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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法罗斯的无终奇语博识尊的第四时刻——来自第83位天才与湛蓝星凡人的爱恋,第6小节

小说:翁法罗斯的无终奇语 2025-12-26 17:06 5hhhhh 5310 ℃

"……"

"所以。"阮·梅重新拿起移液管,继续她的实验,声音却变得温和了一些,"你现在是在问我,为什么那个明显对你有好感的助手,不敢向你表白?"

黑塔沉默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椅子里。

阮·梅想了想,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因为差距太大了。"

"什么?"

"你是天才俱乐部83号,他是一个普通助手。你能和星神对话,他连定分枪都不认识。你随手就能改写物理定律,他的工作是端茶倒水和当小白鼠。"阮·梅停顿了一下,"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你敢吗?"

黑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大概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阮·梅继续说,"而且你之前还告诉过他,有无数天才追求过你但都失败了。在他的认知里,那些智商、地位、财富都远超他的人都没能成功,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有机会?"

黑塔的手指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指节泛白。"所以……"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该怎么办?"阮·梅看着屏幕里那个此刻显得格外无助的朋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主动一点。天才不应该被动等待。"

通讯中断。

黑塔盯着黑掉的屏幕,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主动?

她?

向一个普通助手?

但如果不主动……如果就这么继续耗下去,继续这种谁都不说破、却又心照不宣的尴尬状态……

她突然想起瑞德之前说过的话——"哪有这闲钱喜欢人"。

黑塔在那段监控视频里咬了咬下唇,那个动作持续了很久,久到嘴唇都泛起了一圈白色的印记。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动着什么看不见的轨迹,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推演,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做出某个疯狂的决定。

但接下来,画面就只剩下她站起身、关闭所有全息投影、然后走出办公室的背影。

监控系统没有记录她的语音——或者说,她主动关闭了音频记录功能。那段时间里她到底想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全息投影在空中闪烁了几次,最终定格在黑塔离开时那个坚定而充满某种危险光芒的侧脸上。

螺丝钴姆盯着那张定格的脸看了很久,运算核心在高速分析着她微表情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法推测。她的思维模式在这个节点上出现了我无法建模的跳跃。"

阮·梅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混杂着懊悔、怀念,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本摊开的日记,纸张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像是某种脆弱的、即将消逝的记忆。

"我也没想到她会动作那么快。"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责的苦涩,"虽然说……确实拉近了他们俩的关系。但如果我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我绝对不会给她配那些药剂,更不会怂恿她'主动一点'。"

螺丝钴姆没有回应。他只是关闭了那段视频,然后调出了时间轴上更靠后的记录文件。那些标注着日期的文档整齐地排列着,从"模拟宇宙事故"一路延伸到"觐见博识尊前夕",每一个节点都像是命运齿轮上的刻度,冷酷而精确地推动着两个人走向那个无法逆转的结局。

"时间快进到觐见博识尊的前几天。"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平静,"从这里开始,黑塔暂时克制住了她的……诱惑行为。"

阮·梅点了点头,翻开日记本的下一页。瑞德的字迹在这几页里恢复了工整,不再像之前那样潦草扭曲,像是终于从某种煎熬中暂时解脱出来。

———

星历XXXX年X+115日

最近……好像平静了一些。

黑塔女士这几天没有再换那些让人心跳加速的衣服,也没有再问我"今天这样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她恢复成了那种相对正式的打扮——深色的长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严肃而专注,就像她平时处理重要研究课题时的状态。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方面,我确实松了口气。至少我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多看她一眼就暴露什么,也不用在每次送饭时绞尽脑汁地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但另一方面……我又有点失落。

这种失落感很奇怪,就像是习惯了某种甜蜜的折磨之后,突然被剥夺了那种折磨,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她现在对我的态度依然温和,甚至比以前更温和。每次我送饭过去,她都会让我坐下一起吃,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种眼神不带任何侵略性,也不带任何试探,只是……很平静,很温柔,像是在珍惜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

我不敢问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平静。我怕一开口,这种难得的、让人心安的氛围就会被打破。

星历XXXX年X+117日

今天她告诉我,再过三天就要去觐见博识尊了。

她说得很轻松,就像是在说"明天去趟超市"一样平常。但我能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那不是恐惧,也不是不安,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像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准备去面对一个可能会改变一切的答案。

