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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唐藏策】光暗血火(全文完结),8

[db:作者] 2025-07-06 16:20 5hhhhh 9920 ℃

蓝弥和夯吾帮过两人的大忙,这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推脱了,裴溪迟坐起来,扯过自己的衣服穿好了,低声道:“你继续睡,我去看看什么事。”唐棘抱着被子又躺了下去,刚接触到枕头忽的又坐起身来:

“不行,我跟着你去。五毒这个地方怎么都诡异的很。”他一边哎呦了一声一边伸长了胳膊找衣服,门外又催促道:“说是有大事。”

裴溪迟也不拦他,在床边走了一圈把扔了满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递给唐棘,后者本来还不觉得怎样,一看这无论如何都透出一股纵欲气息的情景顿时也挂不住红了脸。以前没开荤时也就罢了,自从那天晚上他跟裴溪迟滚了半夜之后,二十多岁的年纪哪里还忍得住,裴溪迟都算是极力克制,结果还是天天早上都睡到日上三竿,还好五毒平日也没人来找他们,谁知今日正好撞到。

待两人穿戴完毕走出房门,夯吾都已经自己赶了过来,唐棘腰还有点别扭,也不好意思在夯吾面前揉,只好硬撑着。夯吾却完全顾不上他,拉着裴溪迟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裴溪迟点了点头,说话间已到了树屋。

娜琦长老亲自接了出来,裴溪迟也不是擅长客套之人,随着她进了屋中坐定,卷起衣袖露出苍白的左臂,长老仔细看了看,忽然皱起眉头疑惑道:

“这血蛊……怎么跟柳枝蛊如此相似……”随即问道,“少侠是否接触过某种……能够压制蛊毒的东西?”

裴溪迟蹙眉道:“我幼时即入万花,接触药物不计其数……但都只是寻常药物,只有……只有那年我十五岁时,有蓬莱岛人来谷中……”

“蓬莱岛……蓬莱岛……”长老忽的问道,“便是方乾出身的那个岛吗?”

裴溪迟点头:“我误入聋哑村,被他们擒住,灌了一种洗去记忆的药,但药王师伯研究出了解药,后来也再没有什么症状。”

长老长叹一声:“恐怕便是那种东西改变了少侠的体质,为今之计,只有蓬莱岛这一条线索,唯有真正去问蓬莱岛之人才有希望……”她看着裴溪迟,言语之中似有未尽之意。

裴溪迟脸色变了,咬了咬牙道:“裴某已非万花弟子。”

长老皱眉道:“我也听夯吾说了当年瓦德寨之事,既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何不能昭告天下?”

“授业之恩深重,我不能将万花拖入此事之中。”

“既是如此……”

“但我有两名同门近日正在南疆,调查苗疆蛊师之事。”裴溪迟想起温韵和阿靖,“应就在附近。”

唐棘看出了长老的神色,知道她要跟裴溪迟单独谈便没有跟着进去,懒懒靠在树屋柱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五毒弟子。唐门地处西南但与五毒并不亲近,两家之间虽还和平却也互相提防,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五毒教势力范围,这里民风又与蜀中差异甚大,他看着男男女女皆穿戴着闪亮的银饰,脚边跟着硕大的蛤蟆或形状诡异的双头蛇,一时倒也不觉得无聊。

裴溪迟进去了很久,唐棘看银饰和毒虫都看腻了,百无聊赖地将腰后千机匣抽出变来变去,听着那机关咔咔的声音打发时间,待得凤尾天机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他抬头望了望树屋方向,散漫的眼神却忽然一凝。

“书雁姐……”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没有动,唐门和五毒的关系一直微妙,唐书雁身为唐门大小姐,地位尊贵,若是正正经经来访五毒绝对不是小事,就算他身不在唐家堡也该知道,现在堡中风平浪静,唐书雁却忽然出现在五毒,而且……还一身苗人打扮,若不是唐棘小时候与唐书雁亲近,恐怕一般的唐门弟子都认不出来。

