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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唐藏策】光暗血火(全文完结),6

[db:作者] 2025-07-06 16:20 5hhhhh 7280 ℃

那苗疆青年却也没有继续吹奏,他手腕一翻,一只小小的甲虫激射而出趴在了叶栖云胸口,只一瞬便被剑气穿透,死了个彻底,他咦了一声,用一口发音奇怪的官话喊了起来:

“血蛊王?”

叶栖云一击之后再无余力,用重剑撑着地只不过勉强站得住,那苗疆青年竟似忽然就忘记了三人刚刚还在动手,奔过来扶住他道:

“你与那罗妲师伯是什么关系?”

叶栖云痛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白肃玖长枪一抖将那青年逼退两三步,剑眉猛地一震就要再次动手,那苗疆青年连忙摆手:“我打错人了,他身体里有血蛊,我可以替他压制!”

他这句话算是救了命,白肃玖虽然没有全信,却也暂时把枪尖退了几分,皱眉道:“你刚才说那罗妲?那是谁?”

青年一边快手快脚地从随身蛊罐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研成粉,用清水调了给叶栖云灌下去,一边答道:“这个血蛊王,从前是那罗妲师伯的东西。”

叶栖云意识恢复少许,摇头虚弱道:“我不认识。”

青年迷惑起来,他看着叶栖云的脸,皱眉道:“……可你眼睛的颜色……跟师伯是一模一样的暗红色。”

白肃玖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冷,他隐隐感觉到叶栖云的身世恐怕远不止藏剑弟子这么单纯,却也抓不住要点,只是不自觉转过视线去看他的眼睛。

果然,叶栖云的瞳色与一般中原人的黑色或深褐色皆不相同,乃是深到了极致几乎变成黑色的暗红,平日心绪平静时与常人毫无不同,唯有全身血流加速时才会显出,叶栖云自己却没在意过,毕竟情绪激动时很少有看到自己眼睛的机会,青年这么一说,他便不由得转头去看白肃玖,后者顿了顿,低声道:“是的。”

叶栖云微微摇了摇头:“你方才为何要做出进攻姿态?”他忽然问道。

青年一滞,道:“最近教中事情太多,打来打去,睡觉都抱着笛子,我也是打怕了。”

叶栖云视线扫到他身后的大蝎子上,定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说的那罗妲师伯,是不是有个汉名……叫做叶绾。”

青年惊道:“你连这个也知道!全教中只有师父和我知道!”

叶栖云听到他这句话几乎站都站不住,他全身都颤抖起来,牙齿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师父只跟我提过一次,只提过一次……叶绾,是我母亲!”

青年没注意到他语气中深深的迷惘。

“原来你是师伯的儿子!”他拍手道,“师父一定会很高兴!”

“我母亲的蛊……我父亲的剑气……这到底……”叶栖云手按住胸口低声道,一瞬间什么可能都猜了,相隔万里的藏剑弟子和苗疆女子……母亲掌管的蛊王却被父亲的剑气封在儿子体内……二十一年来无时无刻不被当年事情的后果所折磨……

这就是他们为人父母留给儿子的唯一遗产吗?!

暗红瞳色渐渐转为深黑,叶栖云眨了眨眼,用千叶长生支地站起身来,他站立的姿势都有些摇晃,但白肃玖低声劝他时他只转头对天策弟子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低声叫他放心。白肃玖劝不住,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始终微微伸出在他腰后,叶栖云一眼扫到,心里本来狂躁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他忽然想就算当年之事再如何令人无法接受,只要有白肃玖在身边……他就无所畏惧。

阿玖,上天再如何待我不公,世事再如何荒唐可笑,哪怕我身在其中只不过是浮尘微蚁任人推动算计,只要有你,我便觉得世界温暖,时光温柔。十方世界,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不会有比遇到你更好的事。

年少的藏剑弟子悄悄伸出手,从重剑剑柄下穿过,握住了白肃玖的手,小军爷脸红了一下,用身体挡住两人交缠的手不让那五毒弟子看到,谁知那五毒眼睛尖得很,一眼瞟过就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悠悠道:“等下到了师父那里,你们……”

叶栖云哼了一声,反而把白肃玖的手又攥得紧了些,示威似地道:“我们怎样?”

