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

　　事情本來不是這樣的。

　　紅髮的少女站陰暗的走廊裡，伏在牆邊，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門外明媚的晨光中一群小孩圍繞在剛被送來的新生兒附近，一會大聲嚷嚷這次一定是輪到誰被抓走了互相指來指去，一會聚在放著嬰兒的籐籃旁對裡面的小東西不時發出驚嘆。

　　她看著，心想事情本來不是現在這樣的，很多事情都不是。

　　像是先後的順序，並不是多了一個人就得少一個人，是少了一個人之後才多出一個人才對。而且她記得最早森林裡是沒有怪物的，更別提什麼晚上跑出來把人抓走。如果有，那也是住在這棟大房子四樓最頂層一扇雙開大門的後面。

　　她記得好久好久以前，大人跟小孩們相處的氣氛還很融洽，那時大人們總會再三囑咐大家不可以去頂樓。不過越是囑咐，越是讓人想去。她就去過。厚重的大木門兩旁隨時都有大人在看守，難以接近，分不清是怕有人闖進去，還是怕有什麼東西跑出來，亦或兩者皆是。

　　後來，陸陸續續有人失蹤，怪物的故事開始流傳，大家的注意力便逐漸轉移過去，大人們也不知為何不再告誡大家，而且變得越來越冷淡。頂樓的事，就像是從來沒有過一般，被大家遺忘了。

　　但她還記得。少女的記性很好，始終沒有忘記。她怎麼能忘記呢？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那個可恨的傢伙出現開始的。

　　不過事實上也只剩少女一個人能記得了。

　　因為其他知道這些事情的人都不見了。

　　十二年前，第一批被送到這棟大房子的小孩子裡，現在只剩下少女和大男孩還在，其他人幾年下來一個接著一個失了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年又一年的新生兒出現。大男孩那時還小什麼都記不得，她倒是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記得更久以前的事，像是她剛出生不久，還沒被送到大房子來，跟自己的母親住在一起的日子。少女至今仍記得，在她還小得不會說話時，母親總會在嬰兒床邊彎下腰，傾身逗弄躺在裡面的她。她仍記得，母親胸前掛著的那顆大大的紅寶石，在她面前晃啊晃的，她總會伸出她小小的手，想要抓住卻一直撲空，惹得母親咯咯地笑。

　　除此之外，少女記得更多的卻是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在凌亂的床上，在她躺著的嬰兒床邊，在微微敞開的門扉後面，母親與不同的男人交纏。那些畫面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有點模糊，但她怎麼也忘不了瀰漫在整個房間裡的濃厚氣味。

　　五歲那年她才被送來大房子這裡，不過在那之前她已經鮮少見到母親了。跟她一起被送來的是另外十一名男孩。這群小孩，包含她在內，年齡恰好各差一歲，其中四個比她年幼，最小的那個就是之後的大男孩。剩下七個比她年長，裡頭最大的那個對她最好，是她最喜歡的大哥哥。

　　大哥哥教會了她許多還小的她不懂的事情。她也常常纏著大哥哥唸書給她聽，告訴她外面的事情，不過一旦提到她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的母親跑到哪裡去了，都會換來長時間的沉默，跟一個苦澀的笑容。

　　還沒來得及讓她理解那樣的表情，兩年後，正逢春夏之際，她最喜歡的大哥哥毫無徵兆地失蹤了。

　　她找遍了整棟建築物仍沒找著，跑去問大人又被刻意忽視，最後只能趴在大哥哥的床上一直哭。她只能一直哭。隔年剛入春，大房子門口靜靜地擺著一個籐籃，裡面放著一個左腿少了一大截的嬰兒。一兩個月後，同樣在春夏之際，又有一人失蹤，開啟了年復一年的循環。

　　也許是時間間隔比較接近的關係，幾乎所有的小孩都以為是有某個不知名的什麼在維持大房子裡的人數固定，才會在有人被送來之後抓走另一個人，而忘了最早是先有人失蹤的。怪物的故事也於焉成形。