唐棘面上依旧略微带笑,眼睛也没有四处乱飘,但他心中怀疑已动,顿时便觉得五毒虽看起来一切正常,实则暗潮汹涌,他仔细留意了守卫换班的时间和高层弟子的服饰,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担心的望了一眼裴溪迟所在的树屋,悄悄地将弩箭满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上唐书雁刚才消失的那条路,扫了一眼,笑嘻嘻拉住个守卫,漫无边际胡扯了许多,那守卫也是个年轻弟子,见唐棘热情有礼,也乐得跟他说话消磨时光,唐棘胡乱指了许多地方问他是什么,他一一答了,见这唐门弟子一惊一乍还觉得好玩,语气中颇自豪:

“我们五仙教最厉害的长老们都住在那边,夯吾的师祖娜琦长老,蓝思蒙长老,还有乌蒙贵长老,都在那边。”他指着一片极为华丽的树屋道,唐棘顺着望去,正巧看到唐书雁从乌蒙贵的树屋出来,大步流星走了。

他便露出一个有些轻佻的笑,随意地问那个年轻弟子:“刚刚从那间屋子出来的姑娘,长得真漂亮。”

那年轻弟子看了看唐书雁的背影,悄悄笑道:“好眼光啊,那是刚投入乌蒙贵长老门下没几年的央旗,说起来,好像不是南疆人。”

“不是南疆人?”

“是啊,我们南疆姑娘才爽脆,看上看不上一句话的事,她可不是我们这里的,你……”年轻弟子笑起来,唐棘也配合着露出有些遗憾又有些心痒的表情,心想幸亏你不知道我跟阿迟的关系,要不然这话我还套不着。

他又慢慢套问了些唐书雁的情况,那小弟子不过是个守卫,所知有限,唐棘又说了些闲话,便看到裴溪迟出了树屋。

万花弟子看到他在不远处等他,唇角微微一动似是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又在半途消失。他向空中发出了一个彩色的烟火,仰头望了望,走上来牵住唐棘的手,唐门弟子扫了一眼方才那小弟子,微微侧身将两人挡住,裴溪迟有些疑惑但什么也没说,配合着他放开了手,两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走回树屋,进了门裴溪迟还没说话,唐棘先带着些歉意凑上来亲了亲他,在他耳边低声道:“阿迟,这个地方蹊跷得很,我们一定要小心。”

裴溪迟听完唐棘的话沉吟片刻,低声道:“这次若是能帮蓝弥长老醒来,便算是还了她救命之恩,我们即刻告辞,去……”他顿了顿,修长手指自唐棘耳侧划过,摩挲着他光润侧脸,声音愈加低沉:“去天一教将那几个孩子救出来,然后我们就离开南疆。”

“怕的便是天一教跟五毒脱不了关系,蛊毒,天一教,叶栖云的父母,你的经历,书雁姐还有乌蒙贵,阿迟,你不觉得这里面定是有极大关系的么?”唐棘若有所思道,侧头蹭了蹭裴溪迟的手心,万花弟子轻轻吸了口气,蹙眉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如今敌暗我明,我们唯有走一步看一步,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才好破局。”

唐棘点点头,裴溪迟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平稳语气中有一丝莫名的歉疚:“阿棘,将你拖进这些事里,我……”他话没说完便被唐棘打断:“拖都拖进来啦,现在你跟我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你现在想后悔可是晚了。”

“怎么会后悔……”他没再说下去,抱紧了怀中人,像是要把他嵌进怀里一样,唐棘觉出他的紧张,安抚性的抚摸着他的肩背,裴溪迟一抖,低头亲了亲唐棘发间露出的凉凉的耳朵尖,一声叹息悠长而充满着无奈却欢喜的复杂情绪。

温韵和阿靖来得很快,想是就在左近,蓝弥的状况却在恶化,夯吾急得要命,叶栖云也脚步凌乱地日日徘徊在树屋外面,白肃玖劝了许多回都没用,只得陪着他一遍一遍踩过那些矮草苔藓。

温韵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与阿靖对视一眼,答道:“我虽知道蓬莱岛那洗去记忆药物的成分,但是对裴师兄有用的,未必对蓝弥长老有用,况且柳枝蛊与裴师兄所中血蛊想必差别极大,此间风险……”

