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的夜晚比白天热闹。

沿街的店铺都亮着灯，各种招牌五颜六色地闪烁着。穿着不同制服的舰船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偶尔有人认出我们，远远地打个招呼。

利托里奥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连衣裙，领口依然开得有点低，但比下午那件白衬衫正式多了。她没有化妆，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扎了个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

「那家店在前面。」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招牌，「看到没有？写着'撒丁风味'的那个。」

「看到了。」

「走吧。」

她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不习惯？」

「没有。」

「那就好。」她笑了笑，把身体往我这边靠了靠，「光辉在的时候不太方便这样，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你平时也没见你收敛过。」

「那是在家里。」她说，「在外面的话，光辉会吃醋的。」

「她会？」

「会。」利托里奥点点头，「虽然她不会说出来，但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在外面的时候都会注意一点。」

「……挺细心的。」

「那当然。」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是她的丈夫，照顾她的情绪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

但我在想，这个女人明明这么细心，为什么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粗线条的样子。

「想什么呢？」她问。

「没什么。」

「骗子。」她笑着捏了一下我的手臂，「你在想我为什么对光辉那么细心，对你就这么随便，对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表情出卖了你啊。」她说，「你有心事的时候，眉毛会微微皱起来，嘴角会往下压一点点。虽然不明显，但我一直都在观察你。」

「……」

「怎么，很惊讶？」她侧过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笑意，「指挥官，你不会以为，我平时只会自吹自擂，从来不关心别人吧？」

「我没这么想。」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因为我真的一直在观察你。你的习惯，你的表情，你的小动作——全部都看在眼里哦。」

我看着她。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轮廓照得格外分明。她的表情是我很少见到的那种——不是平时的张扬自信，而是某种更柔和、更认真的东西。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问。

「为什么不告诉你？」她反问，「难得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说点平时不会说的话，岂不是太浪费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我知道，如果继续问，她会开始用那种半真半假的语气搪塞过去。

她会说「开玩笑的」，会说「想太多了」，会用笑声把所有认真的东西都盖过去。

这是她的习惯。

也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披萨店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但装修得很有撒丁风格。墙上挂着地中海的风景画，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型的唱片机，正在放一首意大利语的老歌。

西南风看到利托里奥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

「利托里奥大人！」

「晚上好。」利托里奥冲她挥挥手，「老样子，一份海鲜披萨，一份玛格丽塔，再来一瓶红酒。」

「好的好的！」店主小跑着进了厨房。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常客？」我问。

「算是吧。」利托里奥把菜单翻了翻，又放下，「这是港区唯一一家正宗撒丁风味的店，我偶尔会来。」

「跟谁？」

「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她说，「有时候会带维内托，但她总是吃两口就说太油腻了，扫兴得很。」

「那光辉呢？」

「光辉不太喜欢披萨。」利托里奥耸耸肩，「她更喜欢皇家那边的东西，炸鱼薯条什么的。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所以你一个人来。」

「对，大部分时候。」她看着我，嘴角弯了起来，「但今天不是一个人。」

店主端着酒和杯子过来，利托里奥亲自开了瓶，给我们各倒了一杯。

「来，」她举起酒杯，「为今晚干杯。」

「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她笑了，「那就……为难得的独处时间？」

「行。」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酒的味道和刚才在家里喝的那瓶不太一样，更甜一些，更适合配餐。

「话说，」利托里奥喝了一口酒，「指挥官，你平时一个人的时候都做什么？」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她托着下巴看我，「光辉和我都不在的时候，你会干什么？」

「工作。」

「工作之外呢？」

「看书。看电影。偶尔喝酒。」

「无聊。」她评价道。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至少应该出去走走吧。」她说，「你又不是没人要，想找乐子还不简单？」

「懒。」

「懒？」她挑眉，「刚才在床上的时候可不像懒的样子。」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利托里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是懒得去找，但如果送上门来，你不会拒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不对？」

「……随便你怎么理解。」

「果然是这样。」她笑得更开心了，「指挥官，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诶。明明有能力，却懒得主动出击。要不是我和光辉每次都往你身上贴，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过了？」

「不至于。」

「真的？」

「真的。」

「那你倒是说说，除了我们两个，你还会对谁主动？」

我想了想。

「没有。」

利托里奥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

「哈哈哈哈——指挥官，你这是在变相表白吗？」

「陈述事实而已。」

「是是是，陈述事实。」她端起酒杯，眼睛弯成月牙，「不过我很高兴听到这个。虽然本来就知道，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

披萨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芝士拉得很长。

利托里奥切了一块，咬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声音。

「好吃——」她说，「指挥官，你也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确实不错，面饼酥脆，芝士浓郁，海鲜的鲜味恰到好处。