　　但她不信。她怎麼能相信呢？明明就是大哥哥先不見的啊！什麼維持人數固定，什麼怪物，她都不信。她只相信，一定是那個殘廢害她最喜歡的大哥哥不見的。她只能這麼相信。

　　她也相信另外幾位比較年長的小孩跟她一樣明白事實並非大家嘴裡所說的那樣。看那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了。但那些人似乎還多明白些什麼，對整件事噤若寒蟬。她常因此憤恨不平。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你們為什麼要讓大家把大哥哥忘了！她抿著嘴唇，在她小小的心裡無聲吶喊著。你們都是幫兇！她無聲地吶喊著。

　　後來那些人也都不見了，她滿腔的恨意便完全灌注在斷腿的男孩身上，暗中煽動大家排擠他嘲笑他。四年前，男孩跟另一個人同時消失，恰好那年送來的是一對雙胞胎，大家都以為他們兩個一起被怪物抓走了，但她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她很清楚男孩只是躲了起來，時至今日少女甚至知道今年會失蹤的依然不是他。因為她知道，男孩的年紀還沒到。

　　打從一開始，用大家習慣的說法來講的話，被怪物抓走的人，一直都是年紀最大的那個。可是四年前白髮男孩的同時消失，打亂了多年以來的規律，讓大家以為這其實是隨機的。她還在暗自鄙視這些人的愚蠢無知，隔年照理輪到的明明是她，失蹤的卻是小她一歲的那個男孩，不但令少女大感不解，更鞏固了大家認定怪物是隨機抓走人的這件事。

　　她不可置信地反覆思索好一段時間，才赫然驚覺除了年紀外，原來還有另一個決定性的，而且她其實早就該注意到的因素。

　　這得從七年前的一個早上開始說起。

　　那天早上她一醒來就被床單上的一攤血跡嚇壞了。呆坐在床上半晌她才回過神來，走下床時血還不停地從兩腿之間沿著大腿緩緩流下。

　　茫然不知所措的她莫可奈何只得找大人們求助，結果大人們的反應意外地很溫柔，在幫她清理身體處理床鋪的同時，細細地對她說了許多相關的知識。她這時候才體認到自己跟其他小孩的不同。她這時候，也才察覺到那些男孩身上，散發著一股她不記得聞過，卻莫名熟悉的氣味。

　　一聞到那股氣味，她的胸口都會有種難以言喻的騷動感油然升起，害她渾身燥熱，坐立難安。某天晚上因為騷動感久久不肯退去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眠，雙手煩悶地來回撫摸她每一寸發燙的肌膚，手指自然而然向雙腿間探去。忽然一陣她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強烈地自她的下腹部襲來竄流至全身上下，她肌肉瞬間緊縮，差點就要叫了出來。她趕忙摀住嘴，緩緩坐起身。

　　就著微弱的星光，她撩起連身裙張開雙腿，看見自己的下體微微腫脹還因濕潤而反著光。她好奇地稍稍掰開，想起好幾年前大哥哥在他們兩個獨處時也會像這樣掰開她的下體還不停地撥弄，不過那時候她只覺得癢，笑著抓住大哥哥的手想要推開。

　　而現在她模仿著大哥哥的動作，想像是大哥哥的手在撫摸她觸碰她，結果一碰到某個點她就輕喘出聲，再次趕忙摀住嘴巴，另一隻手卻無法停下，持續刺激她最敏感的地方。沒過多久她的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張大著嘴發出間歇的悶哼聲，弓起的身體越繃越緊。突然她的腰向前一挺，停頓片刻身體又抽搐了好幾下，就這麼達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高潮。

　　她向後倒下，整個人沉溺在餘韻之中，漫無目的地緩緩挪動癱軟無力的肢體，迷濛的雙眼凝視著半空大口喘氣又不時顫抖，凌亂的捲髮遮不住她滿臉的喜悅。

　　好不容易她才平息下來，卻發現整個房間裡都蒸騰著另一種氣味，一種她怎麼也忘不了的濃厚氣味。

　　許許多多零碎的畫面在她腦海中浮現，她彷彿回到了五歲以前，親眼看著不同的男人在她母親的身體裡進進出出。本該被驅散的騷動感重新自胸中湧出。她不自覺地照著這些畫面，一次又一次地將手指推進她的體內，迎來了第二次的高潮。