娜琦摇头道:“已是走投无路的办法,不过尽力而已,如蒙见赐药方,敝教上下感激不尽。”

“这也罢了……”温韵迟疑道,“最棘手的乃是方子本身,这药方出自蓬莱岛,所用药物十分珍奇,其余也就罢了,不过是贵些,但有三样,珊瑚血草,鱼鳞龙还有石心灰,都是绝买不到之物,唯有亲自去碰机缘,方有一线生机。”

“珊瑚血草和石心灰我还曾听说过,这鱼鳞龙是什么?”叶栖云问道。

“是一种虫子,特产于气候湿润的深山间,那虫子有鱼鳞状鳞片,大家便叫它鱼鳞龙,只是这虫子极为少见,十人去未必有一人能碰到。”

叶栖云顿了顿,当机立断道:“夯吾去找珊瑚血草,我去找鱼鳞龙,至于石心灰,拜托给裴师兄和唐少侠罢。”到了这般关键时刻他也不再客气,裴溪迟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寻不到……便还用……”

娜琦摇头道:“这与逼出血蛊不同,裴少侠好意我替弥儿领了,你们……尽力罢,若实在不成,我便启出弥儿的本命蛊。”

裴溪迟和唐棘回返五毒时已是二十几日后,两人运气不错,在一处深潭底的灰岩中找到了足够的石心灰,夯吾也已经回来,带回了三棵珊瑚血草,被娜琦长老叫了去,两人刚要带着两份药材去蓝弥处,就见白肃玖推门进来,拿着个小盒子,神色却绝无一丝欢喜可言。

唐棘接过盒子一看,正是遍生鳞片模样的异虫,他心思机敏知道白肃玖神色怪异绝对是出了大事,又向后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叶栖云,心中便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还没等他问,白肃玖便低声道:

“我……我要立时回返浩气盟。”

唐棘刚要冲裴溪迟使眼色,万花弟子已经问出了口:“叶少侠呢?”

“他……他的血蛊又发作了。”白肃玖的语气并没许多伤痛,只含着一股极深的萧索,唐棘蹙眉仔细看了看他,才发现往日沉稳内敛的年轻将军眉间尽是衰败枯槁之色,像是遭遇了极大惨变后又长时间无法休息,唐棘心里一动,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裴溪迟却也转瞬之间便明白了,白肃玖并顾不上他二人的神色,道:“我只求他能活着,旁的皆是次要了。”

裴溪迟的声音有些冰冷坚硬起来:“你不去找他?”

白肃玖疲惫地笑了笑,对着裴溪迟摇了摇头,低声道:“怎么找……浩气盟通缉令恐怕已经铺到了整个长江以南。”

“他是受人控制。”裴溪迟皱眉道,“并非出于本心,如此轻易放弃——”

“置你们感情于何地。”万花弟子没说完的被唐棘接上,年轻的唐门眸中有不明显的厉芒,锋锐如刀,他手中还拿着那个装着石心灰的小盒子,盒子旁是珊瑚血草,裴溪迟点了点头,白肃玖叹气:

“人,已经杀了,事情便无挽回余地。”他的语气并不多么沉痛,只是透露出深沉的死寂,这个年轻的天策将军的侧脸深深凹下去,密林陆离的光影在他脸上显出来,使他看上去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裴溪迟道:“可再怎么说,那个村子终究不是叶栖云要屠的。”

“裴少侠,明说了罢。栖云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屠了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这件事,还可能再做一次。”

白肃玖揉着额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睡过觉,头痛欲裂,眼眶更是疼得像火烧,但还是勉力说道:“对盟里来说,村子离浩气的据点还不到三十里,如果这次栖云不死,浩气盟再无任何威信可言。”

“栖云跟我说过浩气盟树大招风,迟早疲于奔命,今日果然应验。”

“那你就坐视他死?!”唐棘再也忍不住,他不自觉地伸手握住裴溪迟的手,像是被触动什么了一般语气凌厉起来。

“不……”白肃玖木木的答道,“我自然不会……坐视他死。”

