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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

小说: 2025-12-30 13:09 5hhhhh 7820 ℃

雨水在黄昏时分变得粘稠,砸在青瓦上像断了线的佛珠。江承平放下手里的书册,抬头望向窗外——天井里的水已经漫过了第三级石阶。这雨下了整整七日,将整个村庄浸泡在一种近乎腐烂的潮湿里。

他听见厨房传来剁菜的声音,刀刃落在砧板上,每一声都斩钉截铁。

“云姑,”他朝里屋唤了一声,“雨太大,莫要再备菜了。”

没有回应。只有剁菜声,均匀、执拗,像某种计时器。

江承平是三个月前来这里的。他是省城派来的水利技术员,要在这片河谷地带勘测新水库的选址。村民们都搬去了临时安置点,只有云姑不肯走。她丈夫三年前在采石场被滚落的石块压成了肉泥,从此她便独自守着这座老宅。村里人说她疯了,江承平却觉得她只是太静了,静得像口深井。

剁菜声停了。

云姑端着木托盘走出来,青布衫的袖口挽到肘部,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她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一盘清炒笋尖,一碟腌萝卜,两只白瓷碗盛着粥。

“吃饭。”她说。

她的眼睛很大,眼白微微发蓝,看人时总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江承平第一次见她时,就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那不是疯子的茫然,而是某种过于清醒的观察,仿佛要将他从皮看到骨,再称出斤两。

“云姑,”他端起粥碗,“雨再这么下,后山的土可能会滑坡。”

“该滑的时候自然会滑。”她夹起一筷子笋尖,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她的吃相很怪,每一口都嚼得极慢,上下颚有节奏地开合,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屋外的雨声更密了。江承平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

“今天去镇上,看见有卖米糕的。”他摊开纸包,里面是四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糕点,“你尝尝。”

云姑的手停在半空。她盯着那米糕,眼神变得复杂——不是喜悦,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许久,她才伸手拿起一块,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下嗅了嗅。

“太甜。”她说。

“那你放着,我明日当早饭。”

“甜食会招虫子。”她站起身,端着碗筷走向厨房,“特别是白蚁。”

江承平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莫名感到一阵寒意。这老宅确实有白蚁,他在梁柱上看见过蛀孔,细密的木屑如霜般积在墙角。但云姑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某种更深的真理。

夜深时,雨势渐小,化作绵密的沙沙声。

江承平躺在客房的木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漏雨的湿迹。那湿迹的形状每天都在变化,今天看起来像一只张开的嘴。他翻了个身,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云姑还没睡。

他闭上眼,试图入睡,却被胃里一阵翻搅弄醒。晚饭吃得太少——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笋尖也寡淡无味。饥饿感像只小兽,在他腹腔深处抓挠。

江承平坐起身,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在地上铺出一块惨白的方巾。他摸到灶台边,揭开米缸的盖子——空的。面缸也是空的。只有墙角堆着几个红薯,表皮已经皱缩。

他正弯腰去拿红薯,忽然听见了呼吸声。

缓慢、深沉、均匀的呼吸声,从厨房最暗的角落传来。

江承平僵在原地。借着月光,他看见云姑坐在柴垛旁的矮凳上,背对着他。她穿着白色的单衣,长发披散下来,如黑色瀑布垂到腰间。

她在吃东西。

江承平看清了:她手里捧着一大块生猪肉——确切地说,是半只猪腿。皮肉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她低头啃咬,牙齿撕开肌肉纤维时发出闷响,油脂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到衣襟上。

她吃得极认真,每一口都用后槽牙细细研磨,喉咙有节奏地吞咽着。那吞咽声很响,像石块滚下深井。

江承平屏住呼吸,悄悄退回黑暗里。他蹑手蹑脚回到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胃里的饥饿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恶心。

那一夜他再没合眼。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将满院的积水照得金光粼粼。云姑在井边洗衣,捶打衣物时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彩虹。

江承平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晨光中,她的侧脸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昨夜厨房里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江同志起了?”她回头看他,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早饭在灶上温着。”

“昨晚……”江承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昨晚我听见老鼠闹腾。”

云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老宅子,免不了。”她说,“今晚我在厨房撒点药。”

她转身继续洗衣。江承平看着她那截白净的后颈,忽然想问:你夜里饿吗?你吃生肉吗?你胃里到底装着什么?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勘测工作因为连日的雨耽误了进度。这天下午,江承平背着仪器去了后山。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腐叶在脚下发出噗嗤的声响。走到半山腰时,他看见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十几棵老槐树围成一圈,中央是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江承平蹲下身,捻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搓揉。

