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妈妈！”

御堂筋朝着前方蹦蹦跳跳，手里举着根接近身长的木棒，太急着向前冲反而忘了把握平衡，脚底一滑，超前跌去。还以为要啃个满嘴泥，膝盖蹭到地面的瞬间又被提起来，右膝红了一片以外，没有受多大的伤。

“小心点。”她吹吹御堂筋的膝盖，又用手掌温柔地盖住那块擦伤，御堂筋就不再太痛了，“我又不会跑。”

“你看，我自己做的武器。”

御堂筋将手里的木棍递给她，有点粗糙的表面，还带着些木刺，头部被削尖了，都是坑坑洼洼的不规则切面。她抓住御堂筋的手腕翻过来，满是小切口的伤，以及扎在掌心的木刺，都被她小心地尽数拔下。

“这是我用圣树多余的木料刻的，他们说亲自做出来的武器力量会更强。”御堂筋并不在意手心的疼痛，又抓着木枪挥舞起来，“用这个可以刺进恶魔的心脏，我就能把恶魔杀掉了！到那个时候，妈妈就不必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急忙摁住了御堂筋的嘴，她微微笑了笑，又用双手握住他抓着武器的手。

“这柄长枪真是帅气，和翔十分相配。”

“是呀！”御堂筋害羞地抓抓脸颊，“而且它还能跟着我的年龄一同生长，以后你就会发现了。”

母亲温柔热切的眼神，看得他愈加不好意思，

正想再说些什么，母亲却站了起来，用手拍拍他的脑袋，再用手指抵住他的额头。

“好了，你该回家去了。”

御堂筋想再往前一步，却都做不到。

“你又去见她了。”

回到寄住的房间，神父正在那里等他，看他紧握着手里的长枪，眼神才稍微放松下来。

“她是在服从教义与恶魔抗争，你不该总去打扰她。”

神父站起身，离开房间时擦过御堂筋的肩。

“当真为了她，就好好锻炼斩杀恶魔的技巧。”

母亲是为了克制住用常法还无法解决的恶魔，才总留在那个地方，除了一个大理石搭好的摆阵时用的高台以外，不过是座普通的木屋，周围全是荒芜。封印恶魔需要极大的精神力，她不能分心，于是御堂筋只能趁机跟着隔一段时间来送日常用品的人，才能见上一面，即便如此，还是不在能被宽限的范围之内。

他也不太明白为何，只当都是恶魔限制住的缘故。

再过去几年，他已能熟练地操作那柄长枪了。

枪头没入对手的胸口，采出鲜红的不断跳动的心脏，那时还只需用胸口的十字架比划一下，它便立刻灰飞烟灭。

“妈妈！我终于杀了第一个了！”

这是第一次获得的成果，也不管是否被允许，自顾自地就冲上了山。母亲对自己的到来显得十分惊讶，却还是用充满自豪的神情捧着自己的脸庞。

“是吗？真厉害啊，翔。”

御堂筋低下视线去看摆得内八的双脚。

“等我再变强一点。”御堂筋伸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段距离，又缩小了一点，停了停再缩小了一点，“再变强这么多，就能替妈妈把那只恶魔也解决了。”

“这柄枪果然能跟着你一起长大。”她又把手掌盖在御堂筋的头顶，“有它陪着你，我能安心许多。”

“等一等。”

他挡住母亲要起身的动作，其实也不知道还想说什么。

“再等一等。”

虽然这么说着，却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的手指已经抵在了他的额间。

“翔该回……”

声音突然卡到一半，被固定住的头无法抬起，看不到母亲现在的表情。

“妈妈？”

少见得再次蹲下来。

从前母亲蹲下来，头和头刚好持水平，现在蹲下来，或是她弯了腰，或是他长了个，总之按目前御堂筋的身高，她已经需要再抬起一点腿了。一只手撑住膝盖，另一只手食指咬在嘴里，再伸向御堂筋的脸。

只觉左边的虎牙有被烙的热意，等她的手离开了再自己摸摸，多了两道交叉的划痕。

“你听好。”她从未有过这样严肃的态度，这种时候说的话，御堂筋记得更加认真，“今天不必回家了，听说隔壁镇有恶魔的踪迹，你可以试着追踪一下，当作锻炼，以后也可以把这当作你的目标。若无其他大事，也不要再回来了。”

“啊？”

御堂筋听得云里雾里，母亲却不愿再重复。

“你快离开！”

焦急的语气，最终还是没能赶及。

透过窗户能看到隐隐的一抹火光，她遮住了御堂筋的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瞬的画面。

周遭充满了灼热的气息，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嘎吱嘎吱木头劈裂的声音，还有微弱的，母亲和自己的咳嗽声。

头脑变得晕晕乎乎，连声音也快辨认不出，真的要沉浸在黑暗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接着看到了光。

面前是一如既往母亲的身影，御堂筋高兴地跑过去，想要张嘴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显得有些焦急，总是摆出各种各样的嘴型，母亲笑笑，挡住了他的脸。

“翔君，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

御堂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便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从他身边站起来，拍拍他的头，再用手指抵住他的额间，御堂筋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你该回家去了。”

他从那片黑暗中醒来。

“妈妈！妈妈！”

四处大叫，却再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艳红的火光和浓烈的烟雾，呛得眼泪直流，把头仰起来再瞪大眼珠，用力眨几下，眼泪就能倒回去。