“栖云!毕竟是长辈……”白肃玖有些尴尬,却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叶栖云一双细长的眸子一转,竟隐隐带了一分雾气似的,长而密的睫毛一扇,白肃玖顿时就说不出话来,想到他刚遭受了父母旧年往事的打击,心里必定极不好受,这一顿就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是耳朵又红了几分。

五毒弟子也没再说话,叶栖云一眨眼,哪里还有什么雾气,清醒明晰的目光已然摆脱痛楚的困扰,白肃玖看到,先是恍然大悟,而后心中又是羞涩又是酸楚又是温暖,低低叹了一声。

他们穿过茂密的森林在山脚下一转,面前豁然开朗,一块空地里立着数个兽皮帐篷,十几个苗疆打扮的男女来回穿梭,叶栖云没说什么,右手还牵着白肃玖,左手悄悄摸到背后按住了万蛊血的剑柄。

一个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女子从最大的那顶帐篷中走出,一眼看到那五毒弟子,年轻人喊了一声:“师父!”就奔过去,看似极其亲密的样子,中年女子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叶栖云和白肃玖。

“夯吾,这是?”

叫夯吾的青年指了指叶栖云,声音放得很低:“那是那罗妲师伯的儿子!”

中年女子一下就愣住了,人到中年依旧美艳动人的眉目中惊讶,欢喜,感叹交织,她几步走到叶栖云面前,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

那么深又那么亮的眼睛,浓长的睫毛投下扇子样的阴影,鬼魅罕见的瞳色并不使他显得怪异,反而带出强烈的吸引力,是的——他的眼睛就是一种蛊,那种吸引力对于来自十万大山外面的人,总是致命的。

“是的……是的!跟师姐一样!”她欢喜的惊呼起来,“你出生的时候,就是我把你从房间里抱出来,抱给你父亲看的!”

叶栖云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手没有离开万蛊血,语气也很平静:“可是那时候我太小,没有什么记忆——”

中年女子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摇着头笑起来,满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晃,她笑道:“你大腿内侧膝上四分,有个红痣,对不对?天底下只有我和你父母知道。”

说着她眼睛转了转,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眼睛微微睁大,很快又笑了起来,促狭道:“或者……你的相好也应该知道?”

白肃玖一下呛了,记忆里叶栖云裸露的修长肢体,抱着自己时的力道,巴陵县铺天盖地的桃花雨和怎么也忘不掉的温度及喘息一下冲出脑海,将他的脸染作一片通红,他连忙甩开叶栖云的手,掩饰地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叶栖云也有些尴尬,他倒不觉得与白肃玖之事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只是眼前女子虽已到了中年又是长辈,但毕竟是个女子,被这么直愣愣地道破身体上隐秘部分的印记,他还没有长到不觉得羞涩的年纪。

被甩开了手,也不好当着长辈的面再去牵他,叶栖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恭恭敬敬以中原对师长的礼节行了一礼,白肃玖本来在东张西望掩饰尴尬,一回头看到叶栖云半跪下去,先是一愣,随后扭头看见年长女子挑了一边眉,似是含着些打量考校的意味,他咬了咬牙压住那股四处乱冒的羞涩,也半跪了下去。

叶栖云浑身一抖,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唇,咬出深深的齿痕才勉强控制住了现在就按倒白肃玖用滚烫的嘴唇巡礼他全身的冲动,他与白肃玖相识这么久,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使眷恋变得单薄,反而每过一天,每做一件事,每见他一个表情,每听他说一句话,对他的恋慕和欲望都好像更浓了一层,深重地足以涨破心脏。

蓝弥冲白肃玖满意一点头,伸手将两人都拉了起来,拍了拍叶栖云的肩,上下打量一通点头道:“叶大庄主是信人,把你教得很好。”

叶栖云讶道:“是您把我托付给师父的?”

蓝弥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便来了个小弟子,通报了一声:“他醒了。”蓝弥挥挥手,夯吾便跟着小弟子去了,她这才转回头来道:“我不知道叶庄主告诉了你多少,这件事说来话长。”

“师……嗯……师叔……?我只想——”

“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你又不是拜在仙教门下,叫我一声蓝姨也就是了。”

“蓝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体内的蛊——”

“长老!”方才的小弟子又奔过来,“出事了!”