是骨灰。

不是人类的骨灰——颗粒太粗,夹杂着细小的碎骨。更像是某种大型动物被焚烧后的残留。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那些槐树的树干上布满了抓痕,一道道深刻入木,像是被巨大的爪子反复撕挠过。最高的抓痕离地有两米多。

江承平忽然想起村里老人的话:云姑丈夫死的那天,有人听见后山传来野兽的嚎叫,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采石场的人在山脚下发现了那具被压扁的尸体——但诡异的是,尸体的内脏全都不见了,胸腔和腹腔空空如也,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掏空了。

“你在看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承平猛地转身,看见云姑不知何时站在了树林边缘。她挎着竹篮,里面装满了新采的蘑菇。

“这些树……”江承平指着树干上的抓痕。

“是熊。”云姑平静地说,“前些年山里有熊,半夜下来偷猪。村民设陷阱捕了一头,剩下的就跑了。”

她走过来,站在那片白色空地的边缘。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两个黑点,眼白的蓝色更明显了。

“这里烧过东西?”江承平问。

“烧过一头病死的牛。”她弯腰拾起一根枯枝,在粉末里划了划,“瘟疫,不能埋,只能烧。”

她的解释无懈可击。但江承平注意到,当她弯腰时,衣领微微敞开——他看见了锁骨下方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呈锯齿状,像被什么东西的牙齿划过。

“下山吧,”云姑直起身,“天阴了,怕是要再下雨。”

当晚,雷声从远山滚来。

江承平坐在灯下整理勘测数据,心思却完全不在图纸上。厨房里传来云姑做饭的声音,今晚的菜刀声格外急促,像是在追赶什么。

饭桌上摆着两菜一汤:蘑菇烧豆腐,清炒野菜,还有一盆奶白色的汤。汤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肉块,炖得酥烂,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这是什么汤?”江承平舀起一勺。

“山鸡汤。”云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你太瘦了,该补补。”

汤的味道极鲜,鲜美得不正常。江承平喝了两口,胃里涌起一阵暖意,那暖意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慵懒的满足感。他不知不觉喝光了整碗汤,又添了一碗。

云姑看着他喝,自己却几乎没动筷子。她的眼神又变得专注,瞳孔在油灯光里微微扩大。

“好喝吗?”她问。

“好喝。”江承平觉得舌头有些发麻,“云姑的手艺真好。”

“那就多喝点。”她又给他盛了一碗,“锅里还有。”

第三碗汤下肚时,江承平开始感到眩晕。眼前的油灯分裂成两团光晕,云姑的脸在光影中晃动、变形。他试图站起身,双腿却软得像面条。

“我……”他扶住桌沿,“我有点头晕。”

“是累着了。”云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扶你去休息。”

她的手扶住他的胳膊。那只手冰凉,却异常有力。江承平被她半搀半架地带向卧室,身体像一袋面粉般沉重。倒在床上时,他看见云姑俯下身,那张脸在视野里不断放大、旋转。

她的嘴角在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只有饥饿。

真正的、赤裸的饥饿。

江承平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云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慢慢向下移动,隔着衣服感受他身体的轮廓。

“太瘦了,”她喃喃自语,“还要再养养。”

“你……”江承平拼尽全力挤出字眼,“你要……干什么……”

云姑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那双蓝色眼白的眼睛在黑暗里幽幽发亮。许久,她直起身,吹灭了油灯。

“睡吧。”她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黑暗中,江承平听见她离开房间,脚步声渐行渐远。接着,厨房的方向传来剁东西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都要用力。

他躺在黑暗里,浑身动弹不得,只有意识还在清醒地漂浮。汤里下了药,他知道。但更让他恐惧的是另一件事:当云姑的手按在他胸口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掌心滚烫,烫得不像人类的体温。

那温度让他想起某种爬行动物——在阳光下曝晒后的蜥蜴,或者蛇。

后半夜,江承平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过去。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那片槐树林的空地上,四周的白色骨粉在月光下泛起荧光。云姑站在空地中央,背对着他。她的身体在膨胀,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翻滚。那些东西撑开了她的衣衫,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布满鳞片的皮肤。

她转过身来。

脸还是云姑的脸,但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尖牙。她的腹部隆起、绷紧,像怀胎十月的孕妇,但里面不是婴儿——江承平看见那肚皮在动,时而凸起一个拳头的形状,时而又凹陷下去,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内部抓挠。

她张开嘴。

没有声音,但江承平听见了呼唤——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脑子里。那呼唤古老、原始,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深渊的回响:

“饿……”

“好饿……”

“给我……”

江承平想跑,双脚却陷进了骨粉里。那些粉末像有生命般缠绕他的脚踝,向上蔓延,爬过小腿、膝盖、大腿……他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云姑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的影子覆盖了他。

然后她弯下腰,张开了嘴。

那张嘴变得巨大,边缘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江承平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黑暗里扭曲、变形,最终被吞没——

他惊醒过来。

天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纸,将房间染成柔和的橙黄色。江承平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猛地坐起身,检查自己的身体。

一切如常。没有伤口,没有淤青,衣服也穿得好好的。

是梦吗?

