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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或许哪一天对方会再过来海边钓鱼，自己只要和开始一样游上去，很快就能和以前的状况相同起来。

就如同那一天，他闻到异样的味道，那样柔嫩的黄在海底并不常见，他感觉到异样的气息，似在一遍遍呼唤着震动他的心跳，于是浮到岸上去。那些告诫还回荡在脑海，他长了个心眼，化作了不易被视为异种的形状，却还是被带了回去。

对这个人类存在一定的好奇，他的一言一行，一眼一眸，似乎和同类口中的形容不太相似，对自己的存在感到诧异，却没有当成异类或是宝物来看待。哦，或许被当做宝物看待了，却是他愿意的方式。如此这般，相处也未尝不可，反正他总会记得保护好自己。

总记得保护好自己，所以暴风雨来袭的时候，立刻钻到水底下去，停在平静的深海处观察上方乱窜的海流，到处都是黑影，或许是船的碎片，又似乎是……

他把自我安危这一条记得牢固，在有可能被船的碎片击中或是被海浪卷走的区域里，一直游于底部较为平静的流层。但实际上那只是对于他安全而已，海滩上的那个人一动也不动，那副盯着他似要融化人的那双眼睛，现在也没有睁开。

刚从海里出来的身体尚未干透，没有刘海挡着，水从沾得湿的睫毛端部留下，像是从眼里落下的窗帘。

水滴在沙滩上很快溶作一摊，被打上的浪盖过去，真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就好像他再没闻到山荷叶的香气。

从他俯下身体第一次直接接触那两片嘴唇的那个动作开始，就知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但总是隐隐约约有所期待，包含着稀薄的愿望，那人会再来见到自己一面。

而又过了一个夏天，那个少年也没有来岸边，或是从这里出发到避暑山庄去。

石垣并不喜欢夏天。

那阵炎热的气息快要把身体给融化开，汗水都粘腻在身上，知了无休无止地叫让心情都变得烦躁，耳膜一阵阵地发颤，就算刮来一阵风，也是热的吹不散任何的气息，夹杂着分明干燥，却又潮湿着粘附鼻腔的味道。

这样的环境，连血腥气都变得浓重。

这个国家的战争几乎从未停歇过，石垣讨厌打仗，但身为国家继承人，到了这个年纪肩负着责任，即使父母认为没必要亲身抵达前线，即使自己其实是不情不愿的，还是得站到队伍最前方去。

在启程以前，他想要吹吹风，让这股子烦腻的感觉飘散开一些。

无论哪里的风都不是理想的凉爽，他骨子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那股清新怡人的空气，会令人连夏意也感受不到。那个地方似乎有隐约的花香，又有属于大海的咸味。

奇怪的是，三年前那次他们所说的风暴过后，自己竟一回也没有去海边，也不记得自己有在海边长久待过的记忆。好像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海，却又明确知道海的存在，海的概念和海的特征。

是不是该试着去一次？

虽然父母一直在阻止自己接近海，大概是被之前的事故吓到了，不过只是去岸上走走，应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想到这里石垣就发笑，自己似乎都没去过海边，却知道在岸上散步是什么个感觉。

和脑海中的概念一模一样，就该是这样。

细软的沙滩，一踏下去半个脚掌都陷进去，沙子还钻到指缝里，又很快被卷来的一小波浪潮冲刷得不留痕迹，石垣喜欢被水流的波纹相撞的触感，也喜欢海风拂面的味道，略微潮湿却带着凉意的风，把属于夏季的那股粘湿热意都带走。

石垣沿着海岸走了一路。

在沙滩的尽头，遇到了一个人。

如果只是和他一样在沙滩上散步，或是钓鱼啊写生啊，都不过是当作一样喜欢海的人罢了。但那个人有些奇怪，抱着双腿蜷缩在沙滩上，海水一波波冲刷在小腿上，他低头看，蹙眉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喜欢这感觉，却动得僵硬，另外，他似乎一丝不挂。

“呃……请问，你没事吧？”

对方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石垣很久，眼睛一眨不眨的，叫石垣心里发毛。

“恶心。”

他这两个字说得极快，却又清晰，被骂得摸不着头脑，石垣想要反驳，他却把头转了回去，愣愣地看着海面。石垣以为他是脑子有病，便不打算理他，时间也差不多到该回去的时候了。

刚转身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陷入沙堆的声音。

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发现是刚才那个人跌倒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扶一把，他又用力撑着沙地试图站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脚步总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像是受了什么伤。

大约是鬼使神差罢，石垣居然又跑了过去，向他伸出了手。

“对不起……”看到对方的眉头又蹙起来，石垣脚向后摩擦，还是摆直了胳膊，“我见你实在吃力，如果万万不愿我帮忙的话……”

对方闭着嘴，却很快把手搭上。

他手上还沾着沙，跟着手指一块细腻地滑落在石垣掌心，沿着手臂扶到自己肩膀上，对方毛发被风吹得乱翘，扎到脸上发痒，石垣挪动着脑袋躲过发梢，晃动间瞄到对方身体，又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那个，要不要先找件衣服来给你，这样去有人的地方会……有点奇怪。”