蓝弥一摆手止住叶栖云,匆匆道了句:“等等再说。”便随着小弟子往旁边一顶帐篷走去,叶栖云与白肃玖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原以为他中蛊很轻,只要削去体表皮肤就行,没想到还是晚了。”夯吾从帐中出来,皱着眉解释了一句。

蓝弥掀开门进去,叶栖云和白肃玖不好跟着,只在外面等候,里面倒也不避人,说话声音也未压低。

“我……我不是杏林弟子。”一个原本应该低沉悦耳,但此时却哑哑撕裂,像是被油沥过一样千疮百孔的声音道。

叶栖云眼睛睁大,迅速转头看了一眼白肃玖,后者也同他一般惊讶,两人同时低呼了一声:“裴溪迟!”

“难道……”叶栖云心思电转,他走了几个月,看来这边情形也远非风平浪静,既然裴溪迟无事,那伤的就是——

“是唐棘!”两人同时道。

“不知他们又怎么跟蓝姨到了一处?”叶栖云蹙眉,手指在万蛊血剑柄上有节奏地敲击,白肃玖低低道:“栖云,我总感觉……你的事,裴溪迟的事,包括这里五毒教弟子的事,背后都是同一群人。”

“你说的是……等里面事了,我去跟裴溪迟谈一谈。”

“这群人行事诡秘……谋划又深,你父母之事已有二十多年,裴溪迟屠寨是五年前,这般看来,恐怕所图者大,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

“阿玖,我记得你说过浩气也对这边的动静有些关注?”

“这段时日苗疆蛊师频频出现,大违常理,苗疆蛊术传承千年向来低调隐秘,连与我们中原武林接触最多的五毒教也是如此,不知为何会大举入世。不过盟中前段时日伤筋动骨,人手不足,这件事也只有我在查。”

“阿玖……浩气盟树大招风,本来只是为对抗恶人谷建立,现在却成了什么事都不得不拿出个态度来管上一管,我怕连你们盟主也是焦头烂额,着实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叶栖云走进了一步,摸了摸白肃玖瘦削的脸,天策脸部线条坚毅,但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不自觉柔软太多。

白肃玖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事,进了阵营哪里还有自己做主的余地,无非都是被推着走罢了,我身兼浩气盟和天策府两重身份,当真是心力交瘁。”

叶栖云看他眉间确实有深重疲色,心疼起来,也不管蓝弥就在里面,本来停在他脸颊的手托到后脑用力将他朝自己扳过来,侧头印着他唇舔了一口,呼吸相闻处声音更是勾魂夺魄:

“阿玖,太累的话,就退了阵营罢。”

白肃玖没躲他的吻,轻轻摇头间还不小心擦过几下,叶栖云宝石雕成一样的瞳仁儿离得那么近,他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但再如何不好意思,退阵营之事——

“你知道我不会的。”

“阿玖……有时对你这性子,我真是无可奈何。”叶栖云叹了口气,他以前也劝过白肃玖远离阵营纷争,什么手段都用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施以色诱都没有用,白肃玖无论当时多么慌乱羞涩,总还是咬死了不肯松口。那又坚韧又柔软,明明红透了脸,唇都要给他自己咬破,却还是要摇头的情态,往往看得他又是可气又是无奈,同时一股燥火从下腹窜上来,十次里就有十次以滚上床为结果。

白肃玖转开了脸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叶栖云却失声笑了一下,拇指在他不自觉咬住的下唇上来回磨蹭几次,语气里有太明显的调笑宠溺之意:

“别生气,阿玖,别生气,我便是喜欢你这一点。”

白肃玖挑挑眉:“一点?”