他踉跄着下床,冲出房间。堂屋里空无一人,厨房也空着。灶台上的锅碗收拾得干干净净,米缸里甚至有了新米——小半缸,够吃三五天。

“云姑?”

没有回应。

江承平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天井里找到了她。她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天空。昨夜的大雨洗尽了尘埃,天空蓝得透明,几缕白云像撕碎的棉絮。

“你醒了。”她转过头,眼神清澈平和,“早饭在锅里温着。”

“昨晚……”

“昨晚你喝多了汤,醉了。”云姑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露水,“山鸡汤太补,你身子虚,受不住。”

她说得如此自然,江承平几乎要相信了。但他记得那双眼睛——那双在黑暗里发光的、饥饿的眼睛。

“我今天要去镇上汇报工作。”他说,“可能要住两晚。”

云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细微的停顿,但江承平捕捉到了。

“几时回来?”她问。

“说不准。”江承平盯着她的脸,“或许……不回来了。”

他以为会看到失望,或者愤怒。但云姑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早有预料。

“也好。”她说,“这地方阴湿,不适合久住。”

她转身往厨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说:“走之前,把抽屉里那包米糕带上。路上饿了好垫垫。”

江承平愣住了。

他看着她消失在厨房门口,忽然意识到:她早就知道。知道他看见了厨房那一幕,知道他去了后山,知道他起了疑心。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每天给他做饭,劝他多喝汤,让他“再养养”。

养肥了再吃吗?

这个念头让江承平不寒而栗。他冲回房间,胡乱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文件,背上包就往外走。经过堂屋时,他瞥见八仙桌上果然放着一个油纸包——是他那天买的米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走到大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云姑站在堂屋的门槛内,隔着天井望向他。晨光在她身后,将她的身形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那姿态不像告别,更像是在确认某种距离。

江承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村口。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敢回头——老宅已经隐没在山林的绿色里,只剩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无风的早晨笔直地伸向天空。

他在镇上住了三天。汇报完工作,又整理了所有勘测数据。第四天早上,他买了回省城的车票,却在车站犹豫了。

那张淡粉色的锯齿状疤痕。

那片槐树林的白色骨粉。

厨房里啃食生肉的背影。

还有黑暗里那双饥饿的眼睛。

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纠缠、发酵,最终凝结成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下一个住进老宅的人会怎样?下一个被她“养着”的人会怎样?

下午,江承平退了车票,买了一包盐、一把匕首、三张黄纸符——他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但总比空手强。又买了十斤猪肉,切成大块,用盐腌了。

黄昏时分,他回到了老宅。

天井里积了落叶,堂屋的门虚掩着。江承平推门进去,看见云姑坐在八仙桌旁,正在缝补一件旧衣。

“你回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落了东西。”江承平把背包放在地上。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江承平沉默了片刻。

“真相。”他说。

云姑的手停了。针尖悬在半空,线头垂下来,微微晃动。

“什么真相?”

“你丈夫是怎么死的。”江承平盯着她,“后山那圈槐树底下埋着什么。还有你——”他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堂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许久,云姑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来。油灯还没点,暮色从门窗渗进来,将她的脸浸在昏黄的光里。她看着江承平,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你看见了,是吗?”她轻声问,“那天晚上,在厨房。”

“看见了。”

“害怕吗?”

“害怕。”江承平诚实地说,“但现在更怕的是不知道真相。”

云姑笑了。那是江承平第一次见她真正地笑——嘴角弯起,眼尾漾出细纹,整个面孔忽然有了活气。但笑着笑着,她眼里涌出了泪水。

“我丈夫,”她缓缓开口,“不是被石头压死的。”

“他是被我吃掉的。”

江承平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从小。”云姑抹去眼泪,但新的泪水又涌出来,“我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总饿,永远吃不饱。七岁那年,我偷吃了邻居家的鸡,连毛带骨吞下去,才第一次觉得‘饱’是什么滋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暮色越来越浓,她的轮廓在昏暗里渐渐模糊。

“我试过克制。嫁人,过日子,像正常人一样一天吃三顿。但那种饿——它不是胃里的空虚,是骨头里的,是血里的,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东西填补。”

她转过身,面对江承平。暮光中,她的眼睛又开始泛起那种幽幽的蓝色。

“三年前那晚,饿疯了。我丈夫睡在身边,他的呼吸声……像在召唤我。我咬了他第一口,血涌进喉咙的瞬间,我哭了。不是因为内疚,是因为太好吃,好吃得我想死。”

江承平感到一阵反胃。

“然后呢?”