"到时候你就守在外面。"她说,筷子在碗里搅动着面条,却一口都没吃,"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

"无论发生什么"这几个字让我心里一沉。"会有危险吗?"我忍不住问。她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对你来说,不会。对我来说……"她顿了顿,"博识尊不会伤害祂的信徒。但祂的答案,有时候比伤害更可怕。"

我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点了点头:"我会守好门的。"

她笑了,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嗯。我相信你。"然后她终于开始吃面。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那碗面。办公室里只有筷子碰触碗边的声音,还有窗外宇宙深处传来的、那种永恒而寂静的背景辐射嗡鸣。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不用表白,不用挑明,不用面对那个可能会毁掉一切的答案。就这样坐在她对面,一起吃一碗面,一起看着窗外那颗蓝色的星球,一起享受这种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

星历XXXX年X+120日

今天是她觐见博识尊的日子。

我早上五点就醒了,虽然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盯着天花板发呆,然后起来洗漱、换衣服、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仪式。

空间站的走廊里空荡荡的。黑塔女士提前三天就把所有非必要人员全部清离了模拟宇宙所在的区域,理由是"进行高危实验,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整个主控层只剩下备用能源系统微弱的嗡鸣声,还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回荡。

我提前半小时到达了模拟宇宙的办公室门口。门还关着,里面透出幽蓝色的光,那是设备预热时的状态。我靠在墙上等着,手心不断冒汗,又不断在裤子上擦干。

九点五十五分,门开了。

黑塔站在门内,背对着那些悬浮的全息屏幕和闪烁的数据流。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我第一次见到她本人穿的那一套华丽的裙装。衣服本身没什么事。但最让我在意的,是她的表情。那不是平时那种自信满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也不是这几天那种温柔笑眯眯的样子,而是一种……一种我只在她从模拟宇宙崩溃中醒来时见过的、近乎空白的平静。就像是已经做好了某种觉悟,把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清空了,只剩下最纯粹的决心。

"进来。"她说,声音很轻。

我跟着她走进办公室。房间里的温度比平时低,空调开到了最大功率,冷气从通风口不断涌出,让整个空间显得像个冰窖。那台巨大的神经连接装置已经启动了,头盔悬浮在操作台中央,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旋转的光环,发出低频的嗡鸣。

"你就守在门外。"她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什么,头也不回地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无论是艾丝妲,是阮·梅,还是螺丝钴姆,谁都不行。"

"明白。"

"还有。"她停下敲击,转过身看着我,那双紫色的眼睛在幽蓝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如果……如果出现像上次那样的情况——数值异常,紧急脱离失效,我的生命体征濒临崩溃——你就进来把我拽出去。"

我点头。但她还是盯着我,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很久,她才走过来,从旁边的储物柜里拿出一套厚重的防护服,展开,递到我面前。

"穿上。""啊?""高能量冲击防护服。"她的语气不容反驳,"如果真的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你冲进来的时候,模拟宇宙可能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这套装备至少能保证你不会当场被虚数能量撕碎。"

我接过那套防护服,沉甸甸的,像是抱着一块铅板。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电路和能量导向装置,领口处有一圈发着微光的符文,应该是某种防护力场的发生器。

黑塔看我愣在那里,叹了口气,走过来,亲手帮我把防护服套上。她的手指解开我外套的扣子,动作很轻,很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冰凉的指尖偶尔会碰到我的皮肤,每一次接触都像被电击了一样,让我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板。

"手抬起来。"

我照做。她把防护服的袖子套上我的手臂,然后调整肩部的固定带,确保贴合。整个过程中她都垂着眼睛,专注地检查每一个细节,额前垂下几缕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不是那种浓烈的香水味,而是很淡的、像是某种高级护肤品混合着她自己体味的清香。她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睫毛的根根分明,能看到她白皙皮肤上细微的纹理,能感受到她呼吸时胸口的轻微起伏。

"黑塔女士……"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纸。"嗯?"她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睛离我的脸不到二十厘米。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心"?太苍白。"我会等你"?太暧昧。"别死"?太不吉利。

最后我只能憋出一句:"……我会守好门的。"她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种眼神让我觉得她能看穿我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然后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和……遗憾?

