心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宫地揪住他的领子，看起来如果不是顾忌着下午还有工作，就要给他狠狠的一拳似的。

绿间静静地望着他，倒像是在等待那一拳。

“可恶…”

他看着宫地穿起衣服，甩上门离去，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下午的片子绿间迟到了。由于他的原因，原定的《午后二时》不得已变成了《傍晚》。可真够随便的。

绿间皱着眉头。在沙发上睡并不那么好受，压得他的胸腔疼痛，又做了噩梦，再加上从未有过的迟到。今天一定是他的人生中最差劲的一天，他草草决定。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器材已经摆好，宫地坐在作为拍摄道具的那只沙发椅里面，翘着一只脚晃悠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感觉更差劲了。

他向监督道了歉——胡子拉碴的监督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快点去准备——接着迅速钻进淋浴室洗了个澡。没时间点他的烟了。

他裹着浴袍出了门，就有人给他递了一份写着剧情大纲的资料，连句台词也没有，全都是自行发挥。他快速翻阅，里面有两个角色，一个刚刚出差回家，欲念正盛，另一个午睡刚起，懒洋洋地歪在扶手椅里面翻看一本杂志。（午后的阳光猛烈又温暖这一句话被划去了）傍晚的日光西斜，他们在窗边的椅子上做了一次，又回到床上，这时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他们接了吻，心满意足地相拥睡去。

绿间看完这份简短的资料，一抬眼发现宫地已经换了紧身的西装，正在把刚打好的领带结扯松。

好吧，看来自己得扮演另一个装模作样的倒霉蛋了。

他换上柔软舒适的长袖睡衣，屋里的暖气很足——寒冷是性欲的大敌——才不一会，窗外已经是一副傍晚的光景，冬季的太阳就要无情地坠下去，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做着手边的工作。

“好了，小伙子们，打起精神上吧。

全世界准备——Action！”

绿间将双腿搭在宽大的扶手上，窝在几个柔软的抱枕中间，懒懒地翻一本杂志。这姿势对他来说有点勉强，就算是最大号的椅子也显得有些小似的。他看了几页，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点上一支，继续舒服地看那份用一排裸男做封面的杂志（他猜这是某种植入广告？杂志里其中一篇的标题是“让你爱上口交——灵魂与口腔黏膜的一线之隔”。净是些狗屁不通的玩意）。

宫地进屋后他仅用眼神招呼了一句。接下来的吻更像是较劲而不是缠绵，看起来倒是很激烈。绿间用力扯着他后脑的金发想，他们把上午的争吵成功地延续到了现在。

他的晨衣被从中间扯开，宫地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只饥饿的豹子，就要把他吃下肚去。胸前的舐咬果然带了些劲道，他心不在焉地眯着眼揉乱宫地的头发。他一定讨厌有人碰他的头发，绿间想，因为那头金发非常柔软，很容易就打起了结。

“卡——停停，绿间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还没起来？那谁帮他一下，润滑剂呢？给我在十分钟之内搞定。”

现场又乱起来，一会递来一瓶润滑剂，过了一会又是一盒安全套。所有人都知道出去抽烟的监督发起脾气来会非常可怕，都希望绿间和宫地能顺利地拍完片。

宫地扯开他的睡裤的时候他那毫无反应的玩意露了出来。

“你他妈都想什么呢？！”宫地压低声音吼出了跟监督一样的质问。

绿间把最后一口烟喷在他脸上，平淡地回答：“思考人生。”

“操，你那操蛋的人生能让你硬起来？”

绿间仰起头考虑了一会，“有点难，尤其是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再说下去我就干死你。”

“能做到就试试看啊？”

绿间看了看宫地的脸，又很轻很快地吐出一句：“抱歉。”

宫地很快意识到道歉并不只针对于刚才的事。上午不愉快的争吵被不情愿地想起，绿间带着歉意很快地看向他的眼睛，又很快移开视线，抓过那瓶润滑剂，将手伸向身下。这大概是他的极限了。

“该死……”

宫地在一瞬间就原谅了他。

接着他按着绿间的肩膀把他固定在靠背上，接吻，直到绿间在嗓子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十分钟…抓紧时间。”

拍摄继续进行。上班族先生总算把他的坏脾气男友撩拨得情欲勃发，勉为其难地为他打开了一条腿。接下去是显得无比漫长的口交。监督看了看时间，对他们打手势，“坚持十分钟”。

他们同时心想，去他妈的十分钟。

夕阳在他们身后落下，绿间在第一阵疼痛的时候感到了宫地呼出的热气，这出乎意料地令他觉得有点放松。时间仿佛被拨慢，耳边变得寂静，其中只剩悠长的呼吸。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忍耐，而这忍耐似乎也因为有了同伴变得并非那么难以忍受。他主动揽过宫地的脖子，侧过头跟他缓慢地接吻。他抬起的手臂遮住了脸，假装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白墙上的脏球印，客厅角落里的植物。

中途监督就着他停在他体内的姿势喊了停，亲自拿了化妆用的小喷壶给绿间的睫毛上喷了点水，他又嫌绿间的嘴唇显得太苍白，嘟哝了几句还是放弃了在他嘴上涂上唇膏的想法。

他不知道镜头里的自己会显出一副怎样的汗水迷蒙的姿态来，也并不好奇。心下平静，只剩暗涌。

当战场从扶手椅挪到床上，宫地隐忍地咬着下唇皱起眉，绿间终究还是由他的表情联想到了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回避思考的东西。

——此时此地他们辗转缠绵、抵死温柔，镜头闪着不容侵犯的冰冷的光，光线明亮如同斗兽场，高朋满座喝彩阵阵。场中只剩昏暗的兽欲，淫靡而放荡的交媾，流着汗水赴一场盛大的欲宴。高尾在做什么？

见鬼的他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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