诧异于这样的环境还能存活下来的奇迹，神父一时忘了后退。

火星点着了木质的长枪却湮灭其上，他不断前进着，被房顶掉下的碎片击中，被地面上的石块绊倒，都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满身的伤痕，淌下的血和火映衬出的大背景一样红。这样程度的伤，早该停下来，却依旧存活着，不停向前走着。

“恶魔！一定是！”

神父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念念有词，光线从手心穿过击中对方，打到之处留下衣服的破洞和一块黑色的斑驳痕迹，御堂筋也只是因为冲击而后仰了身体，脚步还是没有停顿的意思。神父又把攻击的重点转移到他的双腿，他干脆跳起来，躲避了那两下攻击。

“你和她一样，都是恶魔！所以才能在那么多年的抗衡下还活着，才能在这样大火燎燎的状况下活着！恶魔！恶魔！恶……”

再落地的时候，长枪的尖头已经对准了下方，神父的头顶心。

“恶魔，谁是恶魔？”干涸的眼睛迷迷糊糊看不大清，听到那两个字眼的时候突然兴奋起来，眼前的对象充满了伪善的恶心气息，和先前举起火把丢下的那位一样，“妄图夺走灵魂的恶魔，要斩杀。”

握着露在外空的木棍不放手，他的身高还不足以踏到地面，渐渐地快要没有力气，却不愿松开。等到面前的躯体倒下来，才一并跌倒在地。

“所有的恶魔，都该由我来杀。”

用大理石造的高台，火烧不到，又已经远离了烟最浓的地带，慢慢地开始吸入新鲜空气，大脑变得平静起来，被火烧得发烫的石头，也渐渐凉下来。

“要杀，要杀。在那之前，我要活着。”

抓着那柄长枪，御堂筋喃喃自语。

“先把书弄回来。”

石垣强调着。

“不然我使不出力量。”

“根本就不需要你呀——！”御堂筋挥动起胳膊，长枪划破空气朝对方击去，“斩杀恶魔是我的争，无需靠其他力量，最好是连同他和你的力量一并消失，这样最好啦！”

长枪在对方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原应该渗出血的，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吼叫着抬起胳膊。

石垣正瞄准住那个时机，翅膀弓起来，动得飞快。

“拿回来了。”摊开书当中的页码，石垣开始念诵咒文，周围变得红光一片，几道光束缠住对方的四肢，一时不能动弹，“就是现在！”

正挡着他攻击的长枪突然脱力，御堂筋朝前踉跄了一步很快站稳，对准了他的心脏一伸一收，就完成了任务。

“虽然不愿接受我的好意，却很会把握机会嘛。”

石垣站到地面，用手去拍御堂筋的肩，被他一下躲过。一时站不大稳，摇晃了一下身体，就变回了普通的人类样子，抓着书的那只手，始终抵在胸口位置。

御堂筋咯咯笑起来，长枪尖头对准了他。

“看来还是有作用嘛！”

“先前那是例外……只是再需要一些时间就能好。”

石垣还试图解释，御堂筋已经不由分说地攻击上来。

用书挡着一下下刺过来的枪头，发出砰砰磅磅的响声，石垣想要变出个什么先躲一躲，还没等开口，手势一转，方向换到了御堂筋的侧面。他觉得奇怪，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去，突然出现的傀儡，在头顶有一支没入极深的箭。

“敌人好像不止一个。”石垣咳嗽两声，把注意力转到另一个出现的恶魔身上，“还有你的武器现在真的对我没有很大效果，我都挡得住，别再浪费你我的体力了。”

御堂筋不说话，抓着枪朝第二个敌人击去。

箭被噼里啪啦弹飞，对方手中变出两柄剑，交叉起来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反光又晃得人眼花。御堂筋挥舞着长枪和剑身相撞，利刃划在木棍上留不下任何切口，对方显得有些急了，视线瞄到他的同伴身上，看起来不太稳当的身形，似乎很容易解决。抱着这样的想法，双剑交合着装到长枪上部，借力跳起来，朝石垣刺过去。

换作平时随便挥挥手就解决的攻击，此时因为胸口还泛着痛，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御堂筋后退一步，长枪捅穿对方身体，最后一刻瞄准了使劲，一柄剑也没入御堂筋的胸膛。

“御堂筋——！”匆忙扶住他倒下的身体，石垣将手摁在伤口附近，避免血液过快地流失，“不是想我死吗？刚刚正和你意啊。”

“废话。”

气息渐渐微弱下去，语气却还是强硬。

“我说过不需要其他力量，你，其他恶魔，统统该由我来杀。”

“你想活下去吗？”

石垣不再去理会他嘴里说的理论。

“要活，遵从你的想，你一贯那样。”

不是那幅正统扮相，一点说服力没有。

于是御堂筋摇了摇头。

“你是想要活下去的，作为这次的谢意，我不会将你当作傀儡，你只需点头，表达欲望即可。”

石垣的声音又靠近一格。

不对。

御堂筋那样想。

剑柄没入心脏的时候，他尚感觉不到痛，石垣盯着他看，他反倒皱皱眉。

却还是不点头。

“固执，固执。”石垣摇头，再摆正，已不是平时模样，深色指甲合拢，捏碎那柄剑，“救我时倒不犹豫。”

“我是为了杀掉恶魔。”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那样强调。

小说相关章节：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