"我知道。"她说,声音很轻,"你一直都很靠谱。"她帮我扣好防护服最后一个卡扣,然后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检查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她转身走回操作台。

"记住。"她站在那台神经连接装置前,手按在头盔上,却没有立刻戴上,而是回过头看着我,"除非要我命的情况,否则不要进来。无论你在监控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说到"要我命"三个字时,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意思的回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那种平静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不要打扰我觐见博识尊。"

我靠在门外的墙上,冰冷的金属贴着后背,穿着那套厚重的防护服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移动的棺材里。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幽蓝色的光在不断闪烁,还有那种低频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

监控屏幕上显示着黑塔的生命体征——心率、脑电波、神经负载指数——那些数值在正常范围内缓慢波动,暂时没有异常。我盯着那些跳动的曲线,眼皮却越来越重。

可能是这几天一直没睡好,也可能是防护服里的恒温系统太舒适,又或者是空间站这片区域的环境音太过单调。总之,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逐渐变暗,那些数字在眼前化成了一团团扭曲的光斑。

然后,我睡着了。

———

梦境没有过渡。

一秒钟前我还靠在走廊的墙上,下一秒就站在了一片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不是黑塔空间站,不是湛蓝星,也不是任何我见过的星球或空间站。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的虚空,脚下踩着的好像是固化的烟雾,踩上去有种似实似虚的诡异触感。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很浓的血腥味,混合着烧焦的味道,还有某种我说不出来的、像是金属融化后的刺鼻气息。我捂住口鼻,转过身——然后我看到了"他"。

另一个我。

但状态极为狼狈,像是刚从某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他的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能量在不断溢出,像是破损的水管在往外喷涌。他的右腿从膝盖处弯成了不正常的角度,走路时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会在那片虚无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的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眶里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但另一只眼睛却异常明亮,盯着我,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没有任何寒暄,没有解释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只是用一种沙哑得可怕的声音,直接开口问:"假如你的爱人将要面对一场十死无生的大战,而且她必将会牺牲,你会去救吗?"

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完全没有经过思考。黑塔的脸瞬间在我脑海中浮现——那双紫色的眼睛,那张总是带着点傲气又带着点温柔的脸,那个会笑眯眯地看着我吃面、会认真地帮我穿防护服、会说"我相信你"的她。

"我肯定会去。"我的声音很坚定,坚定得连我自己都有点意外。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是满意?还是悲哀?我看不清。然后他继续问,声音更低了,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假设你的爱人是为了全宇宙而奉献出自己,被迫成为你的对手,你会怎么选择?"

我的大脑僵住了。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成为对手?为了全宇宙?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黑塔站在我对面,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不再有温柔,只剩下冰冷和决绝,她举起手,要毁灭什么,而我必须阻止她——

不,不对;我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用力握紧拳头。那些假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我的声音在这片虚空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他又盯着我看了很久,那只独眼里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然后他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假设你这一去也是不复还的,你还去吗?"

这次我连一秒钟都没犹豫。"那我更得去。"我直视着他那只独眼,一字一句地说,"至少也得生同寝、死同穴。虽然现在我还没正式向她表白,但……但如果她真的要死,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扯动,牵动了脸上那些狰狞的伤疤,整张脸扭曲成某种介于痛苦和释然之间的表情。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笑又像是呜咽的声音:

"好。"

他往前迈了一步,那条瘸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抬起仅剩的那只手,指着我,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而紧迫:"那我告诉你——这次她觐见博识尊,将会把她带到一个被所有人隐藏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名字叫'翁法罗斯'。在那里,她必会死亡。"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现在,趁她觐见还没结束,赶紧进去阻止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像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来,"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其他的——其他的你自己去看!去看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去看博识尊到底给了她什么答案!"

他的身影开始溃散,不是慢慢消失,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从边缘开始崩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他的脸最后看着我,那只独眼里流露出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日记在那一页之后就是大片空白了。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监控录像和音频记录。

螺丝钴姆和阮·梅盯着全息投影中播放的画面——那是模拟宇宙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视角。时间戳显示为觐见开始后的第四十三分钟。

画面里的瑞德靠在墙上,头微微低垂,像是睡着了。但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弹了起来。防护服沉重的金属部件碰撞发出咔嚓的声响。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在走廊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他转身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像风箱。然后他猛地冲向操作台——那里有一个红色的紧急中止拉杆,只要拉下去,模拟宇宙的连接就会被强制切断。