哎，明明都是男人，刚刚自己的反应未免也有些诡异了。

不过遇到一个裸体待在沙滩上的男人，自己还上去搭话，还伸手帮他，本来就够不可思议的。刚刚他把手伸向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莫名觉得高兴。

大概是海风太强，把警觉心都吹走的缘故，石垣这样想。

“恶心。”

“事出突然，只能找到这样的衣服了……”

就近的服装店找不到他这个身高的尺码，他举着衬衣在面前比划，大约腰都要露出一截，又将衣服高高举起，随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啊！无论如何，还是先穿上吧，会感冒的。”

尽管长度哪里都不合身，衣服包裹住的部分居然还松松垮垮的，手腕脚腕和腰部都空出一片，看着好笑。

“你笑什么。”

即便是很小心遮着嘴的偷笑，还是被发现端倪，对方一边系扣子，似乎是觉得被嘲笑不高兴，皱起眉毛。石垣又笑了声，抿住嘴走到他跟前，把扣子又统统解开来。

“歪了。”

虽然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闭嘴安静着的，石垣也没察觉到对方是怀有恶意表达那些语句，何况替他系好衬衣的时候一直都沉默着，好像在弯着脖子注视，抬眼后却立刻把脑袋扭向另一边。石垣扯了两下衣领，他又垂下脑袋盯着脚。

“嘿！”石垣抬起头，朝他的脸挥挥手，“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石垣，石垣光太郎。”

他的视线从地面转到面前，石垣正冲着他微笑，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最普通的笑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完全陌生的环境看日出日落，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

但御堂筋一贯遵守约定，他说在石垣相见他的时候被叫了会出现，其他时候便不上岸去。

不过说是陌生，也只是鱼的种类不一样了，海底的布局不一样了而已。原来钻出海面，往岸上望去，是一座座高山，大片的树林，满眼的绿，如今只看到一座座似是石头堆砌的建筑物，大多数都没有石垣带自己去的那栋漂亮，唯有距离很远的一幢，数座楼塔并列在一起，还飘着彩色的旗帜。他猜石垣就住在那里，那么远，也难怪没什么机会到这里来。

日落后，那栋建筑总是这片里最亮的，那时候即便远得很，也看得清楚些，御堂筋注视许久，有时候抬起手臂比划着大小，又伸远伸近了，愣愣地，再沉到水面下。

和石垣见面不过一个夏天的短短几周，相比起过去的十几年，之后的几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时光，再比较未来的几十年，这段回忆总会被忘却罢，正如他忘得彻底一样。

御堂筋越是这样想，渐渐地少去水面上。

这里没有鳗鱼，贝类也都只能吃生的，不过没关系，他会习惯的。

而三年后的某个夏日，他在海底岩窟的某处打瞌睡，他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地方很大适合休息，也方便觅食，根本不用再移动到其余地方。他正如往常一样无聊了休息，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去海边吧？

震动了一下心脏似的，他从洞口钻出去，朝上游着游着，直到能看到水面，看到透射下来的粼粼阳光。

他不是来见我，我也不是去见他的。

只是恰好一样，想去岸边而已。

人鱼通过某种途径能够变成人类的外表，这件事御堂筋从未透露过，一来他相信石垣喜欢他，无论是人还是人鱼都没关系，二来这件事要担些风险，何况只是传说，没有实践过也无法确认是否做得到。

却忽然打算尝试一次。

最不济就是浪费点血液，用其画出个法阵叫来海神而已。在水里要画出固定的图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却做到了，看到自己血固定成一个魔法阵一样的东西，发着光汇聚成和自己差不多的轮廓，还有些不可置信。

“召唤我，所为何事？”

御堂筋晃动了鱼尾。

“我想要变作人类。”

“知道了。”

似乎有些简单地不可思议了，御堂筋开始想着站在岸上时，要做些什么事，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你想要何种形式？”

“哈？”

“人鱼变作人类有两种。”他比划出两支手指，“一是变作从头到尾的普通人，失去人鱼的一切特质和能力，包括寿命也如同人类一样度过一生便结束；二是仅仅外表成为人类的样子，并能在一定条件下再转换回来。”

“那可当然是……”

“无论什么魔法，都需要代价。”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御堂筋的回答，“考虑清楚再选择。第一种的代价就是放弃曾经属于本族的一切，而选择第二种，你要留下一样东西，作为将来回归的凭依。”

“什么东西？”

他弯曲回中指，食指点向御堂筋的胸口。

“你的真心。”

御堂筋低头看着心脏位置，一副并没有听懂的模样。

“你将说不出真心话。”

“恶心。”

面对石垣那张笑脸，他没有表情，却吐出了这两个字。

又是尴尬的沉默。

“御堂筋翔。”

被石垣扶着往前走，太阳尚未落下，远处的那座城堡没有发出光芒，被层层石楼遮得只瞧见顶端的旗帜，他放下视线不再看，凑近了石垣耳朵，轻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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