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公寓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奶油和烤蛋糕的甜香。

　　苏奕安用叉子轻轻戳着盘子里那一小块形状不算太完美的巧克力蛋糕，这是姐姐苏允儿亲手做的，味道意外地不错。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忽然放下叉子，银质餐具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向正吃得开心的姐姐，声音平静却带着义不容辞的坚决：“姐姐，你帮我问问爸爸……看他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正式约一下韩叔叔，商量取消联姻的事吧……”

　　“噗——咳咳！”苏允儿正舀了一大勺蛋糕送进嘴里，闻言差点呛到，赶紧拿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一口，好不容易顺过气，眼睛瞪得老大，“什么？！现在还想取消联姻？！”她看着弟弟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心里咯噔一下，那条围巾难道没起作用？

　　她立刻挤出一个大大的、略显僵硬的笑容，伸手又给苏奕安切了一大块蛋糕，几乎要堆满他的盘子：“哎呀，这、这事好说啊好说！弟弟你先吃蛋糕，多吃点！这可是姐姐我的一片心意！我……我这就帮你问问爸爸哈！”

　　说完，她几乎是弹跳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脚步匆匆地走向阳台，还特意拉上了玻璃门。

　　夜晚的凉风拂面，苏允儿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压低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爸！大事不好了！”

　　电话那头，苏以牠似乎正在书房，背景安静，他沉稳的声音传来：“允儿？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允儿对着话筒叽里呱啦一通输出：“是安安！他不知道又怎么了，铁了心还是要取消联姻！现在正托我问你，什么时候能正式约韩叔叔出来，商量取消联姻的具体事宜呢！！爸，怎么办啊？我看他这次好像挺认真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苏以牠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行了，我知道了。这小子……你先稳住他，让他好好过完生日，就说我知道了，会安排。我来给老韩打电话。”

　　挂了电话，苏以牠揉了揉眉心，看着桌上那份还没看完的文件，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找到了韩晓天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韩晓天似乎刚睡下被吵醒的、迷迷糊糊又带着点不满的声音：“喂……老苏？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苏以牠没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沉重：“老韩，对不住这么晚打扰你。是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子……奕安他，又跟他姐提了，想正式取消联姻。让我约个时间，咱们两家坐下来谈谈这个事。”

　　韩晓天那边的睡意瞬间吓醒了，声音拔高：“什么？！又要取消？！不是……这俩孩子又闹什么别扭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顿了顿，试探着问，“是不是……我家那臭小子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苏以牠叹了口气：“孩子们的事，谁说得清呢？我看奕安这次挺坚决的。唉……咱们做家长的，总不能硬按着头……”

　　韩晓天在那头急得直拍被子：“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老苏你放心，我这就把他叫回来问清楚！真是反了他了！”

　　*

　　当晚，韩绪就被父亲一连十几个紧急电话轰炸，连夜从公寓驱车赶回了韩家老宅。

　　书房里灯火通明，韩晓天穿着睡袍，脸色铁青地坐在红木书桌后，一见韩绪进来，就把手里的紫砂壶重重一放：“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哪里惹奕安不开心了？！苏家刚才来电话，说奕安铁了心要取消联姻！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想不想取消？！”

　　韩绪风尘仆仆，西装外套还搭在手臂上，但站得笔直，神情在父亲的怒火下异常冷静：“我不想取消联姻。”

　　韩晓天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犹豫或敷衍：“那你跟我说清楚！是真心不想取消，还是只是因为面子、因为两家关系，或者别的什么狗屁理由？！”

　　韩绪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个字都砸在韩晓天脸上：“我喜欢苏奕安。所以，我不想取消联姻。”

　　听到儿子这句斩钉截铁的话，韩晓天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但旋即又被更大的愁绪覆盖。

　　他重重叹了口气，来回踱了两步，睡袍带子都散开了：“害！你喜欢？你喜欢顶什么用啊？！现在问题是人家孩子不想要你了！铁了心要取消！这事我们双方家长再怎么使劲也没用了啊……实在不行……唉……”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就取消了吧……”