走罢,走罢。

叶栖云脑中唯有这么两个字来回反复,这是白肃玖留给他的信中最后两个字,也是唯一的两个字。

走去哪里呢?你为什么不同我来呢?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客栈之中,万蛊血和千叶长生好好地靠在床边,白肃玖却不见了,他望着在微风下飘荡的床帘,觉得有些疑惑,他记不清昨晚的事情,全身肌肉酸痛,但他还记得昨晚白肃玖与他短暂分离去寻找鱼鳞龙的线索,之后……之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万蛊血因为他的动作从床边滑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叶栖云弯腰去够它,动作却忽然凝固在握到剑柄的一瞬,他看到万蛊血的铭文中存留着一些红褐色的东西,散发着微微的腥气。

他抽动鼻子嗅了嗅,那腥气熟悉得很,浸透了他几乎整个人生,他的脑子缓慢地转动,终于慢吞吞想起,那是人血的腥甜气息。

叶栖云并非不曾杀过人,但因着体内血蛊的原因,他杀人时常常失控,很难回想起那时的细节,但这个气味仍旧留在了脑海中,他看着那铭文中的血污,伸出手指蘸了蘸。

新鲜的。

我杀人了?他这么想,并不觉得多么震惊,行走江湖刀口舐血,杀人与被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忽然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对街的布告栏上贴出了什么,引得数十人来看,识字者高声念出了内容。

五十里外的李村昨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干净净,皆是为利器所伤,一剑毙命,由于没有活口,没人见过凶手,据推测是二十至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持大型刀剑武器,望民众小心云云。

街上一下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有亲友在李村的,状若疯癫,有刚从李村回来或者还没去的,庆幸免死,有诅咒凶手不得好死的,有惴惴不安说是遇鬼遇妖的,有道士和尚趁机卖平安符的,有赶回家通知亲属的,乱哄哄每个人都在大声议论,直到一个人义愤填膺道:

“李村三十里外不就有浩气盟的人吗!他们是干什么的!”

人们轰的一声群情激奋起来,叶栖云心咯噔一沉,二十余岁的带剑男子,屠村……他努力控制不去想那种最可怕的可能性,但那个想法仍是若隐若现存在于脑海中,直到有个人砰地一声推门进来,走到窗边看了看,脸色阴沉地回头望着叶栖云。

那是个万花弟子,眉目温雅清俊,此刻阴暗神色也并未影响他身上温润的气息,清苦的药香说明了他是杏林一脉的弟子。他着一身浩气蓝服色,年纪比叶栖云稍轻些,腰间铭牌却与白肃玖一样,是武林天骄阶等。

浩气盟万花一言不发,为叶栖云把了把脉,将一个包袱摔在他面前便想走,叶栖云连忙拉住他,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少侠慢走,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哪里?”

浩气万花怒道:“看到街上告示了罢!做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不知?!若非阿玖相托,我早结果了你!”

他这一句话如惊雷般将叶栖云震在原地,那个想法乍然清晰,他愣愣地望着万花弟子,脑中费力地将屠村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自己……杀了一个村子?整整一个村?

不……定是又被引发了血蛊……

但杀人,终究是杀人,而且杀的并非恶人,甚至不是江湖人,只是普通百姓,他们甚至不像瓦德寨的人那样中了不可治愈的蛊毒。

叶栖云发出了一声极为凄惨尖利的叫声,双目充血,脖颈处血管勃勃跳动,剑气在体内四处急窜,皮肤上浮现出密密的血点,嘴唇却青白,万花弟子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冷笑起来,但冷笑之后终究不能坐视他爆体而亡,只得出手从背后斩晕了叶栖云,他狂乱之下毫无抵抗能力,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云观澜铁青着脸色往叶栖云身上一根一根下着针,他情绪极差,手上动作却稳定从容,认穴精准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身为万花杏林一脉嫡传的出色弟子,云观澜守着他入谷时发的誓言,一字不曾违背。

叶栖云醒来时,看到的是不断晃动的马车顶棚,宽大舒适的车厢另一侧坐着个黑衣万花弟子,他重伤初醒看不大清楚,却也知那人并不是白肃玖,他咬着牙将痛极了的呻吟咽回去,看了一眼自己满身裹着的绷带,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

几十条人命,就算一刀抹死又能还多少?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得永世不得超生罢?叶栖云心如死灰,父母之仇,白肃玖的不告而别,这些事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要,血腥杀孽如同枷锁一般死死卡在他脖子上,勒得他喘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疼。他受叶英教导长大,身为名门弟子,恪守门规法度,哪怕中了血蛊有时失智疯狂剑下也不曾伤过无辜之人,他抓着自己的喉咙咳嗽起来,咳中带着深褐的血,云观澜过来皱着眉头给他把了把脉,冷冷道:

“任由剑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你是想自杀?”