他的手抓住了拉杆。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上暴起。他的脸扭曲成某种介于恐惧和决绝之间的表情,嘴唇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说些什么——

但就在那一刻,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不是缓缓滑开,而是"砰"的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声。一股冰冷的气流从里面涌出,带着某种刺鼻的、像是臭氧过量的焦味。

黑塔踉跄着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灰白得可怕,嘴唇完全没有血色,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水,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那件深色连体装的领口敞开着,能看到她锁骨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刚经历了某种高强度的生理负荷。她的双腿在发抖,走路时每一步都要扶着墙,指甲在金属表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瑞德瞬间松开拉杆,冲了过去。

"你——你没事吧?!"他伸手想扶她,但又不敢真的碰触,只能手忙脚乱地跟在她旁边,"你的脸色——需要去医疗舱吗?我现在就——""我没事。"黑塔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她摆了摆手,示意瑞德别慌,然后勉强直起身体,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

瑞德就站在她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盯着她那张苍白得像死人的脸,心脏快得像要炸开。过了很久——可能只有十几秒,但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黑塔才睁开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刚从某个噩梦中挣扎出来。

"你听到了什么?"瑞德脱口而出。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按理说,他应该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应该问"觐见顺利吗"或者"博识尊说了什么"之类的常规问题。但那个梦——那个断臂瘸腿的、来自未来的自己——他说的那些话,像钉子一样扎在瑞德的脑子里,让他根本顾不上其他。

黑塔愣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和警惕:"……你怎么会这么问?"

"先回答我!"瑞德的声音急切得近乎失控,"你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黑塔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种眼神像是在评估、在权衡。最后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刚准备进入博识尊的意识海,就遇到了几个捣乱的家伙。忆庭的忆者。"

瑞德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们在试图篡改、模糊某些关键记忆。"黑塔继续说,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回忆某个极其不愉快的经历,"我抓住了其中两个,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个被所有人隐藏的世界,还有一个即将爆发的、能毁灭整个宇宙的大危机。"

她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我问博识尊'何为神性',祂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祂只是……只是给了我一串地名,还有一段预警。祂说——"

"翁法罗斯。"瑞德打断了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地名,是不是叫'翁法罗斯'?"

黑塔整个人僵住了。

那张苍白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紫色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她的嘴唇动了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瑞德,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过了很久,她才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问:

"……你怎么知道?"

瑞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几乎是一口气地把刚才那个梦全部倒了出来——那个断臂瘸腿的自己,那三个问题,那个关于"翁法罗斯"的警告,还有那句"她必会死亡"。

听完瑞德的叙述,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维生系统运转的低频嗡鸣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黑塔长时间地沉默着。她低垂着眼帘,睫毛在惨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瑞德本以为她会恐惧,会犹豫,甚至会因此放弃前往那个危险的坐标。

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瑞德惊恐地发现,她眼中原本的恐惧竟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他感到陌生而心寒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有趣的变量……"黑塔喃喃自语,嘴角竟然极其勉强地勾起了一丝弧度,"未来的观测数据,加上博识尊的直接坐标……这意味着那个危机是真实的,而那个世界隐藏着连星神都在关注的秘密。"

她扶着墙壁,试图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双腿还在打颤,语气却变得异常坚定:"既然如此,我就更非去不可了。"

瑞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吗?!"他瞪大眼睛,声音因为极度的不可理喻而变调,"你没听懂吗?那个未来的我说了——你会死!是彻底的死亡!不是坏掉一个人偶那么简单,是你的意识、你的存在会彻底消失!"

"那又如何?"黑塔冷冷地打断了他,眼神里透着属于天才俱乐部成员特有的傲慢与疯狂,"如果是为了触碰那个宇宙终极的秘密,为了解开连博识尊都感到棘手的谜题……这种风险是必须支付的代价。只要能在意识消散前把数据传回来,只要能窥见那个世界的真容——"

她推开瑞德的手,跌跌撞撞地想要往飞船的控制台方向走去。

"让开,瑞德。不要用你那些凡人的恐惧来阻碍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不让!"瑞德猛地横跨一步,像一堵墙一样死死挡在她面前。

黑塔皱起眉,因为虚弱和被打断而感到了极度的烦躁。她抬起头,用那种看一件不听话工具的冰冷眼神注视着他:"你只是我的助手。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决定。如果你要阻止我,就给我一个理由——一个符合逻辑、权衡利弊后能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理由……"

瑞德看着她那副随时准备为了真理去献身、却丝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模样,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断了。

去他妈的逻辑。去他妈的权衡利弊。

瑞德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开,像是把灵魂从胸腔里硬扯出来扔在地上:

"我喜欢你!但我不想让你去白白送死!所以你能别去吗?!"