　　往後的每一個晚上，她都躲在床上陶醉地撥弄自己的下體，心裡莫名的罪惡感令她越發亢奮，纖細的手指貪求更多的歡愉不停揉著摳著。

　　不過四年前隨著白髮男孩的消失，她的興致突然就沒了。她本來以為是因為自己滿足於勝利的甜美滋味，後來才意識到是那股令她意亂情迷的氣味也跟著消失了。

　　過了快一年，那股氣味才又出現，她的興致也猛地回撲，甚至在等待自己被抓走的那幾個夜裡她整晚沒睡。雖然她不相信有怪物，人會失蹤仍是不爭的事實。可夾雜著恐懼竟讓少女的情緒更加高漲，有一天還因為聽見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心裡一緊張，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而昏厥過去。隔天早上，那個小她一歲的男孩就不見了。那股氣味也再次消失。

　　至此少女終於發現，那股氣味不是所有男孩身上都有，必須年紀夠大，接近十三歲了，才會開始散發。平時總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而且好幾年來同時都有兩個男孩條件符合，每個人的氣味聞起來又都很像，才讓她誤解了。剛好這兩年年紀夠大的男孩各只有一名，氣味才會消失又出現。

　　所以，並不是年紀到了就會被抓走，是要到了身上才會有那股氣味，有那股氣味的才會被抓走。所以少女才會被跳過。

　　而三年後的今天，輪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在少女眼前，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被大家圍繞著的大男孩。

　　少女看著他，雙眼細細瞇起。

　　一名大人出現在大房子門口，提起放著新生兒的籐籃往裡面走來，門外的小孩們也一邊起鬨一邊跟在後頭走了進來。

　　在大男孩經過她身邊時，少女若無其事地深深吸了口氣。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不見了。多浪費啊！她一個人站在陰暗的走廊裡又吸了好幾口氣，把殘餘的氣味盡數吞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接著縮起肩膀垂下頭，兩手在身前交疊緊抱。

　　少女雙唇微張、神情恍惚，緩緩地吐了口氣，一手微微抽搐地抬起最後撫在臉上，另一手偷偷地向下滑動，按壓住自己的下腹部。多浪費啊！少女邊咬著小指頭邊想。

　　當天晚上，她藉著一股衝動偷偷跑出了房間，摸著黑來到大男孩的臥房。

　　少女循著之前零碎的記憶以及部分的本能，領著大男孩進入她的身體。霎那間她感受到之前根本無法比擬的劇烈快感以及難以掩蓋的狂喜。她總算可以理解為什麼母親會跟那麼多男人交纏了。這是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壓在大男孩身上，她的腰歡愉地前後擺動，下腹部貪婪地吞吐著。

　　一不小心少女叫出了聲，不過她馬上想到因為怪物的傳聞大家就算聽到了什麼都會裝作沒聽見，便開始忘情地喊叫。她的頭向後一仰，眼前景物上下顛倒地晃動著。在征服感和陣陣襲來的快感中少女無可抑止露出了個滿足卻又空洞的笑容。搞不好我才是真正的怪物啊。少女諷刺地笑著。

　　從那天起連續好幾個晚上，少女都會跑到大男孩的房裡跟他交媾。耽溺在肉體的愉悅之中，大男孩瘋狂地迷戀上少女，對少女言聽計從，知無不言，無意間提起了前幾天遇見白髮男孩的事。

　　聽見的當下，少女心中潛藏已久，如漆黑的火焰般的憎惡再次熊熊燃起。果然還是不夠啊，少女心想。還是不夠啊。

　　於是，在宴會當天早上，她對大男孩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後她就站到一旁靜靜地等著。等到了夜幕低垂時，少女滿不在乎地看著事情按照她的安排逐步進行，最後對著白髮男孩氣急敗壞轉身離開的背影，露出了個冰冷的淺笑。

　　　　　　　　　　　　　　　　　　　　　　　　　　　　　　　乖巧的女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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