“我……我死有……”叶栖云疼的已经躺不住,可身体上疼痛到了极点时,心里的负罪感反而能稍微减轻一些,云观澜摇了摇头,道:

“你死有余辜,不错,阿玖已将前因后果告诉了我,你死没什么,可于那几十条人命有什么用?驱动你血蛊的始作俑者犹在,他们既然能让你为他们杀人,也能让别人杀更多的人,你要死我不拦着,待杀尽了为祸的蛊师,你不想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话说得很重,实则却是出于好意,医者医病不医心,叶栖云如果自己不想活,他再有通天手段也是枉然,果然这番话一出,叶栖云顿时一滞,本来被他自己若有若无的催动乱窜的剑气渐渐平复下来,藏剑弟子缓缓撑起身子,擦去嘴角的血块,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的脸上一双曾经温润的暗红瞳子亮如妖火。

“不错……不错!若杀不尽那些蛊师,我又……我又有什么脸面下地狱去见那些枉死的人……待杀尽那些畜生……杀尽那些畜生……我……我自当还命给他们!”

云观澜松了口气,叶栖云暂时不想死,这伤还有几分可治,他点起了一个药炉,粗陶制的炉子貌不惊人,却在颠簸的马车上稳稳地燃着,没洒出一点火星,云观澜从药匣中取出药材一边熬煮一边道:

“实话与你说,你伤得太重,若是治了一半便死了,我也是没法子的事,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还有六成把握。”他盖上盖子,重新回到马车一角坐下,冷冷续道:“我很不喜欢你,你最好不要惹我,若是我气不顺弄死了你,阿玖那边我也一样糊弄得过去,你好自为之。”

叶栖云自然不会被他这些话影响,他心境渐复,知道这万花弟子虽说确实不喜欢自己,却是纯然一片医者之心,他不知云观澜对他为何敌意如此之大,只简单归结于他杀孽太重,叫这医者父母心的大夫心中难过,便一句不敢多说,只抱了个拳虚弱道:

“阁下想必已知,在下藏剑山庄叶栖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云观澜正在那里跟自己生闷气,他年纪还小,不过刚满二十二岁,仗着医术高明在浩气盟地位甚高,实则并没经过什么江湖历练,与白肃玖搭档时间长了,对这个沉稳可靠的伙伴暗生好感——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这好感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什么——看叶栖云难免不顺眼的很,云观澜天性里光风霁月,对着情敌也守得住万花谷不问怨亲善友,普同一等的誓言,可毕竟年轻,心里难免不舒服,听到叶栖云的问话,不耐烦地答了一句:

“万花谷云观澜。”

叶栖云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恍然大悟云观澜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白肃玖曾提过盟中给自己派了个大夫,是个年轻万花弟子,想必便是云观澜——叶栖云不由自主的想到,像白肃玖那样的人,沉默温柔中藏着坚强果敢,是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啊。

他有些自豪又有些微妙的忧伤,想起白肃玖对他来说有着抚平伤痛的作用,他望了一眼云观澜,对着万花弟子黑沉沉的脸色苦笑了一下,心却猛地往下一沉,想起不久前刚刚死在自己手中的数十条无辜人命。

叶栖云本已平静些许的心境剧烈震荡起来,他们之间互相太了解,他知道白肃玖为什么会加入浩气盟,为什么被自己劝了那么多次都不肯退出,为什么只要有时间便会紧紧跟随着自己——当然是担心他的安危,害怕他出事,可不容忽略的,也担心他伤害别人。

阿玖,阿玖会怎么看?为什么他把自己托付给朋友,却在一夜之间孤身远走,他不曾因此与自己决裂,还让朋友为他疗伤,保他性命,可他本人去了哪里?是否因为觉得无法面对犯下大错的爱人而选择了离去?

