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

御堂筋回到房间，发现桌上摆了个苹果。

红得发亮，好像要渗出汁液来，被火炉烘得发热的房间，把那一丁点香气也扩散得开。御堂筋抓过苹果嗅了嗅它的香甜味道，张开了嘴作势要咬，又忽然向左后方掷过去。

“哎呀！”

苹果在石垣双手跳了两下，才被他小心地捧住。

“你过来是想干什么？”

“今天是圣诞夜。”石垣朝他递出刚才那个苹果，御堂筋不接，石垣便反手握着，搭到桌角，“不是有吃苹果平安的习俗吗？”

“首先，这不关你的事。”御堂筋瞄着桌角，坐到火炉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雪景，“其次，我不信这玩意。”

室外雪下着厚重一片，玻璃窗上凝满了冰花，从房间里望出去，都是满眼皑皑的白。苍翠的树，澄黄的星，鲜红的果，统统沾染上一半这般单纯的色彩。好像在不远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嬉戏，一个追着一个跑，摔了一跤陷到雪地里，再很快跳起来捏着雪球往对方砸。

“可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冰花凝结在室外的窗户表面，从里头往外看，即使说话哈着热气吹到玻璃上边，也只是化开些许迷雾，看见模模糊糊的轮廓，也只能辨认那些对比分明的颜色出来。

明明室外还没有暗下来，尤其是透过白色的雪将整片风景显得明亮，御堂筋望着石垣的背影，却好像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反射出来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双眸他的视线。

炉火烧得旺盛，御堂筋专注于听木头燃裂发出呲啦呲啦的音效，全神贯注起来，会发现火焰一阵阵冒得势头很有节奏，便一拍一拍哼出声音来。

“平安夜~神圣的夜~~人人安息……”

石垣忽然出现在边上，御堂筋吓了一跳，连忙往座位的另一个方向挤了挤，更加靠近火炉，垂在边上的手表面有些发烫。

“很少听到你唱歌。”

“应该是从不。”御堂筋把他推得远，纠正道，“镇里那群人最近一直在排练这首歌，唱得都像噩梦一样在我脑内自动循环起来了。”

“我觉得很好听啊。”石垣闭起眼睛，“如果是你天天唱，我一定不介意被洗脑。”

“我不会唱的。”御堂筋将石垣的眼睛扒开，双目盯着他，“你也不该保留天天这个念想，恶•魔•先•生。”

御堂筋念这几个字有些咬牙切齿，似是在强调些什么，石垣听到这一称呼愣了愣，被扒开的眼睛好像都忘了眨，直勾勾地瞪着前边。

“你上回叫了我的名字，我还挺高兴的。”

“石垣？”

御堂筋只是就那句话提出对应的问题来，石垣却自顾兀地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

眼角嘴角都咧得开，御堂筋伸直了五指，石垣的表情向后退去。他眨眨眼，想了想，好像真的从未好好叫过一次名字，向来都只用人称或是恶魔，可这也是事实，那回稍微有些想见到另一恶魔的反常反应，才叫出了声，难怪……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样高兴？

鼻尖有冰凉的触感，垂下眼帘，一抹红映进来。

御堂筋闭上眼，再张开便用眼角对着石垣，他的手臂向前伸，这家伙有时候装得大无畏，却执着得要命，抬起手盖住半个苹果，等石垣手放开，才放近了咬开一口，挤渗出些微汁水流经齿缝，甘甜的滋味。

“……我都在吃了，又想干嘛？”

原本只是想象征性地咬一小口，果肉的香甜在口腔化不开，舌尖舔着上壁，抿了下嘴唇，再啃了一下。御堂筋吃东西大多为了充饥，很少会去享受什么美味，现在也吃得很随意，嚼了几下吞下去，再朝着石垣吐舌头，还留有些许残渣。

淡色的果肉停在嫩红的舌苔，跟着他的摆动跳跃。

“甜吗？”

