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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御堂筋，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御堂筋大约是还不太习惯骑马，手里缰绳牵得紧，马仰起头，才慌忙松开，一会又拉牢，全神贯注的。

“不该这样拉，放松点。”石垣抬了胳膊教他，“扯得太用力万一马受惊了，你掉下去会受伤的。”

御堂筋照着石垣的动作去做，其实他也不担心受伤的事情，只觉得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地面，大概会很痛。

“你说什么把握？获胜的话，大概有六七成的概率吧。”

“不……我指这支队伍。”

“哦？石垣君原来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打这场仗的吗？”他掩嘴笑起来，“这可不行啊，觉悟不够高啊，我还以为你是深思熟虑做的选择，结果只是一头热血吗？”

御堂筋也提到，自己决定参与这支队伍是一举多得的决定，转移了大部分将领对弃子这个存在的注意力，又提高了埋伏士兵的用心度，而这个诱饵确实也要有点真材实料，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风险太大，实际不过是来体验战场却牺牲的继承人，石垣或许并未仔细思考过将领们要承担这个后果的可能性。

何况这个主意是御堂筋提出来的，他本人也亲临在场。

“如果会死的话。”石垣收紧了抓着缰绳的手，“你怎么也来了？”

御堂筋转头盯着石垣。

“石垣君。”

被瞪了很久，又突然叫名字，好像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猛地剪开了绳索，一跳一惊，坐下的马都抬起了前蹄。

“怎、怎么了？”

“你绳子抓得太紧了，明明叫我放松的，不是吗。”

“哦，哦。”

石垣松了手，马又恢复到刚才缓缓前行的速度，明明山谷并不远，就算从边上绕行也加不了太多时间，却无故觉得漫长，踏踏的马蹄声，倒有点像计时的音效，有规律地一响一响。

“御堂筋，我想我是信任你的。”

“信任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御堂筋好像已经骑马熟练起来，他一向学什么都很快，“不要随随便便说这个词。”

“这是你并不信任我的意思吗？”

“信任……”他蠕动着嘴，还是没能把这两个字完整地说出口，“互相怀疑一点好处都没有，但也不代表能够百分百托付一切了。我想就算你相信我，到了紧要关头，还是保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每个正常的人，都会这样做的，对吧？”

御堂筋讲起头头是道的理论，总会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好像在嘲笑这些正常的思维。

总觉得被他说中了，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办法反驳。很多情况下，人大都是嘴上说着如何，真的到手做了，又可能是另一种结局。谁都不知道，到了下一秒，你会怎么想。

石垣随身带着一枚信号弹，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往空中放，那些埋伏的士兵就会一下展开攻击，这一时机交给他来判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觉得紧张，大概也是自然的反应。

“石垣君，别再想那些无聊的问题了。”

御堂筋向后拉起缰绳，这一力度还把握不好，马似乎受了惊吓，停得动作剧烈，话音未落便倒吸一口气。石垣急忙到边上去安抚那匹马，顺了几下鬓毛才想起来抬头。

已经到了。

“等敌人出现，要先僵持一下，然后分一小波人开始护着石垣往那个山谷走，剩下的人看对方注意到，就立刻紧随其后。”

这是御堂筋初步拟定的战略，也通过了石垣向所有人传达过去。那些人，确实也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虽不明显，气氛隐隐约约的，确实透出一股死寂。

“杂鱼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任务，那样就把胜利带给你们，开小差……当心得不偿失。”御堂筋一脸不满的表情，难得大声说话，“反正都是注定要被舍弃的棋子，不如现在好好发挥作用啊！嘛——我知道你们就算能这样想，也做不到。不过事到如今，再满脑子恐惧和紧张的杂念，只会两头不讨，你们就专心眼前的工作吧，要能活着回去，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御堂筋说这话不知能起到多少作用，而先前那一丝死气沉沉确实太容易被识破，如今倒更微弱了。或多或少有鼓舞士气的作用，不过石垣总觉得，御堂筋确实是这么认为又想这么说，啊，可能最后一句有些刻意。

“石垣君，你也是。”御堂筋斜瞥了眼石垣的视线，“不要东想西想，你只有一件事要做好，接着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啊……”石垣抬头看着天空，云飘得缓慢，并未刮起风，只是远处似乎扬出了尘埃，“刚才那段话，我想我是说不出来的。”

“我知道。”

御堂筋念叨了句，向后牵起了缰绳。

战况正如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很快就到了关键的山谷中。

“你们认为躲到这种地方，枪支发挥不当，就受到限制了吗？”对方显然尚未察觉，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已经逃得分散的队伍，只余这些数量，普通也能碾压过去。”

“那就试试看啊！”

石垣一边和御堂筋一道指挥队伍往后方跑，试图将敌军引得更深入些，一边从马身侧边的口袋里抓住了某样东西。

御堂筋停下马，眼睛瞄向石垣藏在袋子里的手，表示已经差不多了。

只要把信号弹拿出来，一拉引线就能启动，到那时候，第一波攻击就是从顶上滚落下来，拿来做掩盖物的巨石。虽说在初拟状况的时候，基本把巨石都安排在了中间地带，就是为了尽可能避免砸到队友，石垣抬起头，山谷很深，岩壁崎岖不平。