他仓皇的思考着白肃玖的想法,茫然中找不到一丝线索,他努力说服自己——虽然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和卑劣——白肃玖不会因为这件事抛弃他,他必是有了其他事,不得不去处理,他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帮助自己度过这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也会与他并肩仗剑去为无辜的百姓复仇,他做完这一切,还能够安然的死在他怀里。

可是这可能么?

感情与公义孰重?他都没法面对满手血腥的自己,又如何要求白肃玖可以原谅?

张皇失措中他问云观澜:“阿玖……阿玖呢?”

云观澜表情变得奇异起来,他似乎是很不情愿地张口了,说了一句叶栖云一辈子都没忘记的话,他说:

“阿玖说……与你缘尽于此,再见便是敌人。”万花弟子皱着眉,他觉得这句话太像是自己编出来刺激叶栖云的,但这确确实实是白肃玖亲口所说,让他一定要告诉叶栖云,他说着这句话,觉得自己像个趁虚而入的小人,便加了一句:“当时情况复杂,阿玖未必真是这个意思。”

叶栖云却听不到他这句话了,藏剑弟子一口鲜血堵在喉咙里,猛地俯身下去心肺俱裂一般咳嗽起来,枯槁的长发散了下来,使他状如疯癫,他抓着胸口衣服,疼到了极点一样弓起身子,另一只手生生捏碎了床沿,还没等云观澜过来,他便如同抽空了所有的生气一样,向左侧猛地一倾连着被子一同滚落下来,了无生息地委顿于地,连咳嗽都止了。

云观澜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叶栖云翻过来,三根银针定住心脉,三根定住气海,最后捻着极长的一根沉吟起来,这是用来封脑的针,如果不下这根,叶栖云心绪实在震荡剧烈,就算能救醒恐怕也是毫无求生之意,但云观澜学医十四年也不过以银针给两人封过记忆,且都是受人苦苦恳求,无奈为之,如今叶栖云昏迷,虽说是为了救他性命,但记忆于人太过重要。云观澜沉吟再三,仍是收起了封脑银针。

昏沉之间,死生之地。

叶栖云在昏迷中本能地不愿醒来,如同畏惧刀斧的死囚一般,无意识的颤抖,唇色青白心口皮肤却殷红如血,云观澜皱着眉头下针,指尖触到他冰冷皮肤却被底层泛起的灼热吓了一跳,他一边急速地施针,一边咬着牙将掌心抵在叶栖云丹田,徐徐输入内力,云观澜师出万花谷杏林一脉,内力柔和纯正,不带丝毫侵略杀伐之意,饶是如此,叶栖云仍然因着经脉受损而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云观澜也不好过,万花与藏剑内功大相径庭,随意输入内力反噬风险极大,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收掌的瞬间掠过一个念头。

自这世上有了武功,有了江湖,因为用内力医治情敌而冒受内伤风险的,自己恐怕也是要空前绝后了。

叶栖云经脉被银针定住,颤抖慢慢止息。云观澜少年成名,心气极高,碰到这种情况,除去情敌身份,心里倒也不是没有跃跃欲试,拼着受内伤也要试试看自己究竟在医术上有多大造诣,平和的内力护着他的心脉丹田,叶栖云残留的剑气都被他聚回丹田,若医治得当,武功也还能留下七成,只是他心绪激荡,于治疗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益。万花弟子扇起炉火,一边熬药一边研墨写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已经望见巴陵县。

出五毒一百五十里,人烟绝迹。

两个山野打扮的苗族青年一前一后不快不慢地走着,前面那个手持药锄,后面那个则背着一个药篓,里面满满的覆着一层常见的草药,似是两兄弟采药归来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前面那人道:“弟,小心毒虫。”

后面稍矮的青年应道:“我知道。咱们这去投奔伽诺大人,带些什么见面礼才好?”