“然后我就停不下来。”云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等我清醒过来,他已经……只剩下皮和骨头了。我把残骸搬到后山,在槐树林里烧了三天三夜。那些抓痕不是熊留下的,是我难受的时候抓的——吃下去的东西在肚子里翻滚,要把我撑裂了。”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为什么要留下来?”

云姑看着他,眼神变得复杂。

“因为这里没人来。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也因为——”她顿了顿,“我还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让我真正饱足的人。”

话音未落,江承平看见她的身体开始变化。

不是突然的变形,而是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改变:她的皮肤在暮色里泛起青灰色的光泽,瞳孔拉长成竖缝,嘴角向两侧延伸,露出一线细密的尖牙。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衣衫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江承平拔出匕首。

“没用的。”云姑的声音变了,带着嘶嘶的气音,“你买的那些符,盐,刀——都没用。如果这些东西有用,我早就死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江承平后退,背撞上了门板。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下手?”他问,“汤里下了药,我毫无反抗之力。”

云姑停住了。

“因为你还不够。”她说,“不够充实,不够饱满。我要的不是一具空壳,是……是饱满的生命,是挣扎,是恐惧,是最后的绝望——这些才是真正的养料。”

她的嘴角咧得更开了。那张嘴现在大得不自然,几乎横跨了半张脸。

“但你回来了。”她嘶嘶地说,“你自己回来的。这很好……这意味着你‘成熟’了。”

江承平握紧匕首。他知道自己应该刺出去,应该转身逃跑,应该做点什么——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恐惧像冰水浸透骨髓,将他冻结在原地。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看着她张开嘴。

那张嘴现在大得能吞下一个西瓜,深不见底的黑暗在喉咙深处旋转,散发出腐肉和草药混合的怪味。江承平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黑暗里——扭曲、缩小,最终消失。

然后他感到自己被包裹了。

不是撕咬,不是咀嚼,而是整个被含住、被吞咽。云姑的喉咙肌肉有力地蠕动,将他向下推挤。四周是湿热的、搏动的肉壁,压迫着他的身体,榨出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江承平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直接响在他逐渐模糊的意识里:

“终于……”

“饱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

黎明时分,老宅的门开了。

云姑走出来,站在天井里伸了个懒腰。她的肚子平坦如初,皮肤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嘴角的裂痕也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粉红色细线——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唇纹。

她走到井边,打上一桶水,仔细地清洗脸庞和手臂。水中的倒影里,她的眼睛又变回了普通的棕色,眼白的蓝色也消失了。

洗完后,她回到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米下锅,菜洗净,肉切块。一切井井有条,像个最寻常的农家妇人。

饭做好时,太阳刚好升到屋檐上方。云姑将饭菜端到八仙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她盛了一碗粥,放在自己面前,又盛了一碗,放在对面。

然后她坐下,拿起筷子。

“吃饭了。”她轻声说。

没有人回应。

只有晨风穿过天井,摇动晾衣绳上的布衫,发出轻柔的扑簌声。

云姑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她的动作很优雅,很慢,像在品尝某种珍贵的东西。偶尔,她会抬起眼,看向对面的空座位,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个熟睡的爱人。

吃完饭后,她收拾碗筷,洗净,擦干,放回碗橱。

然后她搬了张竹椅,坐在天井里晒太阳。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她闭上眼,感受着那种久违的、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满足感。不是饱,是比饱更深层的东西——是完整,是充实,是终于被填满的空洞。

她知道,这感觉能维持很久。

一年,也许两年。

到那时,饥饿会再次醒来,像冬眠结束的蛇,从她腹腔深处抬起头,吐着信子,寻找下一个猎物。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阳光很好。

云姑在竹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睡梦中,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梦里没有饥饿。

只有一片温暖的、永恒的黑暗,温柔地包裹着她,像子宫包裹着胎儿。在那黑暗的深处,有一个心跳声——缓慢,有力,和她自己的心跳渐渐同步。

咚。

咚。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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