甜啊。

御堂筋刚想这么回答，石垣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找起答案。

大概脸被火炉烘得热了，他没觉得石垣靠近的身体有多热，大概嘴里味觉尚浓，他没觉得石垣侵入的舌有异样感。

石垣的舌尖刮过牙齿，嵌在缝里的些许果肉滑落下来，令他的嘴也沾上苹果甘味。御堂筋刚吞下一口，喉咙深处还残余对它的噬意，他吞下了口水，那股力气把石垣拉得更近。

烤得热的身体连筋骨都舒络，右手抓了两下，扶住石垣左耳。

“你还真是随身都不离开这个。”

石垣一下被推得踉跄几步，苦笑起来。

御堂筋右脚横搭在左腿上，左手长枪直指他胸口，右手捂着脸，只留手指间两道缝，透过缝隙看他的脸。

“你又在明知故问了。”五指并起来又张开，模仿眨眼的效果，“象征力量的东西，谁会愿意舍弃。你那本书，不也宝贝的要死吗。”

“你指这个？”

凭空在手掌上变出那本眼熟的硬封皮书，御堂筋停下了手的动作，两只眼睛瞪大了盯着他，石垣将书放到桌上，搭在封面的手指停留了许久，终于压了压借着反作用力撑开。

石垣朝着御堂筋一步步走近，他走得却缓慢，这段时间，御堂筋捏着枪柄的手一根根指节张开，最后只余下小指和拇指捏着，大拇指拨弄几下，啪嗒一声，摆在座位旁的台子上。

石垣的唇在音效响起的同一刻靠上来，他的手臂都在远处，来不及去推。

御堂筋闭起眼睛，舌尖抵向石垣嘴唇，待他嘴和齿张开，舌尖也要袭入。

石垣忽然捏着喉咙，他没有后退，脸还凑得很近，试图扯出一个笑脸来，嘴角刚上浮又落下去。

御堂筋还吐着舌头，舌尖上的十字印记尚未消散，一摆一摆看得刺眼。

“嘻——果然离开那本书，就可以对付你。”

这是意料中又清理中的事情，他从未说过要放弃杀自己，只是那柄枪没入胸膛的时候，石垣率先想到的一件事，便是不久前被返还的遥远记忆。

“我不能……”血液从曾经咧得翘起的嘴角流出，红得如他眼眸，“你也会……”

“会死是吗？”御堂筋握着长枪，还没有拔出，只是调转了角度，指向石垣身后的桌面，“因为你一旦消失，那本书的力量也就相对无效了。”

石垣皱皱眉，又很快平缓了额间。

没错，对他而言，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至少目前为止，都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御堂筋偏过头。

“我看到那场景，只想要笑，和你同归于尽，起码是为了我的义而死，比现在不伦不类的方式要好得多。”

“哪有不伦不类，只要你……”

“我不会放弃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

石垣双手覆盖到御堂筋手背上，其实他也没什么力气，硬逼着举在那里，结果就是极小幅度的不停颤抖。

“那便也是，最后一桩，目标了。”

“如此又怎样。”御堂筋双臂一收，不再听到石垣的声音，“我从不畏惧。”

御堂筋抓枪柄捏得紧，他一向把这具武器握得很牢。

那颗鲜红跳动着的心脏被单手托起，御堂筋弯下脖子，却直接去吻。

舌尖在牙齿表面停了许久才朝前伸，十字的切痕嵌得再发痛，连同烙印入血肉的部分，也很快消失不见。

那阵化作灰的烟雾堵住了所有的口，鼻腔和心脏都像被死死压住一般，他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因为惯性而再低下一定距离的头，没有撞到一下垂落的手臂。

他一向把那柄长枪握得紧，现在却摊开了手掌，叫它滚落在身旁。

窗外圣歌袅袅，他听得清晰。

平安夜，神圣的夜！

人人安息，

至圣独醒。

慈祥鬈发的儿子，

睡吧，在美妙的宁静中。

睡吧，在美妙的宁静中。

如希冀的一般，他陷入梦眠，变得安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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