高些的青年答道:“听说伽诺大人招人的时候不那么严的,只要年纪差不多就行,咱俩应该没问题。”

弟弟“嗯”了一声,埋头走路。

树上一个茧子一样的东西中有什么动了动,飞出一只虫子来,那虫子飞行间毫无声息,颜色也灰黑,看着极普通,但飞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越过了兄弟俩,朝密林深处扑去。

两人又走了三四个时辰,前面缓缓出现一片营地,当中生着篝火,有十几个苗疆打扮的青年男女坐在许多帐篷前,见到两人出现纷纷站起来,看着像是为首的一个人高声问道:“什么人?!”

弟弟忙上前笑道:“听说伽诺大人招收弟子,我们是从一百多里外专门赶过来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舔了舔牙,语气稍微松了一点,向着后面两个人说:“你们两个,搜他们的身。”那两人应声上前,兄弟俩配合的将胳膊抬起,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为首那人用下巴点了点药篓,问:

“那里面装的什么?”

弟弟笑道:“准备孝敬给伽诺大人的,就是些野味,不知大人现在在不?”

为首那人听了,示意搜身的两人退下,看了看药篓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点了点头道:“伽诺大人就在里面,你们去吧。”他指了指最大的一座帐篷,上面绘着灵蛇的图案,弟弟一边喏喏应了,一边背起药篓往里走,哥哥随着便要走,那人忽然道:

“等等,把那锄头留下。”

哥哥眉头一皱,眼角极快的扫了一眼弟弟,苗疆青年的脸上露出森然的杀气,为首那人刚觉不对,他掌中用力,锄头柄顿时断裂,锋利的扇状铁块嗖的飞出,正正卡在那人喉头软骨间,那人一声喝问变作断续的几个气音,随即便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突起,周围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反手进药篓中抓住了什么,草药纷纷掉下来,他弃了药篓将刚刚拿在手中的东西托在右臂之上,看也不看左手拉动机关,一丛铁黑色的圆球从弩机口激射而出,在碰到人体时轰然炸裂,滚滚黑烟中聚在一堆的天一教弟子纷纷失去知觉。

蛊师伽诺前脚刚踏出帐篷,后脚哥哥已经几个跃步到了他面前,修长指间夹着一管晶莹的碧玉箫,与他整个人格格不入,他将那箫如剑一般挥动,质地极脆的箫管竟激发出破空无形的内力气流,比之真正的刀锋有过之而无不及,锋利处甚至在削断伽诺胳膊之后,都未曾立刻见血。

伽诺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便失了一条右臂,他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立刻便从蛊罐中掏出一把米粒状的小虫按在右臂断口处,同时翻掌一洒,几条极细小的绿色小蛇破空而出,直取哥哥面孔七窍而去,那青年面色变都不变,玉箫收入腕后,左手五指微弯,在风中轻巧一拦,指间便夹住了四条绿蛇,还有两条未被拦截,直冲双眼而去,他稍稍向后一仰,避过毒蛇的同时足尖在伽诺胸口连踩,蛊师手里的蝎子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觉得气脉一滞,手势顿时失了准头,蝎子朝着哥哥左腰飞去,被他以两指捏住,随手一夹,力道用的极精妙,方才的小蛇和现在的蝎子连汁液都没爆出一滴便被甩落在地上。

伽诺知道面前这貌不惊人的青年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人物,他倒也性子刚硬,拼着以腰腹受青年摧筋断骨力道的一指,将怀里一个烟火趁机点燃,随即向后倒去,哥哥料不及他带着传信烟花,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已经解决了战斗走过来的弟弟,声音从几个时辰前的醇厚粗糙变得低沉温和,怒气中却掩不住爱惜之意:

“阿棘,这人交给你了。”

唐棘拍了拍他肩膀,走到已经动弹不得的伽诺身边,卸了他左手关节,笑嘻嘻地问道:“我问你啊,五年前你是不是抓过几个小孩子?你们试蛊的村子剩下的那种。”

伽诺哼了一声,闭眼理都不理。

唐棘也不生气,他叹了口气,道:“知道你不会说,呐,外面第三个帐篷,前面坐着的那个是你女儿吧,我没杀她,别人我可是都杀了的,你要是说呢,我就留她一命,你要是不说,我也不好对不起其他那些被我杀了的人,只好送她跟你一起上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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