　　他说着，甚至夸张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哭丧着脸：“都怪我教子无方啊……这么个好儿媳妇，长得俊，脾气好，又懂事……眼看着肥水就要流外人田了……我这心里堵得慌啊……晚年指望谁啊……可怜我看中的儿媳妇以后不能在我跟前尽孝了呜呜……”

　　韩绪看着他爸这毫无影帝天赋的浮夸表演，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稳：“这件事您不用再操心。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韩晓天立刻停止“哀嚎”，瞪着他：“你能有什么办法？苏家都要正式退婚了！我……”

　　韩绪打断他，微微颔首：“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朝书房外走。

　　“欸欸欸！你个臭小子！”韩晓天赶紧叫住他，语气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么晚了你又急着滚哪儿去？！今晚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再走！”

　　韩绪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淡漠的：“不了，还有事。”

　　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里只留下韩晓天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吹胡子瞪眼，但仔细看去，他眼底那浓重的担忧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儿大不由爹”的无奈和一点点微弱的、期待奇迹发生的希望。

　　*

　　黑色的跑车疾驰在环湖公路上，最终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停靠在僻静的湖边观景台。引擎熄灭，四周只剩下湖水轻拍岸堤的细微声响和车内压抑的沉默。

　　韩绪重重地向后靠在驾驶座上，抬手用力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连日来的焦虑、悔恨和那份清晰却无处安放的喜欢，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几乎令人窒息。

　　他猛地向前倾身，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喇叭被压得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呜咽，像是在替他发出无声的哀鸣。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他深吸了一口窗外清冷的空气，拿起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一个号码。

　　“出来喝酒。”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

　　半小时后，湖边安静的围栏旁。两个高大的男人倚靠着，脚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湖面倒映着对岸城市的零星灯火，晚风带着水汽吹来，凉意刺骨。

　　邯司谟仰头灌了一口啤酒，瞥了一眼身边气压低得能冻死人的韩绪，嗤笑一声：“大半夜把我叫来吹冷风，就为了看你表演沉默是金？韩大少爷，失恋了？”

　　韩绪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盯着黑暗中模糊的湖面，手指紧紧攥着啤酒罐，铝罐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许久，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哑却清晰：“老谟……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苏奕安了。”

　　他说出了口。

　　这个他挣扎了许久、否认了许久、甚至因此伤害了对方的事实。

　　邯司谟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懒洋洋地又开了一罐啤酒，塞到韩绪手里：“废话。我早就看出来了。就你自己跟个傻逼似的看不清，还非得把人作跑了才后知后觉。”

　　他撞了一下韩绪的肩膀：“喜欢就去追啊。在这儿跟我买醉有什么用？喜欢就咬牙坚持啊。还能怎么办？继续追呗！把你韩大少爷平时搞定几千万项目的劲头拿出来！”

　　韩绪接过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燥郁和悔恨。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我知道。我他妈简直就是个混蛋！我说的那些混账话……做的那些破事……”

　　邯司谟看着他这副样子，难得没有继续讽刺，只是叹了口气。

　　又是一阵沉默。

　　韩绪望着远处漆黑的水面，那些不确定和害怕再次涌上心头。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不自信，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最深的问题：“老谟……你说……我现在这样……还有戏吗？”

　　邯司谟侧过头，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着韩绪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和迷茫。

　　他忽然笑了笑，抬手用力拍了一下韩绪的后背，语气笃定：“我看有戏。”

　　他顿了顿，迎着韩绪看过来的、带着一丝希冀的目光，补充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就没彻底凉透过。不然你以为你那些破礼物他能收？虽然过程是曲折了点，但韩绪，只要你这次是认真的，别再犯浑，死缠烂打……啊不，是坚持不懈地追，我看……希望很大。”

　　韩绪怔怔地看着邯司谟，虽然知道这家伙的话可能一半是安慰，一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此刻这句“有戏”，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他冰冷的心湖重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他握紧了手中的啤酒罐，看向那片沉寂却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湖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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