[这怎么行！就算是殿下去了，我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是几乎等于……]

[如果说殿下的战略都是军师提出来的，那他也蛮厉害了。]

[听说军师来路不明，不过既然总能提出对我方有利的战术，应该也没有多大问题吧。]

[哈？原来你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吗？]

[觊觎你的地位，唔噗，说不定有这个可能哦。]

[信任——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到了最后的关卡，总是容易冒出一些平时不太在意的话语，他一愣神，刚才被御堂筋挡住的敌方视线，因为缓缓的移动，被越过了。

敌方大将也不是白痴，这样半秒的功夫，至少猜出些端倪。

子弹容易被岩壁反弹，是在混战的情况。

直指石垣的攻击，是有些防不胜防的。

御堂筋捂着侧腰，从马上摔下来。

“御堂——！”

“快……”他挣扎着站起来，另一只手拔掉石垣捏紧在手中信号弹的引线，“啧，果然好痛。”

“你没事吧！”

御堂筋的伤口并未流出太多血，石垣也顾不上诧异这点，轰隆隆巨石滚落的声响，随之而来的又是刷刷的箭雨，把石垣的声音都遮掉了。

依旧是最初计划的办法，一发射信号，就骑马从后方离开包围圈，只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难。重力加速度的原因，就算是立刻也难免遭到牵连，何况马也会因为攻击而受惊，加上如今两人都从马上跌下来了，速度更加缓慢。

御堂筋似乎一直不擅长行走，就算过了这么久，也只是长时间站立腿不会打颤。枪击似乎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但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步步迈得歪，自然也不快。

其实差不多要脱离攻击范围了，到那时稍微不那么紧张，应该问题不大。

身后战况激烈，声音嘈杂，石垣忍不住回头看，地上躺倒一片分不清敌方我方的尸体，只是没有一个人跟过来，他叹了口气，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把头转过来的时候，不知怎地往上瞄了一眼。

“御堂筋！”

关于从人鱼到人有什么不习惯的，走路是一桩，水下声音的传递和空气不同，过去都是石垣凑近了他的耳朵来说话，没有听不清楚的道理。

如先前所提，背后都是怦怦磅磅的撞击和人的喊声，他们离得也不是很近。

巨石滚落得快，偶尔也有被崎岖岩壁挡了路的时候，一卡再松动，偏离了原本轨迹，没有人注意到。

御堂筋走得不稳，也不可能调转方向，石垣叫了他，却是几乎同时地迈出步伐。

他隐约听到呼喊，并不是感觉到声波的振动了，心一跳，下意识转了头。

通通好像慢动作。

而他却也动不快，石垣已经冲过来。

“石垣君？”

御堂筋试图搬动那块石头，无奈臂力不及重力。石垣大概还有小半截身体在外，尚有呼吸。

“哈……这样都没死……我命还挺……硬的。”

石垣一边喘气，一边说话，慢吞吞的，却总停不下来。御堂筋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是让他继续说以维持意识，还是叫他闭嘴节省体力。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石垣喋喋不休起来，倒有些像过去时候。

“对不起啊。”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话该我来说，也不是这句吧。”

“我……你说得没错，谁都不会百分百相信谁。”他试着从石头底下抽出手，“你的伤口还痛吗？”

“不痛。”

这确实是实话，好像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那真是太好了，”石垣勉强弯起脖子，“这里好像不容易被波及了，你就慢慢走出去……”

“恶心。”

御堂筋突然说了这个词，叫石垣摸不着头脑，愣住了。

“恶心，明明在怀疑我，还要救我的命吗？真是恶心。这次要不是你开了小差，我也不会受伤，说不定已经离开战场了，都是因为你恶心。不要指望就能这样过去。”

“是啊，我犯了错。”石垣笑起来，眼睛眯得夸张，也咳了几下，“不过……你原不原谅我……也没有区别了……”

“我没打算叫你送死。”

事到如今，这句话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说了反而胸口抽痛，但总想要说出来。

“是啊……果然如此，我也一直这样深信着的。”

“骗人。恶心。”

“都这个时候了，你倒开始骂我。”

“你别笑了。”御堂筋眯起眼睛盯他，“也别说话了。”

“最后就让我说个够吧！有一件事，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大概会觉得我有病，不过都现在了，你又在……”

“我不要听，你就是有病，恶心。”

御堂筋再怎么阻止，石垣从来都话多。

“我啊……时常做着一个梦，梦里一片黑，我不知道在哪里漂。”石垣闭上眼睛，“但每到梦的最后，我总能闻到股香气，好像什么花，我想追，总是醒了。”

石垣又陡然睁开眼睛，看得御堂筋好像不大自在。

“我总觉得，我忘了一朵原来握在手中的花，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有病。”

“哈……”

石垣还想笑，却好像发不出声了。

如果就这样再也不出声了，他大概还抱着对他的美好印象离开，还视他为能够信任的存在。这是御堂筋为数不多能够体会的感情，而除此之外，就是石垣教他的喜欢。

还有在漫漫长日中，以及学会的寂寞。

他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闭眼。”

石垣不明白御堂筋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他确实累了，是时候闭上眼睛休息了。

一片黑的景色，是不是又能遇到那个梦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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