那些字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金属墙壁间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碎的颤音。他的手抓着黑塔的肩膀,力道大到几乎要把她摇晃起来,那双老实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眼眶里积满了没掉下来的泪水。

黑塔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从惨白瞬间变成潮红,然后又变成更深的绯红,耳根、脖子、锁骨上方全都烧了起来。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但完全组织不成句子。紫色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剧烈颤抖,像是大脑的所有处理器同时过载死机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瑞德的声音更大了,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下来砸在防护服上,"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只是个蠢货!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到睡不着觉!喜欢到做梦都是你!喜欢到——喜欢到宁愿死也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

黑塔猛地捂住了脸。

那双手颤抖得厉害,指缝间能看到她通红的脸和那双此刻完全失去焦距的眼睛。她的肩膀开始抖动,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过了很久,她才把手放下来一点,露出半张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复杂到无法形容——有惊愕,有狂喜,有羞涩,有痛苦,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你这个……你这个笨蛋……"她的声音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带着哭腔,"我早就想说了……我也……我也一样……"

瑞德的呼吸停住了。

"从你冲进模拟宇宙把我拽出来的时候,从你每天给我做那些难吃又温暖的面条的时候,从你用那双蠢乎乎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漂亮的时候——"黑塔的声音越来越碎,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就……我就已经……"

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用力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泪根本停不住。那张总是高傲、总是自信的脸此刻皱成一团,像个在哭的小孩。

"但是现在——"她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瑞德,"现在这个危机不能不阻止!翁法罗斯危机如果爆发,整个宇宙都会毁灭!所有的星球,所有的文明,所有的人——包括你,包括湛蓝星上你的家人——全都会死!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自己去死?!"瑞德的声音撕裂般嘶吼出来,"你觉得你死了,宇宙就能活?你觉得你一个人去送死,那个什么破危机就能解决?!"

"我是天才俱乐部83号!我是博识尊的信徒!如果连我都不去,谁去?!"黑塔也吼了回去,声音里全是痛苦和自我折磨,"你以为我想死吗?!你以为我不想就这么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管、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完这辈子吗?!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完全破了音,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瘫软在瑞德怀里。瑞德下意识地抱住她,那具平时看起来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的身体此刻轻得像要散架,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备用能源系统永恒的低频嗡鸣。黑塔把脸埋在瑞德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湿漉漉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说……对不起我要去……""别说对不起。"瑞德的声音也哑了,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我跟你一起去。"黑塔猛地抬起头:"你疯了?!"

"你都能去送死,我为什么不能?"瑞德的眼睛通红但异常坚定,"那个梦里的我说了——生同寝,死同穴。我好不容易才说出口,好不容易才听到你说你也喜欢我,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做梦!"

"可是——""没有可是!"瑞德打断她,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语气说,"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你要死我也死。就这样。"黑塔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流转着无数种情绪。最后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全是泪水、全是痛苦、但也全是某种近乎疯狂的幸福:

"你这个蠢货……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货……"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瑞德的脸,然后吻了上去。

监控画面在那个吻之后就自动切断了——黑塔在进入那间小小的恢复室之前,手指在门边的控制面板上划过,关闭了所有记录系统。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只存在于两个人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数据痕迹。

但螺丝钴姆和阮·梅手中还有别的线索。

日记本在那一页之后也彻底空白,但在最后几页的夹层里,阮·梅找到了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破损,上面是瑞德潦草的笔迹,像是在事后很久才补写的:

———

【后记 - 无日期】

我没办法在日记里详细写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因为羞耻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因为那些事太私密了,私密到我觉得只要写下来,就会被玷污。

但我想记住一些片段。哪怕只是碎片。

我们搂着彼此坐到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那张床平时是我测试完模拟宇宙后躺着恢复用的,窄得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更别说两个。但那一刻,我们都没在意这些。床上铺着一条被子。很软,带着淡淡的香味,不是空间站标配的那种消毒剂味道,而是某种特别爱美的少女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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