“诶,当然不止。”叶栖云没料到他会顺着自己说,一时被他语气勾得心都痒起来:“哪一点都喜欢。”

他话音刚落,蓝弥就走了出来,急匆匆地。裴溪迟跟在后面,一掀帘子看到叶栖云和白肃玖,愣了一下,却什么也顾不上说,只对蓝弥道:“怎样也好,保住他的胳膊。”

蓝弥摇头道:“太冒险了——”

“保住他的胳膊。”裴溪迟的语气斩钉截铁。

“如果你的平衡被打破的话——”蓝弥看了看他的左臂。

裴溪迟咬着唇,迟疑了仅仅一瞬便道:“我失去这条胳膊也无妨。”

蓝弥无法再说什么了,点了点头,吩咐小弟子去取东西,裴溪迟这才转过来朝帐篷走去,经过叶白二人时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去了。

叶栖云站了一会儿,还是和白肃玖退开了几步,帐篷里开始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他们有些碍事。

裴溪迟看着昏迷过去的唐棘,后悔得肠子都搅在了一起。

他与唐棘追踪天一教蛊师的踪迹太过冒进,于昨日晚上深入了蛊师营地,以裴溪迟武功虽不害怕区区十几个人,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那群人的疯狂程度,没想到竟有一个心脉上中了玉石俱焚的蛊师,都已经死了一半,还要操纵着残破的蛊王从背后偷袭他。

唐棘在几步之外看到已经来不及上弦,只能用尽生平腾挪极致扑了出去,裴溪迟一回身斩杀了蛊王,唐棘却也被浅浅咬了一口在左臂,幸而他们遇到了在附近巡逻的五毒弟子,遏制住了蛊毒发作,将它如裴溪迟当年一般逼在了左臂之中。

唐棘却没有裴溪迟的特殊体质,若不砍了这条胳膊,迟早会被侵入心脉,变成只知杀戮的机器。

但唐门弟子一身技艺都在两只灵巧的手上,若是没了一条胳膊,唐棘武功至少废掉八成不说,几乎所有的精巧机关他都无法再操控,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惨淡的结局。

还好他们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蓝弥进来,吩咐裴溪迟躺下,撩起袖子仔细看了看他左臂上的纹路,肃声道:“越接近你用内力封闭蛊王的地方,血液效力就越强,我不知道要用多少血,如果你死在这个过程中——”

“别告诉他,就说我是被后来寻来的蛊师所杀。”裴溪迟立刻道。

蓝弥点了点头,她虽只认识了裴溪迟两日,却也听说过他五年前屠寨的凶名,裴溪迟抱着唐棘来找她医治时,她也一度并不愿意——瓦德寨也是五仙教势力范围内的寨子,现在教中也有弟子来自瓦德寨,但裴溪迟所言与她这几年在苗疆对抗天一教所见严丝合缝,更兼愿意在治好唐棘后留在五毒让她研究他的特殊体质,蓝弥便点了头。

“你很爱他。”蓝弥一边准备一边随口道。

裴溪迟却怔了一下,男子相恋本为世所不容,他来找蓝弥求医时便不敢明言,谁知终究还是表现得太过明显,让这女子看了出来。

“我并不知世人所谓的爱是什么。”裴溪迟道,“我还在万花谷时,师姐说为爱便可不计生死,但我们还并不曾面临过生死,而且,我们认识才只半年——所以我不知道。”

蓝弥笑了出来,摇了摇头,从蛊罐中取出止血疗伤的蛊虫备好,又拔出一柄银亮的刀,这才道:“不,你比自己想的更爱他……你方才说,”她悠悠道,“你不愿让他知道你可能为治疗他而死。”

裴溪迟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疑惑。

“你把他的感受放在你的性命之前……这世上哪里还有更加深沉的爱?若是你还是不懂,听我说,你们现在面对的就是生死,如果你死了,或者因为这个蛊毒失控,被侵蚀神智,你后悔么?”

裴溪迟唇瓣微张,回头看了看唐棘,似是不那么确定自己的心意,他长长的头发挡住了表情,但转回头时,他的声音变得释然而温柔:“不,我不后悔。”

蓝弥点了点头:“我们苗疆人,相信真心相爱的人都有神灵保佑,你们会没事。”

刀锋切入他如玉一般的皮肤,裴溪迟并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他的胳膊已经失去知觉数年,但他现在宁可感到切肤的痛,也不愿意体味这么诡异的感受——

自己的身体被切开,与常人不同的,比血红还要红上三分的血汩汩流出,流入一个银质的盆中,可自己却没有一点感觉。

蓝弥再不说话,拿起唐棘的左臂按入盆中,裴溪迟的血一接触到唐棘的皮肤,她就看到有一个指节大小的东西鼓了起来,似乎是被裴溪迟的血逼迫,拼命往还没有被血液浸没的地方移动。蓝弥早有准备,为防止蛊虫钻入唐棘身体的其他部分,她在肘部下了极其霸道的阻断血流的蛊。