「怎么样？」她问。

「挺好的。」

「对吧？」她得意地笑了，「我推荐的东西能差到哪里去。」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话题从披萨转到撒丁的风土人情，又转到港区最近发生的事情。利托里奥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比划，动作很大，有好几次差点把酒杯碰倒。

我伸手扶住了杯子。

「小心点。」

「啊，谢谢。」她笑了笑，「习惯了，每次说到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

「我知道。」

「你知道？」

「你每次和光辉吵架的时候都这样。」我说，「手舞足蹈的，差点把客厅的花瓶打碎过好几次。」

利托里奥愣住了。

「你……记得这种事？」

「怎么，很奇怪吗？」

「不是奇怪，是……」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以为你不会注意这种小细节。」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平时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啊。」她说，「问你什么都是'还行''差不多'，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似的。我还以为……」

她没有说下去。

我看着她。

「以为什么？」

「没什么。」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她的耳朵有点红。

不是酒精的那种红，是害羞的那种。

我第一次在利托里奥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利托里奥。」

「嗯？」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她的动作停住了。

「你说什么……」

「你习惯用右手拿酒杯，但吃东西的时候会换成左手。你说话激动的时候喜欢用手比划，幅度大得像在指挥交响乐。你喝红酒喜欢先闻一下杯口，白酒就直接灌。你心情好的时候会哼意大利语的歌，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特别安静。」

「……」

「你看，我也一直在观察你。」我喝了口酒，「只是不太会说出来而已。」

利托里奥盯着我看了很久。

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然后她低下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你这个人。」她的声音闷闷的，「早说啊。」

「说什么？」

「说你在乎我啊。」她抬起头，眼角有点湿润，但嘴角在笑，「害我还以为，你只是因为顺手才跟我在一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从来不说啊！」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每次我说喜欢你，你就'嗯''哦''知道了'，跟敷衍似的。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习惯了有我在——」

「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我放下酒杯，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习惯，不是将就，是真的喜欢。」

利托里奥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脸红透了，一直红到脖子。

「你……你怎么突然……」

「你不是想听吗。」我说，「那我就说给你听。」

「可是……」

「可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手捂住了脸。

「指挥官，你这个人……」她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闷闷的，「真的很犯规……」

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不是一直说，我嘴上不坦诚吗。」

「是说过，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突然这么坦诚，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手指分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红红的眼睛看我。

那种平时的自信张扬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手足无措的慌乱。

「利托里奥。」

「嗯？」

「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爱。」

「闭嘴！」她把手放下，瞪着我，但眼角还是红的，「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被你传染的。」

「我才不会说这种——」

她顿住了。

「……好吧，我确实会。」她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说。」

「偶尔说一下。」我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毕竟是难得的独处时间，不是吗？」

利托里奥看着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这是……学我说话？」

「有吗。」

「有。」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你这个混蛋……」

「怎么哭了？」

「没哭。」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是太高兴了……眼睛进沙子了……」

「这里是室内，哪来的沙子。」

「就是有。」她吸了吸鼻子，然后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俯下身——

吻住了我。

这个吻和床上的不一样。没有情欲，没有急切，只是单纯的、温柔的、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传递给我的吻。

她的嘴唇贴着我的，舌尖轻轻舔过我的唇缝，然后退开。

「指挥官。」

「嗯。」

「Ti amo。」

她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

「吃饭。」她说，声音还有点沙哑，「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看着她。

她的耳朵还是红的，眼角还有一点湿润的痕迹，但她已经恢复了那副自信的表情，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吃披萨。

但我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忘记。

吃完饭，我们沿着海边散步回家。

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是铺了一层碎银。

利托里奥挽着我的手臂，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在想什么？」我问。

「在想……」她顿了顿，「在想我真的很幸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遇到了你啊。」她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遇到了你，遇到了光辉，有了小光辉，有了这个家……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东西。」

「你不是说，你是世界上最闪耀的存在，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吗？」

「那是自信，不是现实。」她笑了一下，「我确实很自信，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自己就能得到的。比如……」

她抬起头，看着我。

「比如你。」

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知道。」她的手收紧了一些，「所以我很幸运。」

我们继续往前走。

海风有点凉，利托里奥往我身边靠得更近了一些。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连衣裙传过来，温热的，让人安心的。

「指挥官。」

「嗯。」

「回去之后……」

「之后？」

「再做一次吧。」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刚才在床上太急了，我还没尽兴。」她说，「这次想慢一点……好好感受一下。」

我低头看她。

「你今天胃口挺大的。」

「难得只有我们两个嘛。」她笑了，「光辉在的时候，总要顾虑这顾虑那的。现在没人打扰，我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

「所以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什么？」她歪着头想了想，「当……我最重要的人？」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

「好肉麻啊这种话……但是是真的。」

我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指挥官，你老是揉我头发……」

「因为手感好。」

「是吗。」她没有躲开，反而把脑袋往我手心里蹭了蹭，「那就再揉一会儿吧。」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穿过港口的街道，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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