蛊虫碰到阻碍,停住不动,被虫子在身体里面钻探的感觉太过可怕,饶是唐棘已经深度昏迷,也不由抽搐了起来。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裴溪迟神色陡变,可他不能动,只好闭眼扭过头去,唐棘每无意识的呻吟一次,他便将唇咬紧一分,直到唇色殷红如血,又慢慢褪成惨白。

大量失血使他的精神变得恍惚,他原本是坐在唐棘身边,现在已经不由得靠在了蓝弥提前给他准备的垫子上,他的面色开始变得青紫,迅速浮现出许多细小的血点,手变得冰凉,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抽动。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疼痛不再能刺激感官,他的感觉迅速流失,渐渐地开始看不清东西,但他还是勉力扭过头去望着昏迷的唐棘,已经变得毫无人色的脸上凝出一个笑。

蓝弥在心中叹息,她知道裴溪迟并不确定自己能活下来,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下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什么了。但是有多少年了?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是多少年前了?是了,二十一年了,那罗妲师姐,她从那个藏剑来的男人身下抱出叶栖云时,那罗妲师姐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的丈夫和孩子,饶是已经断了呼吸,却仍然能够感受到那种至死不变的牵挂深情。

她恍惚觉得了自己的走神,连忙用手蘸着血抹在鼓块周围,一层又一层,那个鼓块开始突突跳动,蛊虫有寄居人体的本能,这种血蛊又十分霸道,轻易不会离开寄主,她只能盼望在裴溪迟撑不住之前可以将它逼出。

鼓块越跳越快,皮肤变薄,可以看到蛊虫的形状了,蓝弥加紧动作,将唐棘的胳膊往下按了一分。

“啪”的一声皮肤崩破,蛊虫跳了出来,蓝弥不敢大意,直接拿起旁边火堆里准备好的炭夹“滋啦”一声将红炭按在了蛊虫上,虫子化为一滩,蓝弥这才重重出了口气,为了保持血流,她需要不停地划开裴溪迟的伤口,现在那里皮开肉绽,看着满满一盆鲜血,连她也不知裴溪迟是如何忍了下来。

但裴溪迟终于没有撑到最后,他无声地倒了下去,长长的黑发和墨袍堆积在身上,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出一分惊心动魄的效果。他是撑到了极致才昏迷的,甚至在最后一刻还顾及了唐棘,扭转了身子不让自己压到他。

蓝弥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检查,夯吾进来看到地上蛊虫的尸体和满满一盆鲜血,惊呼了一声,听到这声,叶栖云和白肃玖也冲了进来,两个人被帐篷内浓浓的血腥味惊到,叶栖云问道:“这究竟——”

“等等再说!”蓝弥指尖疗伤蛊虫没入裴溪迟口中,她一边到处翻找一边急急道:“你们谁身上有外伤药!怎么这时候恰好用完!”

白肃玖掏出个瓷瓶递过去,蓝弥拔开闻了闻,不要钱似的抹在裴溪迟伤口上,又掰开他的嘴灌下去一大碗成分不明的汤药,然后叹了口气:“听天由命罢。”

叶栖云不敢说话,蓝弥走出帐外后看了看天色,疲惫道:“栖云——叫你的汉名还真不习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顿了顿,“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只要知道,你的父母非常爱你——非常,非常爱你,这无需怀疑。”

叶栖云垂了眼,片刻后答道:“好的,明天再说。”

是夜,虫鸣声一夜未停。直到某一刻忽然归于静寂,又在片刻之后铺天盖地响起,冲天的火光骤然划破黑夜,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无数蛊虫在地上沙沙地爬动,五毒教弟子有些刚刚抓起虫笛便已无声地死去。

“栖云!”白肃玖拦住叶栖云,急急道:“你别去!”

叶栖云叹了口气,从背后卸下万蛊血,握住剑柄的一瞬,手指节节锁紧,身体与重剑连为一个整体,无锋的剑刃乍然亮起一串蓝白色的火光,白肃玖知道那是叶栖云全力激发剑意之后的结果,他闭了闭眼,听到藏剑弟子温柔安抚的声音:

“蓝姨是我娘的姐妹,也是当年事最后一个知情人。”

他的语气平缓,但语意却锋利如刀:“无论哪个缘由,我都要救她。”

白肃玖沉默了,他用力咬着唇,霍然拔下了背后长枪:

“既然如此——”

“不,阿玖,你记住,到我昏迷之前,你一定不要靠近我,答应我,一定不要。”

白肃玖摇头:“不行。”

“阿玖——”

“你有不得不为之事,”年轻的天策将军望着爱人的眉眼,低低道:“我也有。”

叶栖云语塞,他长叹了一声,倾身过来在白肃玖唇上印下一吻,再不说什么便向着战场走去,双手交握在万蛊血的剑柄之上,剑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一道,剑身上镂刻的铭文最外面一层的叶状纹路亮起,勾成盾形的轮廓。白肃玖长枪一震,湛蓝的枪身轰然嗡鸣,水波样的光芒流耀全身。

焚千顷海,饮万蛊血!

叶栖云露出一个锋利的笑容,咬破左手食指,将血涂在万蛊血剑身铭文之上,鲜血激发的煞气与剑身激荡共鸣,又与他经脉中的剑气交映,暗红的瞳孔渐转赤红。一个天一教徒看到又有人加入战场,呼啸一声持着虫笛迎了上来,叶栖云看也未看,重剑横持,本来无锋的剑刃在他全力催发下带上了一层炫白的光晕,暗夜里只见一道火焰横扫,天一教徒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飞了出去,腰断了一半,眼见不活了。

白肃玖已经没办法阻止他,只有握紧了长枪,尽量在叶栖云走到无法清醒的地步前将敌人一一斩杀。白肃玖学的是毫无花哨的杀人之术,是千锤百炼后削去了一切与斩杀面前敌人无关部分的枪术,是百人斩,千人斩,万人斩之术,湛蓝色的光芒流淌,化作不可阻挡的雷霆,炸响在每一个敢于出现在他们道路上的人的胸膛里。

叶栖云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已看不出黑色,血般鲜艳的颜色映着他唇边一缕讥诮微笑,直如地狱修罗。

是你们害我二十年切肤蚀骨痛若剜心,今日,尝尝自己种的果吧。

他将腰后的千叶长生解下,插在一棵大树之前,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死死维持的最后一丝神智,彻底沉入暗沉如海的杀戮之欲。暗夜里镂刻银杏叶的长剑散发出温柔平和的光芒,却再也照耀不到满心血腥的人了。

“栖云……”这是他失去理智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万蛊血铭文再亮一层,重重顿地,千千万万蛊虫涌上来,最前面的被锋利的剑气绞成肉泥,后面的却悍不畏死,叶栖云身上再无一丝藏剑弟子的如风君子气度,重剑每一次落下,都将方圆一丈的土地重重一震,所有这个范围内的蛊虫都在碰到剑锋的一瞬化为齑粉,猩红,幽蓝,惨绿的血液飞溅,落在万蛊血上的那些填满了铭文的缝隙,第二层的图案反而更为明显。

————苍云寂月,遮蔽天地,无处可避,无处可逃,镌刻作纹,是为云月之文。

一人高的巨蛇嘶嘶吐信,生满肉瘤的头部极尽狰狞,重剑饮满万蛊之血,光芒转为赤红,直取巨蛇头部而去,巨蛇尾部横扫,发着金属光泽的黝黑鳞片与重剑相撞,竟发出金铁之声,叶栖云肩部巨震卸去力道,竟不再顾及那充满蛮力的尾部,将万蛊血直直送出,用右肩硬抗了巨蛇又一次尾鞭,几乎是瞬间他便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但见血只能让叶栖云杀性更浓,他将一百多斤的重剑正正砸在了巨蛇头部,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被砸成飞沫之声后,碧绿毒液自碎裂的毒牙中流出,流入剑身上的第三层纹路。

————蛇蜕七次,化身为蛟,蛟变七次,脱骨为龙,镌刻作纹,是为化龙之文。

这里的蛊师显然要比他们遇到过的更为高级,尽管被叶栖云一人便撕破了蛊阵的防线,但并没有人慌乱,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变换阵型,堪称训练有素。

天际炸响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叶栖云的发带早就断了,长发黏在脸上,有一缕咬在了唇间,他吐出口中的头发再一次举起了万蛊血,蛊师们无法再专注于维持蛊阵,只能举起虫笛来挡,叶栖云丝毫不管剑锋之下的是蛊虫,是虫笛,还是人的血肉之躯,一切在他面前的都只有一个意义,便是以重剑斩破!

风雨不是阻碍,而是他剑风所带起的余波,叶栖云长笑,笑声与雷霆融为一体,剑身在风雷的淬炼下震荡,第四层也是最内一层纹路亮起。

————东海夔牛,单足踏波,张皮为鼓,雷动乾坤,镌刻作纹,是为夔雷之文。

整把重剑铭文几乎全部亮起,暗夜中流转着熠熠的厉芒,令人不可逼视。叶栖云终于冲入了蛊师阵型的正中央,一剑劈向服饰最为华丽的那个蛊师,那人惨绿面容上阴阴怪笑,足有三寸的指甲竟然直接卡入了重剑的血槽,叶栖云全力之下有近乎三百斤力气,被他轻轻一带竟是一个踉跄。

但藏剑弟子丝毫不乱,顺势一拧,未等招式用老便将重剑扫向天一教蛊师腿部,那人嘶哑一笑,向后一个空翻从剑锋上方堪堪躲过,却丝毫不显仓促。若是在平时叶栖云早该心里有数,这人至少有与他相近的近身格斗水平,但如今他理智全无,只知道一味强攻,很快便在肩部,腰部,腿部连中三爪,他自己浑然不觉,白肃玖在不远处看到却是心惊肉跳,连忙几步冲过来,想要伸手去拉开他。

“退后!”他刚刚伸出手,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忽然道。白肃玖回头一看,裴溪迟收了轻功,足尖点地,左臂还缠着绷带,他顾不上管裴溪迟什么意思,长枪一抖便要接过正与叶栖云缠斗的蛊师。

裴溪迟自从为唐棘放血疗伤后便觉得杀心越发难以抑制,脾性比以前更形霸道,此刻也懒得跟白肃玖废话,笔端气劲一凝打入他后背穴道,白肃玖刚一个踉跄退开几步,叶栖云那边便变故陡生。

他久攻不下本就觉得无比烦躁,那人桀桀的怪笑更是难以忍受,胸口那道封印也令他痛得钻心,经脉之中流动的剑气已然有些难以为继,叶栖云死死咬住牙关,爆开全身所有能够调用的剑气全部注入双手,剑柄瞬间滚烫地几乎握不住,万蛊血繁复镂刻的花纹中间裂开深深一道。他爆喝一声双手拔起重剑,身体急速旋转,如刮起一道旋风般,万蛊血纹路里的虫血和人血都飘洒出来,旋作赤红的风暴。

“……风来吴山啊。”那蛊师急退,一边退一边低声道,他虽比叶栖云武功犹高些,但面对这藏剑武学的巅峰之技,不求自保但求杀戮的剑技,他也只能退让。

裴溪迟叹息。

他伤还未好,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制止叶栖云,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武功不在叶栖云之下的蛊师,他恍然间觉得有些奇怪,皱眉想了想,忽然知道了是哪里奇怪。

本应充斥满心的愤怒和怨恨……并不曾出现,他觉得烦躁和不安,但却没有了在过去的五年间充溢心脏的孤煞之气,裴溪迟抚着碧玉箫,碧绿的箫身一端血色非但没有如往日与人动手时一般变得明显鲜艳,反而渐渐褪去了一般,他一时竟愣怔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蛊师看准了叶栖云力竭的一瞬,身形暴涨将右手插入他剑风之间,眼见直取心脏而去,白肃玖喷出一口鲜血,硬生生冲破了穴道扑了出去却已然是要来不及了。

蛊师的指甲停在叶栖云皮肤之上,划破了浅浅一道,然后垂落下去。

唐棘挑了挑唇,将发出追命箭的凤尾天机弓弦复位,背后机关铁鸢一展自树梢跳落下来,像一只翩然的鹰。裴溪迟忽然惊醒。

是因为阿棘啊……

因为有了你,所以这个世界对我所有的不公平和残酷,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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